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谋天下-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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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蓝色劲装的中年侍卫一脸沉重道:“大人恕罪,属下等自知罪责难逃,可眼下抓捕逃犯要紧。”
“是啊,常大人,咱们可不能让白家人逃了。”这么多犯人逃脱,要是抓不回来他这知府的位置就算没得坐了。知府大人心里慌慌的,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来人,快把剩下的人给本大人叫进来。”常誉脸色铁青,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样。唱曲儿的姑娘们都被吓到了,纷纷往后院避开。
铜锣声在府衙中响起,听到锣声的衙役们迅速聚集,看见两位大人气色不好的样子,心里都在猜测着出了什么事。常誉正要训话,后院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当即冲了上来,着急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府衙走水了,好多地方都燃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震惊地朝后看,却看着满天的升起的黑烟和一下子窜得极高的火舌,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座三层高的小楼给包围了,那火焰红彤彤的颜色几乎快把天上的日头都被比了下去。
知府大人啊一声叫了起来,满脸惊慌,杂乱无章拿着手挥舞,跳脚道:“还愣着干什么?怎么不救火?”
“大人,火太大,我们人手不够啊。”小厮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这边还没解决掉,外面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衙役,气喘八叉地喊道:“大人,城南仓库着火了,火势太大那边人根本救不过来。”
“什么?又走水了?”脑门上一股热血冲上来,知府大人两眼发花,气得当场喷出一口血来。今天是天要亡他是不是?逃犯跑了,粮仓失火,府衙被烧,天啊怎么不直接打一道雷劈死他算了!
“常大人,这可怎么办啊?”知府大人硬是撑着一口气,哭丧着脸朝常誉询问着。
别说知府了,就是常誉也头痛起来,今天的事儿可是一件接着一件。
抓人?救火?
府衙内有重要公文及历年来的档案卷宗等一系列重要物件,雒邑南城的粮仓可是能存下十万担粮食,这一把火烧下去要是今年再来个什么雪灾的可是要饿死整个雒邑的百姓啊!可上面下了密令,白家人必须都死。若全心全意救火便顾不上白家人,若是抓捕逃犯粮仓那些可就毁了。可粮仓一毁,他的乌纱帽也就别想保住了。
“大人,四方城门早已经就关闭了,白家人是逃不出去的。咱们可以派一拨人救火,其余的抓逃犯。”两个大人急得六神无主,常誉的侍卫却头脑清明。
常誉一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么做,当即把人手分配了,亲自带着一队人去街上抓捕白家逃犯。大街上,十几辆马车横冲直撞,路边的街摊什么的都给撞了一地,行人们被马车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神魂未定,后面又是骑着马的官差紧跟而来。街上喧闹连胜混乱迭起,吓得还不知情的百姓们纷纷躲回家里面。
“这边,跟我追。”
“马车在这边,你们跟我来。”
“这儿,别让他们跑了。”衙役们分成很多小队,看见马车驶过就追截,可追了半天当他们把马车追丢了,身旁就会出现另外一辆马车,他们又得放弃前面的转而追最近的。
“大人,白家的人太猖獗了,即使出不了雒邑城还驾着马车在城内兜转,把我们的人耍得团团转!”蓝衣侍卫骑马在常誉身边愤恨说道。为了防止白逍劫法场,大部分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刑场那边,现在却个个昏迷泼冷水都救不醒。本就人手不足,还分派了去救火的,如今还把这些个宵小玩弄于手掌中,他堂堂御前护卫何时受过这般的奚弄?
“荀侍卫,你也别抱怨了,我们怕是中了白逍的计。”刑场红雪,衙役昏迷,火烧府衙和粮仓,让他们在少人的情况下疲于奔命,可能他们的人早就通过某个地方转移开去了。镇定下来的常誉把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一串通后发现果然是被设计了。
那被常誉叫做荀侍卫的蓝衣侍卫正要问他话,城内不知某处突然转来惊天声响,犹如天雷经过般连大地都跟着颤抖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胯下的马儿受惊地扬起前蹄,没有防备的常誉险些就摔了下去。紧紧拉着缰绳,朝着身边的衙役喝了声。
“大人,好像是临水河那边。”衙役无辜被骂,心里有苦难诉。
“大人,我们快去看看。”荀侍卫的脸色好不哪儿去,直觉真的出事了。常誉双腿夹紧马腹,调集城内所有衙役迅速朝着临水河方向而去。
临水河,长河的分支,流进雒邑将城非为两块。早先他们预防白逍劫法场逃跑,把这条南北走向的河流渡口也给堵住了,在出城那里更是砌了围墙放置他们乘船离开。然而,当常誉等人飞马赶到那里时,只见十丈宽的围墙全都被炸开了,现场竟清理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而路边竟停了几十辆马车。
极目跳去,两艘极大的客船已经驶开了陆地。很显然,白家的人最终还是乘船逃离了雒邑。
常誉怒火攻心,喉头一热鲜血就喷了出来,染红了马儿脖子上的长毛。
“大人?”一行人纷纷惊到了,最近的荀侍卫当即运功度了些真气给他,胸口的淤积消失常誉才感觉舒服点。
“没有事儿,速速派人调集周边的大船小船,就算追不上白家的船,起码也要知道他们到了何方。”常誉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捶打在自己的腿上。
“是。”百余人异口同声,声势震天。
常誉决心抓到白家人报吐血之仇时,荀侍卫忽然碰了下他,指着那方道:“大人,你看渡头那里。”
烈日光辉照耀下的河面上一片金光熠熠,犹如铺了满河薄薄的金片。粼粼水波,在荡漾之际偶有风浪掀起,在水面上溅起优美的弧度,缓缓坠下融入那动荡之中。石头堆砌建造的渡头上那边,巨大的水车安静地转动着,哗哗的水声悦耳得像是珠落玉盘。水花溅落飘起阵阵雾气那处,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侧面着他们。
金色的阳光散落在身上,给那黑色镀上尊贵而雍容的光泽。那人宛若一株松一根标杆般站在那儿,高挑的身影显得有些瘦弱,黑色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让人瞧不见那人具体是男是女。清凉的河风伴着水车戴起来的蒙蒙水汽吹来,晶亮的水珠落在斗篷上好似雨水滚落荷叶中般凝结不化,随着斗篷的褶皱而缓慢滚落在地。
风气袍袂飞,露出里面玄色的黑纱衣角跟着轻风翩跹而起,似恣意飞扬在天上的鹰,万里长空都是翱翔之所。
神秘,狂肆,倨傲,狷狂等诸多词在众人脑中闪过后,神智也跟着清醒,这人站在那里干什么?
“你什么人?”常誉骑马向前走了好几步,中气十足地朝着十丈开外的渡头那里吼道。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个刚刚吐血的人。
荀侍卫上前拦着他,谨慎地说道:“大人,小心为上。”
被提醒后,常誉才发觉自己刚才太过大意,当即勒紧了马绳警惕地注视着渡头上那一言不发的人。可惜,就算他们的目光如何凶狠,却是换不到那人一点哪怕是嗔怒的眸光。眼看着大船越来越远,常誉心头一急,喝道:“不用管了,给本官上前抓住那个怪人,赶紧去追。”
“遵命。”衙役们早就手拿刀剑蠢蠢欲动,听得常誉下令当即提着武器就冲了上前。也就在这一时刻,渡头上那人忽地抬起手拿出一只月华颜色的横笛放在唇边,缓缓地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宛若飞鸟展翅飞跃了崇山峻岭,见识到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更替。忽而声音陡高,尖锐得似兵刃相交砍出无数火花,刺得人耳朵几乎要聋掉。又似乎有铁马金戈,万千奔腾于万里苍穹之下。烈烈旌旗在血红日照下明艳而妖异,鲜血染红的大地就如铺开了的红绸,每一处都充满着窒息和令人压抑的恐惧,可偏又被血水沐浴后的兴奋所取代。
杀戮!必胜!两个词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面前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要是不杀了他们就会被他们所杀。杀伐,在一开始就无所避免。选择了战场,无论身处何地,战死就是唯一的解脱。
鲜血流啊流,满目的刺眼血红让他们更加兴奋,挥舞着刀剑朝着身边人一刀又一刀无情地刺下去。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眼中所谓的敌人却是昔日相伴多年在同一个官署做事的兄弟。
渡头那里,黑色斗篷裹声的鱼璇玑将唇边的九幽笛放下,徐徐转身朝着十丈外看了两眼。所有的衙役还有为首之人都陷入疯狂的厮杀中,他们分不清对方是何人,手起刀落便是性命的终结。她冷冷地看那一切的发生,眼中是一片冷冰的世界。
突然,原本好好的身体冒出了冷汗,她感觉到中了魂灭后那种灵魂灼烧撕裂的痛苦袭来。手指紧扣,牙关死咬着,她微有些诧异,眸子微闭着好似看见了灵魂幻化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正痛苦地蜷曲在黑暗的角落里。
嗞——
吸了口气带着热度的空气,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来,难道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调用那股暗藏的力量?
砰!天空中爆出一束青蓝的眼花,透着蚀骨凉意的墨玉瞳扫了眼那边几乎满地尸体还没止住的厮杀,以强大的意念压抑住那股剧痛,施展轻功踏着水面朝着飞入临水河岸一处山林中狭窄的山路上。那里,一辆青绸马车停在那处,身着青黑色衣裳作小厮打扮的白逍正守在马车旁。
听见动静,白逍当即咧嘴笑起来,正要跟她打声招呼,一道黑影快若闪电般从眼前闪过,马车帘子动了两下,车里立即传来她冷冽的声音。
“走。”
笑容还在脸上,却没人观赏了。白逍郁闷地瞥了眼马车车帘,撇嘴坐上马车飞快地驾起马车就走。
山路上,仍旧晴空日朗生机盎然,两边青山翠色不减,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掀起尘埃阵阵。
远离雒邑后百里外的翠然亭,几辆马车停在破败的亭外,明云和明凃两人带着十几个身手厉害的护卫在周边巡视着。换掉了囚服上了药后的白毅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端坐在翠然亭中。
明云乍见他出来,把手中的长鞭往腰上一缠忙跑过来问道:“大爷,您怎么出来了?”
“三弟怎么还没来?”白毅严肃的脸上带着担忧地朝着雒邑的方面望去,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用力握紧,手臂上顿时就传来了剧痛,让他也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三爷去接贵人了。”巡视完周边后的明凃用白绢擦拭着自己手中锃亮的弯刀,替明云回答了白毅的问话。明云摸了摸脑袋,感情三爷还有事情,只是他怎么都不知道呢?
“贵人?”白毅高颧下的深目透着疑惑,因脸上的鞭伤他不宜有太大的情绪表现。幸好他平时就是副严肃的样子,不然他如今板脸的样子被看到了还真是有些吓人。
明凃把弯刀插回刀鞘中,拱手道:“三爷说,此次能顺利地救了白家都是贵人的功劳。他亲自去为贵人赶车,他们应该快到翠然亭了。”
“三弟他遇上了什么贵人?”他还以为这次的顺利都是白逍布置精妙的后果,却不想还有个什么贵人。
“据三爷说,四天前的夜里贵人潜入雒邑大牢,把假的大爷弄了出来,逼迫那个假货把三爷找去。然后,贵人就给三爷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这才有了今天如此顺利的脱困。”关于其中细节,白逍没有清楚地对其他人说,只是按照鱼璇玑的吩咐让人去做事。自然,明云明凃他们也不知晓。
白毅炯亮的眼中多了份好奇的意味,白家大难却遇贵人,莫非是天意?
“哎,这不,说三爷三爷就来了。”明云哈哈地笑着指着雒邑那方,给明凃使了个眼色,他们仔细一听还真是有马车飞驰而来的声音。三人大喜,明云明凃两个人更是走上前去在路边眺望着,准备恭候他们主子。
白毅也伸长脖子朝道上看,这个贵人真是勾起了他的心思。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白逍已经驾着马车前来了。满身灰尘的他一下就看见了坐在翠然亭中的白毅,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朝着白毅奔去,双手攀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确定他无事后,满脸的紧张才退下去道:“大哥,看到你安然无恙小弟心里这块石头终于能放下了。”
今天他要亲自去接鱼璇玑帮忙准备客船的事情,也就没法亲眼看着白毅他们脱困,路上他还在想再见白毅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但看亲人无损,他心里真是开心死了。那种劫后余生的重逢让他有股要哭的冲动,可这么多人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哭出来。
“傻小子,你大哥命硬着呢。”看自家小弟风尘仆仆的脏样子,白毅心中何尝不是万千感叹。
“对了,大嫂和茵茵怎么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大哥没事儿,可他大嫂可是个体弱的,况且白茵茵才五岁,牢里刑场的事应该把孩子都吓到了。
白毅看他焦急着,笑着解释道:“都还好,在马车里让丫环陪着呢。”说了自己妻儿的事情,他把目光投向了白逍驾来的马车,问道:“贵人就在里面?”到底什么身份,停车也不下来神秘兮兮的样子?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大哥还是快上车我们还得快些赶路。”白毅问起贵人他这才想起来鱼璇玑先前的交代,必须在今夜子时之前出了雒邑的范围,不然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至于贵人的事,等到了下一个宿头我再告诉你,这件事不小。”
难得看他露出正经的模样,白毅也就不再追问,点头朝马车上走去。白逍跟明云他们吩咐了几句,也重新回到马车上,众人也骑上马开始新一轮赶路。这回的速度虽没有白逍驾车那么快,却也不慢。白逍驾着车朝雒邑望了几眼,心头升起阵浅浅的失落来。不管怎么说,白家在雒邑也住了百余年,这次走了也不是何时才有机会回来。
他轻声叹息一番,里面扛着灵魂之痛的鱼璇玑冷声道:“舍不得?”
“是啊,可有什么办法。”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汗水,这十月天的太阳也是晒人的,尤其是越朝南方走。
“当天诀不在,白家回雒邑便轻而易举。”寒刀子般的话隔着摇晃的青绸车帘传出来,冷冽中裹着决然,毋庸置疑。
白逍心头挑起一丝异样,低声唤道:“主上,你能否为属下解惑一二?”
他们之间有约定,只要成功救出白家的人,他甘心奉她为主供她驱使。先前他抱有深深的怀疑,这个女人从哪里来的自信要收复他白家。今日这件事给他上了深深一课,无论是布局谋算还是狠辣手段,他都及不上她。
她在渡头那里吹起九幽笛的时候他就算离得远,却还是看见了衙役们厮杀成团的场景。隔着浩淼烟波,他似乎看到了她凛谲诡烁的眼瞳中那份凉入骨髓的寒意,是被鲜血浸泡了被寒冰封冻过的森森渗人。她的眼中似乎从来不看活人,只观死尸。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无情冷冰成这个模样,即使他记忆中的小阿陵。
“你,进来。”寥寥数字,似冰雪炸开抛了无数冰花,自有寒气喷薄而出凝结万千世界。
赶车的白逍一顿,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让他不由地挺直了背脊,搭在马车上的脚差点就被卡在车辕和马腿之间。
“主,主上,你说什么?”天上下红雨了?还是六月下冰雹?他真是以为自己幻听了。
马车内的鱼璇玑淡声,若冰雪凝结寒气渐浓,“耳朵若是背了,何必留着!”
天啊,不是吧,她不会是要把自己的耳朵切下来吧?白逍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