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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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
祁令瞻派人去打听,得到消息说是?姚清意闹着要悔婚另嫁。
平彦表示十分奇怪,“姚二娘子与那乐师相识数载,从未听说有什么?苟且,怎么?突然就?看对眼,还非君不嫁了?”
祁令瞻也没想到姚清意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
他不得不承她的人情。
他吩咐平彦:“让府里的下人口风都紧一些,不要妄论此事,更不得污言秽语毁人清誉,若有违反,直接发?卖。”
平彦忙捂住嘴点头。
为了此事,姚鹤守一连告假三天,趁着他不在?朝,祁令瞻绕过他,处理了中书?省许多事宜,批复了赵孝缇重修兰溪、建德两地河堤的文书?。
同时也收到了秦疏怀从蜀州送来的,吕光诚与藏人勾结,以铜钱铁币换藏人马匹,同时压低蜀茶价格中饱私囊的证据。
秦疏怀问他准备何时向姚丞相发?难。
“师父皮囊还俗,怎么?性子也跟着急了起来。”祁令瞻与他说道:“你能找到这?些证据,固然是?你机敏善变之功,但也说明此事于他们而言并不致命,所以他们才敢掉以轻心。”
秦疏怀说:“交通外夷是?叛国大罪,总能让姚鹤守脱一层皮。”
“只?是?脱一层皮罢了,树根犹在?,枝叶断而复生。要动姚党,要先斫根,后?清枝叶。”
秦疏怀道:“我不明白。”
昔年说话总是?玄中带虚的人,如今也被人打了哑谜。
祁令瞻面有三分得意色,说:“你当然不明白,此事太后?也不明白,这?并非什么?坏事,正如你从前所言,乃是?无知之幸。”
又过了两天,姚鹤守归朝,与祁令瞻约见?在?政事堂外的茶楼里。
丞相今年五十八岁,因养生乐道、仕途得意,曾瞧着不过五十岁上下,未料几日不见?的工夫,两鬓恍然尽白,神情疲敝似耄耋。
他靠在?圈椅里,捧着一盏眉山春,对祁令瞻说道:“小女的事,想必你也听闻了风声。”
祁令瞻谦和道:“不敢尽信流言。”
“此事丢人的是?我姚家,子望不必同我这?样委蛇。”姚鹤守缓声道:“老?夫如今只?剩清意一个女儿,她既心有所属,咱们两家的婚事……姑且作罢。”
祁令瞻乐意在?此事上给他一个台阶,说道:“我为家父服丧,尚有三年之期,正怕耽误二娘子青春,为此惶恐不已,若是?解除婚约,我也能得一个心安。”
姚鹤守叹息一声,摆了摆手,此事就?算作罢了。
自祁令瞻应下照微开出的条件,到彻底解了这?婚约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忙完此事,祁令瞻才敢再次入宫见?她。
秋色渐渐浓深,桂花花期已过,福宁宫后?苑里摆上了御廷司送来的各色秋菊,白胜雪、黄如金,簇拥在?山石旁、回?廊下,亦显得十分热闹。
照微命人将?贵妃榻搬到菊花旁,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读的是?历代帝王所必读的《六韬》。
祁令瞻寻到她时,她正仰在?榻上,以书?掩面,睡得香甜。
他没有吵她,走到一旁,拾起剪刀为菊花修剪枯叶。搁在?木几上的茶水已被晒出了一层油亮的茶膜,像碎落的镜片,悠悠映着两人的倒影。
倏尔,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摔落了覆面的书?,又踢掉了盖住脚的薄毯。祁令瞻走过去为她拾起来,正欲重新为她披上,突然发?现她未穿鞋袜,一双莹润的赤足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他面前。
他捏着毯子的手紧了紧,匆忙转过身去,兀自冷静许久,仍能听见?自己急遽的心跳声。
闭上眼,面前仍是?……
简直无耻,简直混账。
他暗暗唾弃自己源自性本恶的欲念,正欲抬步离开,忽听身后?人梦里呢喃了一声:“冷死了。”
他只?好?偏过头,重新将?毯子展开,盖住了她的脚。
殊不知,人在?将?醒未醒之际,现实的感官常与缭乱的梦境交织成一片。
照微梦见?自己睡在?她兄长的床榻上,新晒了一天的衾被中满是?阳光的暖柔,帐中弥散着茉莉香。
那茉莉香的味道实在?浓烈,她起身去寻那香气?的来源,拨开层层帐子,发?现隐在?青帐后?的并非香炉,而是?祁令瞻。
他身上虚虚拢着广袖宽衫,青丝肆意披散着,雅致的眉眼间覆了一层薄雾,望向她,似笑非笑,欲言未言。
端的是?魏晋风流名士的姿态。
见?惯了他君子端方、衣衫整洁的样子,乍见?此景,如见?冷月出霞蔚、棠棣茂于雪,春柳濯濯勾人魂魄,照微愣住了,浑身如火烧般轻轻战栗。
那精怪似的人突然握住了她的脚踝,纤长的手指覆着她的脚,冷冰冰的。
照微下意识喊了一句:“冷死了。”
他便将?手缩了回?去,脸上的神情转为落寞,隐在?湿润的青帐里,有泫然欲泪的意味。
“你不要伤心,我不是?讨厌你。”照微急切地剖白道:“我喜欢你的。”
然而青帐中后?的人似是?并未听见?此言,身影渐渐隐去,似要与身后?茫然无际的青云融成一片。
照微慌声道:“你别离开……这?里冷得紧,你抱抱我。”
“你等等!”
她起身去追,却骤然撞入一人怀中,令她从梦境惊醒,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眼前金光摇晃。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她眼前,替她遮挡灿烈的阳光,待她渐渐适应了光线,才缓缓挪开,同时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
刚才是?她自己撞过来的。她嘀咕着那些教人浮想联翩的话,突然扑进他怀中。
照微意识到眼前人是?谁后?,骤然绷紧了脊梁。
她刚刚好?像梦见?……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一只?手轻轻抚过她微汗的鬓角,祁令瞻刻意压缓了声音,问她:“刚刚梦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做噩梦了吗?”
照微咬住泛白的嘴唇,紧张不安地盯着祁令瞻,见?他神情似探询,虽隐有不悦,却并无惊怒之色。
那她应该没有将?那荒诞的梦胡言乱语出来。
“嗯,我……没什么?,梦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不清了。”
祁令瞻垂落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声音和若春风,似在?安抚她,“总该记得梦见?了谁,若不是?活灵活现,怎能把?你吓成这?样……一身冷汗。”
照微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额头。
确实是?一身冷汗,一半是?梦里吓得,一半是?被他吓的,叫秋风一吹,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泛凉。
她不敢回?想,更不敢实话实说。
梦里的人可以遵从本心无所顾忌,可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毕竟是?她兄长,他们之间有兄妹之伦、君臣之别。
照微心中默默道,他本就?不喜欢她这?般为所欲为的性子,若被他知晓自己更生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岂不是?要从此恨死她?
她又有何颜面再与他共处。
见?她低头不语,祁令瞻又问了一句:“想起来了吗?”
他的耐心也快要耗用尽了。
我喜欢你的……你别走,抱抱我……
她在?梦里究竟见?到了谁,能教她这?样矜傲的人,说出如此直白恳切的央求。
照微的目光落在?跌落地面的那本《六韬》上。
她弯腰拾起那本书?,定了定心神,开始胡扯道:“没什么?,就?是?看书?看得入了迷,想起薛录事讲《文韬》卷时说的亡国之象,竟然梦见?了,故而有些后?怕。”
祁令瞻掀起眼皮瞧着她,“原来你梦见?的,是?薛序邻。”
“啊……嗯,是?啊。”
照微心头松了口气?,心道,随他觉得是?谁,别猜到他自己身上就?好?。
裹着手衣的手指再次抚过她鬓角,指腹微凉,令她想起梦里的景象。她双肩轻轻颤栗,下意识要反握住他,幸而神思尚有一线警觉和清明,落在?他身上时改握为推,猛得将?他推了出去。
一时是?无言的寂静。
照微心中觉得尴尬,紧张,惊慌。而祁令瞻心中只?有一种感觉。
寂寥。
他想起照微曾经视他为兄长,未视他为男人,与他举止亲密,毫无避讳,使性子闹他时,像只?身手敏捷的猫往他身上跳。
如今他只?是?想为她理平耳鬓的乱发?,她竟不许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切地体会?到她已长大知事,深切地明白,他是?她的男女之别,不是?她的男女之情。
照微轻轻呼出一口气?,解释说:“我刚睡醒,这?个样子狼狈得很,脸上说不定还有口水,你别碰我,我回?屋去洗把?脸。”
她飞快地套好?袜子,踩着木屐下榻,拖着睡麻的双腿要落荒而逃。
却听祁令瞻在?身后?缓缓开口道:“你刚才在?梦里说,让他别离开你,说你喜欢他。”
照微脚腕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脑中嗡然阵阵,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两耳光。
她这?张睡觉时该被缝上的该死的嘴!
除了流口水竟还能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她不敢转身,听见?祁令瞻的脚步声缓缓走近,恨恨地闭起眼,只?觉得他是?要来掐死她这?个罔顾人伦的孽障。
犹自不甘心地狡辩了一句:“你听岔了吧……”
“你就?这?么?喜欢他。”
走得越近,他的声音越沉,“他才走了几天,你便连觉都睡不安稳了?钱塘的事可以另择贤任,不如将?他召回?来,仍长长久久待在?翰苑,值宿宫中……陪着你。”
第60章
照微揽衣立于庭中; 攥着越罗衫柔软的袖角,以指腹轻轻摩挲。
这是她言不由衷时惯有的动作。
“先贤尚说?,万恶淫为首; 论迹不论心,论心则世上无完人。”
照微望着祁令瞻,又缓声说?道:“无论我对薛序邻怀着怎样的情感; 只存于心而未泻于迹,我?从未因此?刻意优待他,或者假公济私接近他。即使如此?; 在兄长眼里,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她承认了。
许久,他哑声说?:“我?并?非是怪罪你的意思。”
照微转而反问他道:“你方才质问的语气?; 指责的神情; 如果不是怪罪; 难道是体谅和理?解吗?”
祁令瞻默然,心道,那他该如何,恕他实在难以对此?表示高兴和祝福。
照微向他走近一步; 对他说?:“兄长克己守礼; 或许心里也?有?知不可而放不下?的人,虽是情难自禁,但?论迹不论心,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是不是。”
明知不可而情难自禁之人……
照微心中猜的姚清意,祁令瞻心里想的却是眼前人。
他忍耐着不知生于何处的刺痛; 忍耐着脑中嗡然,耳畔轰鸣。
最后说?:“是。”
尖锐的指甲掐断了袖角的金线; 照微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轻声说?:“你能体谅就好?。”
祁令瞻尚未来得及将与姚清意退婚的事告诉她,此?事是照微后来从锦春口中听说?的。
锦春一边给玉佩打络子一边嘴里不闲着,说?她路过丞相府时听来的逸闻。
“相府二娘子为了个琴师,竟然把?参知大人的婚给退了,怪不得看参知大人这两?天不太高兴,这不是让旁人看笑话,说?他堂堂副相,比不得一个乐籍男子么?”
锦秋说?道:“心之所慕,与地位无关?,抛开姚丞相,这位二娘子倒是个闺中英豪。”
说?罢转头看向照微,想问问她的看法,却见她手里端着一碗酥酪,怔然面窗不语。
姚清意竟然退婚了?
照微想起大相国寺那一面,从姚清意婢女那张扬的作态里,可以窥见她对兄长十分满意,如今怎舍得骤然退婚?
是兄长为了太傅之位,逼迫她这样做的么?
总觉得哪里说?不通。再?联想起祁令瞻前几日的态度,更觉怪异。
不知不觉间,一碗酥酪见了底,她脑海中仍是缭乱理?不清思绪,索性搁下?碗,不想了。
至少这个结果,她是乐意见到的,于公如此?,于私亦如此?。
武炎元年八月底,永平侯世子祁令瞻袭爵,承永平侯之位,与礼部的仪服一同到永平侯府的,还有?加任他为太傅的圣旨。
张知前来传旨,宣读毕圣旨后,将拂尘往臂上一挂,笑眯眯将黄绢轴旨交予祁令瞻。
“恭喜侯爷加官进爵,天恩厚信,周公、伊尹之功可待。”
祁令瞻面上云淡风轻,接过圣旨后问他:“太后还说?了什么?”
张知道:“词头是太后教皇上写的,递到中书门下?草诏审议,娘娘只叫仆领了旨来宣,没交代别的话。想是姚党未反对此?事,所以娘娘便没有?多留心,没有?轻慢大人的意思。”
“是吗。”
祁令瞻指腹摩挲着绢面,看着其上敷衍的程制化公文,不由得在心中想,倘今日加封太傅的人是薛序邻,她也?会这般漠不关?心么?
这样想,又觉得自寻烦恼,索然无味。
他向张知还礼道:“有?劳你跑这一趟,明日朝会后我?再?入宫谢恩。”
张知告辞出府,一只脚迈出门去,突然拍了下?脑袋,想起件事,忙又甩着拂尘折身回去。
“娘娘确实交代了件事,险些给忘了。”
祁令瞻脚步顿住,回身望向他。
张知说?:“娘娘说?,陛下?的功课不能再?耽搁,请大人与礼部商议好?,早日入宫教导陛下?。另外,为促陛下?勤学,娘娘从世家子弟中选了几个适龄的孩子,与盏姑娘一同伴天子读书。”
祁令瞻点?头,“知道了。”
果然不该有?什么期待。
九月初二,祁令瞻正式以太傅的身份往紫宸殿,为李遂以及诸位伴读授课传道。
殿中宽阔森严,内侍垂立,东向置一张香案,案边蹑席上铺着氍毹软毯,案上放着一本《孟子》,书上压着一柄黑沉沉的戒尺。
李遂为西向坐之首,他一走进来,先看见那柄戒尺,不由得浑身一颤,偷偷抬眼觑祁令瞻,只觉他像一尊索命的玉面罗刹。
一看就不如薛录事好?说?话。
巳时正,君臣师生互相见过礼,祁令瞻让他们?翻开书,开始为他们?讲解《孟子》中的《离娄》篇。
此?篇是四书入门的篇章,也?是孟子王政之道的通论。姜赟为太傅时,曾反复提点?此?篇,祁令瞻近日选了这篇,并?非为了教李遂往更深层次释论作解,而是为了考察他的心性和学识。
释到“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为政”一句时,忽见西向旁侧小案高举起一条细孱孱的胳膊。
见太傅望向她,阿盏直接站起来道:“太傅大人,我?听不明白。”
岂止是听不明白,她不过两?岁多些,字还未识得几个。
闻言,殿中几位小儿郎皆以书掩嘴,窃窃低笑。这笑并?不带有?恶意,众人打量她,仿佛是打量一只误闯进学舍的春百灵。
李遂也?笑,哄她道:“盏妹妹,你乖一些,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过晌朕请你吃桂花糖。”
阿盏不高兴,噘嘴看向祁令瞻,“表姐说?,让我?听不懂就问太傅。”
她眼睛亮若辰星,声音也?清灵如落泉,祁令瞻望着她,想象照微两?岁时的模样,不由得牵了牵嘴角,目光也?变得柔和。
他知道,照微让阿盏同来听讲,并?非是打发她来玩耍的意思。
祁令瞻看向李遂,说?:“请陛下?为盏姑娘释义,务求简洁明了。”
李遂捏着书角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家只有?法令就很难施行,君王只心地善良也?不能处理?好?政事。”
祁令瞻问阿盏:“你明白了么?”
阿盏缓缓摇头。
李遂说?:“太傅,阿盏她还小,是不会明白这些治国理?政的道理?的。”
祁令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