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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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简单的流程,看似无伤大雅,换一个女生不会注意到任何信号; 但就是这短短几分钟的照面; 郗晨却读到许多。
第一眼只是相看。
接下来那一群男人会怎么分配呢,谁第一个,是否按照阶级; 还是价高者得?
张大丰和荞姐会分多少; 这里面包不包括她的学费?
原来这就是荞姐所谓的; 只要她考得上,就可以上大学的前提条件啊。
郗晨木着脸回到化妆室; 就蜷缩在小沙发上; 将校服外套和荞姐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鼻腔里还残留着那个包厢里的味道。
她闭上眼,想象着其他的可能性或出路; 但直到睡着都毫无头绪。
家禽如何逃避宰杀下锅的命运呢?
大概率是没可能的。
就算侥幸“飞”出去了; 又能飞去哪里呢。
到了街上; 一样会被人抓住; 面临一样的下场。
这就是她的处境。
……
差不多凌晨四点,荞姐下班了,她将郗晨叫起来一同打车回家。
路上荞姐眯了会儿,直到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郗晨本想再回房睡一会儿,顺便弄掉衣服上的味道; 荞姐却将她叫住。
荞姐又点了支烟; 吸了一口吐出来才说:“这段时间你每晚都来; 妃妃继续给你补课; 你做完作业就叫我,我带你多认识几个人。”
郗晨站住脚,安静了几秒转过身,没有表情且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认识要睡我的男人?”
荞姐拿烟的手停顿一瞬,又凑到嘴边,再开口时,她似乎已经经过了一点思考:“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你从现在就注意观察,好好学,我的话都听进去,放低自己的情绪和需求,扔掉没用的自尊,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说对的话。如果都能做到,运气好的话,也许只有那位靳先生。”
一场赌博,赌一个“也许”。
如果郗晨自视过高,缺乏自知之明,再来一点恋爱脑,她或许会相信荞姐的话,甚至幻想自己成为靳先生的终结者。
可她很清醒,也很了解荞姐,会翻译荞姐每一句谎言背后的真相。
郗晨问:“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么,以为第一个就是最后一个。虽然都是卖,但如果能选,卖一次当然比卖一百次来得轻松。万一产生了爱情,还可以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卖’,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荞姐瞪了过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难得一见的形而外的愤怒,显然郗晨的话揭破了某个自以为早就痊愈的伤疤。
郗晨继续说道:“我不是你。你也知道,这种事不会只有一次。一旦开始,你就会说服我再来一次,反正也回不了头,还不如向前看。然后你会将我培养成另一个你,一直做到你这个年纪,过程中不小心爱上某个人,生下孩子,再被抛弃。如果生了女儿,又很好看,就不算白生,养大了再卖掉,再骗她说,也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呢。”
荞姐拿下嘴里的烟,箭步上前,给了郗晨一巴掌。
郗晨的头歪向一边。
她很少被荞姐打,荞姐舍不得她这副皮囊,就像猎人割掉动物的皮毛,也会尽量保证皮毛的完整一样,破损了就不值钱了。
荞姐叫道:“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已经在为你打算了,给你挑了一个年轻的,有钱的帅哥。如果我不是你妈,我才懒得操心这些,糟老头子你一样得去!”
郗晨拨开头发,对那个所谓的帅哥并不好奇,也不在意什么糟老头子,而是问:“你说你赢了些钱,到底赢没赢,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荞姐一顿:“原本是赢了的。”
原本。
郗晨明白了。
可能是有人下套,也可能只是巧合,总之就在这个节骨眼,荞姐被赌债套牢了,但她早就有卖她的打算,所以也没有纠结,就忙着四处寻摸买家,恰好这时有一个来林新做投资的“金老板”,几件事碰到一起,就促成了今晚的相看。
郗晨:“所以你的赌债,我的学费,都在这一锤子买卖里?”
荞姐别开脸:“我过说了,这要看你的本事。你要把胃口打开点,眼皮子别那么浅,能要就多要钱,别因为他长得帅就谈感情,也不要假清高,别让人白玩了。”
郗晨实在懒得再拆穿荞姐一次。
今晚那些男人的眼神,她都看见了,她猜那个张大丰已经在排号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商品”只卖一次太亏了——包厢里的男人都会上她的床,包括张大丰自己。
假如她的第一次标价二十万,下一次可能也就五万,接着是两万、一万、五千,一路贬值。
当加码标出来时,她就不再是个人,只是货物。
而这个货物最高就值这么多钱,还可以讨价还价。
人们还会以讨论货物价值的标准来讨论她,全新的,二手的,新鲜的,老旧的,有趣的,无趣的。
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交换的“物质”,她想她应该不会选钱,而是一些可以换来更多钱的方法、门路,用这些东西来赚钱,赚到的就是自己的,再用自己的钱继续滚钱,而不是一味地伸手要,花完了再要,明明是越来越讨好,却是越要越少。
但那些方法、门路又是什么呢,此时的郗晨还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从荞姐无可救药、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她看到的都是教训。
……
就这样,趁着午休时间,郗晨将自己在夜阳天荒谬的遭遇讲给戚晚听。
没有详细描述,她表现得很平静,也没有丝毫要与命运斗争的意思,仿佛引颈受戮一般。
戚晚听了很惊讶,还有些欲言又止。
可她迟迟都没有道出自己和张大丰的关系。
这在郗晨看来,还以为戚晚是被吓到了。
郗晨说:“我有那样一个母亲,就注定了会遇到那样的事,她的价值观和认知就是那样的,就算她骨子里会有一点难堪,也可以忽略不计。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钱是唯一的药。”
戚晚问:“那你,就这样认了?”
郗晨反问:“不认能如何?”
戚晚:“你甘心吗?”
郗晨:“不甘心又如何。但凡我有一点不甘心的念头,这些情绪除了会让我痛苦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如果我不认,事情就能以我的意志而转移,我倒很愿意做一个有反抗精神的人。”
戚晚没接话。
郗晨也不再言语。
两人一同望着操场的方向。
过了片刻,郗晨再度开口:“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我拍张照片,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她的人生将会迎来一场漫长的悲剧,幸而这一刻还没开始。
戚晚拿出手机,对准她的脸。
她在屏幕里看到郗晨笑了。
她的手在抖,但那件事依然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待拍完照,戚晚喃喃道:“也许不会那么糟。”
但这样的安慰不具备任何力量。
郗晨问她:“你知不知道荞姐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
戚晚没说话。
郗晨说:“就是因为在每一个人生选择上,她都选了最快得到好处且最错误的选项,一个错接一个错,错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就没有赢过一次。她永远都想不明白,她的问题在这里……”
郗晨边说边指了指头。
戚晚问:“所以你才想上大学?”
郗晨点头。
“辛念也想上。”戚晚说:“对学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它真的荒谬。大家每年都在说,考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像年轻人的唯一出路就是升学,没有其他可能性,人的发展不存在多元的选项,就是这样单一的,绝对的,错过就会遗憾终身……认知都被固化了,所有人都疯了。”
郗晨抬起眼皮,往天上看:“可我们要去外面的世界,要接触更高的思维,要打开眼界,目前只有这个途径。知识已经被垄断了,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学到的东西不一样,普通人和有钱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还有,那个包厢里的人。
昨晚那一幕,始终在郗晨脑海中回荡。
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位“金老板”,却不是因为他的年轻,而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就像他站在教室外,学生们在内心发出的赞叹一样。
他坐在包厢里那群男人当中,明明每个人都在说笑,阶级却在无形中划分清晰。
即便是包厢里的其他老板,都跨越不了那道线。
在穷人眼里,他们都是有钱人。
但在富人眼里,有钱和有钱,也是有区别的。
就在那一刻,郗晨觉得自己的眼界、认知,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想,如果一定要卖,她想换的不是钱,而是跨越那道线的方法。
十六年来,她的思路第一次这样清晰,混沌的精神世界被什么东西强行打开了,并从中延伸出一条路,一直通往遥远的某处。
……
……
郗晨的“认命”直接刺激到戚晚。
戚晚并不知道郗晨的内心活动,更加不知道她心里那片欲望的沼泽已经开始燃烧。
戚晚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处境。
她看着手机里郗晨的笑脸,脑补的是,如果有一天她去夜阳天,见到张大丰和郗晨做那件事,郗晨衣衫不整、满不在乎地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就像别的小姐一样,她们要怎么面对彼此。
还有,张大丰要将她认回来的意图太过明显,她似乎阻止不了。
如果一年后她考上外埠的大学,或许还能躲过去。
但这一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张大丰让她学做生意,该不会连和类似郗晨这样的女生谈价码,她也要参与吧?
可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她想成为的是简奥斯汀那样的作家。
而那个做拉皮条生意,靠践踏女性来获取利益的张大丰,将会是她人生中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这天傍晚,戚晚接到了张大丰的消息,他说这几天不用来夜阳天了,他要招呼一个大客户,顾不上她。
戚晚松了口气,却又因此想到郗晨。
大概是太过关注这些,她丝毫没有在意消失了一整天的辛念。
翌日是周六。
戚晚和郗晨都留在自己家里补眠。
直到下午,郗晨用家里的座机电话联系戚晚,说她打辛念的手机关机了,但她们原本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学校的。
于是戚晚和郗晨约好时间,先去了一趟辛念家。
但她家大门紧锁着,敲了许久没有人应。
两人离开时还在讨论,是不是辛念的妈妈病情有变,又住院了。
戚晚想了想,拿出手机联系余钺。
她记得他说,他有个姑姑在医院工作。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56章
三个人是绊
在余钺的帮助下; 郗晨和戚晚在医院里找到辛念。
辛念拿出家里最后一点积蓄,这之后她就得想办法筹钱。
当三人坐在一起时,对于郗晨、戚晚这两天的遭遇全然不知的辛念; 对两个朋友诉说着苦闷; 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状。
“有什么办法可以来钱快而且安全吗,生活费、学费、医药费,还有日常杂费; 怎么到处都要钱。”
来钱快; 安全。
这样的途径每个人都想知道。
郗晨和戚晚对视了一眼; 又错开。
她们一个在想“卖身”的事,另一个则想到了“学生贷”。
其实她们都有门路; 而且殊途同归; 但这样的门路她们都不可能提供给辛念。
两人只陪了辛念一会儿,待天色渐渐暗了,她们准备离开。
辛念没有钱请护工; 就自己留下来; 戚晚答应她; 会将笔记、作业以及重要的知识点告诉她。
郗晨没有提自己一个字; 离开医院只低着头走在路上。
戚晚问她,怎么不告诉辛念。
郗晨说:“她会很愤怒,会打抱不平,但这样的情绪对现在的我们毫无意义。你看她的脸色; 她这两天一定没睡好,接下来还要操心阿姨的身体; 哪还有心情和力气管这些。”
至于她。
或许在以前; 她还需要朋友的愤怒情绪以表安慰; 借此证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心她; 不带个人企图。
可现在……这样的安慰只会拖住她的脚步,令她生出不甘,在心里为自己的命运叫屈,那么待会儿去到夜阳天,她恐怕会流露出来,这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毫无帮助。
戚晚没有接话,她的家境是她们三个人当中最好的,她知道如果真的走到绝境,辛念可能会跟她开口。
可她支配不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她只能去跟安闲要。
安闲会怎么回答,她不问都知道。
早在这以前,安闲就说过,不管是什么朋友借钱都不要答应,如果她自己做这个主,那就自己去找钱,不要来麻烦家里。
安闲不止自私,而且非常讨厌理会他人的闲事,她和邻居们都不熟,平日也不来往,从不建立任何近距离的社交圈,就因为她认为这种关系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再者,这段时间戚晚也逐渐发现家里的衣食无忧是怎么一回事。
那都是张大丰的钱,即便是在他来林新夺取夜阳天之前,他也时常用一些门路,打钱给安闲。
是因为他们有感情么?还是因为张大丰唯一的骨血在这里?
不,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
戚晚思来想去,找到了一条更为紧密的联系,那就是安闲算计人心的本事,就比如说在夜阳天一事上,安闲就给张大丰出了不少主意。
也就是说,安闲利用自己的长处,换取了一张长期饭票。
她需要这个男人出去捞钱,而张大丰也需要这个可以与他狼狈为奸的女人。
这似乎和女人出卖身体换取面包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更聪明一点,而且比起身体,张大丰会更离不开安闲的脑子。
但安闲实在太懒了,如果她有足够的动手能力,且是个男人,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搞这种肮脏的事业。
就因为她不愿自己动手,只能靠张大丰这样的男人实现,所以最终还是要面临一点风险——过河拆桥。
如果有一天张大丰不再养她,安闲该怎么生活?
她该不会以为这样的模式可以持续到七老八十吧。
一路上,郗晨和戚晚都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她们被迫在这短短几天内成熟起来,去整理一些本不该这个年纪去计较的东西。
到最后归根结底,全都化为一个字——钱。
包括辛念,也是因为它。
同一时间,三个家庭,三种困境,却有着同一个解决方案。
当然,隐患早已埋下,只不过是眼下将要引爆。
……
戚晚陪郗晨走到夜阳天门口,郗晨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戚晚在门口站了片刻,遂绕到后面,从后门一路穿过通道,走向张大丰的办公室。
戚晚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拿到保险箱的密码,找到郗晨受人要挟的照片,或许郗晨还可以拒绝这种肮脏的交易。
尽管郗晨并没有对她提到照片的事,她认为那是郗晨羞于启齿。
可她不知道的是,郗晨的“屈服”和照片无关。
仅仅是家里的情况,荞姐的赌债,她的学费,以及环境的逼迫,就足以让郗晨顺从现实。
戚晚来到办公室时,张大丰正在里面。
保险箱的门是打开的,里面不只有钱、金条,还有一摞账本和一些牛皮纸袋。
戚晚若无其事地扫了眼,断定纸袋里的就是照片。
张大丰见到戚晚很高兴,并没有因为突然有人进来而关上保险箱的门,他对她给予了充分信任。
戚晚来到张大丰桌边,看着他桌上摊开的账本,还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