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祁医生-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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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往关岳的办公室走去,等他到了门口,关岳的助手已经等在了门口,冲他笑了笑,然后推开门让他进去。
关岳坐在办公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还真的被吓着了?”
省医院医生遭劫事件已经在各大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没有人去打扰当事人,已经是多方角力后的结果,但却无法阻止这件事的飞速传播。
祁承淮在他面前坐下,苦笑着点点头道:“也许并不只有这一件事……”
“心魔未除。”关岳往后一靠,靠在了真皮沙发椅的椅背上。
祁承淮又点点头,“是,只是想除又不知怎么做,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治器质性疾病的医生。”
关岳看着他的脸孔,虽然因为接连的不得安寝而形容有些憔悴,但目光坦然不见焦急,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这个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顾双仪出事的时候,你什么感觉?”他问道。
祁承淮愣了愣,眼底的平静被打破,好半天才勉强控制住内心的颤抖,“……恐惧,极度的恐惧。”
“恐惧什么?”关岳眉头微蹙,沉声追问。
祁承淮又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怕她在我的面前……死……”
“你试图去救她了,你努力过了。”关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祁承淮心里一缩,语气变得涩然,“可是并没有成功,她还是受伤了。”
“就和当时的傅琛一样,是不是?”关岳牢牢看住紧抿着唇的男人,一字一顿的道,“你耿耿于怀的,是你没能救下他们,是不是?”
祁承淮瞳孔猛的一缩,心头一顿,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他不知道关岳说的是否真是自己所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的问号。
“你说你做梦,梦见被打掉牙和无休止的奔跑,老祁,神内科的医生多少都懂心理学,你不会不知道这两个梦一个代表你的自信心坍塌,一个说明你处在极度的焦虑之中。”半晌后关岳叹了口气道。
祁承淮抿着唇艰难的点点头,应了声是,“否则不会上不了台。”
关岳摇头笑着又叹了口气,“老祁,你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你的责任,但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生死祸福都是你的责任,傅琛如是,顾双仪亦如此。”
“对傅琛,你是医生和战友,对医生的你来讲,他伤重不治,对战友的你来说,他英年早逝。而对顾双仪来讲,你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的男人。”关岳扯了一张白纸,笔尖在纸上写写画画。
祁承淮看着他的笔尖,听到他说:“无论哪个身份,你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你该对自己宽容一点。”
“是吗?”祁承淮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目光有些疑惑的看着关岳。
关岳点点头,“是,你之所以那么难以释怀,是因为他们是你亲近的人,越是亲密的人,你对自己的要求就越是严苛,可是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做得周到完美。”
“……你说,我们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治病救人?可是连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听了他的话,祁承淮沉默良久,再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
关岳愣了愣,半晌又叹了口气,“你还真的是……生死有命这种话,你可以当做是迷信,可是学了那么多年医,难道你没救人?你那些患者都是假的?你是医务工作者,更应该知道医学不是万能的。”
祁承淮歪了歪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半晌才极轻微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只是终究难以释怀,他救了许多的人,也送走了许多的人,却没法留住想留的人,亦没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关岳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敛了敛眉不说话,室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看着祁承淮望着窗外的侧脸,想起初识时冷静理智却难掩倨傲的年轻人,有棱有角,绝非今日的沉稳从容,哪怕心有魔债,亦能做出淡定的面孔来。
只是时移世易,岁月更迭,人总要成长,学会用盔甲去武装自己,然而这当中的疼痛和困惑,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天越发冷了。”许久,关岳终究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祁承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应了一声是。
关岳看着他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也忍不住放松的笑了笑,“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是一句很有名的诗句,祁承淮低了低眉眼,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却也不说话,只沉默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手背。
关岳叹了口气,“你说你复发了来找我,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罢了,你不如将这些事都告诉顾双仪,你们朝夕相处,她宽解起你来可能比我还管用,来这里还得按小时交钱,不划算,更何况,你不能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有时候,陪伴就是最好的药物,并不需要许多的物质,也不需要很甜蜜的言语,只是有个人在身边,你能看见她的身影,感觉到她的体温,就已经足够了。
祁承淮想到这些,又忍不住想起顾双仪那双笑起来会变成月牙的眼,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底总算是染上了一丝笑。
只是语气却并不十分确定,“……是吗?”
他离开关岳的诊所时已经临近中午,虽然决定听从对方的建议将旧事告诉顾双仪,但他还是和关岳约了接下来的治疗,毕竟顾双仪再好,也不是专业的医生。
祁承淮驱车返回住处,途中路过一所中学,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成群结伴进进出出,年轻的面庞洋溢着朝气。
他放慢了车速,徐徐穿过人群,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时信誓旦旦说要当一名济世良医的少年,也曾头悬梁锥刺股,也曾翻山越岭踽踽独行,只为了一个梦想。
车子入库,他坐电梯到了八楼,掏出钥匙开了门,进门就见顾双仪捧着一碗泡面有些惊慌的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解释,“我不会天天都吃的,就是很久很久没吃了有点想……”
末了又扯开话题好奇的问:“你怎么要回来也不打个电话?”
他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偶尔吃一次泡面也没什么。”
见到她偷偷松了口气,他扭头望向移门外的阳台,外头竟然下起了新雪,细细碎碎的,像棉絮一样飘扬在空中。
第七十九章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过之后; 天气仿佛在顷刻间冷了许多,顾双仪抱着一本复习资料站在卧室的窗前撩起窗帘伸头去看窗外的景象。
昏黄的路灯光照在铺了浅浅一层白雪的地面上,反射出冷冽的光线来,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弯曲的枝桠在黑沉沉的夜色里仿佛狰狞的獠牙。
有风从面上刮过,刺激得顾双仪打了个寒颤; 她缩了缩脖子,抬手拉上窗户; 窗户合上的时候她听见背后有个不满的声音道:“你这样开着窗,是嫌弃自己身体太好; 不感冒对不住冬天?”
她闻言忙将头从窗帘后收回来; 转头朝祁承淮笑得讪讪的; “我也就是好奇嘛……”
祁承淮看着她努力辩解的模样,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笑,默默走近过去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顾双仪见他不说话; 她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彼此就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祁承淮低着头望着自己手心里那只白嫩又有些丰腴的手; 低声道:“弯弯,我们说说话罢?”
顾双仪愣了愣,飞快的抬眼瞭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好奇的应道:“好呀好呀。”
祁承淮听见她轻快的声音; 也飞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床铺上坐好; 又用被子将人团团围住。
然后他坐在顾双仪的对面,盘着腿,低下头不知在看什么,许久才开口道:“傅琛走的那天晚上,天也是这么黑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顾双仪听到他提起傅琛,面上的神色顿时一怔,她没想到祁承淮会提起傅琛,但她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他,于是尽管觉得意外,却忍住了涌到了嘴边的疑问。
第51节
祁承淮低头紧紧的看着银灰色被面上的牡丹花纹样,絮絮的说起他和傅琛的一些往事来。
他与傅琛认识,是在赴南苏丹的维和部队开拔前的动员大会上,他作为医疗队的队长亮相人前,与担任维和部队参谋的傅琛有了第一次接触。
后来便是在异国他乡时的彼此照应,也许是远离家乡,同胞之间更加团结的缘故,医疗队的医生和维和官兵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和王永宁也是那时才逐渐熟悉起来的。
因为纪律限制,维和队员们每个星期只有一次跟家人联系的时间,祁承淮在医院上班时常常不回家,当住院总最的那一年,他曾经三个月才回了一趟家,久而久之就很少会想家了,于是连这一周仅有一次的机会也有时会放弃。
但与他不同的是,傅琛每周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用他的话讲就是,哪怕只是听听老婆孩子的声音,也好过日思夜想想得抓心挠肝。
傅琛性子和善爽朗,有着军人特有的大气,祁承淮很喜欢和他聊天,听他讲一些部队里的趣事,那种战友之间的深厚感情,是他无法拥有的。
熟悉了之后,祁承淮听他说起他和妻子的往事,从一见钟情到结婚生子,他们走过了漫长的几千个日夜,这期间经历了重重波折和困难,也感受到了甜蜜和喜悦。
他说起他的儿子,大名叫傅远瑞的小男孩,“小名儿叫小宝,他妈妈起的,我也觉得恰当,他妈挣命似的给我生的,可不就是宝贝么。”
王永宁当时听了嘬着牙花子在一旁说风凉话,“拉倒吧,要真是宝贝,你能一言不合就打人屁股?”
“你懂什么,男孩子不能惯着,得要求严格,不然他妈该管得多累。”傅琛据理力争的辩解道。
祁承淮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举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基地规定不能喝酒,于是能有饮料也是好的。
那时一切都是好的,虽然每日要做很多事,南苏丹也并不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地方斗争日益剧烈,时不时就有难民和需要帮助的普通民众需要援助,他们和联合国驻扎在当地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试图努力的维持着本地区的关系平衡。
他们渐渐和生活在当地的中国人一样习惯了偶尔响起的枪声,小心的保护自己及同伴的安全,一切都平稳而有序。
祁承淮甚至跟傅琛说等回国了要去他家坐坐,认识一下总被他挂在嘴边的妻儿,他总觉得军人的妻子很是辛苦而伟大。
他说这话时距离他们这支队伍回国还有半年多,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有一场持续了四天的激烈武装冲突即将爆发。
那天是营地的聚餐时间,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可还没开始众人就听到旁边的难民营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当时的哨兵说是两军持枪对峙,不知道谁开了第一枪,两伙人随即开战。这边枪声一响,周边几个地方马上开始交火,一时间枪声密集。
刚开始听到急促的响声,祁承淮还以为是鞭炮,但傅琛他们经验丰富,立即就意识到不好,等到看见不停有人往反方向跑,才真的确定有冲突了。几分钟后,有某方的增援部队从医院旁边经过。
“我看到两辆坦克,装满军人的装甲车,还有两架战斗直升机。”祁承淮如是对顾双仪回忆道。
医院马上关闭了大门,祁承淮和同事把病人集中在一起。事发突然,局势发展难料,他们把所有食物和饮用水收集起来,统一分配,做好了长线准备。
枪声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祁承淮心里也害怕,怕被流弹击中。但他又凭着经验认为,南苏丹人不会主动攻击中国人,尤其不会攻击中国医院和医生。
傅琛他们立即就接到了支援任务,迅速披装取武器,到门口哨位执勤,对想进来的难民进行安检和指引。
当天难民营附近的交火一直持续到晚上,红色的跳弹像烟花一样接二连三,事态却未如祁承淮所想那样逐渐平息,而是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期间有人持武器进入医院搜查,将一个被认为是对方间谍的当地人强行拖走,对方否认便被枪托打破了头。
那是祁承淮几十年人生里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远远比疾病危险而恐怖。
祁承淮想起那几天,能记起的是子弹从头顶上不时飞过,发出咻咻的声响,时不时还有炮弹在附近爆炸,震得房子一颤一颤的。
傅琛是被同样满身是血的王永宁背着进来的。他们停在难民营的一辆步战车被炮弹击中,内部爆炸,傅琛当时便在里面。
王永宁当时从西门口去找他,路上找了个掩体趴在地上,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心里又恨防弹衣为什么不再大些沉些。
傅琛送来时已经是深昏迷,各种措施都做了还是无用,祁承淮却希冀自己能有力回天。满身满脸的血污浸透了迷彩服,又浸透了手术间里的每一张手术巾,心电监护上的图示已经成了直线,他还在拼命的做心脏按压。
后来他才在厕所的镜子里看见自己通红的眼,像是渗出了血。
王永宁也受了伤,只是不重,但他与祁承淮的情绪,好似随着傅琛的死而一齐变得无比低落。
祁承淮觉得很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兄弟,还有深切的疑惑,那么多的仪器和药物,竟然都没能让他醒来哪怕片刻。
那时他频繁的做梦,梦见傅琛跟他说很想念家人,然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满心的疲惫无法言说。
起先他以为只是一时的情绪低落,谁知直到一切回归平静,就连王永宁都逐渐跨过伤痛之后他还是会做那个梦。
狭窄的营地医院手术室里,满脸灰尘和血污的男子,被血浸透成了墨绿色的手术巾,地面上还有血液滴落,鲜红色变成暗红色,铺天盖地的成了一张巨大的红绿交织的网。
他终于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却也只好默默忍下闭口不谈,直到回国后去找关岳。
这个带给他与傅琛的友谊又带给他伤痛的战乱之地,曾给他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我们当时是在朱巴,从飞机上看,蓝天白云,遍地植被,一片热带草原风光,一副乡村小镇的样子,七层以上的建筑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小平房、茅草屋。”
然而此时他再提起,却是道:“我再也不会去那里,哪怕只是停留片刻。”
话毕,他沉沉的叹口气,终于将眼从银灰色被面的牡丹花纹里抬起来,却看见对面的顾双仪正将半张脸埋在盖住屈起的膝盖的被子上,睁着一双水眸关切的看着他。
她看着他问:“这些事你一定没同关岳之外的人说过对不对,一直藏在心里,是不是很累?”
他怔了怔,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突然觉得眼眶和鼻子都有些酸涨,像是委屈又迷茫的孩子终于等来了接他回家的家人。
祁承淮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去,将脸埋在盖住她的身前,许久才喟叹似的呢喃了一声,“是啊,很累……很累……”
顾双仪闻言抬起头,伸出手放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的捋着他的头发,乌黑的发丝从她的掌指间滑落,她心里头梗得些难受,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到了最后,也只能化作心底的一声叹息。
她侧了侧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