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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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身,手撑在她身侧,亲上她脸颊。睡梦中的钟意闭着眼睛蹙起眉,似乎不满,把他推开。
顾清淮失笑。
怎么可爱成这样。
他换衣服出门,从山下往上走,个高腿长步子很大,一个小时后,到家后面那座山。
母亲裴婉卿之墓。
顾清淮停住脚步。
“没来得及买花,明天补给您。”
天色暗着,露水浓重,顾清淮面对着冰冷墓碑,轻声说话,行走在刀尖、枪林弹雨杀出重围的警察,此时不过是在外漂泊终于见到母亲的孩子。
天边尚未拂晓,眼前云雾缭绕,顾清淮低声问自己母亲:“顾长生烈士,会是我的父亲吗。”
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歌,是《少年壮志不言愁》,甚至去世前一刻还让他唱给他听,歌里唱的是警察。
她总是看着远山,像在等什么人,一等就是一辈子,从无怨恨。
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难免遭到非议,他咬紧牙关,母亲却笑得云淡风轻。她说,早晚有一天,你爸爸会来接我们,但是如果他不来,我们也可以自己过得很好。
总是温柔,总是在笑,身上没有半点戾气。
“妈,我不是一个人了,”顾清淮轻轻擦掉墓碑灰尘,眼睛清澈如水,“今天没舍得吵醒她,明天带她来见您。”
窗外阳光大好,透过微微浮动的纱帘照进来,钟意头发乱糟糟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
前半夜因为太激动半梦半醒,睡一会看看顾清淮,看一会再继续睡,后半夜才睡着。
身边那床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叠好,钟意有些茫然,刚好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她眯着眼睛看过去:“你去哪儿啦?”
顾清淮穿着白T恤,军绿工装短裤,长腿赏心悦目,手里纸袋散发着食物香气,被放到桌子上。
“起床吃饭。”
钟意不倒翁似的一歪倒在床上:“困。”薄被盖过脑袋,窝成一团。
顾清淮走到她身边,俊脸清冷如常,只是柔声问她:“想去看梵净山,还是去苗寨。”
在家乡,带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出去玩,他心里有从未有过的、难以名状的忐忑。好像家里第一次来了客人,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却又怕她不喜欢。
钟意瞬间打起精神,被子掀起露出一张太阳花似的小脸:“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我喜欢这里,”钟意眼睛弯着,“等我们退休就回来定居好不好?”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顾清淮轻轻扬眉,熹微晨光晕染在浅色瞳孔深处,显出原本清隽温柔的样子:“那你不要赖床。”
钟意伸了个懒腰,手递给他,撒娇借力起床。却没想,唇红齿白的漂亮警官会错意,无可奈何抿起嘴角,手臂穿过她膝窝,抱她到卫生间。
她笑得眼睛弯弯,手臂搂着他脖颈,呼吸之间都是他颈窝干净温和的味道,脸往前一凑就亲到他下颌。
顾清淮垂眼看她,钟意无辜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碰啦,下不为例!”
…
古镇、苗寨、梵净山,顾清淮都想带钟意去看,或者说,凡是他认为好的,他都想亲手奉上。
“想去哪里?”
钟意把卷发绑起来,像个小兔子尾巴,她的后脑勺滚圆,看着依旧可爱,身上是浅绿连衣裙,洋桔梗的颜色。
“你肯定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出了旅馆,钟意倒背小手走在顾清淮面前,裙摆随着步幅悠悠晃动。
她眉眼温顺,转过头笑着说:“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顾清淮眼眸清润,揉她头发:“那陪我去一趟秦钊叔叔家。”
交通不便,顾清淮租了辆越野车,一个多小时后抵达城市郊区。
秦钊一生节俭,两袖清风,原本住的是公安局家属院,在他牺牲后,妻子女儿搬回老家。
“我看着别人穿警服,就老是想起他,就不敢在那住了……”秦钊的妻子江静红了眼睛,在顾清淮和钟意对面坐下来。
她的背后是全家唯一一张全家福,摄于去年中秋。照片里的秦钊一身警服,肩背挺直,目光锐利,不怒而威。
顾清淮看着那张照片,想起秦钊曾跟自己得意道:“我的妻子女儿都以为我是派出所的老烟枪,工作内容是调解民众纠纷……”
江静刚年过半百,鬓角已经斑白。
钟意心酸,看面前妇人和照片里的人阴阳相隔,此生再难相见,难过得不行。
顾清淮垂眸,钟意低垂着脑袋是在憋眼泪。
他轻捏了她后脖颈:“阿姨家的猫很可爱,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钟意也不想让阿姨和顾清淮看到自己难过,乖顺点头,走向阳台。
阳光上满是绿植花草,猫咪窝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懒洋洋晒太阳。
江静起身去书房,回来时手里多出一叠材料。
“这些文件,是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他说等以后闲着了,会亲自调查你的身世。我当时还在想,快了……没想到他离开就再也没回来……”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清淮拆开厚厚的牛皮纸袋,抽出那叠材料,映入眼帘的就是顾长生的生平履历、所有信息。
从出生到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身边有哪些人,再到参加工作后,来往密切的又有谁,时间线和人物脉络图,一直到他牺牲前的最后一刻。
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又有几个被标注的关键词:顾长生,裴婉卿,顾清淮。
想必母亲去世太久,太多资料无从查证,所以里面涉及母亲的信息并不多。
顾清淮一页纸一页纸翻过去,看顾长生从少年长成青年,像看了一部纪录片。
顾长生出生在云贵山区,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后来老人相继离世,他孤身一人。
初中的毕业照上,还没有母亲的影子,而在他高中那年,遇到一个女孩,叫裴婉卿。
那张照片顾长生的高中老师家里也有,是笑眼弯弯的母亲,和眉眼冷峻的顾长生。
再往后,他所有的纸质资料上不再有她身影。
甚至直到他牺牲前最后一刻,所有材料里记载的仍旧是“未婚”。
线索就此中断,他死于一场联合缉毒行动,子弹射穿动脉,没能从手术室里出来。
那是个冬天,他在来年月出生,如果他是他的儿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逗猫的钟意从阳台看向顾清淮。
拜访长辈,他长裤白色衬衫,剪影漂亮得像是画出来的,眉目清寒。
不知道在看什么,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所有情绪,侧脸在日光苍白,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顾清淮手里的病例材料,纸张早已泛黄,钢笔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依旧可以辨别,上面写着: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
江静缓缓道:“顾长生最后是在清远市燕城镇去世的,如果他有什么遗物、留下什么东西,或许那里的医生知道。”
“那个时候缉毒形势比现在严峻得多,秦钊回家什么都不会告诉我,我想,如果小顾真的有妻子孩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也是后来听秦钊说的,小顾在贩毒团伙内部卧底,逮捕太多毒贩,又断了太多毒贩的财路,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人头都被悬赏几十万。”
顾清淮手里资料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上的人不再是顾长生烈士,而是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
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网站截图,来自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照片里的男人五十多岁,戴眼镜,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模样,右侧写着:南爱国,普通外科,主任医师。
“当年那场急救手术,那位主刀的老医生已经去世,年轻的还有一位,和顾长生年纪相仿,叫南爱国。”
“他现在仍然在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工作,是一位很受病人爱戴的好大夫,如果你去找他,说明来意,想必他会知无不言。”
顾清淮看着那张比十年前多了慈祥的脸,目光一凝,片刻后轻声开口:“我知道。”
医者仁心,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把自己女儿联系方式给一个陌生男孩。
江静继续说:“南爱国还有一个女儿,在清远市人民医院工作。”
顾清淮抬头,直视江静的眼睛,而后听见她说:“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小七个月,取名钟意。”
刹那间,风也静止,树叶不动,时间空间都静止。
空气里的细小浮尘被染得金灿灿忘记浮动,墙上的钟表时针分针都定格。
顾清淮看向钟意。
初夏日光清朗,落了钟意一身。
她蹲在阳台,小小一团,笑眼弯弯逗猫。
是,少年顾清淮的初恋。
第54章
——今天飞贵州!我第一次坐飞机!好激动!
——现在我已经到贵州龙洞堡机场啦!
——今天我们的第一站是是梵净山,天空之城。
——今天我们来到了千户苗寨,我穿民族服饰拍照啦!好好看但是也好重,压的我不长个了!
——今天目的地是黄果树瀑布,出发!
——我要走了,你真不够意思,我还带了特产给你呢!
机场人来人往,十六岁的顾清淮第一次亲眼见到飞机。
他天不亮就出发,走了很远的山路到镇上,从镇上坐大巴车到市里再到机场。
那么多的人,他却一眼看到医生叔叔,和他身边那个坐在行李箱上的小女孩。
十六岁的钟意长发,绑着马尾,手舞足蹈仰着脑袋和爸爸妈妈说着什么。
单是一个很小的背影,他都知道她在笑。
那样鲜活明朗的女孩子,像一束光。他如何能将一束光私藏。
她应该坦荡无畏走在阳光下,被人好好放在心上,而不是和他在一起。
前途未卜,一无所有。
他用他的旧手机,悄悄拍了一张她的背影。
模糊不清的照片,却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
暑假过去,警校开学,每天拼命学习训练一刻不敢松懈。
汗水湿了脸庞,晚上躺在坚硬的床板,闭上眼睛全是她。
后来,遇到表白,他都会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一晃十年。
顾清淮看阳台上的人,钟意蹲在一片花花草草中间,眉眼弯弯如新月。
是他十六岁时的初恋。
…
十年前,钟意一个人看过天空之城,走过千户苗寨,踏过古镇的青石板路,想要在某个拐角,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告诉他,你好,我是钟意。
金榜题名,就见面吧。
十年前,顾清淮站在人来人往的景区门口,天地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对照她拍下的照片,一个人走过她走的路,想要告诉她,你好,我是顾清淮。
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答应你。
十年后,钟意依偎在顾清淮身边,等上梵净山的缆车。
此时落日余晖天气正好,杜鹃花海红云金顶尽收眼底。
钟意坐在缆车里往外看去,小孩子一般,眼角眉梢都是亮晶晶的兴奋:“好好看啊!”
顾清淮轻轻扬眉,却只看她:“是挺好看的。”
远山含翠,满目绿意,缆车慢慢升上两千米高空,他们置身灿烂云海之中。
天地辽阔,他们眼中却只有彼此,祖国大好河山,今后想和你手牵手走过。
顾清淮:“钟意。”
钟意这才把注意力分给男朋友。
云海被染出粼粼金光,金黄湛蓝的色调交替,美得像仙境。
可这一切,远不及他映着天空山水的浅色眼睛,清澈柔和。
钟意笑着问他:“叫我干嘛?”
她眉眼柔软如画,顾清淮轻声开口:“你初恋是什么样子的。”
钟意呆了一下,下一秒抿紧嘴巴,做了个上封条的动作,一副“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句话”的架势。
顾清淮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很认真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儿?钟意不明白,她举高小手表忠心:“我真的已经不会想他也不喜欢他,我现在喜欢的只有顾清淮一个,我发誓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想法也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气都没喘地说完,她小心翼翼观察顾清淮表情。
顾清淮安安静静垂着睫毛,瞳孔润泽,映着天边云海:“我想知道。”
“这不太好吧……”钟意小眼神认真到真挚,“你真的想听?”
顾清淮点头,钟意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是他空间那个等了她九年她才看见的相册,名字叫初恋。他明明到机场,想要见她,最后却没有上前,只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说起那个人,总是难过,她小声开口:“他过得很苦,却对我很好。”
顾清淮看她满是心疼的眼睛,声线发苦:“他对你好吗。”
钟意老实巴交点点头:“真的很好。”
想必十六岁的少年,不为人知的所有温柔都已经给她。
顾清淮声音很轻:“喜欢过他?”
钟意不能撒谎:“嗯,喜欢了很多年。”
顾清淮坐在她身侧,低着头,侧脸清绝又孤独。
钟意乖巧抱他,软乎乎一小团钻到他怀里:“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要吃醋……要不公平起见,你也跟我说说你的初恋?”
她在他怀里仰起脑袋:“你的初恋是怎样的?”
顾清淮只是看着她,眉眼深处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呢。”他问。
“上大学之后就慢慢没有联系了,那个时候,我其实挺难过的。”
“我想找他,可是又不敢,怕他讨厌我,因为他真的很高冷……”
“直到前几天我看到他相册的照片,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了,他可能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不敢跟我在一起吧……”
顾清淮垂眸,钟意抱着他,脸颊贴在他胸口位置。
每个字音都清晰,每个字音都像针,扎在心上最柔软的位置。
他沉默,钟意从他怀里仰起头:“顾清淮,这里有没有什么传说?”
顾清淮:“什么传说。”
钟意眨眨眼睛:“比如缆车升到最高点,接个吻就能在一起一辈子?”
顾清淮看她一眼,手指捏她脸:“你跟我在一起,就不想别的。”
声音很轻很温柔,像在跟小朋友打交道,没有责备,只有纵容。
钟意被戳中心事,小脸一红,梗着脖子问他:“真的没有吗?”
顾清淮无可奈何笑着:“没有。”
钟意郁闷:“好吧。”嘴角瘪下去,脸颊气鼓鼓。
两人在一起不到一星期,亲亲都是亲亲额头、亲亲脸颊。
现在这样美的日落,这样美的山水,适合初吻,适合记一辈子。
只是她正郁闷呢,顾清淮修长手指轻扣住她侧脸,四目相对,他清隽的五官在眼前放大。
呼吸交织,他抵着她鼻尖轻轻蹭了下,温柔到蛊惑人心:“就算没有,我现在也想吻你。”
是真正意义的初吻。
在距离平地几千米的天空之城,在薄雾缭绕的云端,有日落和花海为证。
十六岁的顾清淮看着钟意走进廊桥,飞机升上万米高空。
二十六岁的顾清淮,终得偿所愿,吻到十六岁喜欢的人。
钟意忘记闭上眼睛,眼前是心上人,余光是红云金顶杜鹃花海,浪漫到不舍得眨眼。
相贴的脸庞分开,顾清淮修长手指还在她脸侧,轻轻捧着她的脸,目光明亮又清澈,嘴角轻轻上扬,唇红齿白难得在笑,像个可可爱爱的大男孩。
钟意这下是真的害羞了……亲亲嘴唇和亲亲脸颊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她脸埋在顾清淮怀里,耳朵通红,无论如何不肯抬头。
她的嘴唇上,好像还有柔软湿润的触感,那个瞬间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