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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人间绝色-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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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顾清淮脸上、脖颈上乃至手背上的伤口结痂,再到结的痂脱落。
  她听医生说顾清淮的外伤已经没有大碍,各项指标也在回归正常,可是他依旧没有醒来。
  她幻想某天不小心睡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在看自己,幻想自己去打个水买个饭的时间回来他问自己去哪儿了……甚至她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
  一开始,钟意还能哭还能掉眼泪,后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她又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
  就算精神疲惫至极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梦里也是触目惊心的红,有个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个警察叔叔被炸飞啦!”
  第十五天就这样到来,时间的齿轮带着刺,从钟意心尖碾过。
  医生过来看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白大褂从眼前一晃而过。
  钟意彻底丢了魂魄。
  也许,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应该考去省重点,不应该和他当同桌,不应该暗恋他三年。
  如果没有在一起,顾清淮不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一个烂人。
  他不会在母亲确诊绝症的时候被女朋友分手,不会在想要求婚的时候被女朋友抛弃,不会被卷入杜子腾的案件,不会在执行任务时遇到被挟持的女朋友,更不会因为抱着炸弹往没有人的地方跑、被炸到重伤昏迷不醒。
  如果没有她,顾清淮或许会认识一个阳光明朗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善良的、没有阴影的、勇于表达的,可以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治愈他所有的心伤,也被他放在心尖妥帖爱护。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她这样的重度精神病患者。
  那天,钟意趴在顾清淮的病床前,恍惚之间,梦见少年时。
  她站在他面前,紧张到脸颊通红:“我叫……”
  “我知道,你叫钟意。”
  清风吹落花瓣落在他肩侧,少年顾清淮在她的梦境深处,笑着开口:“我钟意你的钟意。”
  赵雪青像往常一样,买了好多好吃的来陪钟意,到医院时,钟意不在顾清淮的病房。
  她等了好久,不见人影,打电话才发现,钟意连手机都没带。
  应该没有走远吧?
  可是直到天黑,直到夜深,钟意都没有出现。
  她那么爱她的顾清淮,怎么忍心离开他、哪怕是一小会儿。
  赵雪青突然就开始慌了,只因那天在新闻报道中看到一句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和抑郁症患者一样,严重时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那是一种疾病,并不受自己控制。
  赵雪青问谢凛要到顾清淮家里的密码,无比希望能在那里见到钟意。
  密码锁应声而开:“钟意,你在家吗?我是赵雪青。”
  可是那个没有人气的家里空空荡荡,像是从没有一个叫钟意的女孩来过。
  那本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被风吹开。
  像是积年累月不为人知的伤口,猝不及防撕裂在她的面前。
  2018年9月6日
  如果跟踪报道的是别的记者,是不是就不会死?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是我太懦弱,是我的错,我是个废物,我是个烂人。我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像我一样的女孩子,我应该去死。
  可是我不想死,我想见他,我还想见他啊……
  2018年9月29日
  我不敢关灯,关上灯,这个房间就到处都是人。
  我不敢睡觉,闭上眼睛,那些人就在梦里追着我跑。
  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到底怎样可以解脱。
  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真的太疼了。
  2018年10月21日
  我十七岁时,许愿想要拥有的少年啊。
  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鹏程万里。
  祝你早日成为共和国的大将军。
  也祝你,再也不要遇到像我这样的烂人。
  2018年11月1日
  我不想看见他娶别的女孩子。
  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2018年12月25日
  生命开始流逝的每分每秒,我以为我会觉得解脱。
  可为什么,我想到的全是他,我想他,我好想他。
  2019年1月1日
  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颗生锈的子弹壳。
  2019年2月4日
  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
  瘦高,很白,冲锋衣,运动裤。
  我以为是他,傻子一样跑上前。
  我是不是有病,跟他分手,把他抛下,却又想他想到快要疯掉。
  哦,对。
  我真的有病来着。
  2019年6月9日
  那件卫衣早就没有他身上的味道了。
  2020年1月24日
  电话接通前的那零点零一秒。
  我挂断了。
  2020年8月31日
  如果我死掉,
  如果你不幸捡到这本日记,
  不要告诉顾清淮我的死讯。
  这是我最后的遗愿。
  翻到最后一页,时间回到他与她阔别重逢的那一天。
  2021年8月31日
  穿婚纱给他看,却不能做他的新娘。
  再往后整页整页的纸,都是顾清淮的名字。
  钟意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是他,只有他。
  赵雪青只是粗略翻过那本日记,就已经血液从头凉到脚,手臂不受控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未见过这样死气沉沉的钟意,绝望到失去求生欲的钟意,她是什么时候放弃过自己,又是怎样想念顾清淮到疯魔,她通通不知道。
  她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枚小太阳被倾盆大雨淋湿沉沉坠入深海,却没有任何人伸手拉她一把。
  手指先于意识按下报警电话,赵雪青胸腔起伏,心疼、害怕、恐惧、担心、内疚乱糟糟挤在嗓子眼,让她语无伦次,让她词不达意,最后甚至不争气地带上了哭腔:
  “警察同志,我的好朋友失踪了,我找不到她,她叫钟意……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她最爱的人在昏迷中,她随时、随时都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天旋地转,恍惚之间,赵雪青好像看到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孩,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没有人为她点一盏灯。
  谁来救救她,谁能救救她啊……
  赵雪青抱起那本日记跑向医院。
  这个城市人来人往,不见钟意。
  远处霓虹闪烁,高楼大厦的LED在屏幕播报新闻。
  主持人说,猎户座流星雨将于次日凌晨降临地球。
  而几公里外的武警医院,躺在病床上的年轻警官手指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第57章 
  “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家了?”
  钟意妈妈看着门外淋成小狗的钟意,很是惊讶。
  衣服湿漉漉黏在身上,雨水让脸上的泪痕不再明显,钟意轻轻弯起嘴角:“就是想你和爸爸了。”
  “快进来,”妈妈揽过钟意的肩,去关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啊。”
  她把钟意推进房间:“冷不冷?赶紧洗个热水澡,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吃饭。”
  钟意家的条件不怎么好,爸爸妈妈都没有念完高中就辍学。
  爷爷奶奶这边还有一个姑姑,但是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所以爸爸主动提出让妹妹上。
  妈妈那边情况则完全相反,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很早就不让妈妈上学,让她打工供弟弟读书。
  算起来,爸爸妈妈是同村的青梅竹马。
  他们十八岁离开家乡,二十岁在一起,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工都干过。
  钟意的童年没有公主裙没有高档玩具,每天天不亮就被妈妈抱起来,跟着爸爸妈妈的小吃车去出摊,而小吃车下面、顾客看不到的位置,爸爸妈妈给她开辟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窝在里面睡觉看书玩娃娃。
  再大一些,她就搬个小凳子在小吃车旁边写作业,宁可跟着爸爸妈妈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要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她其实从小就有些粘人。
  后来她要念初中,离家很远,不得不住校。
  镇上的学校环境很乱很差,爸爸费了好大力气,把她送进城里的学校读初三。
  那所初中教学条件最好,可又怕她受欺负,他们给当时的班主任送了很多老家的土特产。
  第二天,钟意就看到那个塑料袋出现在垃圾桶。
  办公室门没关,班主任正一脸嫌弃地跟人抱怨:“什么东西啊,脏死了,一股味儿。”
  钟意捡出来,洗干净,拿回宿舍,恰巧被宿舍的女孩看见,说她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
  钟意不在乎。
  她只在乎很少的人很少的事,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
  天道酬勤,她的中考成绩优异,六月的学校宣传栏贴出她的喜报。
  高中离家更远了,爸爸妈妈拉货的小货车拉着她的行李和被褥。
  开学那天,钟意在学校门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眼泪不听话,吧嗒吧嗒地掉,无比想要回到小时候。
  开学没多久,爸爸妈妈实在不放心,来给她送了好几次衣服和吃的。
  他们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却很局促的样子,约她在离学校很远的路口。
  钟意不解,想着爸爸妈妈来了,带他们看一看她的学校。
  爸爸却说不了,那个时候他开始贩菜、卖菜,有些不好意思:“让你同学看到,瞧不起你。”
  他的目光躲闪,说完还干巴巴笑了笑,语气里是满满的歉疚。
  那个瞬间,钟意恨不能一夜长大,读完大学参加工作,让爸爸妈妈过好日子。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爸爸把口袋里的零花钱都给她,“快回去上课吧。”
  钟意往回走,鼻子酸涩难忍。
  快到校门口时,又被妈妈喊住:“这些水果你带回去跟同学分,妈妈挑的都是好的。”
  眼泪来不及擦,妈妈看着她这个样子,眼圈瞬间也红了。
  钟意看着爸爸妈妈开着家里的小货车来了又走,她也好想好想跟着爸爸回家。
  可是一周后,爸爸妈妈作出决定,要来租房给她陪读,他说反正卖菜嘛,在哪都是一样的……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好好爱着、妥帖照顾的那个。
  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顾清淮、还是她的好朋友赵雪青,他们都对她很好很好。
  她原本也可以长成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错。
  洗完澡,外面天黑了,雨也停了。
  她在灯影里看着父母头上的白发,眼角遍布的皱纹,夹菜的粗糙的双手,悄悄红了眼睛。
  “爸爸听说你回来,想去给你买糖炒栗子来着,但是下雨人家没有出摊。”
  老实巴交的父亲笑了笑:“等下次。”
  下次,两个字针一样,猛地扎入她的心尖。
  钟意笑着说“好”,低下头时湿润的眼睫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妈妈又问:“小顾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呀?”
  那个瞬间,脑海有个无比狰狞的声音——
  你看,所有人都因为你过得很辛苦。
  爸爸妈妈是这样,顾清淮也是这样。
  钟意,你真的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
  钟意心如刀绞,胸口闷闷的疼,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工作忙。”
  爸爸妈妈点头,又问:“今天晚上住在家里吧?”
  重伤昏迷的顾清淮,出生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早在四年前离世。
  她把他害成那个样子,自己还在这里和爸爸妈妈吃饭。
  她配吗?
  钟意摇头,努力弯出一个笑:“不了,我得走。”
  天很黑,她夜盲,爸爸妈妈不放心,一直送出很远很远。
  钟意上了最后一班大巴车,隔着车窗看向已经不再年轻的父母。
  大巴车启动,她趴在车窗上努力往外看。
  一开始还能听见妈妈说“到了打电话”,之后,什么都看不清,她拼命睁着眼睛。
  爸爸妈妈转身的瞬间,钟意坐在车里,泪如雨下。
  对不起啊,爸爸妈妈。
  我真的太疼太疼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钟意妈妈出门没带手机,那个用了好多年、屏幕早就裂掉的手机被遗落在餐桌上,此时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响起提示音。
  银行卡进账二十万,来自她的宝贝女儿。
  …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复发在意料之中,又或者说,那不是复发,她就从来都没有好过。
  每一次电视新闻播报,都是在撕裂她的伤口,逼着她回忆曾经的点滴。
  其实这些她早就习惯,无非是大脑不受控制地去经历曾经的创伤场景。
  让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陷入崩溃的,是顾清淮重伤昏迷。
  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熬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等来一张宣判无罪的诊断报告,才等到魏寒告诉她:恭喜你,你已经进入整合期。
  她这才敢偷偷往顾清淮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可就是因为她靠近的这一点点,让顾清淮陷入万劫不复。
  现在,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只有她,成为最大的败笔。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死吧,去死吧,死了才能赎罪,死了就不会这么疼了,死了就可以忘记了……
  手指不断收紧,锋利的触感刺痛掌心。
  钟意下了车,成为喧闹街头的孤魂野鬼。
  她像个被宣判死刑的死刑犯,却不知道刽子手会何时行刑。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要往哪一处聚集。
  她跟着他们,没有自己的方向,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着。
  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人在不停、不停地说话。
  一个声音趾高气昂,说他不要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快要死掉。
  另一个声音奄奄一息,说他要我,你骗人。
  于是那个声音尖锐反问:如果他要你,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对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没有人愿意要我,我是个烂人,我是个害人精。
  脑子变得很乱,伤口被大力撕扯,所有防线轰然倒塌。
  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一股脑涌入。
  眼前,是班主任的冷眼,是班里男生肆意的笑,是领导在应酬上搭过来的那只手,是所有证据毁损的、顾清淮送她地那一支录音笔……
  耳边,他们说着“恶心”、“马子”、“你有没有骑过她”、“肯定是她先去勾引”……层层叠叠织成网,将她笼罩其中,无法逃脱。
  最后,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清淮。
  脑袋疼得快要炸裂,钟意分不清今夕何夕,眼前一片模糊,胸腔的心脏死气沉沉地跳动。
  她在无人的角落蹲下来,把脸埋在手臂,湿热的眼泪肆无忌惮,在一瞬间将她兜头淹没……
  她像是深海上被卷入暴风雨的一叶扁舟,停不了岸,看不见灯塔,只能在无边黑暗中任由自己溺毙,静静等待解脱的那一刻。
  她听见耳边有惊呼,人群有躁动。
  可她的世界风雨飘摇,漆黑一片。
  “找到你了。”
  记忆深处最眷恋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落下。
  钟意懵懵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无可比拟的眼睛。
  心跳停跳,呼吸凝滞,那双湿漉漉的瞳孔终于映出最想念的人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在梦里重复太多遍,只要她伸手去触碰,就会发现,眼前都是幻影。
  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哭,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难言的委屈、说不出口的心酸、被逼到绝境的崩溃堵在胸腔压在心脏,让她快要窒息。
  直到他在缩成一团的她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想念得快要疯掉的怀抱。
  她闻到独属于医院的清苦药味,和他身上独有的温暖的、治愈的、安全的气息,一切的一切交织成网,将她护在里面。
  钟意强忍的眼泪无意识顺着脸颊滑落,埋在他怀里湿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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