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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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在第一次拍这种强|奸戏时; 黎湘事后是强自镇定的; 尽管她尽量拿出专业的一面,手却在发抖。
这才几天,黎湘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入戏快; 出戏快,入戏时痛苦得让人心疼; 出戏时冷静得仿佛那个人不是她。
杨隽觉得不太妙; 因他知道演员都是“体验派”; 情绪培养很重要; 除非是那种演了大半辈子的老戏骨才能做到这样收放自如,一秒入戏,并不需要多长时间酝酿。
黎湘没有这样收放自如的功力,难免就会让人往精神方面去想,何况黎湘还有过抑郁的历史。
杨隽的担心或多或少流露出来一些,直到第四天黎湘的声带好一些了,那几场戏也不需要再打磨,她这才对杨隽说:“放心吧,我不是抑郁症复发。”
杨隽虽然被一语戳破,却不觉得尴:“要真是这样,我就真放心了。”
随即又补充道:“但我觉得,姐,今儿个回春城,我还是多跟导演请一天假,咱找个靠谱的大夫看看……呃,就当做是创伤后心理辅导?”
黎湘说:“如果是心理辅导,外力缓解的力量是很微弱的,还是需要当事人自己想开。行了,如果我真的需要外力干预,会告诉你的。”
黎湘很难去和杨隽解释她的精神上真的没事,该做的都做足了,现在就是等一个结果。
如果真是抑郁,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兴趣丧失,而她没有。她不止没有,还有点兴奋、期待,甚至是跃跃欲试。
她会将现在的情感、情绪全都投入到戏里面,说是发泄也好释放也罢,根本不用旁人夸奖,她就知道自己在这部戏里的演技是出道以来最好的一次。
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不为拿奖,不为票房,只是为了抓住这一刻的体会。
或者说,这是一种开挂的感觉。
当一个演员遇到一个好本子,自己又刚好占据好本子里的好角色,那种急于二度创作的生命力,恨不得把所有人生经验都投入其中的迫切感,会令人有一种五感皆通,第六感被点亮的“爽”。
尤其是那几场被虐待的戏,她每一次走进镜头,表演和展现的欲望就无比膨胀,身体里持续积攒着一股力量,等“江蓠”要置那个男人于死地时,这股力量就会一股脑的释放。
她很期待,无比期待。
她将那个人想象成刘峰鸣,想象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江蓠,也不是黎湘或郗望,而是所有受害人的结合体,要借着这部电影全都发泄出来。
如果她是女性观众,看到这样的虐待强|奸戏,一定会很难受。
女性对暴力的畏惧、逃避、愤怒,不只是人性本能,还有性别和社会带来的精神伤痛。这种伤痛也是持续累积的,满到一定程度就会沸腾爆发。
反过来,如果她是女性观众,看到最后的反杀,一定会很爽。
而这种爽同样带有伤痛,伤害越深,爽感就越强烈。
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伤害,只要在这个社会里生活,只要尝到过因性别被压榨的痛苦,都能隔空共鸣。
……
准备启程回春城之前,黎湘还特意抽出点时间和戚晚沟通寓意。
戚晚的思维很发散,往往不需要给她具体的剧情设计,只需要去点思想上的启发,她自己就能勾勒出更有意思的桥段。
这次她们讨论的就是心理变态的特点和多样性。
黎湘:“从最基础的说,我觉得这个人首先是极度自私的,没有同情心,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
戚晚:“同意,如果真能感同身受,为什么还要做残忍的事?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自己,就很不合理。比如那种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说法就很可笑,你要真喜欢自虐就抽自己啊。”
黎湘:“第二点么,我觉得是旺盛、扭曲的控制欲,尤其针对小动物和女性,就是比他弱的人。而控制的手段,很容易就变成威胁、暴力这样的行为。”
戚晚:“没错,如果只是为了展现力量,证明自己很强,怎么不去跟男人打一架?”
说到这里,两人都停住了。
对视一眼,黎湘又道:“那性格缺陷算不算呢?这点我不太肯定。”
戚晚:“不能全算。其实每个人都有性格缺陷,只是有的自己不知道,有的不承认,而且现在影视剧里的主角都很完美,观众代入其中会觉得自己也很完美……”
“那么觉得自己很完美,这算不算是一种缺陷呢?”黎湘问。
戚晚:“算吧。自我为中心,自我感觉良好,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只接受自己认知里的东西,被人指出问题就会恼凶成怒,死不承认。但这种事只要不过分,不要融入到习惯里,就不至于变成性格的一部分。”
黎湘跟着戚晚的意思琢磨片刻,说:“但你说的比较笼统,这是分情况的。如果是善意的提醒,带着‘我希望你好’的心态,这就没有问题。反过来,如果我指出你的问题是一种恶意的表现,比如是为了显示我比你厉害,为了压你一头,抓住你的小辫子不放,证明你很无能,一无是处,这么低级的错误你都犯了,那么以小看大,别的方面肯定更差劲儿——这种指出就是一种人格贬低,将一件小事放大覆盖你人生的全部,将自己的成就感建立在践踏他人的基础上。我反而觉得这个‘指出问题’的人有更明显的缺陷,而被指出的人因此感受到不快,是绝对正常的反应。总不能感受到恶意还要嬉皮笑脸的接受吧?”
戚晚渐渐听了进去,忍不住说:“咦,你很懂哦,而且说得很明白!我觉得刚才说的这三点,咱们本子里都有。”
戚晚边写边说:“自私、控制欲、性格缺陷……还要加上一条,反社会性。”
随即戚晚又感叹道:“哎其实网上遇到最多的就是这种挑剔的人了,总抓着别人一点错误不放,好像曾经犯了点错就十恶不赦一样。难道他自己能做到不犯错吗?人是会成长的呀,十年前的错,十年后还要拿出来说,这种人恰恰反向证明自己有多自恋,用苛刻的标准衡量别人。难道记住一个陌生人的过错,对自己能起到什么正向鼓励的作用?还不都是心态扭曲的表现,露怯了都不知道,还自鸣得意。”
等到话音落地,戚晚才注意到黎湘正瞅着自己笑。
戚晚为自己的犀利解释:“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跟网友吵架了,后来想想自己也挺较真儿的,跟一个不认识的人都能吵得不亦乐乎,真是浪费光阴,浪费脑细胞。我的脑细胞可是很珍贵的,每一颗都要投入到剧本里,我还要靠这个吃饭呢!这么一算,他还占我便宜了!”
黎湘笑出声,看了眼时间,说:“对你来说,为了陌生人费神的确没必要。但你要知道,有些人就是在这样浪费光阴的生活里寻求安全感的。愤怒、焦躁,不和人发生冲突就憋得慌,一身的怨气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心理扭曲却无法自控。咱们要抓住的就是这样的‘人物’,至于怎么融入到剧情里,就是你的工作啦。”
黎湘话落便站起身,正准备走,戚晚却好像被她那句话点醒一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就听她说:“等等……靠发泄负面情绪来寻找安全感,来达到心理平衡,维护扭曲的心理秩序。听上去有点像是暴君在实施暴|政吧。”
戚晚的举例很有意思,黎湘笑道:“扭曲的秩序也是秩序,也需要找到平衡。安全感不一定是正向的东西,或者你想象一下,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寻求的安全感,会和一个正常人的寻求一样吗?一定是按照变态的思考方式进行的。”
戚晚松开手,还有些恍惚:“哦,是这样么。”
黎湘见她好像在思考,还在快速眨眼,便说:“你慢慢想吧,有什么路上说。”
戚晚没有应,直到黎湘走远了,她才如梦初醒。
……
黎湘和陈熹一起往酒店外面走,沿途还不忘嘱咐,这几天一定要看好郗望。那两名保镖就留在剧组里,有事找他们解决。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要离开剧组和酒店,不要让郗望单独行动。
陈熹一一答应了,直到两人走出酒店,却不见保姆车。
门口停了一辆深色的七座SUV,后车门开着,杨隽就坐在靠近车门的位子上。
见到黎湘,杨隽立刻下车迎上。
杨隽:“姐,姚家那边来人了,车和司机都给配齐了,你看……”
正说着,司机也来到跟前。
黎湘正起疑,想着会不会是刘峰鸣搞鬼,就将面前这人认了出来——姚珹的司机。
黎湘心里松了,但还是问:“谁让你来的?”
司机说:“是姚先生,他就在度假村,等会儿回程再把姚先生接上。”
“哦。”黎湘抬脚上车,透过落下的车窗又跟陈熹说:“记住我的话,我最晚后天回来。”
陈熹:“湘姐你就放心吧。”
直到车子驶离酒店,黎湘才在手机里发现一条姚珹的信息。
“回来坐我的车。”
黎湘回道:“已经上车了。你怎么又来林新了?”
姚珹:“什么话,我怎么不能来。”
黎湘有点想笑:“我的意思是,姚先生身娇肉贵、深居简出,怎么短时间内居然舟车劳顿这么多次。如果是因为我,我很会不好意思的。”
姚珹:“当然不是因为你,我有正事。”
黎湘:“哦。”
此后车里安静了一路,黎湘一直在看新改的剧本。
后面三分之一改动多次,可见这部分还不够成熟,而且修改的地方基本集中在江蓠的杀人手法上。
戚晚提供了多种方式,其中不乏套用真实案件的手段,但似乎都不够合适。
黎湘想了想,觉得现在的设定还是太过复杂。
一个环境简单却又险恶的深山,人性很原始,也很放大,没有文明的包装,也不像都市文化人将外在形象看得那么重,干坏事都要遮遮掩掩。
这里的一切都很直接,越直接就越让人心生胆颤。
就算江蓠有许乔的帮助,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然开挂,制造出一起毫无破绽的命案,为自己创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而且江蓠有泄愤的因素在,她一定是逼急了才会走这一步。
人在急切的心情中,是很容易犯错的。
再者,有些人会在沉默中爆发,人性被冲破的那一瞬间,是无声的。
没有人会喊打喊杀的干这种事,生活里最让人害怕的,往往是那种看似风平浪静,忽然就抄起一把工具,将人砍死的瞬间——没有任何预兆,前一秒或许还在笑。
黎湘脑海中瞬间产生个疑问:关于好人被逼作恶,和坏人本能作恶的区别。
直到车子抵达度假村,姚珹懒洋洋地上了车,在后面的座位坐下,伸直了一双腿,黎湘仍有点心不在焉。
车子上了高速,不知过了多久,姚珹故意咳了一声,是那种需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咳嗽声。
黎湘醒神回头。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眉毛和睫毛看上去颜色比平时浅一些,笑容有些慵懒,狭长的眼睛却流露出一丝挑剔。
姚珹问:“想什么呢?”
就四个字,却好像在说,到底什么事值得想这么久,他都上车这么久了,竟被这样怠慢?
黎湘笑道:“想本子,想人物,想不明白,所以要一直想。”
姚珹来了点兴趣:“什么人物这么难以理解?外星人?”
黎湘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形容道:“一个恶人行凶和一个好人行凶,为什么恶人会觉得快活,好人会觉得痛苦呢?”
姚珹没有思考,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因为恶人屈从于本性,好人是在违背本性。好人一般都是被逼疯的,所以叫黑化。”
黎湘接道:“换句话说,就是好人内心维持的秩序是正常的,从正常走向不正常。”
姚珹反问:“你先告诉我什么是正常?”
黎湘下意识要回答,却又顿住,随即说:“就是大多数人表现的常态,少数人如果不合群,就会被视做异类。”
姚珹:“哦,如果是在食人部落,吃人就是正常的,不分好坏。”
黎湘琢磨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正常’是违背自己固有认知的行为,去做自己认为是罪恶的事?”
姚珹:“或者你这么想,逼疯好人的到底是这个行为本身,还是认知被推翻的痛苦?”
黎湘片刻没言语,径自沉思着。
直到她再次扭头,试图说些什么,姚珹却先一步开口了:“我这样伸着脖子可累了。你呢,脖子不疼了?”
黎湘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要低声沟通,就需要他身体前倾,伸着脖子跟她说话,她也要扭头配合,但脖子上有伤,一直维持扭头的姿势会很辛苦。
可如果不是这种姿势,他们就得把声音扬高。
黎湘白了姚珹一眼,索性起身坐到后排,他的旁边。
随即她扫过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杨隽,拿腔拿调地问姚珹:“姚先生这回还累么?”
姚珹笑了,手肘撑着扶手,歪着头看她。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往下滑,停留在脖颈上:“现在还疼么?”
黎湘:“嗯,但已经习惯了。”
“习惯。”姚珹摇头道:“这两个字真可怕。”
随即姚珹直起身,头转向她这边低语:“对了,刘峰鸣已经被关起来了,刘副市长下的命令,他还亲自跟靳寻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黎湘睁大了眼,品了品才问:“为什么他这么怕靳寻?”
姚珹:“他能坐上这个位子,靳寻出了不少力。林新可是个风水宝地啊,干什么都不会太引人注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黎湘没接话,却隐隐明白其中的门道。
春城是大城市,靳家在春城名望足,买卖大,做什么都是显眼的,见得光的可以放在春城,那么见不得光的呢,多半是找一个不显眼的“聚宝盆”装起来。
话说回来,既然靳家是这样,那么姚家呢?只怕有过之无不及,只是还没有让她看到真章。
黎湘用余光扫过姚珹,只见他一手放在跷二郎腿的膝盖上,手指一点一点敲着。
黎湘又问:“那‘我妈’那里是什么意思?”
姚珹:“找个由头让他做不下去。要么逼他自己退,要么送他一程。他把柄还挺多的,但要抓哪一个,要不要连靳寻一起装进去,姑姑的意思是先看靳寻表现。”
黎湘问:“意思是让靳寻自己选?他肯定要弃车保帅,甚至为了表现亲自动手。”
姚珹:“是啊,这位刘副市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还以为道了歉关了人就能翻篇了。”
黎湘没接话,有点好奇靳寻会怎么做。
到时候新闻里报出来的肯定是既简单又含蓄的说法,真实原因就算吐露了也是一语带过。
比如因年龄原因请辞,这还是比较体面的,能有个好下场。严重点的就是“被查”、“被责”,看似简单的两个字,背后的文章可多了去了。
黎湘又问:“那需要多久呢?”
姚珹:“如果做绝了,就是猝死,也就这个月吧。但照现在的情况看应该不会。对了,靳寻这几天找你了么?”
黎湘摇头。
姚珹又道:“那就是在忙摘清的事。他得花时间把自己撇干净,刘副市长的上上下下,同一条线上的都得暗示到了。”
黎湘:“那刘峰鸣呢?”
姚珹:“他哥哥都自身难保了,当然也就保不住他了。不过这案子牵扯太广,要不要明着把刘峰鸣揭出来,姑姑说要问你的意思——你可要想清楚了。”
黎湘沉默了。
如果她是心系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