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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吾妹千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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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道:“舅舅为流匪所?害,确实偶然之不幸。”
  “只怕太后娘娘不这般认为,听说昨日下午,你们兄妹吵架了?”薛序邻嘴角牵了牵,似是无奈,又似是讥讽,“倘她知晓我曾递过一份折子给姚丞相,关乎永平侯府的名誉,而后容郁青就出了事,不知她会不会往你们父子身上猜测。”
  祁令瞻问:“阁下自钱塘回京已逾半月,为何不去?”
  薛序邻道:“因为我正等着今日,想见识一下参知大人为了封我的口,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的底牌已经被?翻开,他想要的,祁令瞻心中已有猜测。他从袖间取出一份密札,搁在案上,戴着手衣的右手屈指轻轻敲了敲。
  他对?薛序邻说:“这是十七年前与北金签订的平康盟约抄录本,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其中。”
  薛序邻的目光凝落其上,久久不能移开。
  他说:“倘这其中有我寻找的答案,作为交换,我会向?太后娘娘隐瞒此事。”
  “不止如此,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祁令瞻沾了茶水,缓缓在案上倒写下一个“姚”字。
  他说:“你的身份迟早瞒不住,不妨借我一用,向?姚丞相卖个好。”
  薛序邻闻言挑眉。
  他拾起桌上的卷札,缓缓解开,从头细读,待读到“不得辄易宰执”一句时?,瞳孔蓦然一缩。
  祁令瞻缓声道:“这是姚鹤守当年越过令尊,私下与北金谈成的条件,为了讨好北金人,他事先将底线条件透露给了北金,因此北金人在谈判时?咬死了每年三十万两,不肯退让,所?以?令尊……”
  “自觉愧对?朝廷,于平康之盟后自刎谢罪。”薛序邻捧着卷札的手轻轻抖动,面?色惨白,露出恍然又荒唐的凄冷一笑?,低声近乎喃喃道:“他本来是想做不辱使命的唐雎,谁料竟成了割城认父的石敬瑭,怪不得,怪不得……”
  雅间内一时?寂静,薛序邻缓了片刻,慢慢将卷札收起,还给了祁令瞻。
  他说:“所?以?若是姚鹤守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不会信任我,不如利用此事,为参知做个人情。那参知又想做什?么呢?”
  祁令瞻道:“做你本来要做的事。”
  两人达成了交换,此后相见,仍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到薛序邻被?明熹太后召见,他俯跪在坤明宫的青石地板上,看见宫人捧出满满一匣子黄金,摆在他面?前。
  太后娘娘笑?靥如春风,问他:“薛爱卿再仔细想想,两淮发生的事,是否还有哪些?细节尚未告诉本宫?”
  薛序邻态度坚定地说道:“臣此前已尽言。”
  “是么,”照微面?上的笑?意渐渐转冷,目光落在那一匣黄金上,对?薛序邻道,“那这一百两黄金,薛卿就收下吧,这是本宫的私人赠与,是为慰你南下跑了这一趟,劳苦功高。”
  如此含义暧昧的赏赐,若是收下,他在姚鹤守面?前,可?真就解释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薛序邻心中苦笑?,心到,不愧是一府长大的兄妹,算计人心、逼人表态的手段都是一样果?决狠辣。
  薛序邻还想同她打个商量,“娘娘,臣所?作所?为皆是本职,受此重金,心中惶恐……”
  “本宫代天子赐,薛卿推辞,有无视君恩之嫌,收下吧。”
  照微垂目睨着他,又特意叮嘱道:“出宫的时?候,记得捧着这匣子从垂拱殿前绕行,那条路安全?,小心别被?歹人劫掠了去。”
  薛序邻争取不得,只好叩首道:“多谢娘娘体贴。”
  宫里当然没?有敢明火执仗的歹徒,但是垂拱殿前的值臣里有姚丞相的人,恐怕他还没?将这一百两黄金捧回家,姚丞相就已知晓他受了明熹太后赠与的一百两黄金。


第37章 
  果?然如?薛序邻所料; 他收受明熹太后赐金一百两之?事?,很?快在同僚中传开。
  第二天他下值时,被醉意熏胧的姚秉风堵在政事?堂外。这?位丞相公子一向作风无赖; 如?今更是扬言要派人烧了他的宅子,打断他的腿。
  他质问薛序邻:“我爹还不够赏识你吗?别忘了,你的状元是他亲自点的; 你的同年人才济济,这?状元不是非你不可。没想到你在我爹面前端清高的架子,坤明宫那位区区一百两黄金就能?收买你。薛序邻; 你说?实话,你看中的到底是这一百两,还是赠你黄金的人?”
  薛序邻闻言; 语气蓦然一冷:“妄议贵主是大不敬; 姚公子慎言。”
  “大不敬?”姚秉风冷嗤; “你有本?事?现在就折回去?参我,你且看谁能?奈何得了我!”
  薛序邻懒得与他周旋,绕过他要去?马厩骑马,姚秉风却再次拦住他; 说?道:“我爹为你的事?生了好大气; 你现在就跟我去?见我爹,向他老人家赔罪。”
  “姚公子……”
  薛序邻正欲推拒,见一个小内侍远远从政事?堂里追出来,分别朝两人一揖; 对薛序邻说?:“幸好薛大人还没走,免得奴婢再驭马追赶。刚才坤明宫的人来传话; 太后娘娘有召,请大人下值后往坤明宫去?一趟。”
  薛序邻向他确认了一遍:“太后娘娘让我现在去?坤明宫?”
  内侍道:“是。”
  姚秉风冷笑一声; 对那内侍道:“你回去?复命,就说?薛大人已往丞相府去?了,你没有追赶上。太后娘娘想见他,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小内侍可不敢传这?话,讪笑着望向薛序邻,薛序邻将胳膊从姚秉风的钳制中拽出来,神情肃然道:“姚公子喝了酒,还是早些回去?,如?此妄言狂语,恐惹丞相忧心。”
  姚秉风道:“你少装模作样!你且说?,是要跟我去?丞相府赔罪,还是要去?见坤明宫那位?”
  薛序邻向他一揖,语气温和而?坚决:“君有召,当疾趋,此为人臣本?分。”
  “真是好一个本?分,薛序邻,薛伯仁,你……”
  姚秉风狠狠打了个嗝,再抬头?时,薛序邻已跟着小内侍折身远去?了。
  此时节已是六月,临近傍晚,凉风阵阵送爽,带起?宫娥的宽袖薄衫,随风翩跹,恍若云庭中的仙子。
  宫娥引他穿过偏堂,来到?坤明宫后/庭,但见草木幽深、晚花嫣红,簇拥着临水亭,庭中那女子身着绣珠霞帔,乌发如?云、流苏如?雨,随着她?偏颈转头?,仿佛朝他氤氲飘来。
  薛序邻忙低下头?,撩袍跪在亭外行礼。
  唤他起?身的却不是太后,而?是坐在太后身侧的李遂,他一板一眼地说?道:“薛爱卿请平身,朕近日读书,有未读明白的地方,听说?薛爱卿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母后让朕向你请教。”
  薛序邻谦和从容道:“臣德薄才浅,倘能?为陛下解惑,是臣的福气。不知陛下何处不理解?”
  李遂从石桌上拾起?一本?《孟子》,翻到?记载孟子与公孙丑交游的那页,只见书页上用朱砂笔圈出来一句话,是孟子所言“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薛序邻为他释义?:“此言是说?,一统天下需要等?到?土地不需要再开辟就能?满足温饱、百姓不需要聚居防外也能?生存的时候,此时推行王道仁政,那么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这?件事?。”
  “今日的经筵学官也这?么说?。”李遂疑惑道:“但是我问他大周为什么仍没有一统天下,是因?为土地不够多,百姓生活不够安宁,还是因?为没有书上说?的行仁政,他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一直磕头?请罪,朕不明白。”
  听了这?话,薛序邻抬头?看向照微,见她?含笑奕奕,似也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薛序邻心中微动,复垂目道:“请陛下恕臣无罪,臣才敢言。”
  李遂看向照微,照微说?:“大周不罪诤言,薛卿也非畏罪之?人,何必踌躇,有话便说?吧。”
  薛序邻深拜,声音温和而?有力,娓娓说?道:“大周有良田千万顷,然家中据田不足二亩甚至无田者,十?之?有四五,因?此良田虽多,温饱难至。永京、钱塘、临安等?繁盛都会有朝廷治理、军队拱卫,百姓尚能?高枕,然偏僻乡县、边陲之?城,常有匪寇流窜、肆意杀掠,百姓难安居。故孟子所言王政之?基,论田与民,我大周皆有欠缺。”
  他说?的这?番话,并不比孟子所说?的原文更好理解,李遂听着听着便走了神,目光追随着一只白翅蝴蝶,在研墨的宫娥身上转悠。
  照微在李遂胳膊上捏了一下,提醒他道:“陛下若是觉得有理,不妨提笔记下来。”
  “哦,好,母后教训的是。”李遂羞窘地红了耳朵。
  他对读书不甚感兴趣,今日召薛序邻来,本?就是母后的主意,因?此他并未关注他到?底说?了什么,更不会追问。
  却是照微又问道:“田不足、民不安,皆可以仁政弥补,请教薛卿,我朝推仁秉孝,如?今所做,是否有望一统天下?”
  薛序邻说?道:“我朝风气虽仁孝,却是妇人之?仁,愚子之?孝。”
  照微轻笑:“妇人之?仁?”
  薛序邻自知失言,“臣有罪。”
  “继续说?吧。”
  薛序邻仔细斟酌用词,“朝廷因?爱惜百姓而?不愿兴兵戈,因?仁爱士人而?广取官,却致使北金有恃无恐、逐年抬高岁币价格,致使内外朝官员冗滥、所费糜支,此二者皆小仁,而?非大仁。”
  照微追问:“薛卿觉得何为大仁?”
  薛序邻思忖犹豫一番后,下决心道:“效商君之?举,内修政明法,外举兵抗敌。”
  照微双眉轻扬,“举兵起?战事?,在薛卿看来,反而?是大仁?”
  薛序邻解释道:“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闻言,照微笑了笑,“都说?你的老师是当世大儒,怎么教出个得意弟子,却是商鞅的拥趸?”
  薛序邻说?:“倘上利于?国,下利于?民,儒法可一道。”
  若说?前番诸言,皆有投其所好的意图,最后一句却是十?分诚挚。
  照微听后久久不言,眼睫一低,发现李遂在纸上写满了“大人”与“小人”,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那一眼如?芙蓉破露、银鱼出水,但见两靥生艳、流苏拂乱,薛序邻情不自禁怔住了,直到?照微对他的目光有所感,望过来与他对视时,他才匆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实在是有些……逾矩了。
  照微盯着他望了一会儿,方淡淡道:“今日辛苦薛卿跑这?一趟,逾白,去?取本?宫书房里那套李廷珪墨和龙尾歙砚来,赐给薛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回薛卿就不必辞了。”
  薛序邻心跳如?擂鼓,低声应是,于?宫门落钥时分,捧着这?套墨与砚出了东华门。
  这?一消息飞快传往丞相府,彼时祁令瞻正在相府中作客,此言印证了他今夜与姚丞相所谈之?事?。
  “薛序邻与老师立场不同,因?此数年相拒,突然以容郁青之?事?示好,不过是学黄盖诈降,想近身探听阴私,以便罗织构陷。”
  姚丞相初时将信将疑,说?:“伯仁并非这?种人,他若真想害我,何必在翰林院里坐六年冷板凳,他是个生性耿介之?人。”
  祁令瞻问道:“那老师可知他的家世?”
  姚丞相说?:“看过他的文牒,雍州人氏,父亲是当地县城的学官,膝下有二子一女。”
  祁令瞻含笑摇头?,“倘老师再查仔细些,就该知道他还有个姑姑,嫁给了存绪六年的状元郎,廖云荐。”
  听见这?个名字,姚鹤守眼中微沉,倏尔又眯起?,“你说?……廖云荐?”
  “正是与老师一同签订平康盟约的那位翰林承旨。”
  姚鹤守朝侍立的府僚看了一眼,那府僚颔首应命,离席去?查验。
  姚鹤守沉吟片刻,说?道:“倘此事?为真,只怕廖云荐并非是他姑父,恐怕是他生父。”
  祁令瞻道:“老师是明白人。”
  姚鹤守反而?打量他,在心中揣摩他的用意。
  两家自定亲以来,关系稍有转圜,但祁家二娘入宫后,皇后之?位尚不能?足其贪欲,为挟天子做垂帘太后,害死了他女儿姚贵妃,导致两家的关系重新陷入僵局。
  他问祁令瞻:“这?么重要的消息,子望不去?告诉太后,反倒来告诉我,是不是太可惜了?”
  祁令瞻说?:“老师在宫中有耳目,应当知道,近来太后对我并不信任,说?忌惮也不为过。她?在内提拔内侍欲取代张知,在外更换我的人,她?既如?此待我,难道我偏要待她?忠心耿耿不成?”
  这?些事?,姚鹤守确实有所耳闻,私下与幕僚取笑说?不是亲生的果?然不可信,明熹太后肖其生父,是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蠢货。
  “论立场,论恩情,我都应该倾向于?老师,”祁令瞻声音缓缓说?道,“何况有平康盟约罩着,我大周太后可易,丞相不可易。”
  姚鹤守闻言朗笑,拊掌说?道:“子望是聪明人,够坦诚!”
  他倒酒举杯祁令瞻与他同饮。
  这?是一场重修旧好的欢宴,也是一场交易。姚鹤守重提结亲之?事?,祁令瞻说?待父母归京后,必登门过六礼。
  他们今夜所饮的金华酒,是窖藏二十?年的好酒,入口绵醇回甘,入腹却灼如?烈火。
  祁令瞻没吃几口菜,醉得很?快,戌时中时,被平彦扶着,踉踉跄跄攀上归府的马车。平彦一边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啰嗦他喝酒不惜身,忽而?见他眉头?紧皱,脸色沁白,闭眼呢喃了句什么。
  “公子?”平彦担心他脾胃不适,凑近了去?听。
  却听见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一定会恨死我……”
  平彦不解,“谁?”
  祁令瞻却再不说?话,在马车的颠簸里和双腕的疼痛中渐渐偃了声息。


第38章 
  六月六日是?天贶节; 传闻神仙崔珏在这一日得道飞升,所以?每年?今日的道观都十分热闹,百姓争相前往道观游玩诵经; 观莲花池,后来逐渐成为官民同乐的节日,宫中也会在这一天举行宴会; 召皇亲国戚、四品以?上?京官与翰林学士等前往集英殿赴荷花宴,饮酒赏花,作词赋诗。
  今年?的天贶节由皇太后主持; 她刻意调了席位,将六品翰林录事薛序邻的席面安置在8 李遂的右前方,独立于百官; 甚至特殊于宰执。
  这是炙手可热的恩遇; 也是?令人眼?红的风头。
  除此之外; 照微还另赐了他一壶金华酒,一碗银耳莲子羹。
  薛序邻知道她的企图,希望他被?姚党孤立,万不得已只能投靠她; 从而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他轻轻搅着碗里雪白饱满的莲子; 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这是?避无可避的阳谋,只是?他何德何能,为何偏偏是?他呢?
  甘甜热糯的羹汤熨帖心肺,薛序邻尝了几口后; 将白瓷碗搁下,转头对上?祁令瞻的目光; 对方仿佛只是?不经意一触,又若无其事从他身上?移开。
  祁令瞻的目光重新落在庭中舞姬身上?; 云袖招招,花影摇摇,而他脑海中却是?薛序邻那春风得意的神情。
  看过照微果然待他不错,素有?耿介之名的薛伯仁,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
  相较于薛序邻,祁令瞻的待遇可谓冷淡至极,照微眼?里仿佛看不见他,甚至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和指责,有?的只是?目光扫过时毫无停顿的漠视。
  而漠视……竟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即使他已做好被?误解、被?记恨的心理准备,仍为之闷闷不怿。
  祁令瞻极专注地凝神在庭中歌舞中,却连旧曲何时换新曲都未留意。耳畔每传来一句她与他的隐约对话,都如?一记闷棍敲在他心上?,如?一记闷钟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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