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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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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一只柔若无骨的白手向他递来。燕云冷着脸,梦游般伸手相挽。她攀在他臂上站起身,哑着嗓子道:“我们下去看看海,好么?”

    灰寒的海面,望下去似乎有数十丈远。其实并不很高。岩礁虽险,层层叠叠,处处有踏脚的地方。她不待他回答,把一只穿着玄色土布鞋子的脚伸下去试了试,踩着石棱一步步爬下去。

    “你小心啊!留神脚下,别滑了!”燕云低头喊道。

    “不会的!我踩得很稳。”片刻间她已爬下两人多高距离,手攀岩石,仰面对他笑喊回来。大风把她的长发与裙袂掀成黑的白的翅膀,鼓蓬蓬在身后。海天之间,她是泼墨写意的画图。他不由自主,跟着她攀石下去。心里有点恐慌。要赶快。

    只怕她会飞去。高处不胜寒。

    “下来啊!”她大声唤他,“燕云,陪我来看海。”

    鞋子像两只黑蝴蝶,被她甩向脑后。一正一反,落在他眼前。她赤着脚,踏在嶙峋突兀碎石滩上,像是不怕疼,直跑到海水里去。怒潮卷到近前,已是强弩之末,翻着白沫的浅浪温驯地舔着小腿,哗啦哗啦,裙子湿了粘附在身上。

    她似饿马投槽,向着水面弯腰下去。忽然硬生生止住。她回过头来,尴尬地对他笑笑,解释似地说:“我想试试春天的海水有多冷——你要一起来吗?”

    燕云站在海浪舔不到的地方,轻轻摇头:“不了。你当心不要着凉。”

    她又是一笑,一蹲身,把脸深深扎进水中。不知过了几时,直教他担心她可会淹死,她慢慢抬起头来道:“——海水——很冷。”

    声音轻飘游移。他正待叫她上岸来,高处一阵铿锵音韵传来。

    似乎有兵刃相击,在那连绵巍峨礁岩之上,由远及近。

    ******

    燕云飞快地把她一扯,动如脱兔。

    两人藏身于一方礁石后,海水半淹过胫。听那刀剑相交,叮叮当当,在高岩上一路过来了。间或有人呼喝。

    “他娘的,老子与你昆仑派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如此相逼?”一把尖利、微微带点女音的嗓子愠怒地叫道,尾声直刺上天去,继而陡低下来,含着威胁,“小娃儿,老子忍你到现在,是看在你师长面上。劝你莫再不识好歹——以为老子好欺负么?”

    他的对手不答,只是手里越发攻得紧。金属的声音自高处急急洒落,如夏夜里一阵密雨。夜明缩身石后,伸手挽住她飘飞的头发,感觉一颗心跟着那拍子狂跳,愈来愈烈,就要从口里蹦出来——她偷眼看身边的男人。燕云面上看不出是何神色,这等凶险事体于他有如等闲。惟目光坚定而专注,似能穿透岩石。

    手心里攥着丰厚的一把头发。那么粗,几乎攥不过来。她能够觉得,发丝渐渐地湿了。那不是海水。

    刀剑声越来越近。有人从高岩上纵落。两人的脚步声,轻轻几个起伏,一先一后,脚踏实地。

    又一轮急攻,先前说话那人似乎支持不住了,脚下踉跄,往这边直退过来,咬牙恨道:“小娃儿,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儿是渤海边,你昆仑派管得也太宽了吧!老子又没在你地盘上干过事!”

    一时又道:“停手,停手!好罢,最多两下里罢手,老子终生不过陕甘半步就是了!算是我怕了你,认栽了,如何?”

    对战的那边只是一味猛攻,并不理睬他大呼小叫。交手几合,这人忽然啊的一声惨呼,似中了招,扑通一声摔倒在近岸浅水中,距他们藏身处不过丈许。夜明轻轻捂着耳朵,听他嘶声叫道:“你……你……姓邵的,昆仑派欺人太甚!我又没惹着你,这么苦苦追我一千里地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儿可是渤海边,便是杀了我,又有甚好处到你头上!你想仔细!”

    说罢辗转呻吟,痛楚不克自持。

    “我当然知道这是渤海边,贺长岭,你什么时候入了海盐帮?我从辽东一路追你至此,早已料到你要来投奔你的新主子。‘赛五通’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么?海盐帮给了个什么你做,香主?还是堂主?”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语含讥刺,然而口气听来颇为温厚,好象只不过是开开玩笑。

    “哼,知道还不罢手,你昆仑派便算势大,可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人多,老子可也有兄弟!小娃儿,你给我当心……”贺长岭喘吁吁道,色厉内荏。

    “你这恶徒轻功果然不错——可惜逃到家门口,还是免不了一死。”年轻人的声音突然一凛,寒意逼人,“贺长岭,你犯案累累,恶贯满盈,今日才死,已然便宜你了!”

    海浪声中,剑发龙吟。夜明轻轻拉住燕云的衣服,躲向他背后——虽然看不见,她知道那姓贺之人立时便要血溅当场。她按着胸口,心惊肉跳。

    贺长岭大吼:“老子犯案关你屁事!昆仑派不是公差,姓邵的,你今日杀我,老子做鬼也不服——”

    年轻人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昆仑派斩妖除魔,天下恶贼的狗命,个个都取得……”

    金刃破空。夜明拼命塞紧耳朵,她听到了预计之中的长声惨叫。

    然而,那声音愤怒、低沉、清朗。带着不可置信与不甘心,随身体重重摔在水中。

    这惨呼竟属于“昆仑派”的年轻人。

    
 

珠有泪 正文 第15章
章节字数:6632 更新时间:08…12…30 22:11
     夜明惊呆了。不知不觉,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她扯扯燕云的袖口,皱眉望着他。

    但燕云置若罔闻。他沉着脸一动不动,像与礁石连结一体。

    贺长岭挣扎着自水中站起,哈哈大笑:“小娃儿!想杀老子,你还嫩了点!怎样?这黄蜂针的滋味好受么?哈哈哈哈!”

    “无耻……恶贼,你暗箭伤……”那年轻人尚还未死,怒极骂道。无奈身中毒针,一口中气不继,只骂了半句便耐不住呻唤出声。

    “是啊,老子是暗箭伤了你了,怎么样?”贺长岭似乎颇为得意,磔磔笑了一阵,那尖细喉咙飘荡在风中,其中恶毒之意令人毛骨悚然,“嘿嘿,老子又不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无耻又怎样?小娃儿,你却有耻,只是马上就要没命了——妈的临死还捅老子一剑——瞪我做什么?你想我一刀杀了你?呸!老子偏要把你四肢先斩下来,看看名门弟子做个葫芦在水里打滚的模样……哈哈哈哈!你要找老子报仇,记住了,‘赛五通’姓贺的,下辈子莫找错了人!”

    他自齿缝间迸出这些话,夜明但觉一颗心即刻就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胸中气血翻涌得难受。燕云——啊,他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他仍如岩石般巍然不动。夜明急把两手抓住他肩头,轻轻摇撼。一阵风来,满头长发忽然直卷上去。措手不及。

    似海中起火,水底生烟,一把漆黑自礁岩后飘举。万缕千丝,高高飞扬。

    夜明攀着燕云的肩膀,还来不及伸手相挽,耳中已听贺长岭惊叫道:“谁——”

    她手中陡然一空。

    眼前的人,不在了。

    她呆呆地蹲在冰凉海水中,抱住自己。看不清燕云是否纵跃而出,他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人已不见。

    她是个废物……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听得惊心动魄,世间如此凶险,她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拖累。枉活了一千年,眼力甚至赶不上任何一个寻常的习过武艺的人类。

    但……他可是出手去救那个姓邵的年轻人了吗?那孩子听来不是坏人。为何听不到搏斗的声音?他一跃出,一切了无声息。

    想起贺长岭的险诈与阴毒……

    夜明扶着礁石,颤抖着站起身来。几乎用尽全身气力。

    万缕烟丝仍然猎猎飞舞,越升越高。女人胆怯的眼睛如深海中惧光的生物,缓缓从黑褐色岩礁之后爬上来。

    就在那同时她听到年轻人强忍苦楚的声音,含混低哑地说道:“在下……在下昆仑派第二十八代弟子邵秋空,多谢前辈仗义出手,诛此恶徒。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衣衫尽湿的女人,似传说中化身人形的鲛女,于天阴欲雨时刻悄然自海水中站起。冷风吹不动她紧贴肌肤的裙裳。不见天日的瓷白容颜,浓发凌乱半遮。

    邵秋空躺在浅水中,胸前被抛下一只小瓶。他的救命恩人低头说道:“贺长岭的黄蜂针毒性不烈,只怕拖得久了,将来手脚会不灵便。这是那厮身上搜到的,应该便是解药。拿去速速服下。我还有事,这便告辞。”

    说罢转身便行。邵秋空接了解药。这位前辈似不喜多话,江湖中这等身手高强然却孤僻的怪人原是有的,虽问不出他的姓名,然身为昆仑派弟子,岂可失了礼数?

    他本该挣扎着起身,说什么也该执后辈之礼相谢才是。但邵秋空的眼睛越过恩人离去的高大背影,怔怔定于两丈之外某一点。

    那块礁石后面,湿淋淋地浮升起苍白的女人。泼墨般天色,密云涌动,在她背后低低压下来,如衬出一朵海水里开出的白莲花,妖娆而静默。

    仗义出手、诛杀了赛五通的前辈笔直向她走去。

    夜明怯怯地从石后转出来,粗布衣服贴体勾勒出轻盈线条,她是纸剪的,白描的,飘飘欲举,不胜风力。燕云大步迎上,一面脱下外衣,手腕一抖,飞快地与她披上,同时揽住肩膀,已将人转过身去。不让她看到贺长岭身首异处的尸体,横于海水中,染红了周遭一片。他的大手落在她眼睛上。

    她依在他肩下,眼不见物,然而安心地由他带领着离开了。

    他们慢慢走远。

    “前辈,且请留步!在下有一言相进。”

    身后忽然传来年轻人的声音。燕云并没停步,头也不回,只搀着女人,一心一意,引她涉水而过,踏上石滩。

    “前辈!”邵秋空趴在水中,又唤。咬牙撑着爬起,几度摔跌,踉跄赶上。

    “前辈——在下想问,这位——是您的夫人吗?”

    燕云刹住脚步,并没回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淡淡说道。

    邵秋空紧握两手,黄蜂针的毒尚在体内肆虐,全身经脉但觉又麻又痛,如千万虫豸钻在血肉里噬咬。全仗一口气支持着,他面若白纸,汗珠沿额角滚落。要撑住,不能倒。

    此时一倒,怕是再也站不起来。

    昆仑派的年青弟子强忍着非人的苦楚,竭力令声音连贯下去:“……前辈不肯见赐尊姓大名,在下未敢冒撞。但不知前辈与本门尊长可曾相识?昆仑派虽僻处西域,论起渊源却也是中原武林正道一脉……本门弟子在家师教导之下,除刀剑外门招数外,倒是更为注重炼气养神……”

    还没说出个头绪,眼见两人不再理会,背对着自己,又已相携行远。男人脱下的外衣披在女人身上,又长又大,不过一件短衫,下摆已堪堪拖至膝盖。宽大的衣裳底下,她的身体似乎不存在。飘飘缈缈,我见犹怜。

    那男人黑压压的背影。像一座山,投影在荡漾浅水中。他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他是在细意呵护着她。看得出来。这个无名无姓、形容古怪、绝无一句多余废话的陌生人待这女人如何。好象她是个玻璃人,碰一碰就怕碎了。刀过处人头落地,干净利落,赛五通连惊叫也没来得及。他用握刀的手轻轻遮住她双眼,隔绝自己带来的杀戮与鲜血。

    如同无声的誓言。他杀人。然而给她稳妥黑暗的世界,是手心肌肤蒙在眼睛上的触感。

    他带她向海滩上走去了。

    邵秋空突然大声叫道:“前辈,你要当心这女人——她不是人!”

    夜明回头的时候,看到颀长白皙的少年站在没膝水中,湖蓝衣袍透湿,满溅着贺长岭的颈血。他如此狼狈,年轻的脸孔不知因疼痛抑或愤怒而扭曲,目中似有一股火焰燃烧。

    隔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他在海水之中,昂首瞪向她。她看得清少年手中的剑。

    那一声如石破天惊。昆仑派的弟子自幼先习定力,即使身受暗器毒伤,声音依然凝聚,海风也吹不散。

    是一柄明晃晃硬锃锃飞燕银梭,笔直地掷入她耳中。

    夜明似被钉在了地上,没法再前行一步。她在他的怀抱里,缓缓转过身来。心里头竟像是做梦一般,不知有何滋味。脸上反而平静非常。

    只觉得赤足踏在碎石子上,实在是痛。这儿滩上的石块都棱棱角角,一片黯淡地铺到天边。奇怪,千年万载的海浪,怎么还是磨不圆呢?

    心里尽是些麻木、模糊、奇奇怪怪的念头。走马灯一般,不相干的,荒谬地掺杂进来。

    燕云的手臂环绕着她。他的温度与气味。这时风更大了,好象冬天早晨睁眼看见檐下结了一溜冰凌,就要起床的时候,被窝里感到特别温暖,分外地留恋——但她轻轻地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拿开。

    她推开他。转身。

    遥对十数丈外,挺剑怒视的少年。

    “在下功力浅薄,但幼禀家师训诲,昆仑心法以诚心正意为先,我看出此女身上有股阴寒之气,恐非善类。前辈武功卓绝,世所罕见,倘被妖邪迷惑,不但于己身不利,日后且必为祸世间。此事非同寻常,在下不得不说,请前辈务必留步听我一句忠告!”

    他直冲着他们,一口气高声说道。

    ******

    燕云漠然地望着少年。风卷着水沫吹在只穿单衫的肩膀上,他屹然不动,邵秋空拼尽残存气力喊出来的言语,像是根本未曾听见。

    突然,他快步向海中走去,踏着水,直走到少年面前。

    邵秋空昂起头颅。十九岁的年轻剑客、昆仑派后起之秀,近两年在江湖中也是声名鹊起。所作所为,行侠仗义,正道中人提起昆仑小邵,没有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后生的。当今之世,天道混沌,妖孽横行,黑白正邪多所淆乱——因此更要站稳脚跟,大是大非之际,一定要守得住。

    这是第一次得到准许携剑下山时,师父的教诲。他一直记得。

    阔大的黑影投在眼前。昆仑小邵玉树临风,这个疤脸陌生人似乎也并不比他高出多少。然而此际只觉得强大的压迫力,好似王屋太行横空飞来,呼吸为之逼仄。

    他只是努力地昂起头。

    “前辈,在下句句肺腑之言,绝非有意侮辱宝眷。倘若前辈觉得在下年轻识浅,不妨携这女子随我同上昆仑山走一遭,由在下师尊及派中众位长老法眼鉴认。若是在下信口开河——”

    他看了看海滩上的那女人。惘惘然做梦未醒似地立在那里,像随时都会给风吹跑,一副薄命相。安静,认命的模样。但一头长发张牙舞爪地印在墨灰天空上,一个十六只指爪的大蜘蛛。铁证如山——她再装也没有用,她不是人,错不了的。骨子里透出的森冷阴媚出卖了她。那股妖气他嗅得到。

    “——在下愿当场自裁于二位之前,以谢唐突之罪。”咬咬牙,他道,“昆仑派门规严明。如果前辈还信不过,可公请江湖同道以为见证……”

    燕云打断他,道:“你气息紊乱,面色转红,黄蜂针之毒此刻已走心脉。此毒虽微,若你再在这里多管闲事,不及时拔除的话,武功恐将不保。”

    他声音平板地说完,仿佛毫不关心这年轻人的功夫是否会废掉,只把一件事实机械地陈述出来而已。

    邵秋空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勉力站稳,头发零乱飘飞,但一双眼神清亮地透过发间,直视燕云。

    “前辈如不答允在下此请,令天下苍生受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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