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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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仰面笑了一下,眼神却冷冰冰的,“你凭什么不?答应,有?什么立场来劝阻本宫?”
祁令瞻说:“凭眼下只?有?我能与姚党相抗。”
“你若是成为?下一个姚鹤守,本宫能对他出手,同样?也能对你出手。”
“若有?那一天,我任杀任剐,但是眼下不?行。”
祁令瞻单膝蹲在她面前,这个动作令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照微一垂眼就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她想起前几日在樊花楼里那不?堪重提的一幕,一时有?些心悸,缓缓移开了视线。
祁令瞻的声音很低,落在耳边仿佛窃窃私语,他说:“薛序邻诗书传家,他骨子里是个文人,他痛恨北金、痛恨姚党,多?半是因为?他父亲廖云荐之故,抛开这件事,他站的也是大周文臣的立场,同样?轻视武将、忌惮武将。本质上他和?你的想法是不?同的,你若将三司交给他,将来有?了分歧,该如何收场?”
照微置之不?理。
她当然?不?会这样?干,但是在祁令瞻面前,她一定要这样?说,哪怕只?是为?了气?他一气?。
祁令瞻又说道:“我知道江逾白记性好,你让他帮忙管账可以,但不?能真将三司的权力放给他。一来内侍干政是大忌,将来必会成为?旁人讨伐你的理由,二来此人没什么大局观,也没有?镇伏人心的魄力。”
照微道:“照你这么说,本宫身?边全是庸才,个个不?堪其用。”
祁令瞻说:“若不?拘泥于此二人,纵使你不?想交给我管,其实也有?很多?别的选择,譬如度支司郎中蔡舒明?。”
照微点点头?,“此人倒是可行,只?是你真舍得为?他人做嫁妆,将好不?容易夺来的三司拱手让人吗?”
祁令瞻淡淡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左右都?是在你手里握着。”
他说这话,倒叫照微失了与他唱反调的兴致。她掩面打了个哈欠,说:“还是算了吧。”
“什么?”
“三司的事,你先管着,等哪天我要钱时候你不?给,我再?同你讨回来。”
照微眯眼望着湖光,淡淡笑道:“毕竟伯仁和?逾白已经?很忙了,若什么事都?叫他们去做,本宫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了。”
这话祁令瞻却没有?应声。
照微懒洋洋问他:“已经?答应你了,还不?高兴么?”
祁令瞻说:“听闻我在北金的时候,你常召薛序邻入宫伴驾。”
“怎么,只?许你有?完颜珠红袖添香,不?许我寻人解闷么。”
此言有?些暧昧不?清,好似他们是分道扬镳、各寻新欢的眷侣似的。
祁令瞻替自己自辩道:“那位北金公主只?是随行,与我并无瓜葛。将她安置在都?亭驿后,我再?未见过她。”
照微说:“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从?前没有?,往后总会有?。”
他说:“不?会。”
只?有?这两个字,背后的因由,此刻无颜说出口。
照微倚在美人靠上,缓缓阖上眼睛,许久后吐出两个字,“随你。”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得亭外雀鸣随风忽起忽落。
春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照微朦胧间好似盹了一阵,再?睁眼时,是锦春为?她披一件遮风的外袍。
祁令瞻已经?走了。
锦春说:“是参知大人让我来送件衣服,他出了东华门,朝政事堂去了。”
照微点点头?,拢起外袍,没说什么。
她想起方才隐约听见的一句话,不?知是真的出自他口,还是她盹时做了个梦。
他说:“你不?要学我自讨苦吃,我只?愿你自由自在,想召人伴驾也好,想与谁夜谈也好,只?要你心甘情愿。”
想起来,心中隐隐发堵,照微嗤了一声。
伪君子。
第73章
二?月十五花朝节; 是?上?元过后又一热闹的节日,这?一天,永京城里的人结伴到郊外踏春赏花、扑蝶结绳。
容汀兰年初回?京; 今日难得清闲,也去东郊桃杏林看热闹。
与她同行的有一大一小两位女郎,正是?照微与阿盏; 她们三人在马车里玩了一路簸钱,阿盏的压岁钱被赢走了一大半,吓得她捂紧了自己的绣囊; 说:“不玩了不玩了,我还要攒些钱去买陈记铺子的桂花糖。”
照微问:“陈记铺子是哪一家?”
阿盏说不清楚,“沈七哥哥送过我一盒; 我看见盒子?上?刻着陈记铺子?的名字。我将糖都吃完了; 他却生了病; 已经一连三天没来读书了。”
“这?倒也?无妨,”照微说,“我叫逾白去给你打听,多买两盒回?来。”
至于沈怀书的事; 她知道一些内情。
前两天他父亲沈云章刚封还了她要给杜挥塵封侯的题头; 像只火燎毛的猫,她还没说什么?,他就言辞激烈地嚷嚷着要请辞官职。
照微将他辞官的折子?留中不发,等着他上?第二?封疏; 结果沈云章大概是?后悔说出?要辞官这?种话,如今正窝在府里装死; 让沈怀书也?一起装病,想等过了风头; 再装作没事人一样将这?页翻过去。
说话间到了东郊桃杏林,挑帘见枝头花团锦簇,十分热闹。她们的四望车停在路边,刚下车,远远见杜思逐带着两位窈窕女郎走过来。
杜思逐见照微未着宫装、未带侍从?,秀靥点粉玉花钿,绾着鸦青色的双螺髻,身着鹅黄襦裙,作的是?闺中姑娘的打扮,知道她不想露身份,于是?先?向容汀兰见礼,喊了声容姨,又向她一揖,喊了声容妹妹。
他介绍两位窈窕女郎,长相英气的是?他亲妹妹杜飞霜,娴静温柔的是?他堂妹。
“我遵家父的吩咐,给这?两朵娇花做护侍,来时还猜测会不会遇见容姨,果然遇见了。”
杜飞霜不服气,说:“我用得着你?再过两三年,我打你十个!”
杜思逐得意笑道:“再过三年你十七岁,早该嫁人生娃娃了,今天出?门前,娘还让你向花神娘娘求个好姻缘呢。”
杜飞霜气得捏起拳头捶他胳膊, “我才不是?来求姻缘的,桃杏林里老的少的都有,谁说拜花神娘娘就要求姻缘,难道你也?是?来求姻缘的不成?”
杜思逐双掌一合,说:“我不求姻缘,只求佳人。”
容汀兰忍笑调停,“好了,一起去桃杏林里挂花胜吧,再晚一些,好枝就要被挂满了。”
几人结伴往桃杏林中走,听说杜飞霜会功夫,照微问她爱使什么?兵器。
杜飞霜扬眉说道:“我从?小练苗刀,等闲人不是?我的对手,今天没带出?来,不然能比划给容姐姐看,我是?怎么?把那小子?挑飞的。”
杜思逐听见这?话,说道:“只是?没留神让你得意了一回?,你就四处显摆,须知咱们家不是?谁刀快谁说的算,而是?谁能带兵打胜仗谁说的算。”
“欺负人!”杜飞霜冷哼,“又不带我去荆湖路的军营,我哪里会带兵?”
杜思逐说:“你一个使细刀的姑娘家怎么?带兵,将士们看你细胳膊细腿,说话跟百灵鸟似的,怎么?可?能服气你?”
眼见着两人又要旧调重弹,这?回?是?堂妹出?面调停,往两人手里都塞了花胜,说:“你俩跳得高,快去寻高枝去吧,听说花胜挂得越高,心愿就越容易实现。”
杜思逐打岔本就是?为了与照微搭话,转头问她:“容妹妹想在哪里,我去给你抢根最高的花枝。”
照微脸上?笑意淡淡,说:“我是?陪母亲来的,你们兄妹先?去挂,我陪母亲往里头走走。”
“那咱们等会儿湖边见。”
一行人暂分开,照微牵着阿盏,陪容汀兰往人少的桃杏林深处走,越过一段浅浅的小溪时,照微将阿盏抱起来,转头见容汀兰正从?手腕上?解下一根红发带,仰面踮脚,系在高垂溪边的花枝上?。
发带上?写着某个人的生辰八字,照微猜得到是?谁,没有多问。
容汀兰阖目低声祈愿罢,转头对照微说道:“我看此处才是?风水绝佳的好地方,心事记在此处,若有风吹雨淋、鸟雀啄食,也?不怕坠落泥沟污淖,只逐水流去,落个干净。你若有心事,也?可?来系一条丝带,或是?挂个花胜,很灵验的。”
照微摇头。
容汀兰以?为她是?没有心事,孰料却听她道:“我不信这?个,想要什么?东西?,不如求我自己,我有的是?办法。”
容汀兰闻言笑了笑,感慨道:“从?前总怕你失了稳重,如今才明白,你这?样的性?情,才是?最容易得偿所愿的。”
照微折下一支桃花捏在手里把玩。
她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是?站在这?灼灼宜人的桃花林中,方才母亲叫她许愿时,她心里唯一想到的只有祁令瞻。
别的事物她都有计划、有把握,唯有见到他时,总令她屡屡无可?奈何?。
许是?花朝节的桃林里确实有不可?名状的神力,照微沿着手里桃花枝的方向远望,竟然真瞧见了祁令瞻。
“是?我约他花朝节在此相见的。”容汀兰说着朝他招手,“子?望。”
祁令瞻走近,目光先?落在照微身上?,又不动声色移开,向容汀兰见礼,“容夫人。”
容汀兰笑着点点头,说:“此处幽静,一起走走吧。”
“好。”
他们二?人走在前面,照微牵着阿盏,跟在后面拔二?月英。这?是?一种可?以?吃的野草,剥开外面两层粗粝的绿叶,拔出?里头柔嫩甘甜的白芯,能闻见春草独有的芳香。
照微手里握着一把二?月英,一边给阿盏剥芯子?,一边留神听前面二?人说话。
容汀兰先?提起朝廷的事,她说:“去年钱塘的生意很好,交足了给朝廷的二?百万两,还剩二?百多万,其中一部?分我准备在永京盘几间铺子?,另一部?分留给你和照微。”
祁令瞻稍感惊讶,“留给……我?”
“照微说她养军要用钱,你身居副相之职,难道就不用钱么??还是?说你自有底下人孝敬,看不上?我这?三瓜俩枣?”
“不敢。”祁令瞻心中滋味一时难言,说:“还是?都给她吧,我自有俸禄。”
“她已将大部?分给划走了,我就算偏心,也?不能一点不顾你。”
容汀兰停下脚步望着他,面上?犹有几分笑,温声问道:“还是?说你已将我视作两家人,不再认我为母亲,所以?不想再与容家有牵扯,我的钱也?不想要?”
“我……”
祁令瞻哑然,“没有”两个字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说出?口。
容汀兰说:“去年冬写的那封和离书,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与你将此事说明白。”
她看了照微一眼,说道:“照微所谋之事,关系乾坤而步履维艰,你是?她的兄长,有些时候能帮她,有些时候不得已要与她相抗,这?都是?人之常情。譬如去年冬天,她要提拔武将,你要出?使北金,你俩各不相让,绑在一起又难以?服众,暂时解开你们之间的牵连,对你们所谋大事都十分重要。”
祁令瞻颔首道:“我明白。”
容汀兰轻笑,“你若真明白,今日见了我,就不该喊容夫人。难道我不做永平侯府的主母,抚育你十七年的情谊也?不作数了吗?”
祁令瞻闻言赧然,说:“我以?为您会介怀父亲与舅舅之间的事,所以?不敢唐突……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今天邀你出?来,不是?责怪你,只是?与你把话说清楚,免得你孤零零受着无端的委屈,瞧着叫人心疼。在我心里,你与我亲生的儿子?并无分别。”
容汀兰又说:“照微也?是?如此,即使朝堂上?不厚待你,心里仍视你为兄。”
他下意识去看她,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挑衅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二?月英,说:“当然,我还当你是?好哥哥,毕竟你心里,也?当我是?好妹妹。”
祁令瞻眉心微蹙,瞪了她一眼。
他对容汀兰道:“前面临水有亭,我陪母亲往前走走吧。”
容汀兰从?袖中取出?一条绑了红绳的彩笺递给他,叫他也?往花枝上?挂一条,她说:“去年诸事不易,今年总要讨个好彩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婚姻的事也?该急一急。”
这?偏偏是?祁令瞻最不想急的事,他说:“我尚要为父守孝三年,此事急不得。”
容汀兰说:“你这?三年每年都来求一求,先?叫花神记住你,给你预定下一位貌美性?淑的好姑娘,免得三年以?后现急不来。”
她催着他去挂求姻缘的彩笺,祁令瞻推拒不过,寻了一枝灼灼迎风的高枝,将彩笺挂上?枝头,然后学容汀兰方才的样子?默默合掌祈福。
心中却默念道:“我这?一生罪念难消,不敢求得娶佳人,夫妻齐眉,唯愿她无灾无病,得偿所愿。倘她能过得自在些,不必受世人非议,我愿余生孤影随行。”
彩笺系上?枝头,随东风摇摆,与花枝缱绻相缠。
照微凑过来问他:“你打算求哪家的姑娘给我做嫂嫂,是?要家世与你登对的,还是?要温柔合你脾性?的?”
祁令瞻声音淡淡,“说出?来怕失灵。”
“你还真求啊?”
祁令瞻淡淡道:“母亲的话,我总不能不听。”
照微轻嗤,“你阳奉阴违的时候还少么?。”
“照微。”他望着她的目光含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花朝节这?样好的日子?,不要在母亲面前起争执。”
照微不愿再理他,转身去牵阿盏,赌气说道:“走,咱们去河边找杜三哥哥。”
杜三哥哥……
他看向容汀兰,容汀兰点头道:“刚才在桃杏林外遇到了杜家三郎和两位姑娘,约好各自挂完花胜后在河边相见。我看杜家那两位姑娘都很好,三年后年纪正合适,子?望也?一同去瞧瞧吧?”
祁令瞻跟在她身后半步一起往河边走,说:“如今我在朝中与杜家父子?的关系有些僵硬,他家的姑娘并不合适。”
“你尚未见到,怎知就不喜欢?”
容汀兰低声劝他:“朝中的大事,我不如你和照微清楚,但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总是?明白的,何?况你和杜家父子?只是?些许政见不和,又不是?世仇难解,既然都是?为国?为民,何?必偏要僵持不下?当图将相和才是?。”
祁令瞻说:“杜家不见得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种人。”
“何?必妄自菲薄,京中想嫁给你的姑娘多了去了,何?况不看你的面子?,总要看我与太后的面子?。你且去瞧瞧中不中意,后话再说。”
说话间走到了河边,见杜思逐一行人已经到了,两个妹妹带着阿盏扑蝴蝶,照微与杜思逐站在一处说话。
两人朝他看了一眼,复又持团扇半掩面,低声窃窃,仿佛他们才是?亲密无间,正小声议论外人。
看着这?一幕,祁令瞻忽觉有些刺眼。
第74章
祁令瞻与杜思?逐互看不顺眼?; 甫一见面,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态势,只是碍于容氏和照微在场不便发作。
江逾白买来陈记的桂花糖; 还置办了许多时兴的糕点和酒酿茶饮,在河边竹亭中铺开一张火浣布,邀请众人休息品鉴。
容汀兰先入座; 照微挨着杜思?逐坐下,他俩说起改良马上弓弩的事,正在兴头上?; 杜飞霜听见了,忍不住问照微:“容姐姐也对这个感兴趣呀?”
照微回?答说:“并不精通,只是有几分研究。之前杜三哥哥借给我试过; 确实很好用。”
闻言; 杜飞霜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不清楚照微的身份; 说话便也少几分顾忌,掩口?对照微低声?道:“去年?夏天,三哥每天下值回?家后?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弓弩,说要改得更适合姑娘手持; 后?来还是我帮他改了图纸、换了材质……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