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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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湘那时候还说:“没有力量的同情不具备任何意义。”
她指的力量不只是金钱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还说这世界上大部分悲剧都是因为贫富差距导致的,只要一直给钱就可以解决穷人的问题,但这样做也会将一个可怜人变成坏人。
穷人,不只是财富上的贫乏,还有精神上的,“穷人”根本没有能力守住财富,还会招来掠夺。
……
抵达酒店之后,直到晚餐,黎湘的笑容都很少,对制片和导演也只是礼貌性的应酬,晚饭还没结束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回房。
回房后制片发来剧本,说是最新修改的一版,黎湘部分的调整不大,根据编剧还在绞尽脑汁,争取开拍的时候拿出更好的作品。
黎湘翻阅了半小时,回复制片:“好像缺点什么,还是不够。”
制片连忙问缺什么。
即便隔着屏幕,即使只有这几个字,黎湘也能感受到来自制片的压力和紧张,她现在不只是女一号,还是资方,制片始终小心翼翼。
黎湘:“我能感觉到编剧的用心刻苦,但是好像方向还没找准。这两天还是先让她休息吧,现在字里行间的感觉还是过于紧绷了,她需要放松。”
剧本她看过很多,看上去都是方块字,行文叙述大同小异,可文字就是这样神奇,明明是类似的表达,有的人写出来就透着焦虑,有的人就是不紧不慢,有的人浮躁,有的人平静。
没过多久,制片又发来消息:“其实之前有人推荐过另外一个编剧,你们也有过合作,我这里还在评估,要不您也看看——就是‘绝望的羔羊’。”
黎湘扫过屏幕,目光最终停留在这五个字上。
十二年了,陌生了不少。
那天在杀青聚会之后她们还聊了一小会儿,她现在整个说话方式和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有点跳,有点锋芒。
黎湘只道:“如果你们评估认为合适,就让她改十场戏看看效果。这部分你们来定,我这里不方便介入。”
话落,黎湘合上剧本,揉了揉眉心。
大概是因为今天情绪不高,看什么都静不下心,只觉得剧本上那些字在眼前跳来跳去,闹得人心烦。
只是刚这样静坐片刻,门铃就响了。
与此同时,微信也弹出一条。
郗望:“我来了。”
黎湘起身开门,郗望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脚上踩着拖鞋,手里端着杯子。
进屋见到小桌上摆着的茶杯和剧本,还有已经打开的零食,郗望问:“在看剧本?”
黎湘没接这茬儿:“你喝的是什么?”
郗望:“红姜茶。”
黎湘:“来那个了?”
郗望:“没有啊,我体寒,没事就会喝。”
黎湘顿住,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以前的郗望是容易上火的体质,即便是冬天手脚也是热的,而且因为火气大,又爱吃易上火的食物,脾气也大。
反而是她,火气小,体温低,怕冷怕热,郗望还说过她的脾气性格就和她这个体质一样不冷不热。
黎湘从整箱矿泉水里抽出一瓶倒进热水壶,按下开关同时问:“上次说到哪儿了?”
郗望:“我也不记得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
黎湘垂着眼睛回忆片刻,等热水煮好了,她给郗望的杯子续上,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白开水这才捧着杯子说:“我后来听过咱们的对话录音,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不知道是你说错了,还是我理解错了。”
郗望似乎很惊讶,而且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能录音?”
黎湘安静地看着她,隔了几秒才道:“咱们对话的内容很多,我不可能全都吸收得了,需要反复听,而且我花了钱,这些是我买来的参考资料。”
郗望:“你不会给别人听吧。”
黎湘:“不会,如果你不放心,就在协议里加一条保密条款。”
郗望:“算了,要是你真的给别人听了,那条款对我有什么意义。你刚才说有个地方奇怪,哪里?”
“哦。”黎湘边说边从手机找到自己随手记录的重点,“有两句话你是这样说的,一句是‘这些年一直跟着他的只有三个人’,另一句是‘只有我和陈熹是老人,那三个都是后来的’。”
黎湘念完,再抬眼,却见郗望一直盯着自己。
她的眼神很直接,好像还有点锐利,某个瞬间仿佛开刃的刀锋一样,这和过去那个内向、怯懦的她截然不同。
黎湘甚至生出一点错觉,好像那眼神透露着厌恶和鄙视,以及一些说不清的负面观感。
黎湘不禁挑眉:“没听清?口误了?”
郗望别开目光,喝了口温热的姜茶才说:“没口误,一开始我们的确是三个人,后来死了一个,就剩下我和陈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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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第十二年秋
黎湘:“你之前说就算有机会出去也不会逃跑; 是因为回去也没有意义,也是因为如果你跑了陈熹就会被打死。那么你说的这个死掉的,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郗望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说:“她和我不一样; 她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在了,是那个男人将她养大的。对了,如果拐卖人口没有来得及脱手; 你知道会怎么处理么?”
黎湘点头:“如果是孩子会被掐死; 如果是成年人可能是毒死。”
郗望:“还有一种就像我们这样; 因为这个中间人的个人癖好而留下来,一直跟着他; 供他们娱乐。”
他们?
黎湘眯了下眼:“他们是谁; 几个人?”
目前官方透露出来的一点点信息,基本上指向的都是一个人,所以网上才有那么多声音猜测说是有靠山; 有人在帮助他逃脱法网。
郗望:“是一些和他有同样癖好; 表面身份清白; 生活里不便对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下手; 只能通过这种途径发泄的畜生。我因为个子小,发育慢,还有点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看上去小一点; 我记得十六岁的时候他还让我骗那些男人,说自己只有十三岁; 他们都信了。我当时的‘口碑’最好; 有几个人特别喜欢我; 说还会来看我; 但我知道他们所说的喜欢只是一种畸形欲望的宣泄,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喜欢,也不会为了这种廉价的情绪做牺牲。可我们之中还是有傻子相信了,她就将自己的处境告诉对方,向对方求救……”
郗望一口气透露了很多,却又停了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将姜茶喝光,直到黎湘问:“然后呢?”
郗望呼了口气,说:“他早就有防备,一直在监听着,无论是我们出去陪那些人还是关在一起时的对话,他都知道。就算有时候偶尔有漏掉的,我们之中也会有人告密,就为了自己能过得更舒服点,获得他更多的信任,被放出去的机会更多,就毫不客气地出卖其他人——至于那个求救的傻子,很快就被打死了。”
黎湘换了个坐姿:“那些警方找到的尸骨,都是这样死的?”
郗望说:“也有病死的。我们生病不可能去医院,就是吃点药,好了就好了,不好就是拖累。”
黎湘消化着这些信息,发现郗望并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她们三个死掉一个,怎么死的?
郗望将话题代开了,又提到逃跑被打死,以及被囚禁的小女孩之间还会互相告密。
黎湘:“一个人贩子本事倒是很大。通常他们不会将拐卖的妇女儿童留在身边太久,越快脱手越安全,也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天,而且是团伙作案。可你的描述似乎都不符合这些特点……”
郗望:“他是人贩子,但不是去动手的那个,送到他这里的女孩哪儿来的都有,他负责分配。他很喜欢玩一种游戏,明明已经定好买家,却还是问新来的女孩想卖去哪里,是五十岁的瘸腿老汉还是二十五岁脑子有点不好的年轻人。女孩不选,只是哀求他放她回家,还保证不会报警,他就说‘看来你喜欢老汉’,然后又去问第二个女孩要不要选,第二个女孩聪明一点,说选择二十五岁那个,他就说‘还是你明白’。”
黎湘越听越窒息,许久接不上话,却不只是因为这番描述,而是郗望的语气和神态,她似乎并不可怜同情那些女孩,或许是被变态折磨多年人性温暖的部分已经消磨殆尽了。
郗望却越讲越来劲儿:“其实他是骗她们的,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多少岁,瘸不瘸腿是不是傻子,就算真有五十岁和二十五岁可以选,他也会将两个女孩调换过来。他就喜欢玩这种游戏,他能高兴一整天。”
“你呢?”黎湘问:“他也让你选了么?”
郗望:“选了,但当时的买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风声紧,没机会把我送出去,我就在那个地方多住了几天。”
说到这,郗望对着黎湘笑了下,眼神里又一次划过诡异的情绪,然后语气轻慢道:“一到晚上他就来强|奸我。我哭喊过,被打晕了,我反抗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叫陈熹她也不理我……结果你猜怎么着,经过半个月的绝望之后,我忽然就想通了。就算侥幸离开又能去哪里,被卖掉了还不是一样的下场么,反抗的厉害了可能会被他打死,我应该还有其他选择。”
“陈熹和她见到我的变化,也来劝我。”
这话刚落,就被黎湘打断了:“你说的‘她’是一直跟在那个变态身边死掉的那个?”
郗望:“是啊,她很聪明。”
黎湘又道:“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恨陈熹么?我不是说现在,是说在当时你最痛苦的时候。”
“恨。”郗望说:“但不只是她。那半个月我恨遍了所有人,包括我妈,和我姐姐。”
郗望一顿,又故作诧异地说:“对了,我还有个姐姐,是不是没有跟你提过?”
黎湘摇了下头,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但她还是问:“你没有提,是因为不愿意提,还是其他原因?”
郗望笑了下:“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恨没有像恨我妈那么深,但也说不上爱,我是喜欢她的,也嫉妒她。我不止一次希望我和她能换过来,让她来经历我经历过的,我就顶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享受着别人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黎湘:“她很漂亮吗?”
郗望:“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
黎湘:“除了漂亮呢?她对你好么?”
郗望:“客观说是不错的。”
就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黎湘明白了一件事,对郗望来说,“郗晨”的外貌是她最介意的事,也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在郗望看来,她们在待遇上的差异,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那张脸,当然这也是事实。
这一刻黎湘再次庆幸着自己没有和郗望相认。
如果让郗望看到“郗晨”变成了黎湘,她根本不会在乎这副躯壳背后的故事,经历过什么,是否被人控制着,她只会觉得再惨还能惨得过她么,比惨是她赢了,比处境又是“郗晨”赢了。
黎湘吸了口气,又道:“我听说你家里人已经不在了。”
郗望:“嗯,都死了。”
黎湘:“看来你并不想她们。”
郗望:“想还是想的,但不是想念那种,而是一种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想’。看来讨厌的人的确会比喜欢的人还要常想起。”
话落,她又对黎湘笑了下。
几乎同一时间,郗望的手机响了起来,声音很急促。
她按了下屏幕说:“闹钟响了,时间到了。”
黎湘“哦”了声,又听郗望问:“你还要加时间吗,我可以晚点睡。”
黎湘摇头,只觉得这一个小时的经历比拍戏一天还要疲倦。
郗望拿着杯子起身:“还是微信转账?”
黎湘心不在焉地将钱转过去。
郗望转身便走。
黎湘走到门口,将门反锁上,折回来坐在床边,闭上眼的瞬间耳边还在回响着郗望的话,包括她的笑容,她的腔调。
她手里没有一张郗望的照片,过去的东西都已经被靳寻的人处理了,他还告诫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既然要告别过去就要彻底了断。
她只能凭着记忆里郗望的模样和现在的她做对比,郗望瘦了很多,刚失踪的时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如今完全消失了。
她在面相上变化很大,虽然依然是圆脸盘、圆眼睛,鼻头偏圆,嘴唇偏厚,也不像是报道里那些女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也称得上“变了个人”,起码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她不会认出这是郗望。
对了,郗望失踪时正处于变声期,以前的声音更稚嫩、响亮一些,还有,还有……哦,郗望从小颈纹就重,她婴儿时期的照片脖子上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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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痕迹,现在那条痕迹更重了。这大概是她生父的遗传,因荞姐是没有的。
黎湘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越想越头疼,想了一圈才发现竟然只记得这么多,完全不像是那些听来的四处寻找亲人下落,对亲人的身体特征如数家珍的家属。
这样相比起来,她似乎太冷漠了。
更讽刺的是,她之前从没想过郗望会变成什么样,只是在见她之前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现在的“郗望”,直到刚才郗望讲了对“郗晨”的观感,她这会儿才拼命回忆起郗望过去的模样——当然这十二年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没有这样用力和自我怀疑。
她始终默认着记忆里郗望的轮廓,虽说淡忘一个人的外貌是很容易的事,就像她几乎忘记了荞姐的模样,还有辛念、戚晚,太久不见也会变得模糊。
然而现在她又觉得,她不该这样善于“忘记”,起码要对一些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区别对待。
郗望之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除了血缘关系以及扭曲的姐妹关系之外。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就这样静坐了许久,黎湘终于忍不住给李琰发了信息:“有时间吗,我需要咨询一些问题。”
不到一分钟,李琰回了:“有半个小时。”
黎湘没有犹豫,很快拨通李琰的语音,直奔主题:“是这样的,还是我正在接触的这部戏,里面有这样两个角色,她们是姐妹……”
黎湘将自己和郗望的故事换了一讨说法,快速描述给李琰听,但没有提“郗晨”变成另一个人的过程。
李琰问:“你想了解妹妹的心态?”
黎湘说:“不止,姐姐的心态我也很想知道。”
李琰说:“其实妹妹怎么想并不难明白,姐姐这个角色反而更复杂。我个人的看法是,姐姐想找回的不只是亲人和姐妹关系,还想证实‘过去’的存在。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寻梦环游记》的动画电影,我要表达的就是类似的意思,当亡灵被活着的人彻底遗忘时,他们会化成金色的粉末,会彻底消失。”
黎湘:“你的意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