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翻身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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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何佩瑜才叹了口气,“她卧病好几年,听人说熬不过多久,临终前就想见见我。”
妈妈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听这个意思,就是会去吧,程宝菱心道。
何佩瑜十四岁寄居姨婆家,十八岁下乡,满打满算在姨婆家待了四年,自嫁人后,就与这家人不往来了,可见其中发生过什么事。
无亲无故的孤女在哪里都是不受待见的。
“吃饭啦,吃饭啦。”程楠在堂屋喊人。
今晚的饭菜可是她跟爸爸两个人一起做的。等家人都上桌后,她迫不及待献美,“青椒炒茄子、炒豇豆是爸爸做的,这碗丝瓜蛋汤是我做的。”
何佩瑜摸摸她的头,“乖!”
程楠居然害羞地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味道淡了点。”
何佩瑜尝了一口,“不淡,少吃点盐好。”
程楠得意地冲着程宝菱眨眨眼睛,晚饭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吃完饭又抢着去刷碗。
程安国摆手,“我来洗,你去做作业,你们张老师跟我说你《可爱的草塘》还没背会。”
程楠:……有个做老师的爸爸不能好了。
她怏怏地抱起语文课本背书,嘴里念念有词:“初到北大荒,我感觉一切都不习惯……浪花翠绿翠绿……”
目光呆滞,整个一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程宝菱坐在身边默背英语单词,耳边是她的叽里呱啦。
程楠念了一通,合上课本,仍旧背得磕磕绊绊,很有些忧伤地说:“看来我没有背书的天赋。”
程宝菱鼓励她,“谁说没有?你背单词就很快,古诗也是,李白的《将进酒》你不是很快就背下来了吗?”
“那不同,单词是一个个的,古诗又不长,而且朗朗上口,我搞不明白背这些课文有啥用。”
“写作文用得上吧,背多了就知道怎么描写人物事情。”
程楠长长地叹气。
程宝菱想了想,笑道:“你换个角度看问题嘛,其实咱们的课本里的都是美食文,想到好吃的你是不是来了一点兴趣。”
程楠一脸懵逼,“好吃的,在哪?”
“喏,这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狍子,野鸡啊,啧啧。”
前世程宝菱都大学毕业了,早就忘了这篇课文,可这句话却一直深深记在脑海中,时不时的想一想,北大荒的狍子跟鱼是个什么滋味呢。
“还有故乡的杨梅啊,又酸又甜,吃多了牙齿连豆腐都咬不动;还有和玉米面一起蒸的榆钱饭;高邮冒红油的咸鸭蛋;五角星杨桃;色香味俱全的荔枝;总理的花生米;新疆葡萄沟里的葡萄,光想想都让人流口水。”程宝菱一口气数了一大通。
程楠眼睛都瞪大了,“你读书可真——仔细,榆钱饭、盐鸭蛋、花生米这些我吃过,可是杨梅、杨桃、荔枝啊这些我见都没见过,咱们镇上也没卖的,比香蕉好吃吗?”
清水镇本地盛产柑橘柚橙梨枣,最常见的水果也就是这些,镇上水果店多数只卖些苹果香蕉葡萄,平常家里吃根香蕉就是极难得了,毕竟香蕉可是从广东那边运过来,价格卖的比苹果还贵。
程宝菱道:“当然比香蕉好吃,等咱们长大了就都能吃到了。”
经济发展,物流发达,连最最娇嫩,最难保存的水果都能运到天南海北,只要有钱,你想要的水果都能买到。
想想前世,各种水果的价格一路高歌猛进,有的比肉还贵,最后成为平民水果的反而是现在颇贵的香蕉。
姐妹两个都是爱吃之人,把枯燥无味的课文想象成美食文,程楠背书的兴趣大有提升。
……
何佩瑜买了一斤苹果,半斤鸡蛋糕去探望表姨婆,顺便还带上了程宝菱这个小尾巴。
多年不往来,何佩瑜觉得一个人去太尴尬,打算拐个女儿同去,珍秀珍雪功课要紧,周末也不肯浪费时间,程楠调皮捣蛋,一早大就跑出去玩儿,只剩下一个小女儿。
何佩瑜笑眯眯地哄小孩儿,“跟妈妈去走亲戚,给你卖糖果吃。”
程宝菱放下英语单词本,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吃糖,我跟妈妈去。”
她现在对糖果没兴趣,再说小孩子吃糖对牙齿不好呀。前世她的牙齿长得不好看,歪歪扭扭,极伤门面,工作后才有钱整牙,错过了最佳整牙期,又贵又疼,带了三年牙套,但前排牙齿还是微微前凸。医生说了,这个是骨骼问题,再整就是要整脸了。
呜呼哀哉,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但程宝菱觉得牙齿才是面部好看的关键,任你的皮肤多白,眼睛多动人,鼻子多高挺,牙齿丑就坏了整张脸的和谐,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不好看的。
现在她正处于换牙期,早晚刷牙,有意识地多吃有嚼劲的东西,尽量不用舌头去顶牙齿,就是希望能长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表姨婆家在京市郊区,离清水镇有两个小时的大巴路程,下汽车后,沿着公路走两里路看到的表姨婆家所在的村子。
程宝菱放眼望去,如目所及除了一排排房屋,其余的就是广袤的田地了。不过别看这里是郊区,二十年后这里摇身一变成了京市新城中心,市政都在这里。
现在看着偏僻,但在程宝菱眼里,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原住民坐地成富翁!再看看自家住的清水镇,程宝菱觉得就算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拆,只能安安心心做祖国的粮仓。
第11章 (捉虫)
程宝菱问道:“妈妈,你以前就住这里吗?”
何佩瑜点点头,“嗯,变化挺大的,以前这里都是泥巴路,现在公路都修到家门口了。”她指着路边废弃的房子,“房子以前都是砖瓦房,你看现在大部分都是平房了。”
可不是么,有些家底的人家甚至住上了两层小洋楼。
表姨婆家屋子是平房,但看着比别人家的破旧,门前杂草丛生,窗户玻璃碎成几块,用透明胶粘着,大门上贴着的门画早已斑驳褪色,感觉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隔壁邻居家正蹲在门口吃中饭,见了陌生人,就问道:“你们是来看秦老太的?”
何佩瑜在记忆中搜索,记起他是谁,喊了一声,“德勤哥!”,然后才说:“我是佩瑜。”
那汉子忙站起身,惊讶道:“佩瑜啊,好多年不见了,都没认出来。”
何佩瑜笑了笑,指了指秦老太的屋子,“德勤哥,我带女儿来看望表姨,这家里有人在吗?”
“在,在,你直接推门进去就行,”张德勤欲言又止,“只是老太太不大好,造孽啊。”
何佩瑜没多问,而是道:“德勤哥你忙,我先去看看表姨。”
她边拉着女儿进屋,边提高声音说:“表姨,我是佩瑜。”
堂屋没有人,卧室内传来老人颤巍巍的声誉,“是佩瑜啊,我在房里。”
房里拉着窗帘,阴暗,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秦老太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灰扑扑的薄被,乍然与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女相见,一时语塞,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程宝菱乖巧地喊了一声:“表姨婆!”
老太太笑起来,“好乖的伢,佩瑜,她长得跟你小时候可真像!”
何佩瑜放下带来的苹果与鸡蛋糕,“这是给您的。”
老太太叹道:“我没几颗牙了,咬不动苹果,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您把它剁成苹果泥吃就行。”
何佩瑜心绪复杂看着头发雪白,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怎么也没法把她与记忆中的那个精明强干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秦老太是何佩瑜家的远亲,当年何佩瑜的母亲生了孩子,找了这个远亲来家当保姆,后来他们去香港,便把女儿何佩瑜留给秦老太照顾。
十四岁以前何佩瑜觉得这个表姨温柔和蔼;十四岁后,表姨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两人的地位调换,何佩瑜成了表姨家的佣人,不能上学,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肚子,挨不完的骂。
何佩瑜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沉浸在往事中。
秦老太现在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她絮絮叨叨诉说家里的事,以及她亲生的两个儿子,老大下海去了广城,老二在市邮政局,最小的孙子比程宝菱还要大。
程宝菱暗道:两个儿子在这个年代都走出了农村,看来秦老太养的儿子挺出息的。只是看样子这两个儿子不太孝顺啊,不然怎么能丢下年迈的老母一个人在老家生活。
果然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家门不幸,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供出来,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把老母嫌得如粪土一般,老太太已经三年没见过孙子们了。
二十年过去,老太太落此下场,何佩瑜没有看笑话的心思,只觉得人生无常,很是怅然。
大人说话,程宝菱作为小孩子不好插嘴,只能打量打量室内,桌子上的一个手心大小的十字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猜想老太太应该信教。
在苦难中能有信仰也好,不然该如何熬过痛苦的日子?
何佩瑜却是知道的,她的父母都是基督徒,受她母亲的影响,秦老太也成为一名基督教信徒。
“这是我的罪孽啊,”秦老太擦干眼睛,望着何佩瑜,哀求道,“佩瑜,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可我没几天好活了,就快死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想带着罪孽下地狱。”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年纪大了,所做的亏心事一件件哽在心口,折磨得人日日不安。
程宝菱原先还觉得这老太可怜,听到这话,又深觉老太的可恶。你信教,知道善恶因果,却偏偏践踏教义,恶待孤女,临到死了,想上天堂了,就想着来忏悔。
何其讽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就是个大笑话。人活的好好,也想不起善,毕竟做个“恶人活千年”。
只听何佩瑜淡淡地说:“以前的事情我也早就忘了。”
老太太急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
“您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只要您自己原谅自己,别人原不原谅又有什么要紧的?”
秦老太捶床大声说:“我是愧对你的父母,没有好好照顾你,甚至连你父母留给你的钱与首饰都挪用了,可那个年代谁的日子都不好过,那些首饰换成钱你也吃了也用了。你父母带着你哥跑了,只丢下你一个,我到底是养了你四年哪!”
所以,我只当自己的父母缘已尽,何佩瑜垂睫。
对于秦老太,原谅的话恕她说不出口。只当今日是最后一次见面,日后永不相见。
何佩瑜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坐大巴回去,您老人家多保重。”
程宝菱走过去,拉住妈妈的手。
秦老太苦笑,冲着宝菱招招手,“丫头,我有个东西给你。”
她从床褥子下摸出一块玉牌递过来,“这是表姨婆给你的见面礼。”
程宝菱当然不肯接。
秦老太叹息一声,“拿着吧,这是你亲外婆留给你妈妈的玉牌,挂在脖子上,能保你平安呢。”
看到何佩瑜微微点头,程宝菱才接了玉牌。
出门后,她在阳光下打量小玉牌,浅浅的绿色,上头刻着竹报平安的图案,握在手里温温润润的。
何佩瑜道:“不值什么钱,玉的质地一般,水头也不足。等回去我给你打个络子戴脖子上吧。”
这玉佩是她小时候戴在身上的,后来住在秦老太家,就被秦老太拿了去,说这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带在身上招惹祸事,她要拿去砸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留着。
程宝菱看不出什么玉质的好与歹,不过做为一个无产阶级,难得有这么一个小首饰,她还是很开心。
不过她并不想要这块玉佩,她交给何佩瑜,“妈妈自己戴着。”
何佩瑜失笑,“我戴它做什么!”
程宝菱嘟嚷:“要么就姐姐们都有,要么我也不戴。玉佩只有一块,再说这本来就是妈妈你的东西。”
不患寡而患不均,何佩瑜想了想,收起玉牌,承诺道:“以后妈妈给你和姐姐们一人买一块。”
程宝菱脆生答应:“好!”
只看这块玉佩就知道当年外公外婆离开大陆时,确实
也给女儿留了一些东西,可他们难道想不到那时候的环境,一个小姑娘哪能留住这些钱财。
不过程宝菱挺好奇的,她问妈妈,“家里的那个妆盒也是外婆留给你的吗,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何佩瑜道:“他们出去也处处都是花钱,也没留多少东西,就当是给了表姨一千块钱,给我的是两对实心金镯子,玉牌与妆盒都是我从小就用的东西,所以也给我带着,其他就没了。”
程宝菱不禁咋舌,看来外祖父母家还是颇有家底呀。六十年代的一千块钱可不是数目,还有两对金镯子,怎么也够一个少女四年的生活费了吧。
“那表姨婆怎么没有把妆盒抢过去啊?”
“妆盒不像金镯子那样好换钱,我当时是豁出去跟她闹了一场才留住。好了,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
母女两人照旧坐了两个小时大巴车才到清水镇,何佩瑜先不急着回家,带着女儿去商店买了半斤琪玛酥。
这是她从父母那里学到的。小时候父亲出差回家,总会给孩子们带点心小吃,何佩瑜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哥哥一起翻父亲的提包找好吃的,现在她也想把这份开心留给自己的孩子们。
两个星期后,突然传来秦老太过世的消息,是张德勤托人带的话。何佩瑜默了片刻,定了个花圈托人送过去。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没想到等秦老太的丧事办完后,秦老太的两个儿子与张德勤突然来到程家。
程宝菱放学回来就看到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张德勤还记得程宝菱,逗她:“丫头,还记得我吗?”
程宝菱就笑了,“德勤叔!”
这位热心的德勤叔她当然记得,上次去看望秦老太,何佩瑜带女儿回家时,德勤叔硬是给宝菱塞了一把橘子糖。
第12章
张德勤把身边的两个人一指,笑道:“这是你秦家的两个表叔。”
程宝菱、程楠姐们喊了一声:“秦表叔好!”
“嗯嗯。”两个秦表叔随口应了,并不去看小孩子,而是对何佩瑜说:“佩瑜妹子,这是我妈的遗愿,事情交代清楚我们去回去了,实在是忙得很。”
这两人的穿着打扮跟乡间格格不入,其中一人年纪大些,身材微微发福,一身的西装皮鞋,大背头抹得油亮光泽,一手插袋,一手架着公文包。
这身的打扮怎么看怎么熟悉,程宝菱陡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香港商战片里老板们的经典造型么,看来秦老大闯荡广城,时尚度直追香港。
身为公务员的秦老二打扮地没自家哥哥这么夸张,蓝衬衣西裤,话说得不多,神情中带点儿高傲,比不得他哥哥做生意的人随和。
这点程宝菱倒能理解,二元体制嘛,这是一份特属于城里人的“傲娇”,秦二表叔亲生演绎地活灵活现。
秦老大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契纸递给何佩瑜,“这是老房子的地契,妈把它留给你,请了德勤哥与我们村的村长做见证,你哪天有空去趟村委会把转让手续办一办,这事就算了解了。”
何佩瑜捏着薄薄的一张纸,怔怔无言。
秦老大叹了口气,“我妈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人毕竟已经入土为安了,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秦老二忍不住带着酸意说:“佩瑜姐,我妈把祖屋留给了你这个外人,算起来很对得起你了吧。”
大哥做生意挣了钱,是不在乎家里的老房子,秦老二自己舍不得,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毕竟是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