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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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似有脚步声。
钟意头皮发麻,神经瞬间僵直到极致,耳边北风呼啸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心跳如擂鼓直线飙升一百六。
她站定,冷意顺着脊柱攀爬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一切都变成惊悚片里的慢镜头。
可当她回头,身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街上连车辆都少有,更不要说人。
钟意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手里拎着重重的饭团,努力维持平衡。
单元楼下路灯年久失修,被踩实的雪已经被冻成冰。
靠近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小跑几步,脚底倏然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前摔去。
饭团洒了一地。钟意尝试站起身,可是手和膝盖都摔得生疼,她决定缓一缓。
那只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见过的狗狗,就在这时跑到她面前。
坐在雪地的钟意怔了怔,下个瞬间眼泪盈满眼眶,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南博万在她身边不停绕圈摇尾巴,就好像在说:“来找你啊!我们来找你啊!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似有感应,钟意抬起头,那人已经把手递过来。
手指修长冷白清透如上好玉石,视线往上,她对上那双清晰冷然的凤眼。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
钟意说不清那个瞬间是难过多还是委屈多,只知道自己差点哭出来。
她的心里有不该有的幻想。
幻想顾清淮是来接她回家。
幻想顾清淮跟她说一句:“钟意,搬回来吧。”
可是空气冷而静仿佛凝滞,他没有说一个字。
她没有搭他递过来的手,自己慢慢、慢慢扶着雪地站起来,掌心刺痛冰凉。
“顾清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话很慢,弯眼睛亮而清透,像在看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你是在送我回家吗?”
毕竟,他对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温柔,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偶遇,或许是看她可怜。
钟意不想他愧疚,也不像他可怜他,于是她笑着给他介绍,声音已经带上委委屈屈的鼻音:“你不用担心我,这里离医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钟,路边全是商铺的监控……”
顾清淮薄唇轻抿,还是那副又冷又乖唇红齿白的模样。
钟意无奈笑着说道:“所以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善良啊?”
他一身黑衣,蓬松柔软的短发有些长了,因为疏于打理微微遮住一点眼睛,显得颓废又英俊。
只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质。
当他垂眼看人,那目光是柔软的也是温和的,像在看小朋友。
喜欢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了呢?
就算让她再看到顾清淮一万次,她还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还是很帅,还是很招人喜欢,即使是一年后的她再遇见,还是会一眼心动。
可当她细细看过顾清淮的眉眼五官,鼻腔酸涩浓重无法抑制,深吸口气才能继续说话。
她不在,没有人烦他,他不是应该过得更好吗?
怎么会变成的现在的样子,像是大病初愈,又或者说,正在生一场大病。
顾清淮垂眸,目光轻轻落在钟意脸颊,生怕唐突。
是不是看一眼少一眼。
又想,看到了,值了。
钟意穿着那件奶白色长款羽绒服,像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
她的眼皮和鼻尖都泛红,不知是因为北风还是因为什么,眼睛湿润明亮。
声音依旧像他刚认识她的时候,温柔又软:“顾清淮,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说到后面,尾音发颤,咬住的嘴角轻轻颤抖。
钟意抿了抿嘴巴,咽下所有难过。
她知道,她只要再多说一句话,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她还是要说。
她努力压下鼻腔所有的酸涩,字音轻轻柔柔像是漫天飞雪,轻轻落在顾清淮心尖。
“顾清淮,不要再对我好了。”
钟意眼睛湿漉漉的,已经盈满水汽,她笑着故作轻快:“因为我会误会,误会你也喜欢我。”
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转过身,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一定不要回头。
顾清淮看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渐行渐远,像十六岁。
南博万努力跑向钟意的方向,被顾清淮抱到怀里,呜呜咽咽的声音让钟意心脏皱成一团。
钟意停住脚步,擦掉眼泪,脑海全是顾清淮冻红的鼻尖和沾雪的睫毛。
她最后一次转身走向顾清淮的方向。
“怎么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带着哭腔责备。
她解下自己厚厚的羊绒围巾,直接走上前,踮起脚尖绕到顾清淮的脖颈上。
语气温温柔柔,像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小男孩:“不要感冒,早些回家。”
钟意最后揉揉南博万的脑袋,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顾清淮已经冻红的手背。
她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已经无法开口,因为眼泪已经将她淹没。
所以她只是弯着眼睛用嘴型,无声说:“顾清淮,再见啦。”
钟意转过走进楼道,顾清淮和南博万再也看不见。
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流满面。
满天鹅毛,再去想这一年的初夏,再去想身后不能再见的人。
只觉恍如隔世,美好如遥不可及的梦境。
直到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视野。
顾清淮低声呢喃:“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
…
六个月前,夏天鲜活,一切都是最美好模样。
顾清淮跋涉千里,一步一步走到母亲墓碑前。
他蹲下来,看着露水打湿的洋桔梗,侧脸清隽又温柔:
“妈妈。”
“我遇到一个女孩。”
“我喜欢她。”
第42章
希望我的努力能够赶上她
有天我能给她完整的一个家
可若你安排了别人给她
我会祝福她
上天你别管我先让她幸福吧
上天啊
这些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你别不小心漏嘴告诉她
我怕会吵醒她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我依旧在想她
——《阿拉斯加海湾》
雪越下越大,漫天鹅毛飞舞,视野里白茫茫一片。
顾清淮眼睫浓密落了雪,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个冬天。
他垂眸,去看钟意给他系上的围巾。
她给他系围巾的时候,绷起的小脸认认真真,像在对待她的病人。
浅灰色的围巾,还有她的体温残余,一圈一圈环绕,变成唯一的温暖来处。
顾清淮突然有些羡慕钟意医生的病人。
可以每天听见她说话,每天看到她笑。
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她身边。
南博万在他怀里呜呜咽咽,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似乎有泪,它拼命想要挣脱,拼命想要跑向钟意的方向,仿佛在说:她就在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去找她?你去找她啊!
顾清淮清隽的眉眼微弯:“如果我哪天不在了,我会把你送回她的身边。”
他的声音本来就温柔,低声说话的时候更是轻声细语,轻易能让人心软成一片。
南博万似乎听懂,不再闹腾,又或者知道不可能,索性放弃。
顾清淮摸摸它脑袋,低低开口:“我们回家吧。”
钟意眼睛哭得酸胀,心脏像被什么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想到什么,她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是不是看一眼少一眼。
冰天雪地里,顾清淮的身影挺拔孤寂茕茕孑立。
从不为任何人驻足,也从没有任何人为他驻足。
天下之大,他却像是没有来处,更加没有归宿。
钟意缓缓蹲下来,脸埋进手臂,眼泪不停流。
那天晚上暴雪来临,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
这样的天气适合偷懒,如果顾清淮在,她会邀请他一起看电影。
顾清淮或许会给她带一个烤地瓜或者一袋糖炒栗子,两人中间还有一只南博万,暖呼呼挤在一起。
钟意窝在沙发一角,裹着小毯子,打开之前和顾清淮看了一半的电影,岩井俊二的《情书》。
终于看到结尾,泣不成声。
原来男孩一直暗恋女孩,而等女孩得知这一切真相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她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所有情绪好像都借这场悲伤电影找到出口。
她自欺欺人是因为电影悲伤才哭,不是因为顾清淮。
翌日清早,世界银装素裹,太阳照常升起。
钟意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头小卷毛炸开,看起来像个小疯子。
冷水洗脸,让自己迅速清醒,再想起昨天晚上见到的人,只觉得像个梦。
顾清淮是真的又一次送她回家了吗?还是一切只是她幻想?
她打开楼门,冷风没有障碍刀子一般割在脸颊。
昨天摔跤的地方,雪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从她脚下到小区门口,都没有摔倒可能。
钟意鼻子一酸,仿佛去年在顾清淮家里,看到那片猝不及防亮起的小夜灯。
…
清远市局,和往常一样忙碌无休止的清晨。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警服,大家手里或是案卷或是资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李师兄看顾清淮外套上那一层雪:“外面雪下挺大吧?”
顾清淮平日到单位很早,唯独这天晚了些,他的鼻尖耳朵泛红,手指关节也是,已经冻得不成样子。
十分钟后,市局召开紧急会议。
参会人员只有局长、支队长、副支队长,以及顾清淮。
“前段时间,西南某局查获一批从境外走私的毒品,该起毒品走私案背后境内外势力相互勾结,形势十分严峻。现从全国抽调警力,成立联合工作组,深入最危险的金三角地区,跨国抓捕毒枭。经研究推荐,组织决定派你参加此次行动。”
境内缉毒,和亡命徒近身搏斗,和毒贩开枪对射,追车、撞车、被车拖行,都是寻常。
境外抓捕毒枭,他国国土不能配枪,毒枭子弹不长眼,是最真实的枪林弹雨九死一生。
如此恶劣的条件,少不了以身涉险,亲自潜入贩毒团伙内部。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无数缉毒警察正在以血肉之躯夜以继日筑长城,行走在刀尖万死不辞,顶着毒贩黑洞洞的枪口冲锋陷阵,不让毒品越过国境线分毫。
他永永远远为那一身警服骄傲。
顾清淮神色冷峻,眼睛平静到冷淡没有任何波澜,可那瞳孔深处,是岁月无法掩盖、时光无法消磨的意气风发。
恍惚之间好像还是那个刚毕业新入警的顾清淮,右手抬高到太阳穴对着国旗宣誓,眼里尽是坦荡无畏的光。
“哪天出发。”
“三天之后。”
顾清淮收获了一个全新身份,警官证被暂时封存。
队长说,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当行动时用的代号。
他看着窗外,眼睛浸过冰一样冷而透亮,而那眼底有一个女孩的身影。
顾清淮沉默片刻,轻声道:“司南。”
将死之人,无所畏惧。
唯独,还想见一见她。
…
距离出发还有三天。
深山,日光浅薄一层苍白透过云层,满目萧条,不见半分暖意。
顾清淮一身黑衣,冲锋衣领口挡住下颌,黑发微微遮起眉眼,鼻梁挺直弧度锋利。
近千级台阶,耳边北风呼啸,仿佛又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等他抬眼去看,人来人往,唯独不见那个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顾清淮嘴角抿起。
你是谁啊。
让我想你想成这样。
寺庙里人很多,辞旧迎新时,走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心怀美好期许。
顾清淮站在慈悲的佛祖面前。
香火缭绕,恍惚之间又看到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
她双手合十,认真到虔诚,字字句句,都是关于他。
“佛祖老人家您好,我叫钟意,身份证号码是12345619971221XXXX,清远市人民医院外科医生……“今有一事,想请您老帮忙,麻烦您保佑我身后的这个男生,不要让他再受伤。”
顾清淮不信神佛,此时眉眼低垂,慢慢闭上眼睛。
“佛祖在上,我想活着回来见她。”
“谢您。”
可惜大雪飞机停飞,不够他再回一次家。
他还想给妈妈送一束花,跟妈妈说说话。
艾滋病检测结果未出,如果确诊,他在入警那年签下的遗体捐献协议只能作废。
如果确诊,如果牺牲,他想回家找妈妈。
顾清淮转身,发顶、肩侧都是雪,在距离家乡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他只是赶路人。
背景是苍白日光是枯枝漫山,他身侧是夫妻是情侣是父子,无一像他,形单影只。
钟意妈妈转过身找钟意,只见她怔怔看着山路尽头,眼圈泛红。
“怎么啦?”妈妈问。
钟意手背抹过眼角,摇摇头:“风太大,吹出眼泪了。”
无人知晓,去年在这,那个小姑娘许了两个心愿。
一愿顾清淮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二愿今年新年,还可以和他一起看日出。
她怕佛祖怪她贪心,一个心愿都不给她实现,所以又小小声在心里补充:如果只可以实现我一个心愿,就让第一个心愿成真,第二个心愿就不用理我啦。
佛像慈悲,钟意眉眼清澈柔软。
您看,我不能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啦。
那第一个心愿,一定会成真的对不对?
…
距离出发还有两天。
德清街派出所的王杨到市局送材料,遇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南野。
南野身上警衬警裤压住少年张狂:“新郎官,婚不结了?今天还在上班。”
见到同校师弟,王杨愁得不行:“本来找了四个伴郎,有俩因为下雪来不了了,我都不知道明天怎么办。”
“你想找我啊,”南野个高腿长懒懒倚着墙,特别混蛋,幸灾乐祸,“我很贵的。”
王杨试探着开口:“除了你,还得找一个,你说我要是去找裴师兄,他能答应吗?”
南野:“师兄!王杨有话跟你说!”
王杨还没准备好,顾清淮手里一摞案卷眼睛已经看过来。
跟偶像说话是需要勇气的,他战战兢兢开口:“师兄,伴郎凑不齐人了,伴娘也缺着,南野的姐姐都被拉去凑数了……您有没有兴趣,也给我当下伴郎?”
市人民医院忙碌中难得带了点喜气,科室里的小姑娘要结婚,结婚对象是一人民警察。
小姑娘姓周,叫周笑,跟钟意同年入职,两人关系不错,平时经常凑一块儿分享零食。
周笑喜糖分了一圈,知道钟意喜欢吃甜,给她留了个大份。
钟意笑眼弯弯捧了满怀:“谢谢新娘子!”
周笑拉过她的手:“钟意,我有个不情之请。”
钟意嘴里咬着奶糖,脸颊鼓起来:“怎么啦,你说!”
周笑:“不是飞机停了吗?我原本说来给我当伴娘的闺蜜来不了了……现在就少一个。”
她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伴郎是四个,伴娘也是四个的,所以……”
钟意一听,懂了:“你想让我给你当伴娘吗?没问题啊!”
周笑松了好大一口气,直接抱过来:“谢谢你啊钟意,如果有帅哥伴郎,一定优先留给你。”
钟意眼底的笑意一凝,片刻后弯了弯眼睛,没有说话。
人们总是说,遇到新人就会忘记旧人。
但是天下之大,谁能和顾清淮比呢?
…
距离离开还有一天。
天气原因,王杨的婚礼一切从简,在暖气充足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