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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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一大早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不禁扭头扈氏瞪了一眼,扈氏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眼下时辰渐晚; 柔和的春日也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俞青姣这会儿还在椒房殿里同皇后饮茶谈心不能出来; 但左右三人出府时坐的也不是同一辆马车; 让元阑去和守在俞青姣马车旁的兰泽打了声招呼; 青梨同俞安行先行从宫里离开了。
柔软的风吹动车窗旁那层薄薄的纱帘。
青梨坐在窗旁,刻意拉开了同俞安行的距离。
车厢内一片静寂,响在耳畔的,是街道上来往人群的嘈杂交谈声及各家铺子和各个小摊热络的叫卖声。
却依旧没有盖过自己胸腔内略显急促的心跳。
俞安行的发丝和衣襟上带着一股干净又清冽的草木香气。
被清风若有若无地送至青梨鼻端。
淡淡的拂过,又转瞬即逝,难以捕捉,勾得人心痒痒,让人想凑近他身前,再仔细地闻上一闻。
青梨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马车在途中慢悠悠地走着,经过拐角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正在行进中的马车倏然间停了下来,马鸣萧萧,青梨身子一震,顺势往后仰倒,眼看着就要直接撞上车壁,俞安行抬手,将一上车就躲着自己的人直接一把揽入怀中。
男子的胸膛宽阔硬朗,有隐约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出来,熏得青梨半边面颊都发了烫。
俞安行的手还停在她腰间,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过她的脊背。
青梨感受着他的动作,不由抬起了眼睛。
刚想偷偷瞄上他一眼,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在缄默静谧的车厢内,四目相对的刹那,有不知名的情绪蔓延开来,连空气都开始变得暧昧含混。
车帘在这时被人撩开了一个角。
元阑才刚想探头进去,余光眼尖地瞥见了一旁车壁上映出的纠缠身影,面红耳燥,忙急急将帘子放下,连声音都有些发虚。
“……主子,前面路上突然闯了个乞丐过来挡路,怎么也赶不走,您看……”
“那便换一条路。我记得,旁边的小巷也可通到国公府前的大街上。”
俞安行的声线淡淡,并没有因着那乞丐的无理之举而生出丝毫的怨愤。
青梨不觉奇怪。
毕竟,他的性子向来温润和善。
“是。”
元阑应了一声,心里又纳闷。
其他往国公府而去的几条小道都差不多偏僻,独俞安行所指的这条小巷路面最为不平坦。
但俞安行既已这般吩咐,他也只能按令行事。
挥起手中马缰,马车重新慢慢悠悠地往前行驶,只是换了一个方向,拐进了狭窄的小巷中。
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环顾了一下四周聚在一起指点议论的人群,拿着破碗躺在路中间的乞丐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起身。
与此同时,埋伏在其他小巷中的黑影悄然而动,一齐往马车行进的小巷中而去。
进到巷子里,人流渐少,耳边人群/交流的嘈杂声也弱了下来。
青梨伸手抵在俞安行胸膛前:“刚才……多谢兄长了……”
说着就要从他身上下去,马车在这时突然颠簸起伏一瞬,欲松开的手又紧紧抓上了他的衣襟。
俞安行停在青梨腰间的手紧了紧。
“这条小道不太平坦,路上常有颠簸,只能委屈妹妹先暂时这般坐着了。”
话落,马车又是一阵颠簸起伏。
青梨试探着,眼睫惴惴,将脸颊重又贴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心里在不断说服自己。
并不是她不想下去,实在是这路太过不平,若不紧贴着他,她真怕自己会掉下去,又或直接撞上车壁……
且……还是俞安行自己主动开口让她别下去的……
青梨颇有些纠结地揪着俞安行的衣角,指尖几番辗转,却是没有松开。
俞安行低眸,长长的眉尾垂下,目光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唇角泛起浅笑。
巷子狭窄又幽深,半天不见一个行人,马车畅通无阻地行着,眼看着就要驶出巷子,却又在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风声夹杂着压抑的呼吸声、细碎的脚步声……缓缓向马车聚拢、靠近。
俞安行半眯起眸子,身上气息凌厉一瞬。
他不过才刚从宫里出来……
是谁派的人?
李晏?还是李归辕……
长指轻轻叩了一下桌案,俞安行抱着的青梨的手一转,便将怀中的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周遭陷入一片沉沉的死寂。
青梨不知为何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也没听到元阑的声音,正疑惑时,透过车帘被风掀起的那道缝隙,她看到了外头密密麻麻靠过来的黑衣人。
心底蔓延出无边际的恐惧。
俞安行注意到她隐隐发颤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带着几丝安抚的意味。
“别怕。”
剑刃与剑刃相触碰撞,发出的声响刺耳。
元阑腰中的佩剑出鞘,招招迅猛凌厉,抵住了来人的攻势。
那些黑衣人虽来势汹汹,但身手却不怎么样,元阑一人便解决了大半,猩红的血珠从他泛着寒光的剑刃上滴滴答答滚落地面。
没想到会遇上这么难缠的对手,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了元阑身后的马车上。
元阑虽看穿了他们的意图,但凭他一人之力,还是不防有人成功钻了空子。
借着同伴的掩护,一黑衣人长剑挑向车内,掩着的车帘被轻易割裂,应声掉落在地,冰冷的剑刃直指俞安行而来。
俞安行侧眸看他动作。
心底生出一丝疑惑。
黑衣人用剑的手法分明生疏。
无论力度,亦或方向,全都漏洞百出。
制服他、亦或躲过他,于俞安行而言,并不困难。
可是……对上青梨惊慌地看着他的眼,他突然就不想避开了。
被这么刺上一剑,好像也不错。
她应该……会很心疼吧?
俞安行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剑刃,手臂横在青梨腰间,将人护住。
身形却一动不动,只等那剑刺过来。
身后人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衣衫的手却在这时突然松开。
俞安行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青梨已推开了他的手,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利刃穿过青梨瘦削的肩,鲜血在她衣衫处洇染散开。
随即,马车里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她身上带着的甜香。
为什么要替俞安行挡这一剑,青梨自己也想不清楚。
她只是有些担心,担心俞安行身子骨这么弱,挨了这一剑,若是撑不过去了可怎么办?
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青梨想,她一定是又魔怔了。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她紧咬着唇,最终还是受不住肩膀处那剧烈的疼 ,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到了沉沉的黑暗中。
修长的颈项雪白一段,就这么无力垂下,如枝头凋零的落花,转眼便失了生机。
鲜血与死亡,俞安行早便习以为常。
可他看着她倒在他怀中,触上她冰凉的手时,一股没来由的、巨大的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席卷至了他的四肢百骸。
黑衣人手中的剑重又挥起,却在靠近俞安行时倏然停顿了身形。
不过瞬息,手中的剑被夺,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令黑衣人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他双手捂住脖子,感受到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红血液,身子一把倒在了地上。
俞安行手中拿着剑,面无表情地、一根又一根挑断了黑衣人右手的手筋。
便是这只手,拿剑刺了她……
鲜血从黑衣人五指间淋漓而出,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汪,映出俞安行眼底的阴郁。
疼痛钻心,黑衣人彻底断了气。
俞安行的眉骨弯了弯。
只是在看到身后青梨指尖不慎沾染到的那一点鲜红血珠时,薄唇又忍不住抿成了一条线。
他枯着眉头,动作轻柔,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别人的血,脏。
***
沉香苑里人声嘈杂。
青梨同俞安行两人路上遇到了歹人的消息传遍了阖府上下。
不一会儿,老太太和扈氏都急匆匆地过来了,全都被俞安行挡在了门外。
进府的秦安替青梨诊完了脉,开完了药方,也背好医箱出了门。
俞安行一人坐在床边,看着仍旧在昏迷中的青梨。
她眉目温和,就好像只是在安然地睡着觉。
额上的温度却滚烫灼人,像烛火一样燎烧过他的指尖。
厚实的衾被盖着,青梨仍旧止不住地冒出涔涔冷汗。
俞安行抬手,手中帕子一遍又一遍擦去她额间不断浸出的细细汗意。
暮色转眼苍茫,金灿的余晖从窗牖涌了进来。
地板上,他的身影被拉得长长。
小鱼手中端着煎好的药进屋,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
床榻上的青梨仍旧在昏迷中,一小匙药,能喂进嘴里的,拢共也就那么几滴。
俞安行看了一眼青梨唇边那滴褐色的药汁,指腹轻抚了上去。
虚伪的也好,真诚的也罢,他的脸上无时无刻不都是笑着的。
可如今他面色极差。
笑意敛去,一双眸子黑到极致,似乎也凉到了极致。
长指抬起,俞安行将小鱼手上的药碗接过:“我来吧。”
第63章 望
【六十三】
瓷碗洁白; 边缘点缀了一圈蓝青色的花鸟纹。
里头盛着的药汁乌黑,能闻到浓郁的中药味。
小鱼退出去。
屋内静了。
青梨还未曾醒过来,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俞安行手里端着那一碗温热的汤药; 缓缓俯下身。
暮光流淌; 潋滟的微光轻轻打在床榻边唇齿相依的两人身上。
呼吸相交间,药汁的苦涩竟然淡去; 让人莫名品出了几丝醉人的甜。
俞安行不愿就这么轻易离开。
一碗本还温热的药汤,直至变得沁凉; 才终于喂完。
扈氏携着拂云回到褚玉苑; 门边帘幕刚落下; 屋里便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吓得几个路过的小丫鬟捂住脑袋匆匆忙忙离开。
桌案上摆放齐整的杯盏被一把拂落在地; 碎瓷片飞溅,打到了腿上和手上,拂云也不敢躲开。
屋里能摔的都已经摔了,扈氏才停了下来,面容扭曲,几近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伤到了那个丫头……”
那个俞安行; 分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怎么可能没有动到他分毫……
再一想到自己方才在沉香苑被人拦住,怎么都不能进去的场景,扈氏心里更加恼怒; 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拂云被扈氏此番突如其来的胡乱摔打给惊到了,低头捂着胸脯站在原地平静了好几息; 才敢上前将人扶住; 小声安抚。
“……谁能想到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身手竟然会这么好……夫人;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想; 若是这事情闹到了官府,到时败露了,该如何瞒过去……”
扈氏心里满腔的怒意,因着拂云这句话渐至平息了下来。
她之前不过一时起意,便给她姑苏的兄长回了信,让她替他想个法子……
当时她只想着一了百了,若是事情失败了,大不了就直接不管不顾撕破脸皮,可眼下真到了这个关头,扈氏心里又难免生了退怯……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她望了一眼里间躺在床上依旧没醒过来的俞云峥,浑身如同被人卸了气力,颓唐地栽倒到了椅子上。
整个人似魔怔了一般,双眼无神,捂着脸不住地小声喃喃。
“……都怪俞安行那个贱人……都怪他……若不是他,我当年怎么可能会去动那个毒药,若是没有那个毒药,又怎么会牵连到我无辜的云哥儿……我可怜的云哥儿,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扈氏越说越激动,眼见着又跌跌撞撞要起身寻东西摔砸,帘子在这时被人挑开。
门外突然透进来一束细细的光,主仆二人俱被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只见莺歌低垂着头从外面进来了。
一眼看到了满地的狼藉,莺歌身形微顿。但也只是刹那,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冲扈氏行礼问安。
“夫人,老夫人说了,小郎君眼下身子一直未好,让夫人同小郎君现在收拾收拾,一道到姑苏的庄子去好好将养身子。”
说至最后,莺歌停了停,又再加了一句。
“马车已经备好了,在门口等着,等下就走。”
扈氏和拂云两人对望一眼,不说话。
春日,院子里的草木吐了新芽。
俞安行站在廊下,长指一伸,掌心接住了一片打着旋往下落的碧绿嫩叶。
一旁的元阑正低着头小声回话。
今日遇上的那伙黑衣人,元阑将留下的两个活口带到了城郊的那处宅子。
那两个黑衣人虽身形看着高大,内里却是个十足的软骨头。
还没开始用刑呢,就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招出来了。
“属下单独审问了他二人,两方的说辞互相都对得上,应是没有那个胆子说谎的……”
在这之前,元阑只觉得会是李晏或李归辕派出来的人,还以为是主子的事情被他们看出了端倪,却万万没有想到了居然是扈氏在其中横插了一脚。
“……静尘苑那边早便派了人去褚玉苑了……眼下马车可能已经到码头了,您看,要不要派人去追?”
对着廊下几束透进来的清朗天光,俞安行半眯眼,正细细观察着指间那片叶片的纹理与走向。
闻言动作一顿,淡淡嗤了一声。
“不用追。不过,确实要让人往姑苏走一趟,去找一个人。”
长削的指尖一松,那片嫩叶便从指缝间漏出,缓缓飘落在地。
俞安行抬眼看向元阑。
“江淮县,唐芸。”
天际的残阳一寸一寸被吞噬。
头顶苍穹如同被墨色浸染的宣纸,棉絮般的夜云在其中缓缓游弋,遮挡不住浓浓的月华。
秦安开的药奏效,傍晚才服用了一剂,晚上青梨便退了热。
俞安行低下头,额角抵上青梨,试探着她额头的温度。
见她果真退了热,才起身作罢。
夜幕里的星和月低低垂着。
俞安行倚在床边。
长发未束,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月白颜色的外袍,松垮地罩住了里头洁白的中衣。
月光清溶,落在他被夜风扬起的衣袂上。
床头小烛亮着,光晕暖黄。
俞安行却刚好处在烛光未能照亮的黑暗中,浓稠的夜色笼罩出他一个晦涩的剪影。
月光漫过窗棂,避开他,照亮了床上人昳丽的容颜。
青梨的眉目映在朦胧的清辉下,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俞安行看着她。
眼睛却空洞没有聚焦。好像透过她,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自幼在天机阁里,泥淖与鲜血裹挟,他对情与欲嗤之以鼻。
直到那一场家宴。
他的自持,悉数崩塌。
他难以置信,偏又无法控制地沉沦。
说到底,他也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甚至……她还入了他的梦……
初始,无以复加的羞恼在澎湃,最后,又莫名其妙湮灭,在心底萦绕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直至今日,她替他挡的这一剑。
那些被他勉力按捺下的情绪,全都叫嚣着破土而出。
他片刻都不想再等了。
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只有他能看她。
她也只能看他。
夜风撩动烛火,跳跃的几点火光顺势映照到俞安行的侧脸上。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