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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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他天天过来陪她散步,这些事已经做得惯熟,扶着她慢慢起身,将蔽膝撤下放在椅子上,待她站定,这才迈步往前。露台并不高,向下只有两个台阶,阶上铺着防滑的红毡,沉浮稳着步子,看见姜知意小幅度的抬着脚,向下走去。
肚子高高隆起,沉浮总有些错觉,觉得她腿脚动时,膝盖几乎要蹭到肚子,下意识地扶紧了:“小心些。”
透过厚厚的冬衣,姜知意模糊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嘭,又有烟花在头顶绽开,这么多年里,这是他第一次,陪她看烟花。
原来是这般滋味。
越过中庭向内走去,烟花的声音有片刻停歇,听见他低低的说话:“你饿不饿?”
姜知意不饿,恍惚想起他来的时候仿佛问的也是这个,便道:“你吃了饭不曾?”
沉浮还不曾吃饭,原不想说出来给她添麻烦,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又改了:“不曾。”
听见她软软的回应:“厨房今晚不熄火,你吃点垫垫吧。”
吃的是馎饦,雍朝的风俗,所谓冬馄饨年馎饦,清鸡汤煮了,连汤带水吃下去,从里到外都是暖的。沉浮很快吃完一碗,抬眼时看见姜知意看着外面出神,忙问道:“怎么了?”
“也不知道阿爹跟哥哥今晚怎么过的,”姜知意望着窗纸上不时变幻的色彩,想着遥远的西州,“有没有吃馎饦?”
千里之外,坨坨草原。
姜云沧拽开酒囊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明日一早出发,横穿角河,从背后突入右车王部,活捉金仲延!”
他孤军突入,已经与西州断绝了音信,然而前几天袭击坨坨王帐时从坨坨人口中得知,右车王率部攻打易安,金仲延便是向导,姜云沧决定趁机偷袭右车王老巢,逼右车王回撤,活捉金仲延。
山体的阴影中,将士们沉默地做着手势应答,偶尔有战马打个响鼻,卷在风声里,听不见了。
夜色漆黑,风霜如刀,姜云沧咕咚咕咚又灌下几口烈酒:“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除夕。”边上传来黄纪彦的回应,他靠着山石坐着,颌下长出了胡子,已经有了军中男儿的粗犷,“我每天都算着呢。”
他眺望着盛京的方向,带着悠远的笑:“也不知道这时候,阿姐她们是不是在吃馎饦。”
是啊,以往过年时他们都会回家,一家子团圆,吃一碗热乎乎的馎饦。姜云沧心中涌起柔情,除夕了,再有二十几天,她就该生了。这一个多月他辗转纵横,将坨坨搅成了一锅粥,王庭、左贤王部、南臣王部,坨坨几股主要力量一一在他刀下撕碎,起初还记得斩首的人数,到后面已经不再记了,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些解决掉坨坨人,早些回去,陪她。
将酒囊抛给黄纪彦,姜云沧低着声音:“解决掉右车王就回兵,与父帅合力,干掉剩下的军力!”
少则十天,多则十三四天,这一仗就能结束,回去时正好赶上陪她生产。这一次他下手极狠,几乎杀光了坨坨一半少壮,至少一两年里西州会安稳和平,他也能放心留在她身边,陪着她,陪着孩子。
虽然孩子的父亲是那个可憎的沉浮,但只要是她的孩子,只要她喜欢,他会像对待亲生一样,好好养大这个孩子。
“好,”黑暗中传来黄纪彦的回应,他也灌了一大口烈酒,“早些干掉坨坨人,早些回去!”
二更近前,沉浮等着姜知意睡下,这才回了相府。
门前的横街上正有傩戏经过,看戏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轿子停在道边暂避,沉浮出轿,站在路沿石上向府门前眺望。
他身量高,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很快看见相府门前的明瓦灯下空荡荡的,赵氏并不在那里,胡成带着人慌里慌张四下乱挤,仿佛是在寻找赵氏。
沉浮穿过人群来到门前,胡成一抬头看见了,急急说道:“刚刚傩戏过来时四下一挤,把老太太挤到人堆里找不着了。”
赵氏有了年纪,若是挤到踩到难免伤筋动骨,丞相卫队由庞泗带着立刻四散寻找,沉浮站在台阶最高处四下一望,隔着远处戴着钟馗面具的傩戏人,看见了赵氏深青的衣角。“在那里。”
庞泗踩着墙头追了过去,沉浮仰着头,看见赵氏边上人影一晃,一个戴着老翁傩面的朱衣男人钻进了人群。
背影依稀有几分眼熟,待要细看,人群一挤,早看不见了,没多会儿庞泗几个护着赵氏回来,小心翼翼解释:“人太多了看不见,我想着往花池子边上挪挪,结果让他们挤到对过去了。”
她低着头,局促不安,沉浮淡淡问道:“方才你旁边那个戴傩面的,是谁?”
“没有啊,我不认识,挤得我头都晕了,谁知道旁边是谁?”
锣鼓声渐渐远离,傩戏往前面去了,沉浮低头看着他,半晌:“回去吧。”
赵氏老老实实进门去了,沉浮叫过庞泗:“去找一个穿朱衣,戴老翁傩面的人。”
回到偏院时,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屋角的炭盆烧得正暖,衾枕被褥依旧是从前的旧物,这是他吩咐过的,这屋里所有的东西只能洗,不能换。沉浮将贴身带着的桑菊香囊和那方旧帕子都取出来放在枕边,解衣躺下。
东西放了许多年,已经旧得狠了,衾枕间残留的香味也不剩下什么了,沉浮安静地躺着,想着今夜她不经意向他流露的笑容,眼角不觉扬了起来,有这笑容,至少今夜,他能得一枕安眠。
翌日天不亮便起床离家,元日大朝会,照例是冗长繁杂,散朝时已经过午,沉浮乘着轿子往侯府去,听着庞泗的回复:“昨夜戴老翁傩面穿朱衣的有四个,其中一个,是沈爵爷。”
沈义真。沉浮面色一寒。
第93章
正月初二一大早; 沉浮来到清平侯府门前。
雍朝的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在这天与夫婿一道回娘家,带上节礼孝敬父母; 并在家里吃一顿饭。成亲那两年里沉浮每年也都陪着姜知意回来; 但都是靠近午前才到,从不曾这么早。
更不曾带过这么多节礼; 仆从跟在后面抬了满满六抬; 每个箱子都裹着红绸装饰着彩球,是新年里应景的喜气。
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置办,从前这些事他并不曾做过,所有应酬礼节都是姜知意打点,就连回娘家也不例外。她自己置办节礼; 安排回去的一切; 他只是陪她应个景; 她欢欢喜喜与家人说话时; 他通常一言不发等在边上,每次饭一吃完; 立刻就走。
他能看出来她的失落; 但他从不曾安慰过。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就是正房; 沉浮前脚进门,立刻往屋里望去。
为着散炭火气的缘故,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沉浮从缝隙里看见姜知意坐在桌前与林凝说话,步子不由得快起来; 三两步走上台阶; 不等丫鬟动手便自己打起帘子:“意意。”
姜知意转过脸来。今天日子特殊; 他们已经和离,按理他不该来,但方才下人们通传时林凝没有拦,如今人都到了,也只好点头示意。
沉浮能看出来她神色比平常冷淡,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奢求更多。当先进门,招呼着仆从把节礼抬进来,又指着其中两箱说道:“我带了些孩子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姜知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沉浮连忙打开一箱,全是婴儿的衣服、鞋袜、围脖、帽子之类,因为不知道生男生女,便两种都备了许多套,材料选了极细软轻密的棉、绢、丝,外面穿的衣服颜色鲜艳,花样精致,贴身穿的颜色素淡些,没有绣花,沉浮解释道:“我问过乳娘,小孩子皮肤娇嫩,贴身穿的衣服最好不要颜色太多的,不要绣花钉珠,免得伤了皮肤。”
这些避忌姜知意也知道,就连衣服也早就备了许多套,都是不缺的,然而他如此殷勤,再想到以他的性子竟能一件件安排这些琐碎细致的事,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沉浮打开第二箱,满满的全是各样玩具,婴儿时期玩的布偶、拨浪鼓、摇铃、小皮球,再大些玩的锡制桌椅、七巧板、九连环、毽子,一样样装得整齐,倒像个小小的杂货铺。
姜知意随手拿起一个摇铃,打磨光滑的木头手环上嵌着三个圆溜溜的银铃铛,稍稍一晃,清脆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沉浮忙又从箱子里拿起一个给她看:“还有个能挂起来的。”
精巧的架子上缀着几串铃铛,架子两端都有榫卯,可以固定在床边:“安在床上或者摇篮上,孩子手能摸,脚也能蹬,方便玩耍。”
姜知意伸手拨了下,小小的铜铃铛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悠悠荡荡,绕得她心思也有点恍惚,只是出着神。
“还有这个,”听见沉浮的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了递过来,“在佛前供过的,图个吉利吧。”
装的是长命锁、项圈和平安符。长命锁和项圈给孩子,平安符她和孩子一人一枚。他并不信神佛,可若是神佛能保佑她和孩子,他愿意改了信仰,长跪佛前求她平安喜乐。
姜知意低眼看着,出着神。锁片和项圈都是银的,并不贵重,这是雍朝的习俗,新生婴儿不可用太贵重的饰物,怕折了福寿,银器轻便又能防毒,所以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差不多都是用银器,只是没想到这些风俗的讲究,他居然也懂。
从前从不曾见过他留心这些。
再看那两枚平安符,其中一枚写着她的名字,她认得来历,京中香火最旺的慈恩寺所制,生辰时黄静盈给她求过,要一路磕头跪拜到山顶,斋戒三日才能得一枚,沉浮公务繁忙,这阵子又天天往这里来,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亦且。
他并不信神佛。她是知道的,那两年里她总陪着赵氏去庙里烧香,他从不曾去过,家中供奉的神像佛龛他也从不曾上过香,然而他竟然去磕头礼拜,求了这平安符。
“意意,”沉浮见她不说话也不接,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拿着吧。”
姜知意抬眼看他,他全身都紧绷着,一望而知的紧张,他从前总是淡漠笃定的疏离,他真的,变了很多。
姜知意接过了匣子。
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很快又说了起来:“再过几天就让稳婆进府里候着,好不好?”
他弯腰站在身侧,卑谦的姿态:“到这个月份随时都可能有情况,让稳婆跟着,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太慌张。”
年前他把定下的稳婆带过来给她看过,都是宫里的老人,伺候过妃嫔生产的,经验老道,头脸干净,若是能早些进府服侍,的确更能放心些。姜知意点点头:“好。”
“以后我每天上午下午都过来,好不好?”沉浮语气放得很软,怕她拒绝,忙又添了一句,“我不会吵到你,也不在你家吃饭,就是看看你,看完就走。”
姜知意看他一眼。这些天她不是没看到他的改变,然而他变得越多,她越觉得那两年里的一切都十分可笑,他肯如此待她,都只因为她是当年的意意,他爱的,从来都是当年的人。
那她算什么呢?
孩子看看就要出生,到时候他会有更多的理由在她身边盘桓,既已和离,再这样纠缠下去就可笑了,姜知意摇头:“不用,有母亲陪着我就行。”
“沉浮说的有道理,”林凝眼看不对,连忙出声劝阻,“我只有两只眼睛一双手,家里事情多,我时常脱不开身,就让他来吧,你身边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人照应着。”
“我也能拿主意。”姜知意说着话,突然觉得肚子一紧。
有些发硬发胀,像是绷着撑着,带几分疼,跟从前的胎动全不一样。姜知意以为只是偶然,哪知紧接着又是一下。
“怎么了?”沉浮一下子凑得很近,急急问道。
他注意到了,她脸色变了,似是疼,还带着几分慌,沉浮不觉也紧张起来,双手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知意抬头:“肚子有点疼。”
说话时肚子又是明显的收缩,忍不住嗯了一声。
她很疼,不然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在他面前叫出声。平素里的冷静沉着此时全都抛到脑后,沉浮慌张着叫胡成:“去请大夫!快快!外苑最近,先去叫齐浣,再去叫林正声和朱正!”
胡成飞快地跑了,林凝急急走来:“是不是孩子踢到了?”
“不是,不一样。”姜知意觉得肚子猛然一抽,倒吸一口凉气。绝不是胎动,胎动是很轻微的疼,会随着孩子的动作改变位置,不是这种一整片,整个发着紧的抽疼。
“意意!”沉浮看见她疼得脸色发白,彻底慌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有我在,要是疼得厉害你叫出来,别怕。”
“难道是要提前生了?”林凝也有点慌,“都是要生的时候肚子才会疼。”
却在这时,抽疼突然消失,姜知意慢慢吐一口气:“现在好些了。”
想松开手,却被沉浮紧紧握着,他攥得很紧,手心里发着潮,他瘦高的身体贴向她,是关切保护的意味:“有没有别的不好?”
姜知意不太习惯,挣了下,沉浮如梦初醒般放开,却还是站得很近:“是什么感觉的疼?”
疼痛已经彻底消失了,姜知意看着他皱紧的眉,生出一点淡淡的好笑,他又不是大夫,便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却还是答道:“抽着疼,肚皮发紧,感觉很硬。”
沉浮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万般懊悔。他该抽出时间习学医术的,如果他懂得更多些,她就不会如此紧张害怕。
“喝点热茶吧。”林凝递了参茶过来。
姜知意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沉浮紧紧盯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没有再疼,齐浣也终于来了。
手刚搭上脉搏,沉浮已经急急说了方才的症状,齐浣点头:“无妨,月份大了之后会有这种情形,通常是气血不足所致。”
“能确定吗?不是要生产?”沉浮不能放心,依旧在追问。
齐浣凝神听了许久,摇头:“不是要生产。”
他解释道:“生产之前的腹痛更有规律,眼下这种疼有点像,但并不是,我给乡君开点补气血的药试试,应该会有改善。”
沉浮半信半疑,看见他起身拿纸笔,依旧是偏于单薄的肩背,手不大,指缝里白皙,手背的肤色泛黄,明明与上次相见差不多少,然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消失了。
半个时辰后林正声赶到诊脉,得出的结论与齐浣相同,沉浮这才放心,守着姜知意吃了药,又等了几个时辰,确定她没有再疼,这才告辞出门。
庞泗从外苑方向赶来,掏出一个密封的瓷瓶:“齐浣煎药时属下一直盯着,药汤和药渣都在这里头。”
沉浮接过:“眼下谁盯着他?”
“王琚盯着。”庞泗道,“大人,子爵府那边报说,沈爵爷背着人见了姜家二房的老爷。”
姜家二房家主姜辽,膝下三个儿子,家道中落。隔着重重迷雾,沉浮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应该再有十几章就能完结,么么~
第94章
太阳落下去后; 寒气冷嗖嗖的上来,王琚一动不动伏在房顶,灰头巾灰衣灰鞋; 几乎与屋瓦的颜色融为一体。
他已经在这里盯了几个时辰; 齐浣回来后就在房里看书,天黑时似是倦了; 握著书睡着在椅子上; 屋里没人点灯,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王琚又耐心等了许久,忽地听见几声短促的鸟叫,是换班的人。屋里的齐浣依旧睡着没动静; 王琚从背面跃下; 压着声音向来人交代:“守到子时; 我再来换你。”
“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