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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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凤池又看了很久那马车的背影,才缓缓摇摇头:“不用。”
庞荣难以置信,奇耻大辱,世子竟就打算忍耐了!?
谢凤池没看他,却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扯了扯嘴角,撑出个挑不出错的笑。
“痴缠追打,好显得我无能,连个人都留不住吗?”
庞荣惶恐低头:“属下绝无此意!”
谢凤池转身朝回走,不知走到了哪条路上,只觉得周围熙熙攘攘,只有他孑然独身,虽是笑着,可那张俊美的面容绝对再称不上温和。
他似也发觉,自己竟连最基本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皮下的怪物撕破了心口的桎梏,狂吼着,咆哮着,要摧毁着眼前所有能看到,能触碰的。
她说过的,她哪里都不去,她只想陪着他。
谢凤池摇摇头,想晃走那些汹涌澎湃的念头,叫发疼的脑子清净下来,想维持着自己的仪容,手掌颤抖间,忽然感受到袖间有什么沉甸甸的。
他顿了顿,将袖中之物取出,剔透的玉钗在太阳光下流光华润。
人来人往的江南石板路上,沿途的年轻娘子无一不为这凝视手中玉钗的俊美郎君驻足,颊飞红云。
她们多半都在想,也不知哪家娘子如此幸运,能得此郎君赠玉钗呢?
谢凤池缓缓将这玉钗藏入掌中,冰冷坚硬的玉刚好够他摩挲,止住他愤怒的颤抖,冷却他咆哮的憎恶。
庞荣刚赶过来,便见主子似乎已经恢复,先前的所有失态都如昨日云烟消散。
“收拾好东西,回京。”谢凤池将手收于袖中,嗓音还有几分沙哑。
他送出去的东西,终该讨回应有的回赠。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缓缓反应)所以,老婆没了……
庞荣:我们侯爷真是个可怜人!!!【哭两包餐巾纸】
第四十六章
崔绍不是个沉溺于风月便会忘乎所以的人; 洛棠从头一次见这人,到如今跟着对方回到府中,越发清楚。
大理寺少卿的府邸是个三进的宅院,说小不小; 三四十间屋子; 府中管事护院和仆厮几十号人都安置得下。
洛棠进了府; 崔绍亲自替她将行李物件都安置进东厢房,忙前忙后照应下来; 洛棠眼巴巴撑着笑,却觉得此处说大也不大。
连个单独的院落都没有,比起安宁侯府……
不行不行; 出来了便不能再想了。
她撑起笑; 不将心中的微小低落表现出来,往后还得多指望崔绍呢。
府里迎回主子,四处忙碌; 崔绍忙了半日,微微喘着气回到屋内,洛棠一见他便起身替他倒好茶。
崔绍谢过后饮了口; 清声嘱托她:“如今你便安心住下,卖身契的事情我会留意侯府那边的。”
洛棠乖顺点了点头:“多谢崔大人收留; 衣食住宿的费用; 待我将文稿交予书屋后拿到润笔费便还你!”
她在崔绍面前一直将自己扮演成坚强的小白花,虽身陷囹圄却心志清高,能靠自己的绝不多靠男子,她知道; 崔绍这样的君子; 就爱这种。
崔绍笑了下。
他惯常绷着脸; 倏然展笑别有一番俊朗,叫洛棠看了微微脸红,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玉山书斋是我开的?”
洛棠瞪大眼:“啊?”
她面容姣好神色娇俏,惊诧的模样也叫人极为受用。
崔绍便噙着笑同她解释,他科考前,本着便利自己,和几个友人一同开了个小书摊,夺魁后本想关门大吉,可亲友都劝他,不若继续卖着公道的书,也好造福后继的学子们。
况且在京中行事也不能仅凭一腔忠义,诸多应酬与走动若不想被旁人知晓,有个自己的地方更好。
是也故,他将书摊开成了书斋,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幕后的老板。
“原是这样……”
洛棠恍然大悟,一副又新奇又钦佩的模样,实则心中得意一笑。
猜对了。
因着要与崔绍朝夕相见了,她便把先前有关这人的小事全都梳理了一遍,早就隐隐猜测他与玉山书斋或有关系,果不其然被她猜中,当即将心中只有六十分的钦佩给放大成了一百分,全叫崔绍看见。
没有男人能不喜欢一个漂亮娘子为自己有如此反应,冷肃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例外。
可问题也紧接而来。
崔绍笑了下,若有所指道:“你先前的文稿,也是我替你修正的。”
洛棠:“……”
表情险些没有稳住。
“刚刚书斋掌柜过来同我说,我去江南之后,你将修改后的文稿送过来了,我便没来及审阅,这些日子我会看。”
崔绍说完,似是见洛棠的神色隐隐有不安,又笑了下,宽慰了她几声后离开了屋。
洛棠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儿了。
她是不小心成了夫子的寄宿学生了吗?
可偏偏崔绍是个不会细致察觉娘子情绪的人,回府第一天倒还好,第二天开始,这人白日里便忙得几乎找不到影了。
幸好崔绍没有多同下人说她的来历,众人便真将她当做了崔家的远方表妹,不甚掩藏地同她交流起京中近些日子的八卦——
他们崔大人立大功啦!
也是辛苦,年关就远赴江南,去查那场大雪怎就造成了严重影响,查朝廷拨去的赈灾粮款究竟去了何处。
一查不得了,竟牵连出了一窝又一窝硕鼠,江南的豪族与官员们借着姻亲与举荐的庇护,将盘踞错综的势力扎根进这片土地的深处,叫去了无数位钦差都无功而返。
江南,鱼米之乡,自古便富庶,谁能舍得松口?
而恰恰,崔大人伴大皇子殿下才去数月,便将这沉疴痼疾连根拔除!
据闻圣上身子不好,整个年关都缠绵病榻,听到此消息,撑起身子连夸了数个好字。
如今的大理寺卿年迈,不出多久便要告老,继任者是何人,一目了然,府中众人皆为自家主子即将位列九卿兴奋不已。
在这样的气氛中,饶是洛棠心中没什么波澜,表面还是要扮作同样欣喜的。
她不能因觉着自己像个外人,就真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外人。
是日,终于等到了崔绍早早归府,用完晚食,又过了许久,见对方屋中还亮着烛光,洛棠终于握着纸笔,敲响了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的屋门。
严寒已经随着时日退去,正值盛春,洛棠穿了件水红色的对襟长衫,罩着件杏色的外袍,不露骨,只显娇美可亲。
她挽着朝云近香髻,发髻悠然盘旋,簪着朵娇俏如魇的桃花。
她的面妆也打理得颇有心机,面若凝脂,不似敷粉,可眼尾的一抹醉红勾出桃花妆,又让人恍惚察觉,她原是用了心思的。
月色下,院落中的新开的桃花与门外站着的少女相映成辉,看起来如个借月华凝成人形的桃花妖,叫打开门的崔绍目光微微凝滞了瞬。
洛棠好似没察觉对方眼中的惊艳,含蓄婉约地展颜一笑。
“崔大人在忙吗?我来找大人校稿了,若是不得闲,我便择日再来。”
崔绍自然不好再叫人回去。
事实上,他也深觉歉疚,将人带回来这么些日子不闻不问,若非洛棠今夜找来,他恐怕又要埋头处理公务到深夜再囫囵睡去。
如此,今夜休息一番,同她说说话也好。
“洛娘请进。”
洛棠不动声色地打量崔绍的屋子,陈设清雅简约,映衬主子是个正正经经的文人,又没有世家大族积累的奢华习惯,除了些山水字画与笔墨纸砚,几乎没看到旁的陈设。
洛棠忍不住又想起那位温润的世子。
不论谢凤池内里如何,他确是从不沾染宗室子弟的恶习,崔绍还偶有应酬饮酒时,谢凤池却是因着身份尊贵又是个不需要巴结的司业,所以几乎连酒都不沾。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还在侯爷的孝期里,他将所有不好的都收着掩着罢了。
洛棠摇摇头不去回忆,将手中的文稿交到崔绍桌上。
这会儿,她又觉得,若她出生在高门,自小应当也该如此将作业交给夫子吧。
崔绍静静看着,如洛棠所料的一样严肃,宛如在审阅手下递上来的罪状。
看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洛棠不是手下,也不是罪犯。
他默默抬眼,见到少女好似有些忐忑地坐在一旁,楚楚可怜的杏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中的文稿,等待他发落。
……他真的如此凶神恶煞吗。
崔绍轻咳两声,没话找话般地说:“这些日子确有些忙,江南的事情还没结束,积压的案子也得尽快处理。”
所以他不是故意冷落她的。
洛棠赶忙体贴地点头:“我知道的,崔大人忙得都是攸关朝廷的大事,洛棠这里得您的照拂已经很感激了,怎会有怨?”
崔绍被体贴得心头发软,想着洛棠的话,思绪忽而有些发散。
这次肃清江南官场,最大的功臣其实并非他,也不是大皇子,更非霍将军,而是谢凤池。
他不知这人从哪儿弄到了那些世家与官员们的罪证,也不贪功,全然交给了赵晟。
谢凤池不贪,那位大皇子虽愚钝,却也不敢在大事上贪。
况且据闻霍将军当时就在一旁,他瞒了,大将军可不会,叫圣上知道只会不满,他吃了几次亏,多少学会了圆滑,以故回京之后只将事件始末如实禀报。
圣上龙颜大悦,仍旧大大夸赞了大皇子,而悬了半年之久的安宁侯爵位,终于也给袭了下去。
如今的谢凤池便不再是世子,而是侯爷。
不知不觉,崔绍便将这话同洛棠都说了开,等他意识到或许洛棠并不想听时,才后悔已晚。
“我与你说这些,只是随心想到,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担心。”
他沉声宽慰,洛棠强笑着摇了摇头:“洛棠明白,多谢些崔大人告诉我这些,若非如此,他日再遇,我不知轻重反可能惹祸上身。”
崔绍皱了皱眉:“他日再遇……你已想好以后如何了?”
洛棠点头,虽生得艳丽扮得娇美,可她的眼神与姿态却清清楚楚透露着,她不愿屈服于命运。
“如今情势所迫,崔大人好心收留我,我却不敢贪心,只待我能赚得立身的本钱,便会安静地隐姓埋名去。”
崔绍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你一个女子……要隐姓埋名独自生活?”
洛棠艰难地维持着体面笑容。
崔绍便明白了,哪是她愿意,如此娇娥,若非形势所迫,怎至于沦落到那样地步?
他咬紧牙关,一时间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卖身契捏在谢凤池手中,这些日回来,他也曾旁敲侧击,可谢凤池仿若故意一般没有理会。
他又顺着些蛛丝马迹去查,发现洛棠所怕的那些确是真事,谢凤池果然不同表面显得那般君子。
只要谢凤池不松口,饶是他也不能违背律法去抢,如此,确实除了隐姓埋名,洛棠没有更安全的活法。
那自己能做什么?
私下悄然去救济照顾吗?
那算什么,难不成……难不成像老安宁侯一般,将她当做自己的外室吗?!
这般有违方寸的行为!
不可!
寂夜无声,崔绍盯着手中文稿,一时不再说话。
洛棠却急得攥紧了座椅扶手。
莫非是力度还未够?
她还未能完全戳中崔绍的软肋?
否则这人怎就不顺着她的话,接出她想要的答案呢?
她想要崔绍满心自愿的维护她,哪怕不能替她赎身,也该将她供养得好好,否则仅凭累死累活才赚来润笔费,她早晚会饿死的!
先前他提起谢凤池,洛棠心中已经起了波澜,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那人如今袭了爵,位置又升高,于自己来说可惜,而是谢凤池若更得势,心中记恨自己的话,自己岂非更插翅难飞?
她只能祈求谢凤池宽宏,不至于为自己这么个小女子劳心伤神,不论是殉葬还是送进宫都大有人选,不必执着于她才好!
希望美好,但心中终归不安,便更要牢牢把握住身边的男子,可这人,怎就卡壳了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棠脸上的笑终是有些挂不住,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急于一时。
“崔大人,这份稿子可还能用?”
崔绍回过神,皱眉提笔又在宣纸上勾了几处,铁面无私道:“不可,问题诸多,我都勾出来了,洛娘得空再改改吧。”
洛棠心口升起股气,艰难点了点头。
她想起先前程四郎过来同自己传话时,她还觉得或许是下人们传话不仔细,徒添了严厉语气,不想,当面对着崔绍,才知道他的原话更冷酷不近人情。
她忍不住又想到,若是谢凤池,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面上都不会如此让自己下不来台,只会哄着自己,婉转提点自己。
心口发堵,发髻上的桃花也仿如蔫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崔绍:我不能和谢凤池一样!!!!!
谢凤池:我觉得我挺好啊?
第四十七章
夜深; 侯府因着新主子袭爵,热闹了几日,终于慢慢歇下。
春老院中,披着鹤氅的新侯爷垂着眼眸坐在桌旁; 一页一页翻看从屋内搜出来的文稿。
手中文稿上; 落魄奴婢与世家子弟的爱情故事栩栩如生; 却似乎没有勾起他任何兴趣。
他神色淡漠,看不出前几日在殿上领旨时的感怀动容; 也看不出白日里与府中众人相处时的温润和善,只是在例行公事似的阅览。
屋中落针可闻,身侧的庞荣默然替换了一根又一根烛台。
跪在下方的程四郎面色惨白; 府里歌舞升平; 他却是被压在这里三日了,因着世子、哦不侯爷一直没看完,他便要一直跪着等在此处。
他的膝盖都快要跪肿了……
谢凤池终于看完了最后的结尾; 缓缓将纸张合上。
“程四郎。”
跪着的人下意识抖了抖,惊恐无比地朝上看去,这位惯来善待下人的主子; 这些日子却叫他体会到了莫大的恐惧。
谢凤池仿如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些,都是你替她转交书斋的?”
程四郎咽了口口水:“回侯爷; 是……”
“好看吗?”谢凤池将文稿捻起一张; 难辨喜怒地看着他。
程四郎跪地磕头:“小的不识字,小的不知!”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这趟去江南,小娘没跟着回来; 世子桩桩件件地查; 终是查到他头上了!
若是平常; 只要不是太大的错,下人们如此求饶,世子一般都会揭过去了,可如今成了侯爷的人,直到程四郎磕得头破血流,才轻轻叫上一句行了。
还是厌弃哭声尖锐有些刺痛脑子,血脏了脚边的地。
谢凤池也不看程四郎的凄惨模样,自顾自道:“进府八载,从打杂到帮工,如今做了后厨里的副手,可谓不易,为何偏偏想不开,要做多余的事呢?”
程四郎懊悔大哭,只道自己鬼迷了心窍,以为是举手之劳未曾多想,谢凤池却越听越好笑。
他的手缓缓地扣着桌案,有一下没一下地沉沉敲着。
“程四郎。”
谢凤池平静打断他,下一刻,面无表情地庞荣狠狠一脚将人踹飞,随即又将他踩在地上,差点当场断了气。
“别说多余的话。”高山清泉般的声音如夹着毒针。
程四郎嗓子眼涌出股腥甜,四肢五脏几欲碎裂。
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眼前的人影都虚晃起来。
他怆然伸手求救,终是怕了!
他艰难地想,小娘,别怪我,我也只是个做奴才的,左右你已经不在侯府,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你头上,就当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回报我的吧!
更有甚者,程四郎又想,他如今受这罪,难道小娘就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