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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吾妹千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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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草为?寇,不是什么体面事。”
  那黑衣人走进来,与永平侯对面而坐; “何事找我来?听说你女儿?做了皇后; 儿?子做到了朝廷副相,莫不是要卖了我,替他们锦上添花?”
  “锦啊花啊,一时好看; 遇水则腐,遇火则烬。”永平侯淡淡笑?道; “我的心没有那么大?,想保全的; 只有一个侯府罢了。”
  他将前几日收到的信拿给黑衣人看,黑衣人看罢,眉心皱起,将信纸摊在桌上。
  这是一封弹劾信,弹劾的对象是永平侯的小舅子,两淮布粮转运容郁青。但信中内容与上个月御史们在朝会上吵嚷的内容不同,没有说容郁青借公务敛财等虚话?,而是弹劾他通匪。
  “以薄利诱民对抗朝廷,一户之生计尽落其掌中,此后或输送财物?、或逼民为?匪,皆轻易自然?。”
  这是薛序邻写在信中的原话?,有更诛心之言,野心勃勃,恨不能将祁令瞻也一起拉下水:“去年荆湖路驻军受其银,长驱千里入永京,此非军饷,实?匪寇之贿也。兵匪不清,国之大?乱。”
  黑衣人冷笑?:“说你和我勾结尚有三分谱,说你妻弟和我勾结,简直是无稽之谈!”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序邻说容郁青通匪的那个“匪”,两淮以北十?里玄铁山最大?的匪首,谢愈。
  谢愈本名谢回川,十?六年前是西州军校尉,与祁仲沂、徐北海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徐北海死后,祁仲沂退居永京,谢回川则消匿于人世,改名谢愈后落草为?寇。
  除了祁仲沂,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谢愈手指点在那封状似挑衅的信上,低声问道:“这薛钦差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要么我去宰了他,保住你也保住我。”
  祁仲沂摇头道:“此人不能杀。”
  “怎么说?”
  祁仲沂道:“他的人送完信,转头又往丞相府递了封折子,此人是想祸及侯府,向姚丞相示诚,我出手杀他,正是给他们递把?柄。”
  还有他的身份……廖云荐的儿?子。
  他暗示这一点,或许是暗示他要报当年武将不尽力,未能保住燕云十?六州,令他父亲在谈判时受尽屈辱、自尽而亡的仇。他是想让祁仲沂出于惶恐出手杀他,从而顺蔓捉瓜,将整个永平侯府拖下水。
  永平侯不想知?道薛序邻接近姚丞相是为?了什么,深入虎穴或是平步青云,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是不愿永平侯府成为?薛序邻的踏板。
  “不能杀他,不能自投罗网。”
  祁仲沂望着灯焰思忖了片刻,对谢回川说:“薛序邻并不知?道玄铁山的寇首就是你,我想请谢兄帮我个忙,咱们反将他一军。”
  “侯爷请说。”
  “绑了容郁青,对外称人已?死。”
  叶县与坳南相距六十?里,途径玄铁山一段山坳,山路细长难走,容郁青歪在马车里,只觉脑仁都要被颠成了核桃粉。
  本就心烦意乱,干脆不睡了,撩起半面毡帘,问赶车的伙计:“那薛钦差真的转了一圈就走了,没讨钱也没说别的?”
  伙计摇头:“没有,十?分好打发。”
  “好打发个屁,此人怪得很,你说他对织妇们家中营生问这么详细干嘛?”
  “嗨,说不定人家只是随口问问,体察民情,”赶车的伙计乐呵呵往回转头,“掌柜的,我看你是被这群官儿?折腾怕了,现?在听见打雷就怕下雨。”
  “我怕他?笑?话?,爷的外甥女在宫里做皇后,区区小钦差,鼓噪几句子虚乌有的敛财罪名,能奈爷如何……哎,你好好看路!”
  正转头说话?的功夫,冷不防从半山坡滚下一块巨石,夹沙飞尘,与疾驰的马车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容郁青被狠狠甩在车壁上,顿时眼冒金星、额头钝痛,待他扶着车壁弓起身,掀开毡帘,却?见马车外围了一圈持刀的山匪。
  他心中倒吸冷气,连骂了几声倒霉。
  当夜,容掌柜被山匪杀害的消息迅速传开。
  钱塘乱成了一锅粥,府衙的兵将叶县、坳南两地团团围起,马后禄等人跪在馆驿门口不肯起身,就差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马后禄扒着薛序邻的袍子不肯松手,哭诉道:“我们胆子再大?,断不敢谋害国舅爷,这是杀头的罪名啊……薛钦差,你明察秋毫,万望将此事查明,还我们一个清白!”
  薛序邻面上惊诧蹙眉,心底却?已?是森冷一片。
  他准备了许多天,专等着永平侯的人来杀他,未料到祁仲沂没有对他下手,反能狠绝到对妻弟斩草除根,更没料到自己?罗织来引他下水的通匪罪名,竟然?是真的。
  他在心里飞快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姚鹤守相信他的诚意。
  两淮的消息快马加急传到永京时已?是深夜,张知?得了信,不敢耽搁,一路奔坤明宫而去。
  照微从梦里惊醒,隔着屏风听见“容郁青”三个字,猛然?扯开金帐,“你说谁……谁被山匪杀了?”
  张知?跪伏在地,颤声道:“是容……容国舅爷……”
  照微心中如热油泼溅,先是轰然?一声,继而渐渐泛凉。
  祁令瞻深夜被宣入宫中,见坤明宫里灯火煌煌,照微正焦急地在大?殿中盘桓,长发未绾,脸色凄冷,见了他,三两步迎上去。
  “哥哥,舅舅他出事了!”
  祁令瞻心里并不比她好过,神?情哀悯地看着她,“我已?知?晓。”
  照微双目赤红,想起传令官的话?,眼里从两颊滑落:“他们说贼人放火烧了马车,舅舅浑身已?经……已?经……只有玉佩和冠带尚能辨认,正是我舅母给他打理的,他最常穿的那一套……”
  话?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祁令瞻扶住她,欲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她惊惧悲伤的脸,一时心如刀割。
  他的心中滑过许多可能,姚鹤守、薛序邻、两淮当地的官员,可是细思之下皆有破绽。
  容郁青在两淮赚钱虽然?讨人嫌,可他毕竟是太后的舅舅、皇上的舅爷,杀他无异于谋大?逆,是掉脑袋乃至诛九族的罪过,谁会为?了一时意气,冒如此风险?
  照微与他想到了一起,哽声拭泪道:“此事大?有蹊跷,府衙派人勘验过现?场,说至少有八九个匪寇。叶县和坳南既非富县也非商道,匪寇怎么会在那里流连?我不信此事是碰巧,必然?是有预谋……可是谁敢,谁敢这样做,杀了舅舅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照微,你先别着急,冷静一些……”
  见她脸色与唇色俱白,攥着他胳膊的手心冷得像冰,祁令瞻忙搀她到小榻边坐下,唤人取来热茶,劝着她喝了半盏。
  直到她情绪冷静了一些,只是仍落泪不止,祁令瞻屈膝蹲在榻边,抬手为?她拭去眼泪。
  他低声对照微说道:“若从舅舅所营之事考虑,你我怀疑的人,都有说不通的地方,我怀疑幕后之人杀害舅舅,可能与布粮生意无关。”
  “会是谁,是寻仇还是……”
  祁令瞻缓缓摇头,“一切都是猜测,钱塘府衙的人靠不住,照微,我要亲自去一趟两淮。”
  “什么时候?”
  “明日就走。”
  祁令瞻垂目思忖片刻,说道:“明日朝会上,你调几个三法司的官员南下查办此案,他们在明面上吸引视线,我在暗处调查。”
  “母亲那边怎么办?”照微问,“若是瞒不住她,我怕她想不开。”
  祁令瞻说道:“此事在两淮已?闹得沸沸扬扬,母亲早晚会听到风声,这是没办法的事。形势如此诡谲,你要先顾好自己?,若有心力,则派人监视丞相。幸好父亲近日闲居在家,未往道观,母亲那边有他照料。”
  照微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时序季春,夜风仍寒,吹在泪面上隐隐泛凉。祁令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给她,陪她静坐了一会儿?,垂目见她鲜红的蔻丹正深深掐进他袖边银线里。
  这是她感到不安的表现?。
  于是话?到嘴边又几番犹豫,直到滴漏将尽,天色/欲晓,寅时将至,距离视朝只有半个时辰。
  他才开口道:“去梳洗更衣吧,等会儿?早朝,你还有事要做。我也该回府一趟,提前做些安排。”
  照微这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袖子。
  祁令瞻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一只脚迈出碧纱橱,忽听照微在身后唤他:“哥哥,等等。”
  他顿步转身,冷不防被扑了个满怀,心中倏然?一窒。
  她浑身都是凉的,唯有垂落的青丝尚存余温,簌簌落于他指间?。祁令瞻知?道不该如此,不该趁人之危,可仍忍不住以掺杂龌龊邪念的柔情,轻轻回拥住她不停发颤的身体。
  新沐过的馨香绕在鼻尖,他缓缓阖目,呼吸后又慢慢松开她。
  照微沉浸在自己?惶恐的思绪里,不曾察觉他双目沉沉,其间?一时泄露的挣扎与柔情。她将身上的披风解还给他,哽声叮嘱道:“尚不知?两淮到底是什么情况,兄长去了,一定要万事小心,谨慎存身……我已?失去了舅舅,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明白。”祁令瞻抬手抚平她鬓间?,叹息道:“别怕,我会早日回来。”
  他转身离去,照微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墨色渐淡的晨雾中,直到远天泛白,鸟雀惊飞,寅时的钟磬敲响,悠悠在耳边荡开。


第32章 
  祁令瞻披星戴月赶往钱塘; 在馆驿换马时,与受诏回京的薛序邻打了个照面。
  他没有隐瞒自己此行的目的,薛序邻听罢笑道?辛苦; 心中却嗤然想,他们祁家人自己搭台自己唱戏,倒是演得挺认真。
  祁令瞻甚至还在言语间敲打他:“我此行是奉了太后?密旨; 并无几人知晓我行踪,不提防薛大人,是因为知你纯诚; 既不会与匪寇谋害皇亲,也不会泄露我的行踪。”
  “参知大人这话真?是捧煞我了,若是别处泄了行踪; 岂不是也要怪罪到我头上?”薛序邻含笑道?; “我也是受太后?懿旨回京; 别的地方,下官不敢与大人作比,但为娘娘分忧的心,下官与大人别无二致; 还望参知大人不要疑心。”
  祁令瞻打量他; 似笑非笑,“那?最好不过。”
  换马休憩不过一个时辰,两人匆匆作?别,一个北归一个南下。
  祁令瞻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赶到钱塘。容郁青出事后?; 叶县与坳南两处织室被府衙强行封锁,原本跟随容郁青谋生的人家已错过年前?赁田; 马后?禄等地主联合起来,要?往他们索要?三倍的地租才?肯赁给他们; 否则宁肯让田地荒着。如?今叶县五六十户人家正?愁云惨淡,不知该何以为继。
  祁令瞻假称是与容郁青有生意往来的粮商,携带粮米往各家登门?拜访,探听到一些消息。
  许多县民?都怀疑是马后?禄下的黑手,“看他如?今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必然早就盼着这一天。地租翻了三番,今年若是丰年,我们不过剩一口粮,若不是丰年,我们白干一年,还要?倒欠他钱,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众人闻言,心中皆戚戚然,几个妇人当即掩面落泪,哭啼不止。
  祁令瞻耐心安抚了他们几句,直觉却并不认为是马后?禄所为,眼见天色将暗,他正?要?告辞离开,有一妇人却突然止住了哭声,说道?:“掌柜出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
  祁令瞻看向她:“阿婶请细说。”
  妇人抽噎道?:“作?坊来了位钦差,说朝廷要?嘉奖容掌柜,问了我们好些事情,还问我们家男人都在做什么营生。”
  祁令瞻问:“那?钦差是否年纪不大,身材高瘦,长得斯文白净?”
  妇人点头称是。
  是薛序邻。
  祁令瞻心中确定,又问妇人:“阿婶可还记得他都问了什么,你们都答了什么?”
  妇人记性好,当天又数她接话最多,所以印象深刻,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祁令瞻静静听着,心中却起疑甚深。
  无论是从薛序邻的为人,还是从他诱使?意味极强的询问来看,他的目的绝不可能是请朝廷嘉奖容郁青。问县民?从容郁青处得了多少钱、家中赁地多少、丈夫做何营生,这些指向农本与田税的敏感问题,分明是要?寻隙向容郁青发难。
  可是他究竟准备发什么难,容郁青在这个关头出事,他是意料之中,还是同样猝不及防?
  祁令瞻谨慎思虑,没有妄下论断。离开叶县后?,赶在钱塘关城门?前?进了城,以永京粮商的身份在商会客栈中落脚。
  多日驭马奔波,令他手伤复发,他本想写封信给照微报平安,奈何手抖得几乎举不起砚,费尽周折写出的字更是丑陋虚浮,不堪入目,遂投笔作?罢。
  他阖衣靠在床边,静静体察双腕的刺痛,忽听门?外有脚步靠拢,隐在梁上的暗卫闻声拔刀以待,那?脚步声停在门?外,继而响起了三下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门?外一男子恭声问:“房内可是青城赵老板?你夫人寄了家书,托我捎给你。”
  祁令瞻朝梁上暗卫缓缓摇头,起身整衣开门?,“请进吧。”
  送信的男子入室便跪,双手将蜡封的密信呈过头顶,低声道?:“相府的线人在丞相书房中发现了一封弹劾容国舅的折子,依大人的吩咐,大人离京这段日子,一切事宜交由?太后?决断,娘娘看过折子内容后?,命我快马加鞭送来给大人过目。”
  祁令瞻接过信,问道?:“薛序邻抵京了吗?”
  信使?答道?:“尚未。”
  祁令瞻心道?,他倒是不急。
  信使?离开后?,祁令瞻就着八仙桌上的蜡烛,将信的封口慢慢烤融。
  疼痛和疲惫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望着那?缓缓融化的粉盈烛泪,他好奇照微是以怎样毫无顾忌的心态自称他夫人,又禁不住幻想,倘他真?是客旅在外的行商,收到妻子遥寄思念的家书,怕是不忍苦卿久候,明日便要?掀了摊子返程。
  可惜,此事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伎俩,她匆匆差人送来的,不知又是怎样令人揪心的消息。
  展信读罢,祁令瞻仰在圈椅间默然许久,抬手捏着乱跳的眉心,直到混乱的思绪终于?理出一线清明。
  通匪……
  薛序邻竟然想污蔑容郁青通匪,且企图将他和祁家一起拖下场。
  但薛序邻不可能一边构陷容郁青通匪,一边与匪寇合谋杀害容郁青,这般自己打自己的脸,反而显得他形迹可疑。
  这封弹劾容郁青的折子递进丞相府,却迟迟没有在朝堂上发难,想必也是因为被容郁青遇刺的事打了个猝不及防。
  如?此说来,容郁青为匪寇所害,反倒是……救了祁家。
  这个推论让祁令瞻暗自心惊,他思忖片刻,对栖于?梁上的暗卫说道?:“我要?混进当地的山匪窝查一查,你去帮我找个路子。”
  暗卫犹豫地劝他道?:“刚出了容国舅的事,当地山匪必然小心谨慎,风声鹤唳,大人是生面孔,恐引他们起疑。”
  “我知道?。”
  祁令瞻就着烛火将信纸引燃,火光映着他沉静如?水的眉目,隐约又似深渊暗沸。
  他声音轻缓:“可越是谨慎时候,也越能显出你我的坦荡,不是吗?”
  暗卫只好领命去办。
  随着薛序邻抵京,永京朝堂内外流言四?起,容国舅被山匪杀害的消息再也瞒不住。
  照微担心母亲,几番派锦春往侯府探看,锦春回禀说侯夫人大哭了一场,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已有一天一夜。照微心中疼惜,让女官安排明日驾临侯府,第二天一早,却收到永平侯夫妇奏请入宫的消息。
  照微等在坤明宫中,见了容氏,急忙揽裙奔迎过去,“娘!”
  只两天的工夫,容汀兰却像骤然老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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