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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吾妹千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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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从旁看?了一会儿,寻隙告辞下车,临走又低声叮嘱她,“虽然薛序邻在姚丞相那?里已经是明牌,但你抬举他时也要收敛些,过犹不及。”
  照微分神?说道?:“无妨,我还能保得住他。”
  祁令瞻便不说话了,在车下一揖后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锦春上车时,发现照微正低头在车座锦垫上四下摩挲,遂道?:“娘娘要什么,奴婢来找吧。”
  “刚刚摘了颗葡萄,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小心别弄脏衣服。”
  锦春也没找到,说:“也许是滚出马车去了。”
  照微点头,“走吧,回宫。”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朱轮四望车迎着金灿灿的暖阳掉转回城,凉爽的秋风轻轻拂起车窗两侧的绫纱垂幔。
  直待她们走远了,祁令瞻才转回视线,对车夫道?:“回府。”
  他缓缓摊开掌心,鸦色的手?衣里藏着一颗紫黑色的葡萄,霜露尽消,晶莹剔透如一枚黑玉。
  确实是酸的。


第55章 
  平彦受命入宫; 给照微送来一瓶药粉和一筐石榴。
  “这?是蒲公英、佩兰、丹参洗净晾晒后捣成的药粉,能治急火生疮。公子知道?娘娘不会为这?点小?事烦请太医署和御药院,所以让我去民间铺子里调的; 就是您从前常买乌梅和李子干的那家药坊。”
  平彦将?那一指高的小瓷瓶交给锦春,又喜滋滋地将?满筐石榴捧上,说道?:“这?些都是公子院中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 今晨公子亲自摘的,都是些又大又甜的好果子,没有被鸟儿啄过。”
  听说是他?亲手摘; 照微从中拣起一个,用纤长的指甲破开石榴皮,卸下几颗石榴籽尝了?尝。
  甘甜沁凉; 新?鲜得还能嗅到霜夜的冷气。
  她?问平彦:“府里还有剩的吗?”
  平彦摇头?; “树上还有几个小?绿果; 估计长?不成了?,剩下的都被鸟雀啄过,公子说那些就留在树上,也是一景。”
  照微让锦春从竹筐中拣出一半; 对平彦说:“这?些仍旧带回去; 让兄长?自己留着?吃,也不枉他?辛苦这?一年。”
  平彦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说:“公子他?一向不吃这?个。”
  照微握着?石榴的手微顿,想?起了?因由。
  祁令瞻常年戴着?手衣; 虽然每日更洗,但一向讨厌碰这?些会沾染汁液的食物; 尤其是石榴、葡萄。
  旁人经手剥的他?嫌弃,倒是照微偶尔起兴为他?剥好; 他?会赏脸尝两口。
  思及此,照微说:“你回去传话?,让他?明天下值后不要走,本宫摆个石榴宴,只有本宫、陛下,还有阿盏。”
  平彦离宫复命,结果半天后又二进宫来,苦哈哈说道?:“公子说,他?重孝在身,不能宴饮,就不来扫娘娘的兴致了?。”
  照微蹙眉哼了?一声,“他?这?是在骂本宫不孝?”
  “公子倒没有这?个意思,”平彦替祁令瞻辩白道?,“他?只管苛待自己,不管束旁人,过两天是他?生辰,也不打?算宴饮,说是只让厨房做一碗素面。”
  照微一时不说话?了?,心中暗道?好险,平彦若不提,她?恐要将?此事忘干净。
  如今永平侯府只有他?自己,若只有一碗素面,这?个生辰过得也太可怜。
  于是祁令瞻生辰那天傍晚,照微低调回了?趟永平侯府。
  祁令瞻正坐在檐下翻一卷经书,纱葛宫灯金光煌煌,将?繁复的灯纹映在他?侧脸和素袍上。
  他?抬头?瞧见?照微时,眼里并没有惊讶,只浅浅浮现一层懒散的笑意。
  照微走近问道?:“还没吃饭吧?我吩咐了?平彦要等我一起。”
  祁令瞻看着?她?空荡荡的双手,问她?:“我的生辰礼物呢?”
  “你既赴不得宴,生辰礼物也收不得。”照微双手一扬,“没有。”
  祁令瞻心里清楚,必然是因为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准备。
  这?不是她?第一回 忘记他?生辰了?,她?一向不重视这?些,经常连自己的生辰也忘,这?回若不是他?让平彦去提醒,只怕她?又给忘了?。
  祁令瞻合上经书,淡淡道?:“罢了?,我平白请你吃一顿饭。”
  遂命家仆传膳,就摆在院中竹亭里。
  竹亭各面卷起竹帘,初秋凉爽的晚风穿亭而过,草木花影在石壁灯下团团摇动,闻得人语声近,丛中草蛩静默一瞬,复又鼓噪自鸣。
  照微走进一瞧,“素面,素炒茭白,煸豆角,白菜炖豆腐……还真是全素啊?”
  祁令瞻将?一双竹筷递给她?,说:“能守规矩的时候还是要守规矩,何况你嘴里生了?个疮,也吃不得重口的东西。”
  照微说:“我倒无妨,是怕你天天这?样吃,又看些玄不可言的经书,万一想?出世了?可怎么办?”
  祁令瞻嘴角微微一牵,“只是为了?清心。”
  照微吃了?半碗面,实在是觉得滋味寡淡,叫平彦将?她?带来的石榴、葡萄等果子洗净后端上来,净过手开始剥石榴。
  她?是吃惯了?的巧手,三五下便卸下小?半碗,待将?一整个石榴剥完,碗里已堆成冒尖的小?山高。
  她?取来一个瓷勺,拨一半留给自己,剩下的连同碗中瓷勺一起推到祁令瞻面前,说:“你养的这?石榴只是瞧着?好看,我昨儿尝了?一个,险些被酸掉牙,你自己也尝尝。”
  祁令瞻垂目望着?白瓷碗中石榴粒,眼尾轻轻上扬。
  他?舀起半勺细细品尝,尚未咽下,见?照微面前的碗已空,又伸手去拿另一个石榴。
  看来疮真是好了?,说石榴酸,也没见?她?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仍尽心提醒道?:“天冷了?,这?些性寒的东西,一次不要吃太多。”
  “这?倒也是,果子该佐些热酒才好。”
  照微转头?朝亭外望月的平彦招手,“有菊花泡的黄酒吗?热一壶来。”
  待她?将?手中的石榴剥好,烫好的黄酒也端上了?桌。
  这?是容汀兰去年存下的,本来是预备今年中秋团圆宴上喝,可惜人事如尘露,谁也没想?到今年的中秋会在丧仪中度过。
  照微先满饮一杯,黄酒的辛辣暖热里裹着?醇正的菊花清香,穿肠入腹,又涌向四?肢百骸,慢慢热了?鼻尖和眼眶。
  祁令瞻的指腹落在她?微红的眼角,轻声叹息道?:“怎么了?这?是,谁又写折子说你的不是了??”
  照微揉了?揉眼睛,闷闷道?:“今天是你生辰,不说朝堂事。”
  “嗯,好。”
  照微给他?也满上一杯,说:“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喝。”
  祁令瞻顺着?她?的心意端起杯盏,但他?怕酒后失态,只浅浅抿了?一口。
  “我有些想?娘亲了?。”照微说:“我想?起小?时候,咱们一家人曾在这?个亭子里吃羊肉锅,又想?到现在……我心里有些难受。”
  祁令瞻听罢,难得和颜悦色地安抚她?说:“没关系,今年下雪时你回府,还有我陪你吃。”
  “城北宰羊的屠户还在么?他?的手艺好,片出来的羊肉劲道?。”
  “还在,听说手艺传给了?他?儿子。”
  照微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本就不是酒中仙,因胸中五情交织,喝得又急,碗里的石榴只吃了?几口,便晕乎乎地支颐歪在石桌上,看着?祁令瞻。
  祁令瞻取来氅衣披在她?身上,怕石桌的寒气凉着?她?,又在桌面铺了?一层。
  他?做这?些事时,自始至终没有看照微一眼,因为知道?她?此时正盯着?他?,双目朦胧,似雾似云,比寻常对视更令人心悸而生邪念。
  “哥哥。”
  见?他?不应,照微伸手扯他?袖子,声音微有不满:“哥哥!”
  祁令瞻终于应了?她?,“我在这?儿,怎么了??”
  “我今天回家吃饭,是不是很给你面子?我知道?,你故意叫平彦去传话?……嘿嘿。”
  祁令瞻为她?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讪讪落了?回来,正襟危坐道?:“我没有。”
  照微却自说自话?:“如今永平侯府只剩下咱们俩,你念着?我这?个妹妹,我也念着?你这?个哥哥……舅舅和父亲的事,让他?们恩怨去吧,你骗我的事,我原谅你了?。”
  闻言,祁令瞻抬眼看向她?,“当真?”
  “只要你以后别再骗我,瞒我……就当真。”
  照微含糊不清地趴在桌上说道?。
  宽大的氅衣罩着?她?,使她?浑身都感到温暖、柔和,与胸腔中暖热的醉意交织,令她?昏昏欲睡。
  但她?强撑着?不肯闭眼,一直在等祁令瞻应声。
  结果半天也未等到。
  照微有些生气,“祁子望,你哑巴了??”
  见?她?伸手要碰面前的酒杯,祁令瞻先一步挪走倒扣,温声与她?说道?:“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着?想?,有些事不告诉你,是出于我的私心,但我始终不会害你。照微,此话?我从前与你说过。”
  照微蹙眉,“什么……什么意思?”
  “罢了?,”祁令瞻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眼前,轻叹如落絮,“醉了?便睡吧。”
  他?的袖间和掌心残留着?供奉牌位的纸烛香,仿佛化身于袅袅香火中的精怪神仙,于人醉后梦阑时悄悄靠近。
  照微靠进他?怀里,浑浑噩噩地做了?个梦。
  梦的具象已记不清晰,隐约只见?他?青丝披散,薄衣如飞鹑,与她?一同醉卧花间,满地茉莉香浓,那滋味停留在唇齿间,久久不能散去,她?贪恋地追寻、纠缠,而他?难得这?样好性子,任她?施为。
  照微睁眼时,天光已大亮,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透过格栅窗,与游尘飞雾同浮在青纱帐外。
  这?是祁令瞻的卧房。
  照微身陷在柔软的衾被中,发觉他?已将?帐中香从玫瑰露换成了?茉莉,而她?正紧紧攥着?他?昨夜披在她?身的氅衣,衣角还有她?沉于那不可多言的梦中时啃出来的口水印。
  脑海中轰然炸开,照微突然掀被而起,逃荒似的跳下床去。
  她?只觉得昨夜的酒尚未消散,还在她?体内烧灼,烧得她?如今头?昏脑涨,两腿颤颤——
  该死的,她?不会是在祁令瞻的床上做了?春梦吧?
  外间等候的婢女听见?她?起床的动静,将?水盆、帕子和干净的换洗衣服送进来,知道?她?一向不用人服侍,又躬身鱼列而退。
  照微狠狠洗了?把脸,为了?将?脸上的红晕洗干净,简直要搓下一层皮来。
  祁令瞻正在厅堂里等她?吃饭,远远见?她?穿廊而来,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冷若冰霜的意味,眉心轻轻一扬。
  “是昨夜没睡好?”祁令瞻问。
  照微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筷子和粥碗,闷头?开始吃早饭,看都不看他?一眼。
  祁令瞻瞥了?一眼身旁为她?留好的位置,垂目露出一丝苦笑,随即也慢慢拾起银箸。
  他?知道?,像昨夜那般的好颜色、好心情并非每天都有,只因昨天是他?的生辰,所以他?们能不谈朝堂事、不谈家中恩怨,只短暂地做一会儿慈恭的兄妹。
  可惜,人不总是天天过生辰。
  照微三两口吃完早饭,接过酽茶漱口,也不管祁令瞻是否还在吃,起身道?:“我先回宫了?。”
  “等等。”
  祁令瞻也跟着?她?搁下了?筷子。
  照微脚步一顿,侧身听他?说话?,他?似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留下她?,也不知她?如今这?般心情,留下她?做什么。
  却仍旧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她?落在耳际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照微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下意识绷住了?呼吸,不敢再闻见?他?游动在举止间的冷清气息。
  祁令瞻默然许久,试探着?问她?:“是因为昨夜那句话?,我没答应你而生气么?”
  照微心中警惕,“什么话??”
  看来不是。
  “没什么,走吧,我送送你。”
  两人并肩走出侯府,祁令瞻目送她?登上四?望车,临行?之前,对她?说:“明天在樊花楼约见?赵孝缇。”
  照微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去。”
  她?说的是“会去”,而不是“会来”,看来是打?算从宫中直接过去,不想?再踏足永平侯府了?。
  车马远去,消失在街巷的晨雾中,祁令瞻转身回府,望见?昨夜尚香浮枝头?的桂花,今晨已零落满地。


第56章 
  时值初秋; 微风渐凛,樊花楼里仍是一片雾暖香浓,薄纱雪肌生汗。
  赵孝缇在三楼尽头的雅间?轻轻叩门; 得允后进入,见祁令瞻正姿态闲适地站在仙鹤香炉前更换香片,香雾似乳纱; 袅袅团绕在他鬓角。
  今日他身披一件素色鹤氅,姿容丰逸如出尘仙人?,赵孝缇微微愣神; 待沿着他的目光看向珠帘后,忙撩衣跪地请安。
  “臣工部侍郎赵孝缇,参见太后娘娘千秋。”
  “平身吧; 赵侍郎。”照微曼声说道:“钱塘平涝一事; 祁参知?向本宫举荐了你; 此事紧要,本宫得先?与?你聊聊。”
  赵孝缇诚惶诚恐道:“臣乃愚驽之才,不堪副相与?娘娘厚爱,何况劳动?凤驾出仙阙; 此臣万死不足以膺之罪过。”
  照微道:“你若只会说这些?; 本宫确实不如不来?。”
  赵孝缇偷眼去?觑照微,刚望见她藕荷色的襦裙下摆,便听站在香炉旁的祁令瞻淡声道:“你既走进了这里,便不能再与?丞相两面?周旋; 我?已将我?的底透给你,你还在顾及什么?如实说来?便是。”
  “臣遵命。”赵孝缇朝二?人?深深一揖; 慢慢说来?:“臣乃仁帝同庆二?年?二?甲进士,彼时姚丞相尚为御史中丞; 臣与?他并无?交集,后来?臣从翰苑调入工部,受命修筑黄河邵家口、曹家庄两处的堤坝,因所费只有拨款的一半而得丞相赏识。”
  照微问:“丞相是如何赏识你的?”
  赵孝缇回答道:“姚丞相将余下的修堤款挪去?为自己修建府邸,此事由臣一手经办。丞相府建好后,他奏请仁帝拔擢臣做了工部侍郎,并许诺李尚书致仕后,让臣补工部尚书的缺。”
  照微听罢,默然不语,在心中盘算这件事里可能牵扯的诸多关系。
  赵孝缇以为她心有不满,跪地请罪道:“臣从前卑迎权势,为虎作伥,有负朝廷与?皇上,此事臣不敢辩,请太后娘娘降罪。”
  照微说:“降罪当去?刑部论,本宫今天是来?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赵孝缇老老实实说道:“臣生于两淮,受两淮父老哺育之恩,不敢稍忘,更不敢恩将仇报,贪昧治水公?款。倘娘娘与?陛下能在朝中保住臣,罪臣将竭诚任事,赶在明年?春汛前将兰溪、建德的堤坝修好。”
  照微问:“倘姚丞相要你贪呢?”
  赵孝缇道:“臣愿以性命作保。”
  “本宫不要你性命。”
  照微扬起下颌,目光穿过珠帘落在赵孝缇身上,声音淡淡道:“你去?钱塘之前,先?写封治水不力、辞官请罪的折子,放在本宫这里,还有你方才供述的事,也都落在纸上,署名押印,收在本宫这里。”
  笔墨纸砚早已备在临窗的桌边,赵孝缇提起笔,毫尖垂下的墨珠正轻轻摇颤。
  祁令瞻悄然走至他身旁,寻常不怒自威的参知?大人?,今日在明熹太后面?前,甘做唱红脸的角色。
  他说:“若是墨不足,我?来?给赵侍郎磨墨。”
  赵孝缇哪里敢劳烦他,忙落笔于纸上,只是辞官请罪的折子也需要构思,他才写了三句话,珠帘后的照微便不耐烦地咳了两声。
  赵孝缇提起袖子擦汗,忽听祁令瞻道:“倘赵侍郎不嫌弃,我?来?说,你来?写。”
  赵孝缇向他作揖:“有劳副相大人?,微臣心中惭愧。”
  祁令瞻是仁帝平康年?间?的探花郎,有倚马可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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