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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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序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临水亭。
他原路出了丞相府,走?到?杜思逐面前,语气?较闯府时温和了许多,主动就缚,“我的私事已了,如今可任凭指挥使处置。”
杜思逐挥手叫人?把他绑起来,没好气?道:“以?擅闯禁围论,先收押到?殿前司值房里,再报与太后娘娘知道。”
“是?!”几个殿前司侍卫押着?薛序邻,一路从丞相府门前走?回了外宫的殿前司值房里。
此事恰被礼部尚书沈云章撞见,飞也似地跑去?报给祁令瞻,未弄清真相便?义愤道:“只是?姚党倒了,又不是?朝廷没了,杜思逐竟然?连薛大?人?也敢抓,他也太目无王法了,这是?要造反吗!”
祁令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杜思逐抓了薛序邻,可知是?为什么?”
沈云章冷哼,“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耍威风。”
语罢,见祁令瞻面色不豫地盯着?他,沈云章忙敛了气?势,“要么下官再去?打听一番?”
“太后娘娘知道此事了吗?”
“这下官还真不太清楚……下官也是?路上撞见的。”
祁令瞻合上手边折子,颇有些烦闷地捏了捏鼻梁,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若是?太后让杜思逐抓的人?,此事不该咱们插手,若不是?,那杜思逐此行确实过了……先等等消息吧。”
消息传到?了福宁宫,照微听完却并没有惊讶的样子。
她叫人?传张知申时来见她,却又在他走?进殿时装作不知道,故意烦闷地与锦春说道:“杜三哥哥竟然?连伯仁也抓了,此事若是?闹开,朝中文臣和武将之间又要闹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锦春说:“只要您与指挥使说一声,他还会不肯放人?吗?”
照微叹气?道:“你不知道,杜三哥哥一向铁面无私,伯仁被他抓住了错处,他当然?不肯轻放。比如上次枢密直学?士段云鸿不小心带了割药草的铝刀片入宫,被他搜出来后,不顾段云鸿的情面,硬要叫人?抽他十鞭子,还是?本宫好说歹说,才叫杜三哥哥放了他。眼下轮到?伯仁,他一向轻视武将,杜三哥哥应该已经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只怕这次没那么好说话。”
锦春闻言也着?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薛大?人?受辱挨打?”
“当然?不能!伯仁一个文士,怎么能捱鞭子!”
照微往张知站立的屏风后瞥了一眼,怕他听不清楚,稍稍提高了声音,对锦春说道:“锦春,你悄悄往殿前司值房去?一趟,就说本宫替伯仁求情,叫他放了伯仁。”
“倘都指挥使不肯答应怎么办?”
“那你告诉他,就说本宫愿意答应他一个条件,什么条件都行,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本宫都愿意答应他。”
“啊?!”
锦春震惊,却见照微频频朝她递眼色,仿佛另有安排似的。
见她成竹在胸,锦春只好犹犹豫豫地点头道:“那好吧,奴婢这就去?向杜指挥使传旨!”
她走?后不久,照微将张知传进去?,随意打发了他点杂事。张知领命离开后,没急着?给太后办事,忙跑到?政事堂去?见祁令瞻,将他在屏风后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学?给他听。
眼见着?祁令瞻变了脸色,一向温和不行波澜的眼中陡然?生?出寒冰般的戾气?。
他拽着?张知的领子,一字一句问道:“什么叫‘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本宫都愿意答应他’?杜思逐问她要什么了,她又答应什么了?”
第77章
花朝节第二天; 薛序邻来见祁令瞻时,祁令瞻的心情并不好。
鸦色手衣里?捏着一支金钗,正耐心地剔净博山炉壁上?的香灰; 薛序邻见了这一幕,几乎是肯定地说道:“这是太后娘娘的金钗吧。”
祁令瞻不答反问:“她让你来做什么?”
“不是她让我来的,我何德何能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薛序邻声音微凉,“况且,我也不见得愿意做你们之间的传声筒; 或者是谁的泥偶。”
炉壁间的香灰摔在金盘里?,灰白的粉末四处飘散。祁令瞻咳了两声,并未接这话。
他不知薛序邻察觉到了什么。
薛序邻说:“昨夜太后娘娘醉饮; 将?我认作了阁下。”
祁令瞻眉心轻蹙; “你们……”
“我说了; 我不是谁的泥偶。虽然我与你怀着同样不敬的心思,但?至少我更磊落一些。”
薛序邻质问他:“你既然清楚这一切,去年冬我在送客亭请你签和离书时,你为何还能说出叫我不要辜负她心这种话; 你戏耍我也就算了; 可她心究竟如何,你不明白么?”
祁令瞻声音淡淡:“我不敢明白。”
“懦夫。”薛序邻骂了他一句,“你若真想对她敬而?远之,又何必插手她亲近杜思逐的事; 你既舍不得她,又不敢遂她的心意; 倘你自己受折磨倒也罢了,偏偏她心里?也不痛快; 我和杜思逐,我们这种人,更是被你殃及的池鱼。”
怎么又扯到杜思逐身上?去了?
祁令瞻目光微凛,“她到底与你说什么了?”
薛序邻便将?照微昨夜的醉中之语一一学给?他听。
“……她说她偏不肯听你的,偏要与你对着干,闹这些损人伤己的意气,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她好?’的后果。一边不肯放过她,一边又要管束她,祁参知,天底下有你这般做兄长的人吗?”
薛序邻看透了他自欺欺人的骗局,他的质问,祁令瞻无言以对。
他清楚地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摇摆不定,既眷恋她的亲近,又想她停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昨夜她心情不佳,撞见的是薛序邻,以后若再有此?情形,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去,她将?会面临怎样的责难和非议?
他必须选择一条路,或只做她的兄长,娶妻成家,从?此?待她冷漠疏离,依她那般宁折不弯的脾气,必然会心灰意冷,从?此?不再理他。
或是就此?罔顾一切,与她……做一对世俗难容的罪人。
那她真的会快乐吗?
这几日,祁令瞻一直在心里?纠结这个念头。
依照他从?前在照微面前宣称的态度,他应当?坚定不移地选择第一条路,可是心中纠结的时间越久,理智就越难压过心中真实的欲念。
他情难自禁地想象该如何得到她,想象他们可能会拥有的亲昵。仰望着树上?的诱人恶果,就连脚下的陷阱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惧。
他心里?的秤砣正一点一点倾斜,正在此?时,他从?张知嘴里?得到了照微应下杜思逐的消息。
柔软的心头被狠狠扎了一刀。
张知受他所托,忙又回福宁宫打探消息。
殿前司值房里?,锦春向杜思逐转达照微的话时,并未避着薛序邻。当?她说出“娘娘愿以任何条件来换”时,杜思逐与薛序邻面目相觑,俱是一惊。
“他也配?”两人异口同声道。
薛序邻对锦春说:“请女官回禀娘娘,私闯姚府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愿依律受罚,不劳烦太后娘娘为我忧心。”
杜思逐叫他闭嘴,请锦春移步院中说话。
他问锦春:“娘娘这是何意?她若想饶了薛序邻,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何必说什么见得人见不得人这种话?”
他脸色微赧,表情十分古怪,又是疑虑,又有些受宠若惊。
锦春只猜得到太后心中另有主意,可到底是什么主意,她也不敢断然明说,怕弄巧成拙,故而?只含糊回答道:“杜指挥使若不明白,请亲自去问娘娘吧。”
她说完便离开了值房。
杜思逐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转身对看押薛序邻的侍卫说:“先把他放了。”
薛序邻闹着不肯走,质问杜思逐:“你到底向娘娘求了什么?!”
“我求你七舅姥爷!”
杜思逐十分来气,一脚将?薛序邻踹出了值房。
他决定入宫找太后问个清楚,遣人先往福宁宫中请见。当?时张知也在场,照微也不避他,含笑对来人说道:“叫他下值后来见本宫,本宫在赏月阁设宴,有什么话,叫他当?面来问。”
张知听了此?话,心中暗惊,忙寻机告退,去给?祁令瞻传消息,正碰见一脸郁色的薛序邻从?政事堂值房里?甩袖而?出。张知避开薛序邻走进值房,却见满地狼藉书册、碎裂瓷器,好?像刚刚有人在此?打了一架。
祁令瞻双手撑案,似正在平息心中怒意,看见张知,眉心一皱,声音也颇不耐烦:“又怎么了?”
张知说:“杜指挥使请见娘娘,娘娘今夜在赏月阁设宴宴请他。”
“他竟真敢……”祁令瞻气得将?桌上?仅剩的玉镇纸拂落在地,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账东西。”
张知没敢问他说的“这些”里?都有谁,传完了信,告退要离开。
“等等。”祁令瞻叫住他,“太后叫谁去给?杜思逐传信,出宫了吗?”
张知算了算时间,“此?时应该还未走出东华门?。”
祁令瞻点了点头,说:“劳你去将?传信的人拦下,你去告诉杜思逐,就说娘娘今天无暇,让他以后再说。”
张知犹豫道:“假传懿旨,不好?吧?”
“你如今和我在一条船上?,罪证也不差这一桩。”祁令瞻说:“你放心去,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张知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照微正悠闲自在地享用一碗酥酪,锦春绕到她身后给?她揉按肩颈,想了半天仍未想明白她的意图,遂大着胆子问道:“娘娘,杜指挥使他……您真的答应他了?”
照微眉梢轻扬,“本宫答应他什么了?”
锦春说:“您是没有明着答应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答应了。”
照微点点头,“嗯,本宫故意的。”
既然薛序邻已将?她的醉后之言转告给?了祁令瞻,她故意叫张知去报信,好?教他知道,她说过的话并非戏言,她是秉政太后,想给?谁恩宠就可以给?谁恩宠。
她已不再是幼时追在他身后,听他教训的小姑娘了。别的事情,他不理她,她尚能厚着脸皮去磨他,可是男女之情若非心甘情愿,勉强求来又有什么趣味呢?
他铁了心要与她兄友妹恭,那她也不是非君不可。
“杜三哥哥很好?。”照微说:“至少他待本宫的心是真的。”
锦春却瞧得清楚,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暮色四起,夜色如浓墨,自天心缓缓洇开。今夜无月,漫天繁星闪烁,依然罩下柔和朦胧的星光。
照微换下太后形制的宫装,换上?一件榴花红的大袖衫襦,底下罩着银雪绡的褶裙,随着她走动,折射出月下流水般的光彩。她坐在妆镜前重新理了云鬓,淡扫蛾眉、轻含红脂,本就明艳动人的相貌变得更加摄人心魄。
只是她脸上?始终没什么笑意,锦春小心劝她道:“娘娘,此?事实在是不太妥当?,万一被人知道了……要么还是算了吧。”
照微如今全?靠一身反骨撑着,既然张知都已经给?祁令瞻传了消息,他还像个死人一样没有动静,那她此?时反悔,岂不是白白叫他看了笑话?
她才不是为了搏他的关注而?折腾作态,她是真的要放弃他,另寻新欢去了!
“给?我取一杯杏果酒来。”照微对锦春吩咐道。
饮过杯中酒,她便独自往赏月阁的方向去了。宫人早被远远遣离,宫道上?唯闻春虫窃窃,蟋蟀在草丛中斗勇,因两败俱伤而?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露水沾湿了她的裙角,照微将?鞋子脱下,赤脚踩在冰凉的鹅卵石小径上?,通过感受那硌人的凉意,缓解饮过烈酒后心中留下的空荡荡的焦灼。
宫灯熠熠,花影摇摇。
赏月阁门?扉半掩,里?面亮着灯光,站在阶前,隐约可见里?面坐着的人的轮廓。
杜思逐已经到了。
照微轻轻喘了口气,心道,她是太后,说到底主动权都在她手里?,她怕什么呢?
手掌抚上?门?框,稍一用力推开,被门?遮住的灯光如流水般淌到她脚下,照微迎着那暖融融的灯光抬头看,目光却霎然愣住了。
端坐在玫瑰圈椅中等她的人寒面如玉,鸦色的手衣轻轻叩在扶手上?。
却不是杜思逐。
“是不是很惊讶,很失望?”
祁令瞻的声音比外?面草叶上?的寒露还要冷,他起身走近她,照微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攥着一柄戒尺。
他比她早到了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时而?如浸在冰中,时而?如烹在火上?,几番欲直接闯去福宁宫,又强忍着心中焦灼等候在此?处,直等到暮色将?近,宫灯亮起。
他盼着她不会来赴约,同时又为她来找好?了托辞。
或许她是故意叫张知传消息给?自己,从?而?逼他遂她的心意。若是如此?,虽任性了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然而?她刚刚推门?而?入,看到他的眼?神竟然是惊讶的,而?非得逞的。
也就是说,她并非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竟真是来此?地幽会杜思逐的!
端量着她今日的衣着和妆容,目光掠过她手里?的金缕鞋,向下扫过她被夜露浸湿的裙摆和冻得通红的脚趾,祁令瞻只觉得心中窜起一簇火,将?他这数年来高高垒起的克制与理智燃烧殆尽,发出燃帛般撕裂的声音。
他不受控制地捏住她单薄的肩膀,掌间微微用力,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远比他施加于她身的要重千百倍。
冰凉的戒尺挑起她的下颌,声音里?藏不住失望与疯狂。
他说:“纵然你的心是蒲苇做的,也不该这么轻易地朝秦暮楚,时南时北。”
照微却定定地看着他,她比他更能装相,望着他的眼?神堪称清白无辜,讶然道:“我可以随意找人夜侍谈心,这不是你说的吗?我纠缠别人,不再烦扰你,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但?我也说过杜思逐不行。”
祁令瞻说:“我是希望你在宫里?能过得自在些,不是让你为了给?薛序邻求情而?向杜思逐委曲求全?,你贵为太后,不是一个能拿来交换的物件……照微,我也算护了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看你自轻自贱。”
“我自轻自贱?”照微气笑了,“我就不能是真心想和他好?吗?”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
“那我看得上?谁,你么?”照微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别忘了,你可是我哥哥。”
轻飘飘一句话,狠狠踩在祁令瞻心尖上?。
第78章
冷风里暗香幽浮; 沿着未掩紧的门隙吹进来。
吹进来,穿透轻薄美丽的银雪绡,在紧抵着门缝的细腰上; 逼出了一层细密的战栗。
一只鸦色手衣追寻着那战栗而去,手背上显出暴起的青筋的形状。指端从侧腰划过,骤然箍在褶裙的系带处; 那是她身体最纤薄的地方,仿佛能被他一只手攥起?,任他占有或者破坏。
他钳得她有些疼了。
被那双无澜处而生潋滟的凤目紧紧盯着; 照微觉得?呼吸不畅,胸口仿佛淤着一团浸饱了水的棉絮,堵得?厉害。
她已将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全都说给他听。说他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以为是的讨厌鬼; 说与他做兄妹已是十分勉强; 此外见了他; 只觉得?败兴,乃至恶心。
祁令瞻却对这些话的反应十分淡泊。
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冰凉滑腻的手衣抚过她的眉宇、鼻梁,落在她微微呼吸着冷气的唇珠上。
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巧夺天工的雕塑; 又好似在思考一个?略有些为难的选择; 他沉溺在自己的心境里,眼中却满满盛着她,承受了她所?有愤怒的发泄。
直到她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放我走吧; 哥哥。”
箍在她腰上的手猛然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