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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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最后一个罐子放在床边,朱正抖着手探了下鼻息,还有点温乎乎的,沉浮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当,朱正扔掉匕首:“算了算了,应该也够了。”
“姑爷,姑爷,”门外头陈妈妈在唤,“您没事吧?”
朱正不敢开门,沉浮交代过,不能让她们发现,更不能让她们知道他会死。耳听着陈妈妈一直在敲,直到有丫鬟来叫她:“妈妈快来,姑娘流了好多血!”
朱正吓了一跳,脑子里立刻蹦出来发黄的书页上那一句话:临蓐易早产难产,血崩而亡。
这毒,竟如此毒,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心头血,人都快死了。
空荡荡的屋里突然响起人声:“继、续……”
朱正一惊,是沉浮。
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连眼睛都睁不开,嘴唇白得像纸,天知道他怎么还能说话。
也许,是听见外面说姜知意出血了吧。朱正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坊市间的怪谈,道是人刚死的时候魂魄会一直徘徊在最关切的人身边,甚至会因为过于强烈的关注,短暂回到身体里,完成没完成的意愿。
目光瞥见沉浮灰白的手指动了动,幅度极小,似是在找什么,朱正想,大概是在找匕首,他怕他不忍心下手,还想自己来。
事已至此,若是再犹豫,就白白牺牲了。朱正一横心,捡起匕首拿沸水冲了,揩抹干净,照着先前的伤口,扎了下去。
沉浮一动不动躺着,连正常的肌肉反应都没有,朱正见过死人,知道这是濒死的表现,手抖得厉害,只好用另一只手双双握住,保持着准头。
血流得极慢,取了那么多,应该不剩下什么了,朱正屏着呼吸,听见沉浮极低的,拼尽最后力气吐出来的字:“压……”
他要他按压心脏,挤出最后的血。朱正抖着手,将漏斗边缘贴上去,右手用力向心脏压下。
产房里。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明亮,姜知意漂浮着,觉得解脱,又觉得不舍。
她还没看见孩子呢,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哭得那么响亮,肯定很健康,她多想抱抱他,亲亲他呀。
也想阿爹,想哥哥。想看看他们,看看西州。
茫茫的白光中仿佛出现了城池的轮廓,姜知意无声唤着:“阿爹,哥哥。”
西州,七凉原。
两人两马错身而过,姜云沧长刀重重劈下,轰!铁塔似的坨坨将领连人带马被拦腰劈开,重重摔在地上,血从半空洒下来,溅湿姜云沧的头脸铠甲,姜云沧没有停,催马上前,手中刀急如闪电,飞快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他没有走,他留下来,带着他的同袍弟兄,打这最后一仗。
他食言了。他说过要永远守护她,可他没有做到。眼里充着血,牙齿咬得露出颌骨的形状,姜云沧长叫着再挥出一刀,同时砍翻两个坨坨人。
他不能走,他知道顾炎不行。这一仗他来指挥,麾下的弟兄们不会有太大伤亡,可若是换了顾炎,谁知道几人死,几人残。
他不怕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可这些弟兄们的性命,他做不得主。
姜云沧吼叫着向前,如疯狂的兽。顾炎来得实在太巧,他刚刚收到她的消息,顾炎就来了,就好像是为了让他放心离开似的。可他不能走,上次他不在,顾炎把西州败成那样,连父亲也差点陷入绝境,如今父亲还在城里养伤,城里还有数万百姓,城外还有这么多西州将士,他身后,还有信任到把性命交给他的骑兵营弟兄。
他不能走。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情爱,放弃身为将领,身为军人的责任。
可是意意。姜云沧血红着双眼。意意。
“杀!”姜云沧大吼一声率军向前,所到之处坨坨人像收割的稻杆一般成片倒下,玄色铠甲被血染成深红,乌骓的鬃毛上凝着血块,耳边响起西州金鼓的声音,姜云沧看见了西州军猎猎的战旗。
他与大军合兵,七八万坨坨人只剩下最后数千,被分成几块牢牢包住,覆灭只在顷刻。
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他牵挂的事了。姜云沧一刀砍翻最后一个坨坨将军,向黄纪彦高喊一声:“剩下的交给你!”
拔马向着西州的方向,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脸上的血凝成了冰,姜云沧胡乱抹一把。意意。我来了。
若你平安,我用余生守护你。若你有事,我陪你一道,绝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
产房里。姜知意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想离开,恍惚中,却好像有人一直在唤她,意意,意意……
是谁呢。她听不出来,想不清楚,飘忽的速度慢了些,舌尖突然尝到了腥热的滋味,有温热的东西送在唇边,姜知意本能地咽了下去。
是鹿血。有好多鹿血啊。
身体一点点变得实在,疼痛的感觉一点点回来,耳边那些嘈杂的响声也一点点回来,姜知意听见林凝在哭:“意意快醒醒,意意乖,快醒醒吧,孩子在哭呢,孩子找你呢。”
孩子,她的孩子。姜知意用尽全力吞咽着,血腥味充满了口腔。她还有孩子呢,她怎么能抛下他,让他孤零零的一个留在世上。
飘忽的感觉越来越远,疼,但是真实。姜知意努力着,从无数嘈杂中分辨出了那道稚嫩的,让人听见就生出欢喜的哭声,是孩子,她的孩子,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在找她。
眼皮沉得厉害,姜知意努力想抬起来,偏又抬不起来,林凝还在喂她,无穷无尽的血,那些可怜的鹿,它们的血变成了她活下来的机会。
许久,姜知意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能睁开一点,狭窄的视野里看见白里泛着微红的皮肤,毛茸茸的头发,孩子闭着眼睛,哭声响亮。
孩子,她的孩子。姜知意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恍惚中林凝抱着孩子送来,娇嫩温暖的脸贴上了她的脸。
她的孩子,好软啊。姜知意紧紧贴着,舍不得动,也动不了,余光瞥见封闭严密的房间,沉浮还是不在。
厢房里。朱正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手伸出去,却探不到沉浮的呼吸,身体还有温度,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最后的余温,就快没有了。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本册子,沉浮一个字一个字亲笔写的,他说过,如果他死了,就交给姜知意。现在就交过去吗?朱正迷茫到了极点。还没死,可没了血的人,要怎么救?
“朱太医,大人呢?”庞泗在外面疯狂敲门,“齐浣招了!”
第98章
姜知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每次醒来总能看见孩子偎在身边,软软暖暖的一小团,看见林凝和陈妈妈守在跟前喂汤喂水; 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 有一次黄静盈来了,坐在跟前轻着声音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她累到了极点; 发不出声音,连笑一下都难,只是半闭着眼睛,似梦似醒。
明明所有的人都在,却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然而脑子太沉太乱; 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要睡着时听见林凝叹息的说话:“也不知道沉浮……”
那些久远的; 纠缠反复,几乎有些忘了的人和事突然涌到心头; 现在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沉浮。他一直没有来呀。她总是等不到他。
应该是失望的吧; 可这会子太累,姜知意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林凝掖好被子; 拿热毛巾细细给她擦干净了手脸,这才掩上门退到外间去,安神香焚得幽沉,丫鬟们都退出去了,林凝低着声音问陈妈妈:“沉浮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等她安顿好姜知意和孩子出来; 沉浮已经被丞相官署的人接走了; 轿子直接抬进内院接的人; 丞相卫队四下里围得严实,侯府的人一点儿内情也不曾瞧见,是以林凝到如今,也不知道沉浮到底怎么样。
她先前还存着侥幸,觉得沉浮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敢取血,必是有把握的,然而时间过去了两天,沉浮始终没有露面,也不曾遣人报平安,林正声过来诊脉时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内情,林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沉浮那么惦记姜知意和孩子,若是没事,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林凝道:“你今天过去问了吗?”
“去了,一大早我亲身去了一趟,没用,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陈妈妈这两天已经跑了几趟,沉浮没有回相府,一直在官署待着,陈妈妈找了胡成,又找了庞泗和朱正,谁都不肯吐露半分,“我想进去看看姑爷,他们也不许,就说没事,不用担心。”
林凝越听越觉得心凉,真要是没事,何必防得这么严实?只怕是不好,那天她亲眼看着四个罐子装得满满的都是血,人身上能有多少血,怎么禁得起这么放?
陈妈妈安慰着:“夫人别太忧心,眼下也没传出来不好的消息,姑爷应该没有大碍。”
林凝也知道,以沉浮的身份地位,如果有事,必定要布告全城,眼下既然没有动静,至少说明人还活着,然而,种种异常也都表明,沉浮的情形应该很不好。林凝心乱如麻:“意意看看就要醒了,到时候如果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姜知意刚从生死关上脱身,难道要告诉她,孩子的父亲为了救她,如今生死不知?真要是这么说了,万一她心里难过,病情反复,可怎么办?
“要么看看情况再说?”陈妈妈道,“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姑爷忙着,要是不问,您也先别提。”
林凝沉吟许久:“也只能如此了。”
丞相官署。
庞泗割开手腕,与沉浮割开的手腕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血往外流,可两人贴合的地方并没有漏什么血迹,那些血都被沉浮吸收了。庞泗心中一喜,急急向朱正问道:“怎么样,大人有没有好点?”
这是齐浣招供的法子,若想救沉浮,需要以外力为他补充大量血液,药人的血与常人极不相同,只要两人的血液能够在水中相融,就可以割开手腕,让药人吸收对方的鲜血,补充到自己体内。
那天他们抬了沉浮回来,立刻就挨个试了一遍,这几个心腹亲信里只有庞泗的血能与沉浮相融,所以这两天一直都是庞泗输血给沉浮,只不过血输了几次,沉浮始终还是昏迷不醒,呼吸和心跳也十分微弱,并不能看出什么好转的迹象。
朱正一手试着沉浮的鼻息,一手按在沉浮心脏上听着动静,半晌:“比起方才,似乎心跳稍稍强了点。”
庞泗大喜:“太好了!我这就去叫卫队的兄弟们都过来试试,早点把大人救回来!”
“急不得,”朱正连忙拦住,“齐浣说了,这法子一天最多只能输半升血,输多了会反噬。”
“半升才多大点,够干什么?齐浣说的未必是实话,要不然先试试多输点?”庞泗心急如焚,“你看大人这个模样,要是再拖下去,我就怕,就怕……”
这两天里他一次次输血,满心期待沉浮得了血就能醒来,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沉浮依旧没有丝毫起色,体温也越来越低,屋里放了三四个炭盆烧着,他们几个急得轮流给沉浮按摩手心脚心和胸膛,可怎么按都没用,温度还是在降,若不是心口还有热气,看上去与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庞泗急得很:“就先试试,我给大人多输点!”
“不行,乱来的话说不定还适得其反。”林正声插了一句,“这法子的道理我猜着可能是大人的血与常人的太不一样,要是一下子输得多了,在身体里反而要打架,这样一天半升慢慢来,一点点让大人适应,等大人能够接纳新输进来的血液,必定有改观。”
他说得笃定,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些事情匪夷所思,他们唯一能参考的只有那几本残缺的医书和齐浣的招供,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能不能逆天改命,从阎王手里把人拽回来,谁也说不准。
“我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朱正沉吟着,“眼下急也没用,但愿大人能尽快吸收,扛过这一关。”
几个人不由自主又都盯住沉浮,明亮的灯光下,他一动不动躺着,脸上是褪尽了血色的灰白,胸膛看不出任何起伏,安静得令人恐惧。
姜知意在第三天傍晚时醒来。
她睡在林凝屋里,门窗关得严实,炉里焚着沉水香,悠远清洁的气味,林凝坐在不远处,背朝着床并没有发现她醒了,姜知意努力转过脸,看见了床边摇篮里的孩子。
孩子也醒了,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像在好奇她是谁。
心头霎时涌起澎湃的爱意,姜知意再也忍不住,只想亲亲孩子,抱抱孩子。身上酸软得起不来,努力用手撑着床,嘶哑着嗓子唤林凝:“阿娘。”
林凝闻声回头,飞快地跑了过来:“意意,你终于醒了!”
“阿娘,”姜知意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他好小啊,那么软,那么香,是她的孩子呢,“我想抱抱孩子。”
陈妈妈也跑了过来,与轻罗几个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一点,拿软垫子靠住了,林凝轻轻从摇篮里抱起孩子,送到跟前:“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吃得也好,睡得也好。”
姜知意伸着手想抱,胳膊酸软得很,抬起来又放下。她不敢抱了,害怕手上没力气磕碰到孩子,林凝连忙挨着她坐下,托着襁褓将孩子送在她怀里:“我给你托着,你不用使力气,轻轻兜住底下就行。”
姜知意无比小心,几乎是虔诚着合拢了双臂,轻轻托住襁褓的底。现在,她看见孩子了,那么近,能闻到他身上甜甜的奶香气,他好软,好小啊,皮肤那么细,像牛乳一样,她从不曾见过这么美好的事物。
眼睛热着,鼻子酸涩着,眼泪含在眼眶里,姜知意低下头,亲吻着孩子。花瓣一样柔软的皮肤,温暖柔软的触感,她的孩子,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现在就在她怀里,从此她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她有孩子了。
“好孩子,”姜知意亲吻着,喃喃低唤,“好孩子。”
看见孩子小小的嘴巴微微翘起,眼睛弯弯,甜美的笑容。姜知意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孩子在笑呢,惊喜地叫道:“阿娘,他笑了,他对我笑了!”
林凝也看见了:“头一回笑呢,真是太巧了!”
“这是等着亲娘抱,才肯笑呢。”陈妈妈在边上凑趣,“从不曾见过笑得这么早的孩子,将来呀,肯定是聪明伶俐!”
姜知意顾不上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盼着孩子再笑一次,可惜这笑容极短,眼下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这样也很好,姜知意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孩子便是不笑,依旧是世上最可爱,最美好的。
炭火烧得温暖,孩子抱在怀里,气力正一点点恢复,姜知意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前所未有的踏实满足。
她似乎没什么遗憾了,除了……
那点藏在心里的空荡感觉强烈到无法抑制。沉浮在哪里?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来?
想问,到底又没有问。也许他在忙,西州在打仗,新年里各项事情很多,他是个万无一失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亲自过问,抽不开身也是正常,她早就习惯了,又何必耿耿于怀。姜知意又亲了下孩子:“阿娘,爹爹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不过昨天太后打发人过来看你,说是西州马上就有准信儿了,我听这口气应该是好消息,你放心吧。”
“怎么是太后?”姜知意有点意外。
“你睡着这几天,太后打发人问过两回,很是关切。”林凝抱过孩子,“你歇一会儿吧,抱了这么久别累着了,孩子也该喂奶了。”
乳娘接了孩子去喂,姜知意在边上看着,方才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突然又浮了上来。想好了不要再问,然而此时,只是想问问,沉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