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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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明章说:“孟焘,你跟我去北京。”
孟焘说:“好。”
因为甲方的特殊性,程序会更复杂、严谨,历时也更长,项明章点名彭昕,吩咐道:“开完会我就给你消息,定好团队名单,把销售打法拟出来。”
彭昕点点头:“明白!”
会议结束,项明章一步从台上迈下,他讲得口干舌燥,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楚识琛做好记录,和项明章率先走出会议室,边走边道:“北京的会议在明天上午八点半举行,今天出发时间会宽裕点。”
项明章说:“订今晚的机票,三张。”
楚识琛问:“除了孟总监,还带谁?”
项明章回答:“还有你,楚秘书。”
傍晚下班,楚识琛抓紧时间回了趟家,突然要出差,全家人挤在房间里帮他收拾行李。
楚太太拿来一套护肤品,说:“北京秋天很干燥的,你先水后乳再精华,洗完脸一定要抹。”
楚识琛根本分不清那些瓶瓶罐罐,说:“去两三天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楚识绘说:“你忙的话就不用给我买礼物了。”
“少卖乖。”楚识琛叮嘱道,“过两天就去公司实习了,机灵一点,我拜托过秦总监,让她随便使唤你,你表现好就有礼物。”
楚识绘笑道:“你当我小孩啊。”
唐姨查了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大风降温,给你带了一件呢大衣,常用药放在夹层里面了。”
楚识琛装好电子设备,时间差不多了,司机已经在花园备好车,他拉着行李箱下楼,楚太太和楚识绘送他到大门口。
天黑了,光线晦暗不明,楚识琛回首说再见,一霎那仿佛看见了他的母亲与胞妹。
初任复华银行经理的那一年,他去北平探访一位政客,走的时候,家眷就像这般立在公馆花园里目送他出门。
那一趟远行他永远不会忘记。
正当的诉求被拒绝,遭受一番羞辱,归来后他对当局心灰意冷。
上了车,窗外夜景飞掠而过,楚识琛陷在旧忆里,如同嚼一块老姜,辛辣干涩,唇舌刺痛,要呛出眼泪来。
他只闭了闭眼睛,等滋味过去再睁开,清明似水,把千头万绪都吞进了肚子。
到了机场,楚识琛在咖啡厅和项明章汇合,等孟总监也来了,过完安检一起进入贵宾候机室。
孟总监肚子饿了,去自助餐区拿东西吃。
项明章和楚识琛留在沙发上,各玩各的手机,今天一天忙得像打仗,两个人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项明章拿出一盒软糖倒了两粒,把手一伸。
楚识琛说:“谢谢,我不吃。”
项明章道:“这是你在音乐节买的,不尝尝?”
楚识琛从项明章的掌心拿了一粒,没别的味道,就是甜,还有点粘牙,他含在嘴里,说:“能不能把明天的会议资料发给我,下飞机到了酒店,我查一查做些补充。”
项明章握着手机挨近,打开传输功能,问:“订了几间房?”
楚识琛光顾着看屏幕,没仔细听:“什么?”
项明章刚要开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项如纲”。
他不接,调成了振动模式,一分钟后对方挂断了。
紧接着第二通打过来,楚识琛问:“是不是通知你婚礼的事?”
项明章说:“谁有空管他,那就更不用听了。”
一份文件没传完,第三通打来了,这次是项琨。
手机孜孜不倦地振动着,项明章咀嚼着软糖,丝毫没有接听的意思。
电话再度挂断,楚识琛瞧出来了,项明章的确不把亲戚长辈放在眼里,伯父堂兄都不如一个项目重要。
然而刚过去五分钟,换成楚识琛的手机响起来,是老项樾那边的一个工作助理打来的,估计是联系不到项明章所以找到了他。
恰好孟总监吃完饭回来,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楚识琛起身走到一边,接通电话:“你好?”
手机里说了几句,楚识琛随之严肃,问:“情况严不严重?”
又讲了几句,他说:“好,你稍等。”
楚识琛没有擅自答复,挂了电话疾步走到项明章身边,别的事就算了,这件事不敢耽搁,他道:“项董身体不适,住院了。”
项如纲和项琨接连打来,是通知项明章立刻赶去医院。
公事重要,但项家上下,项明章唯独对项行昭一片孝心。
楚识琛说:“项家那边在等你的消息,你要不要回去,还来得及。”
项明章不惊讶,不忧虑,将手机关了,淡淡道:“你去打发他们,就说我上飞机了。”
第44章
楚识琛压下心头的诧异,去给项琨的助理回电话,还没讲完,手机里变成项如绪的声音,估计项家的小辈都赶到医院了。
项如绪音量克制:“楚秘书,我身边没人,你实话告诉我大哥在哪?”
楚识琛说:“项先生已经上飞机了。”
“别骗我。”项如绪道,“我知道你也去北京,那你怎么没跟他一起上飞机?”
楚识琛沉吟道:“项工,那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我们耽误不起。”
项如绪生气地说:“现在是老爷子生病了!我不想为难你,明章呢,你叫他听电话!”
楚识琛朝沙发上看了一眼,项明章在和孟焘谈事情,他履行职责,听命办事,说:“不好意思,项先生不方便。”
挂断电话,楚识琛感觉到一丝异样。
项行昭过寿的时候,项明章不亲自挑选礼物,而是让他这个秘书去操办。寿宴当晚项明章忍不住发脾气,惹得项行昭哭闹伤心。今天项行昭突发急症住院,项明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差。
项行昭得了脑退化症,喜恶无常,送什么礼物无所谓,所以项明章一时敷衍。寿宴被触动逆鳞,所以项明章失控。这次的项目至关重要,所以项明章难以割舍。
可事不过三,如果每一次都有借口,就等于没有借口。
但楚识琛那一次在项家大宅亲眼见过,项明章对项行昭百依百顺,老人家也唯独对项明章重视依赖。
难道是假的?
到时间登机了,项明章朝他招了下手,说:“走吧。”
楚识琛想不通个中缘由,罢了,家事私隐不是外人该操心的,他跟上去,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头等舱环境舒服,项明章带了两本诗集,夜间飞行不适合看长篇巨作,这种一行几个字的护眼文学最适合。
他问楚识琛:“还有一本,你看么?”
旁边的座位上没反应。
项明章扭头去瞧——楚识琛坐相端正,神情肃穆中透着憧憬,一双雪亮的眼睛缓缓扫过整个机舱。
这是楚识琛第一次乘坐现代飞机,倍感新鲜,机身内的结构和设施哪里都好,噪音也小,只可惜舷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浩瀚云层。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北京安全降落。
酒店的专车在机场等候,一路上,楚识琛静默地望着窗外。
万家灯火中依稀辨得出皇城旧貌,行经繁华市区,他才恍觉昔日的北平大改了模样,变成了首都北京。
虽然是晚上,但预订的酒店离会议中心不远,门口车辆络绎不绝,今夜赶来下榻的人不在少数。
大厅前台,排着几支队伍办理入住手续,楚识琛拿着证件站在末尾。
孟总监有些晕车,去洗手间了,项明章把箱子交给了行李员,在队伍外侧无所事事地晃荡。
晃到楚识琛旁边,项明章貌似不经意地问:“给我订的什么房间?”
这两天房间紧俏,订的时候选择不多了,楚识琛说:“行政套房。”
项明章又问:“你和孟焘呢?”
楚识琛说:“我们在普通贵宾房。”
项明章:“你们?”
楚识琛脸颊半侧:“反正差旅费充足,我们当然是一人一间,项先生以为呢?”
项明章说:“充足就好,超过了预算从你们薪水里扣。”
“原来你担心的是价钱。”楚识琛拿起手机,“双人标间便宜,可以改订。”
项明章反口:“不许改,孟总监晕车需要好好休息,你打呼噜影响了人家睡觉怎么办?”
楚识琛垂手勾住隔离队伍的丝绒绳子,那天诓他弄湿文件,现在又造谣他打呼噜,他用仅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打呼不要紧,主要是我性取向为男,跟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很可能会忍不住。”
项明章皱起眉毛:“孟焘已婚,是直的,你在想什么?”
楚识琛大喘气,把话说完:“我在想——人家很可能会忍不住介意跟我共处一室。”
项明章被摆了一道,拐弯抹角倒不如直接一击,承认道:“他介不介意我不清楚,我很介意,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如此直白,楚识琛反而哑火,不聊了:“你能不能离远一点,别人以为你插队。”
三个人的房间在同一层,办完入住手续上楼,楚识琛先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声平安。
北京的气温略低,洗完澡,楚识琛抱着电脑转了一圈,干脆上床钻在被窝里查阅资料,天花板上的灯光直射屏幕,看得久了眼角酸痛。
将近凌晨时,手机收到一条微信,项明章料到他没睡,发来:明早七点半出发,早点休息。
楚识琛回复:好,晚安。
第二天黎明时分,走廊上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没有停过。
楚识琛收拾妥当去对面房间找项明章,孟焘休息一晚恢复了精神,他们简单吃了个早餐,出发前往会议中心。
礼堂的接待大厅里,来来往往聚满了参加会议的公司代表,除了业内有名的大公司和集成商,还有许多专门研发单一组件的厂商。
好比生产一台汽车,核心驱动是由甲公司负责,轮胎由专门制造轮胎的乙公司负责,一个复杂的系统也需要这样分工来降低成本。
签了到,楚识琛与项明章并肩朝前走,说:“假如整个系统由项樾负责,其中一个硬件要单独找一家厂商来做,这个厂商需要甲方决定吗?”
“不一定。”项明章解释,“一般大公司都有友好合作的厂商,只要这家厂商的资质、报价都符合招标规范,甲方不会耗费时间去干预。”
他们正说着话,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说:“项先生,幸会啊。”
打招呼的男人是“智天创想”的CEO,商复生,年近五十,穿着一身低调的深灰色西装,走近了,他朝项明章伸出右手。
项明章回握,笑道:“商总,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遇见你。”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瞎溜达。”商复生矮一头,笑容亲切,“昨天到北京的?”
项明章说:“昨晚。”
商复生道:“开完会我做东,一起吃顿饭,难得来北京一次,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项明章答应:“那我却之不恭。”
楚识琛昨晚看过资料,智天创想是业内排得上号的大公司,总部设在北京,业务主要覆盖北方市场。
项明章大二开始创业,那个时候商复生已经威名在外,等项樾进入初期发展阶段,人力和技术不够稳定,被智天创想撬走过不止一个大项目。
以项明章的个性,必然是加倍讨过债的,之后项樾不断做大,近些年占据的市场份额超过了智天创想。
双方占据一南一北,还算相安无事,一旦遇上这值得过招的大项目,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等商复生走开,楚识琛说:“这位商总好像很有信心。”
项明章道:“竞争对手见面,没底也要装出十二分的自信。”
楚识琛问:“晚上真的要跟他一起吃饭?”
“他愿意破费,我们就赏个光。”项明章道,“你不是说北平的烤鸭很香么,晚上多吃一点。”
楚识琛表情凝固,迟了半拍:“是北京。”
该入场了,会议大厅能容纳上百人,气氛庄重,这个万众期待的文旅项目正式拉开序幕。
官方讲话一向高大上,会议进行三十分钟后终于谈到了重点,然而专业性的东西表达得很模糊。
最重要的需求,缺少细节,不够具体。
对乙方的标准,不太明确,针对性弱。
这算是官方会议的通病,叙事太宏大,项明章料到了,挑着重点记了记。
楚识琛翻阅公开文件,习惯性地查数字,这个项目初步投入有几十亿,各地财政分摊。
会议前半场鸦雀无声,后半程终于有了点动静,因为项目体量大,官方有意分拆成两个标,由两家公司负责。
众人虎视眈眈,却要一块蛋糕分两半?
这无疑是个变数,孟焘凑来问:“项先生,您有确切的消息吗?”
项明章摇摇头,安慰道:“这只是官方的一种倾向,只要没签约盖章,就有任何操作的可能。”
会议持续到中午,结束后,人群四散,各怀心事。
商复生的助理追上来,邀请他们共进午餐,项明章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正好聊一聊,探探对方的态度。
餐厅在一家酒店内,国宴水平,午间只接待两桌。
上百平的包间幽雅清静,偌大的圆桌中央装饰着一只青瓷瓶,细瓶口,几株初绽的黄梅羞怯招展。
商复生带着助手和智天创想的总经理,也是三个人,开玩笑说像是双方谈判。
冷盘端上来,每人斟了一盅茅台酒,项明章说:“感谢商总做东。”
商复生一饮而尽:“是我的荣幸,各位随意。”
楚识琛这段时间滴酒不沾,破了戒,不过白酒没有想象中辛辣,入喉留下一片淡淡的灼热。
这时,服务生推着一辆餐车进来,车上的白瓷盘里是一只色泽金黄的烤鸭。
隔着桌面,楚识琛正对餐车方向,他越过黄梅盯着厨师娴熟的动作,一片片焦脆流油的烤鸭被切下来,摆列整齐。
他上一次坐在北平的高级餐厅里看人片鸭子,是一九四一年。
当时一笔救济物资去向不明,各界爱国人士要求公开账目,银行焦头烂额,他辗转调查到物资被扣留在北平,立刻带了一名襄理来京谈判。
主事的官员是一位丘局长,位高权重,却无视银行的诉求和民众的声讨,一味打太极,几番交谈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他在北平逗留了整整七日。
前三日是他不肯放弃地一次次登门上诉,后四日是警局出动,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的羁押。
最后一夜,他被带到一家餐厅里,连日的磋磨令他消瘦几分,但锐气不减,丘局长打量他半晌,说:“沈经理,请坐。”
沈若臻正一正衣襟,坐下来。
一道片好的烤鸭端上桌,丘局长说:“沈经理是南方人,恐怕不会吃,可以让这里的伙计教一教。”
沈若臻面无表情,看服务生将鸭肉蘸了酱,加上葱丝裹入饼中,卷好的烤鸭放进他的碟子里,他开了口:“这是不是我在北平的最后一餐?”
丘局长道:“是走是留,是践行还是别的什么,要看沈经理怎么选了。”
沈若臻拿起筷子,夹起烤鸭囫囵地吃进口中,一滴酱汁掉在了雪白的盘子上。
丘局长摇摇头:“要拿起来吃才地道。”
沈若臻眉梢轻纵,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嫌恶:“我怕脏了我的手。”
丘局长一顿,随后兴味盎然地笑起来,晃动着酒杯说:“那可如何是好,在下馋得很,能否劳烦沈经理帮我卷一只?”
窗外覆雪的街上,一辆汽车急急刹停,复华银行的襄理被人扭着双手丢了下来。
沈若臻脸色晦暗,一声不吭地从椅中起身,他学着服务生的做法卷了一只烤鸭,放进丘局长的餐碟。
丘局长咬了一口,说:“脆皮太少,不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