北方有雪-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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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颜等到很晚,并没等来那个电话。
贺以诚知道她要来,早早回家,做好饭,饭桌上总是能闲闲聊些琐碎,近况如何,身体如何,最后,像是随口一问:
“跟图南哥哥平时见面多吗?”
展颜嚼慢了:“不多。”
贺以诚觉得更怪了,他问:“不找你吗?”
展颜镇定说:“他为什么要找我。”
“吵架了?”
她勉强笑了笑:“没有。”
“那他最近忙什么,你也不知道。”贺以诚若有所思。
吃完饭,她去洗手间,途径留个贺图南的卧室,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推门进去,屋里整洁,但像是很久没来住过。她听到贺以诚在阳台打电话,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便躺在他床上,抚着枕头,深深嗅了一阵。
这里他的痕迹不多,枕头上残留的是皂粉味道,没有人的气息。
展颜又慢吞吞起来,看着枕头发呆,抬眼时,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保险柜,她好奇走过去,想了想,输入自己的生日数字,竟开了。
她心跳陡然快起来,一时不知道想什么好。
保险柜里有个箱子,她迟疑打开,金灿灿的一堆跳进眼里。
这是干什么的?
“颜颜。”贺以诚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身后,她吓一跳,有些尴尬回身,简直不知怎么说,她跟贼似的。
“你不用觉得尴尬,这本来就是你图南哥哥留给你的。”贺以诚见她看到了,便告诉她。
展颜立刻想起那张卡,她很快说:“图南哥哥还给了我一张花旗银行的外币储蓄卡。”
这可太奇怪了,贺以诚目光闪烁,他在转移财产,而且,都转到了展颜这里。
展颜也在看贺以诚,她心跳依旧很快,却和方才的快不是一个原因了。
“没什么,颜颜,你图南哥哥现在能挣钱,对你大方点儿,应该的。”贺以诚温和说,“先放这吧,你现在住宿舍,也不方便保管。”
展颜心事重重回到了宿舍,她觉得事情很不对,她应该找他当面问清楚。
但周日约不动他,贺图南已经有约。
周一上班,设计院的同事们在聊周末的本地新闻,这次土拍会,新世界一口气拿下四宗土地,而且都是首轮价格成交。
她本来忙自己的事,没怎么听,大约知晓人家在说政府拍卖土地,心里想的却是:乡下要靠种地,城里也要靠着地,卖了地,才有钱,没有人能真正离开土地,只有土地是实实在在的。
可地一旦卖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展颜不爱凑热闹,她只是想听,便听几句,不想听,做自己的事。城里这些事,见的多了,似乎也习惯,这些年不外乎就是房子啊车子啊,人人都在追求这些,没什么稀奇的。
“他这是要走他爹老路,等着破产吧。”杜骏声音很大,带着嘲弄,他也知道新世界房子卖的好,引得炒房团都来了,除了新世界,都在跌,地今年压根卖不动,卖也是商业的占大头,居民用地再没人火烧火燎地抢。贺图南可不是疯了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想毁灭一个人,肯定先叫他疯。
“看不着吗?首轮就拍了,根本没人买也没人跟他抢。”杜骏满眼鄙夷,“他一个做生意的,还真以为能蹦跶上天?他爸当年就杀过人,你们听说过吗?”
“好像听说过,就是北区的事儿。那年我多大啊,刚考上大学吧,就那年的事儿。”
“我跟你们说,这姓贺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犯罪分子,拆迁的时候,这人把当年跟他爸杀人案有过节的都整惨了,钱一分没捞着,还打官司,商人嘛,心都是黑的,尤其干这个的。”杜骏比了个盖大楼的手势,他瞧不起做生意的,这些生意人,到头来,还是得求到他爸的头上去,私下嘴脸,他见多了。
展颜听得差不多,杜骏余光扫她,她不是很清高很超凡脱俗吗?听起八卦来,不照样聚精会神的?
他觉得自己说了这么一通,终于引起她的注意来了。
展颜站起来,拿起纸杯,里头是喝剩的半下红茶水,她走到杜骏跟前,直接泼上去,杜骏脸上挂了几根茶梗,恼羞成怒喊:
“展颜,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背后说人坏话,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办公室完全静下来,都在看她,杨师傅正好从外头进来,看到这一幕,想问展颜发生了什么,她收拾包,说今天请假,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设计院,她叫了辆出租车,也没说去哪儿,让师傅开着,一个人,在后排沉默地坐着,司机瞥瞥她,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失恋吗?
她忽然就明白了图南哥哥为什么送卡,送黄金,他去发疯了,土地市场这个样子,只有他疯狂囤地,他觉得自己是神吧,能复制当下城改的奇迹。
别人都要愁坏了,会跑路,会去死,可没疯,图南哥哥已经疯了。
她最终到了他的公寓,日落黄昏,随便吃了点东西,发现他家中灯亮起时,她上去了。
贺图南今天回家很早,他很累,在沙发上小憩,茶几上,烟灰缸里全是没清理的烟蒂。他这段时间都抽很凶,可以休息一下。
有人敲门,他起来问了句,外面传来熟悉的一声:“是我。”
贺图南一下清醒几分,她知道密码的。
门刚开,清脆的一巴掌甩到了脸上,展颜太用力,手都震痛,贺图南动都没动,没着意就被她打了。
他脸上多了几道红印,挺明显的,往边上站了站:“你要进来吗?”
第87章
她根本不舍得真打他;气坏了,这下给的实实在在,展颜脸都白了;她进来后;贺图南皱皱眉;把门关了。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打你吗?”展颜把包扔在了沙发上。
贺图南说:“我知道。”
她眼睛一下红了,走上前;对着他胸前就是狠戳,戳的手指头弯了,生疼生疼的: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给我一张卡,一箱金条就是我想要的吗?”
她被他这个举动弄得骤然伤心;不知怎么的,剜肉一样。
贺图南还能笑出来;他微笑告诉她:“颜颜;人活着,什么都不可靠,只有握在手里的钱;是作数的;不会欺骗自己。”
是啊,只有这玩意儿,人海茫茫;大千世界;这玩意儿引得多少人去追逐;不停追逐;无限追逐。
那钱给她做什么?展颜抓起包;朝他身上狠狠砸;一下又一下:“钱不会骗你,你拿着好了,我需要你的钱吗?你觉得我离了你就不能活是不是?你觉得我还是高中生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不跟我有瓜葛我过得更好,我不要你的臭钱,你滚吧你!”
贺图南任由她打,包里的东西,甩出来,他一样样给捡起,拿过她的包,正要塞,展颜推开他:
“你这种疯子不要碰我东西!”
“我是疯子,你刚知道吗?”他冷冷一笑。
展颜气得发抖:“好,你有钱,你有钱去发你的疯,你等着破产吧,人都不买地就你有钱买地,我要去警察局告你,告你现在就转移财产,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贺图南神情已经说不上是悲是哀。
“你去告吧,我等着你告。”
她眼睛通红,对他简直绝望,她点点头,不住点头:
“我去告,我会的。”
贺图南忍得太阳穴乱跳:“你来,就是要告诉我,你会去告我?展颜,你怎么不直接去呢?直接去,咱们彻底不要往来了。”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跟她吵什么呢?她嘴都白了,两只眼,快要兜不住那泡眼泪。
“好,我这就去,你一开始干嘛跟我往来,你当年干嘛管我?你不管我就对了,你现在可委屈了,又搭人又搭钱,什么好都没落!”
贺图南说:“我不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吃亏了吗?没有,吃亏的是你,十八岁什么都不懂就跟了我,耽误几年大好青春,这些钱,算我赔偿,咱们两清。”
展颜心脏被打懵了,她痴呆片刻,随即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对,我十八岁什么都不懂,我是傻子,我在你们眼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就是个漂亮的娃娃,没思想,没感情,你们说我什么就什么,你以为我想要你的钱?我不要你的钱,我要去告你!我要告诉警察,你到时还不上银行的钱,就会跑美国!”
她脸上像流过了大江大河,贺图南面目平静:
“去吧,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你就是现在一刀捅死我我也毫无怨言,你早就枪毙了我一回。但我不会跑美国,你太小看了我,愿赌服输,我就是坐牢也不会跑的。”
展颜对他彻底绝望,他都打算坐牢了,什么都想好的,她扑上来,对他疯狂地又打又骂: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你那些钱为什么要都给我,你要困我一辈子,你觉得我会花吗?你就是想我难受死,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你就高兴了吗?”
他这人真是太坏了,一点余地不留地走了,又回来,现在还打算让她良心不安活在地狱里头,她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又什么都安排好了,她是个木偶,线都在他手里。
她也就这么点力气,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直接往心口去的,贺图南说:“不是要去告我吗?现在可以去了。”
展颜哭得喘不过气,她摇摇欲坠,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茫然,他们以前多好呐,好得用一个身体都觉得多余,他就是她,她就是他,管世界什么样,心无旁骛地好,谁也分不开他们。
“我恨你,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她真是伤心,伤心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只剩伤心。
贺图南抱住她,她伏他怀里哭得眼泪鼻涕全是,两人突然不吵了,屋子里,只有女人的哭声。
“你是报复我吗?你还是记着当年的仇,可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展颜茫然地抬起了脸,“你想报复我的话,用钱干什么?你傻吗?你应该找一千个一万个女人,夜夜笙歌,让我知道,你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没有我,你只会一身轻松过得更好,你现在是在干嘛?”
他被勾起伤心事,旧伤疤被阴雨天牵动陈痛。
贺图南帮她擦了擦眼泪,她呆呆的:“图南哥哥。”
他一下被她这一声喊得心碎。
“你都走了,干嘛回来呢?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坚决,回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回,现在,你好端端给我这么多钱,说赔偿我,你是要我欠你们家到什么时候?”
“不要你还,你不欠。”
“你说不欠就不欠了?”展颜脸颊擦的发红,“我也是人,我有感情的,你不能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聚是你,散也是你,凭什么呢?”她说着,胸口窝了气,又难受地不行,像窝块乌糟糟的烂石头,怎么都挪不开。
贺图南说:“我当年走,是生你的气,生爸的气,我没办法了,只能走远远的。我觉得太丢人,爸一回来,你就不肯要我了,他是老子,我是儿子,这辈子也越不过这个次序。”
他说这话,带着点儿颓丧,展颜没见他这么低落过,他总是很有信心,谈笑自若的。
这事儿打的结,到现在都没解开。
“我没有不要你,你还这么想,我当时跟你商量过,怎么告诉贺叔叔比较好,你不肯,非要瞒着,瞒到那种时候他发现了,谁都难堪,你们吵成那样,我夹在你们父子中间,真的想不出怎么能叫你们两人都满意的法子,只希望慢慢的贺叔叔能接受。我不是要他不要你,我早问过你,有没有想过贺叔叔当时一口气不来怎么办?如果真那样,你跟我往后这辈子都过不安生。我当时要不管不顾跟你在一起,你们父子反目,你就真的痛快了?”
贺图南脸色有些苍白,眉眼漆黑,黑的叫人心惊。
他没办法否认,也没办法反驳。只是,这样的道理他当时没有多余的地方去想。
“我对爸心里有怨,你来家里后,我才知道他不是感情淡薄的人,只不过,不是对我跟妈。我又没法去讨厌你,我喜欢你,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要爱你,你也没办法。他出事后,我想着,我得让你觉得有着落,不是只有他,才能照顾你,我也可以,我也得跟他证明,我配做他儿子。我当年,是想拿你报复他的,我就想刺激刺激他,他越反对的,我越要,我心里没有缓冲就要个鲜明的态度,你是跟我,还是跟爸。我每次选择,都选你,在妈和你之间,是你,爷爷姑姑一家人之间,还是你,我只希望你也能选我一次,我没被人选过,我总以为我这么对你了全都给出去了,你会选我的,可没有。我当时太生气了,也太失望了,已经没力气去考虑你的处境,他为你坐了牢离了婚,你选择他,没什么好指摘的,我对你,本来就是我心甘情愿,既然如此,我不甘心什么呢?”
说到最后,他麻木地阖了阖眼,近乎自言自语:“我是男人,所以不该轻易流露需要感情,我需要,我希望爸能多看我几眼,爷爷能因为我妥协一点,不要求多,能妥协一点就够了,没有,没有一个人,我们都搞得界限分明,不得已了,才模糊掉的。到头来,我对你也变成了那种要求,是我对不起你。”
展颜从不知道图南哥哥也有这样脆弱的面孔,他坐在了沙发上,深邃的眼,很渴求地看过去,看到的是十八岁时的自己,变成钉鞋的自己,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这世界太大了,光阴也太长了,只有她是他的伴儿。
跟她对视了几秒,他忽然笑笑,脑袋慢慢垂下去,不晓得在想什么了。
展颜的心被他那个样子揪疼了,他是图南哥哥呀,他是她最爱最爱的人,没有他,她就只是个躯壳,家乡回不去,城市生不了根,她是孤魂野鬼。
她走过来,弯下腰,捧起他的脸开始亲吻,她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缠绵地勾起,卷含住拼命吸吮,混着眼泪。
她的滋味,很快熨帖了他所有的失落,他什么都不去想了,下意识去亲吻她脸上的泪水,喃喃喊了句名字,展颜回应他,非常温柔:
“图南哥哥。”
她又喊他一声,贺图南笑笑,说:“你刚才哭得很,弄得我也想哭。”
他一笑,她觉得太难受了啊,怎么这么难受,她压抑了太多年,日日夜夜,跟时间一块儿走个不停,人夜里要休息,时间可不要,一直走啊走啊,走到山穷水尽,还得活着。
“你走后,想过我吗?”
“没法形容我那时的状态,你给我写的信,一点都不想看,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反正你们又不需要我……可第一年在香港过圣诞,我看到有个女孩伸手,很像你,手腕很白,圣诞树上全是礼物,我突然就想到了你,我在想,你不需要我送礼物了,你有爸,以前我连生病也不敢,我怕我有事,就没人能好好照顾你,可你有了爸,不会再需要我,我一直为你挣钱,那几年,除了给你挣钱,我找不出其他意义,我去了投行,挣再多的钱,没有你,我不知道意义在哪儿。所以,我想回来,你在这儿,我就得在这儿。”
这太没出息了,一个男人,离了女人就找不到意义。贺图南说时,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我还是想跟你一起,那样才算活着。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十八岁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爱我吗?”展颜道。
贺图南嘴唇动了动:“爱,我只爱你。”他也快不会表达这个东西了,迷惘,挫败,不知所终。
“你还爱我吗?爱过我吗?”他迟疑反问。
展颜怅怅地摇了摇头:“图南哥哥,你要听真话吗?我说我爱你,你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