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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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的声音低沉,看着窗外,好似自言自语,把遥远的前尘慢慢重拾。
竹涛声此起彼伏,一阵高了,一阵低了。如低语,如细诉,没个止息。
“我二十岁那年,师父前往中原,去铲除洞庭湖为害生灵的水怪。那怪物凶恶得很,它口腹之中不知葬送了多少性命。师父不准我跟去,他留下一条船,但是我要等到半年之后才能拿到它。
我在岛上一个人过了半年。然后我找到了船,带着师父给我的刀,去了洞庭湖。“
燕云摇头:“没有。水怪已在半年前被师父杀死,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他。师父是剑仙,并不是寻常的武林中人,所以那一役虽然惊天动地,江湖各大门派知道的却不多,只有居住在洞庭湖附近、深受那怪物荼毒的居民目睹了事件的始末。我询问过许多人,他们说,那位大英雄用飞剑刺穿了水妖的头颅,它的血染红了湖水,七日七夜,血色不散。可是没人看到那位英雄去了哪里,也没人发现他的……遗体。”
夜明垂首不语。
燕云接道:“我知道师父一定尚在人间。”
他的语气极为肯定。没有一丝自我安慰的意味。她不禁又抬眼望着他,微皱眉头,带点疑惑的目光。
燕云走到窗边,以手轻抚窗棂。
“这些寒竹长得很好。你知道,世上原本没有这么一种竹子,是师父把它们种出来。我自七岁来到无名岛,岛上便生满了寒竹,和现在一模一样。师父在岛上种着这些寒竹,不知已有多少年了,他说植竹用来纪念竹剑祖师。他永远不会忘记湘妃竹剑,这些竹子就是他的心血。你看寒竹颜色不改,师父一定还活着。他只是不愿回来吧。”
夜明道:“湘妃竹剑……这名字……她是女子吧?”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团未解。方才听他与天山双秀的对答,虽然懵懵懂懂,大致听得出这个奇怪的名字是传授什么心法给燕云师父青灵子的人。而燕云的功夫,实际上只学了他师父的一半还不到。青灵子一身剑术惊世骇俗,都自湘妃竹剑而来。
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厉害的女人。燕云在她心中已是“武林中人”的颠峰,再不可能有谁逾越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没能学到湘妃竹剑真传的徒孙?
她不相信。除非那个竹剑……不是人。
“我听到他们说你的师父,青灵子,是一位神仙,是么?”她冲口而出,“那湘妃竹剑一定也是了。”
燕云却笑了起来:“剑仙不是神仙。他们是经过修行的凡人,能够以心驭剑……你不会懂的。湘妃竹剑——我师父人到中年才遇到她,因此而得玄澹心法。在那之前,他不叫青灵子,也不使剑。”
他的声音又沉下去。背对着她,说道:“——他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刀客。”
******
夜明低声问:“所以湘妃竹剑是你们……是无名岛这一派的祖师么……这岛上她当初也曾住过的吧。”
“无名岛不过是旁人这么叫的。从始至终,师父和我都没替它取过名字。世上其实并没有无名岛这一个门派,师父只是在这岛上养大我。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派。”他道,“在湘妃竹剑死后,师父找到这座岛屿,从此与世隔绝。竹剑祖师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并没见过。只曾听师父说起,很多年前武林中有个神秘的地方叫做玄澹宫,它位于高山之巅,人类几乎不可能到达的所在。但每年仍有许多人冒死前去攀爬,因为江湖相传,修习这个门派的武功心法可以获得永生……”
夜明唰地抬起头来。短短两字自他唇间吐出,似一石激起千重浪。
心底里翻搅着不辨滋味的波澜。
永生,永生。
对于人类,永生是这样不惜一切也要求得的恩赐么?在时间的洪流里独自做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千年万载,屹立在沧海桑田之中不倒的活尸。
永生……
男人沙哑的声音也像一块冰。冷冷地、没有感情的叙述:“……但是玄澹宫挑选弟子的方式极为严苛,大多数的人只是徒送了性命,而侥幸被选中入宫的人,也没有一个再回来。究竟玄澹宫是否真的有不死心法,没人可以证明,只有江湖上的一些传闻,人说宫内的弟子不知更换了几批,但玄澹宫主仍是同一个人,没有谁可以见到她的真面目。
湘妃竹剑是宫主的师妹,也是世上唯一一个与她同辈而功力亦可齐肩的人。但她从不插手宫中事务,终年只在山林之中浪迹逍遥,饮酒击竹而歌。她没有任何神兵利器,所使兵刃只是一柄湘妃竹。这便是她名字的来历。世上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传说玄澹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一位大弟子,被选中的人可以拥有宫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有权处理宫中大事。有一年湘妃竹剑回山参加选立大弟子的大典,并在宫中逗留了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遭到那位新立大弟子、她的师侄的驱逐。据说那人的功力远远在她之下,然而湘妃竹剑竟走了,这其中的原因至今成谜。
此后她流落江湖,遇到了我师父。师父说,当时他使刀,与湘妃竹剑有过一场搏杀,不敌遭擒。竹剑却没有杀他,反而把天下人人欲得而不可的玄澹心法传了给他。师父从此弃刀用剑,名字也改为青灵子。“
夜明呆呆地听着这些神奇而迷离、如梦幻般不真实的事情,忽然想起一事:“玄澹心法真的能令人永生吗?但是你刚刚说过,竹剑死了。”
燕云摇了摇头:“那是骗局。”
“骗局?”她大惊。
“世界上没有永生不死的秘诀。玄澹心法只是以心驭剑的法门罢了,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的离奇。当年竹剑祖师传授心法给我师父时,就告诉过他了。修习这门功夫的人可以延年益寿,如玄澹宫主那般,甚至容颜可长保青春,但不老并非不死。湘妃竹剑传了心法给师父之后,玄澹宫有两名女弟子前来报信,说宫中遭到魔教的大举进袭,宫主闭关无法迎战,众弟子伤亡惨重。于是竹剑回去了。”
“回去……她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挽救玄澹宫的,是么?”
燕云道:“竹剑是玄澹宫的人。她必须与宫共存亡,无论胜负。”
夜明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她无从体会这样决绝剔透的烈性女子,这样风云激涌、生死相托的人生,是她平庸而暗淡的千年岁月里,所不曾有过的东西。
她不能了解,当湘妃竹剑回到那个将她驱逐出门的地方,与它共存亡的时候,面对她的师侄,将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放浪形骸、任性而义烈的竹剑,与她是天地般遥远的两个世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已死去多年的陌生女子有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仿佛隔着极透澈的一层薄冰,在水下照到自己的影子。
“那年来攻的魔教共有六个首领。湘妃竹剑回到高山之巅,那里已是血流成河,玄澹宫岌岌可危。她将她的湘妃竹抛向天空,那柄竹自她的头颅插入,一剑分为六柄血刃,从她的身体穿出,与六个魔首同归与尽。”
惨烈血腥的死亡,自他口中淡漠地被讲述出来。夜明把手揪着心口,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那……剑……”
“是湘妃竹剑血气所化。传说她的肉身裂为霰雪,四散飘逝。”
燕云木然道。
夜明低声地说:“那么玄澹宫至今还是有的了。”
燕云望着窗外的竹林:“没有了。在那之后又百年,西域吐火罗与丹羯两国联兵进攻,玄澹宫主坐化,其余弟子据说全部被杀。玄澹心法从此绝迹人间。”
珠有泪 正文 第21章
章节字数:6421 更新时间:08…12…30 22:15
“但是……你……”
燕云推门出去,留下一句话:“玄澹心法不在我身上。师父没把它留给我。也许已经毁了。”
正午的阳光穿过竹林照射进来,满屋绿晃晃的影子,明的暗的,乱纷纷似敲碎了翡翠楼,尖利的、灿烂的、然而冷硬的光辉一片撒进眼睛里去。夜明但只觉得睁不开眼。
她磕磕碰碰,追着他的背影奔到门口。
他已经走入竹林。丛生的竹摇摇曳曳,分分又合合吞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形。
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爬起来,扶着门框,又把两手拢在嘴上,竭力对着他的方向喊道:“那你对天山派那两个女人说的——燕云——!”
她觉得浑身发冷。比在寒竹制成的床上坐了半日还要冷。一种模模糊糊的寒意似乎侵蚀了五脏六腑,使得她眼睛里看出去一切事物都成为一波又一波动荡着的、浩大的绿。
生机盎然的绿。也可以这样的寒刹逼人。
“燕云——”
她的声音听起来已像是哭喊。
“我是骗她们的——你在这里好生等我,不要乱跑。”
他走得好快。一眨眼,回答从遥远的竹林深处传来,漫不在乎的声气。
她依旧两手拢在嘴上,呆立在那里似具木雕。许久,身子一软,靠在门框上。
竹的寒气自后心通透至前胸。夜明倚门又站了一会,双臂凌空架着,仿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慢慢地,慢慢地顺着门蹲下身去。如身陷沼泽的人,宛转沉没。那姿态有种绝望的颓与静。
她把脸埋在膝上。
终年,这座不合常理的岛屿没有四季。万古长青,将人团团围困的,只有这霸道地清冷着的绿色。一层层,一片片,无欲无求,无边无际。外头就是海。
风送来似有若无的香气。竹的芬芳,不张扬,要细意体会方能品出那一缕雅淡清味。
但她只觉这气味迫得人要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竹林彼处游移着升起一股白烟。在这摒绝了七情六欲的异境,一点点烟火,特别的触目。
夜明一动不动,看了那烟一眼,又埋头下去,直到他的手放在腋下,把她拉起来。
她闭住呼吸。鲜而腥的焦香窜入鼻端,勾人馋涎。
燕云拉着她回入屋中,在竹床上坐下。拉过小几。一只碗被放在面前。粗糙碗沿尚渗出青汁,混合烟熏火燎之气,那一种竹的清香反被尽逼出来。
是用粗大竹节砍削成的新碗。碗中横卧两尾半尺多长烤鱼,虽不甚肥大,但通身烤得金黄,外皮焦脆,尚自烫手,发出甘香的气味。
他把一双竹枝做的筷子放在碗侧。推到她跟前。
夜明垂眼瞧了那鱼片刻,突然一转头,干呕起来。喉咙里噎着气,脊背一耸一耸。
他默默绕过小几,替她拍着背。她咳嗽着,努力直起脖子,已是脸红头胀,眼皮也微微的有些肿。
“对不起……我……我胸口发闷,有点恶心……”她仍是扭着头,避开小几,上气不接下气道。
燕云拿起她的手按了按脉,也没细问。只道:“那么不吃了是么?”
“我……这会儿实在恶心得紧,不想吃荤腥……多谢你的好意。”她硬着头皮,支吾道。
燕云没再说别的。拿起碗来,连鱼一起反手掷出窗外。夜明一手撑在床上,忽闻一声轻响,惊诧地回头。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好吗?”她望着空空如也的几面,眼圈一红,垂下头去,竟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话,终于不能出口。
燕云若无其事,他的表情并不曾有过一丝改变:“我没生气。我是怕你吃了一个月的腊肉干菜吃得腻了,所以捉两条鱼,换换口味。本来就是烧给你吃的,你不想吃,我就倒了它。我去船上取些干粮来吧,你歇息一下。”
他又去了片时,果真抱来许多干笋之类,连锅釜也带了来。下了素面两人吃,粗面条上寥寥散着笋片,煮得略过了点,面条微有些软烂。显然他除了烧烤野味,对于烹饪并不在行。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确实饿得很了。
他用竹枝把笋一片片地夹到她碗里。
甚至还拿来一坛酒。倒在竹盏里强迫她喝。他说这里冷,须得借酒驱驱寒气,此外也可顺便解了她体内的聚窟百香露之毒。
“虽然这毒药只是令人丧失内力,对你应该无碍,但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荡漾着縠纹的劣质土酒有点混浊,透出盏底竹的生翠,罩了层暗黄,越发刺目。酒气冲冲灌入她鼻中。
夜明皱了皱眉,习惯性地转开头去,那碗酒却始终不离口鼻之间。她咳嗽两声,哀告似地望着他。
“我喝不下……”
他板着脸,丝毫不为女人的眼光所动:“当药喝。不喝,这儿的冷你抵受不住。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她双手接过酒碗,轻轻触于唇际。一个上午没有滴水入口,又目睹一场紧张激斗,此刻双唇早已干裂。毛毛的边沿磨擦在细小裂口上,微有点痛。她轻舐着嘴唇,把碗举高。
眼睛越过碗沿,晃晃荡荡酒光,一线翠色如天边迢遥的山峰轮廓。越过那山际她看着他。
坐在二尺见方几案对面的男人。她早已熟悉的那张面孔上没有任何波澜,一方被熔了又重新浇铸起来、不成模样的生铁。铁的硬,铁的沉,生生推开她于咫尺之外。
他说,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我们在这里住……
简短而平淡的言语在她心里放大成无限回音。四壁震荡,去了又再回来,每一个回波如云朵做的暗器撞到她身上,软绵绵扎进心里头。她的眼神悄悄移动,仿佛在每一件物事上看到无形的声音。
他的嗓音。
他板着脸。不看她。他从不对她承诺什么,总是,永远不肯对她承诺……但没关系。那门窗、床凳,每一件青翠夺目而毫无感情的东西……从小陪他到大的寒竹。它们的颜色从此不那么纯粹,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句话,草木中孤清如竹,掺了杂质。
人间。烟火。
寒竹的冷,酒的热,捧在她掌中。冰与火绞扭着一股劲儿往心里直钻。
她不知道这会儿心头是何等滋味。装作漫不经心,自酒盏上方轻飘飘把这屋子扫视一遍,终又勾留在他脸上。
啊越过远青的山际线……这张脸……咫尺对坐的人,他的心,究竟是在如何的千山万水以外?……不过没关系了。
一切都没关系了。他说了,我们要在这里住。
海底,岸上,一千年。她的漂泊,终将结束在这个岛屿上吗。
她抑着翻腾的五内,做出不在意的神情,笑道:“是吗?那我就听你的话,喝了。”
她端起竹盏,将满满一碗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碗被重新放到桌上的时候,那响声似乎令隔座的他,脸上起了一种不被觉察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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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临睡之前,他又命她喝了一碗酒。
他说得没错,岛上实在太冷。虽然地处极北海域,这儿的温度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奇异的冷,仿佛脱离了三千世界,自成一个封闭的天地,进不去,出不来。岛外是铅灰的寒带天空,阳光终年虚弱乏力冲不出厚厚的云层。在岛上仰望却可以看到最为艳丽的灿烂蓝天,挟着冰霰的猛风呼啸掠过海面,吹入竹林就变得轻淡,一如江南三月,催生春笋的湿润柔和。
但遍地的寒竹,它们是这座岛屿的灵魂。
以它们至为洁净的秉性,令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被赋予斩钉截铁的纯粹色彩。白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