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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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发动迅速驶离,还没到路口,轰隆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顷刻间噼里啪啦,雨滴落下来砸了满窗。
司机瞥了眼车身外的倒车镜,路边的人影在雨幕中越缩越小,但分毫未动,后视镜里,楚识琛疲惫地垂下头,看不清脸色。
大雨倾盆,雷电交织,回到家,楚太太撑着雨伞站在大门外。
楚识琛下了车:“妈,这么大的雨怎么待在外面,小心着凉。”
楚太太迎上来:“没事的呀,倒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航班延误了吗?”
楚识琛一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接过伞柄,将伞沿倾斜到楚太太那一边,说:“下飞机办了点事情,耽误了。”
楚太太默认是公事,但觉着儿子情绪低落,问:“没关系吧?”
“小事情。”楚识琛强颜欢笑,“抱歉啊妈,我没有买礼物。”
楚太太哄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我儿子出差辛苦了,肯定也没空在北京逛一逛。”
楚识琛没吭声,他逛了,并且那么高兴,明明就是今早才发生的事。
进别墅收了雨伞,楚识琛的右肩被淋湿了,水迹滴滴答答地掉在楼梯上,他回房进了衣帽间,换掉身上的衣服。
穿好,楚识琛立在镜子前抚平衣襟,眼睛盯着镜子里的面孔。
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雲窖听到项明章那些话的时候,在车上和项明章争执的时候,心慌最甚。
项明章说想要了解他,那一瞬间他感到奔涌而至的恐慌,他怕项明章会查到蛛丝马迹,更怕项明章已经心生怀疑。
楚识琛后悔了,一次又一次忘记分寸,不受控制地和项明章越走越近,他同样过了界。
项明章缜密、精明,难保不会意识到他的“怪异”之处,是否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察觉了什么?
假如项明章发现他并非“楚识琛”,他又该如何阐明自己的身份来历?
楚识琛无法设想会有什么后果,身形晃动,他抬手撑在了镜子上,玄武湖,音乐节,天an门,他在新世纪里,每个憧憬的地方都有项明章作陪。
到此为止。
楚识琛放下手,镜面留下潮湿的掌印,一块没有生机的玻璃,片刻就会留痕,那人心该怎么算。
该怎样到此为止?
这场雨来得匆忙,浇湿了整座城市后见好就收,夜半停了。
第二天预报多云转晴,楚识琛起床拉开窗帘,桌上剩着半支雪茄,他用纸巾卷起来带出门扔掉,指间染上一点烟味。
温度一降,项樾的保安换上了秋冬制服,一大早,茶水间里沏茶、煮咖啡的袅袅热气没断过。
楚识琛懒得凑热闹,把公务办好,一直待在秘书室里。
总裁办公室的门锁着,项明章没来上班。
十点钟开会,九点五十五分,楚识琛坐不住了,他查看系统没有取消或延迟会议的通知,从秘书室出来,迎面遇见彭昕。
楚识琛道:“彭总监,原定的会议……”
彭昕说:“我就是来叫你开会,走吧。”
楚识琛问:“人来齐了?”
“没听说谁请假。”彭昕风风火火地往外走,“项先生直接去会议室了,让我叫人,我还纳闷儿怎么不让你叫。”
楚识琛亦步亦趋到会议室,项明章果然到了,正在看文件,等桌边的座位陆续填满,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
楚识琛的位子在项明章手边,比平时远了半臂。
会议开始,众人敏锐地感觉到不太対劲。
项先生和楚秘书,各自顶着上佳的五官,项明章更英气,楚识琛更清雅,但同时摆着一张难分伯仲的扑克脸。
二人之间零交流,零接触,余光似乎都自动拐了弯。
凑巧的是,两个人衣冠楚楚,都穿着灰色系的薄呢西装,项明章的黑色缎面领带赢在光泽,楚识琛的衬衫更胜几分雪白。
不禁令人怀疑,他们因为撞衫生了嫌隙。
今天要讨论新项目,谁都不敢懈怠,这下简直惴惴不安,刚五分钟彭昕就喝掉了半瓶水压惊。
项明章的嗓子有些哑,字句言简意赅。
会议主要讨论三个内容,首先,项目选型组的成员确定了,由文旅部带头,加上地方部门的代表组成。
选型组的评估决定项目的走向和结果,从经办人到每个组员,必须了解透彻,确定重点接触的対象。
其次,项目的人力分工。
彭昕拟了一份项目组的团队名单,销售部有一条死规定,任何项目至少有一名基层方案销售参与。一是把业务培养渗透到日常当中,靠积累提升,二是避免销售团队在经验、业绩和能力各方面,出现“人才断层”。
最后一点,目前是业务部门冲锋的阶段,研发中心打配合,随时根据方案的调整进行模拟试错。
会议有条不紊地开完,中午了,项明章対着选型组的名单若有所思,勾画了几笔,说:“散会吧。”
但总裁没起身,大家都不敢动。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楚识琛合上电脑,兀自从一旁离席。
彭昕跟上,说:“楚秘书,有空么,一起去餐厅吃午饭吧。”
楚识琛答应:“好,我先放下东西。”
项明章抬眸,会议室的内墙是一面巨大的长虹玻璃,楚识琛拐出去了,身影变得朦胧,直至消失。
项明章独自待了一会儿,他没胃口吃午餐,也不想回办公室去,从包里翻出一级机房的门禁卡,打算去研发中心泡一下午。
那本诗集还在包里装着,项明章掏出来,先去了趟图书馆。
工作人员在清点自助机旁的转运书柜,殷勤地说:“项先生要还书吗?交给我吧。”
项明章递上去,转身走了。
刚走出三四米,那名员工追上来,说:“项先生,书里夹着一张纸,您还要吗?”
项明章接过,是一张长方形便笺,笔迹俊逸——谢谢你带我看天an门,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项明章愣住,最高兴的一天……
在飞机上写下这行字的楚识琛,从雲窖离开的时候变成了什么心情?
今天対他视而不见的时候,还记不记得这句“谢谢”?
项明章攥着纸条离开,经过景观湖看见熟悉的身影,湖边,楚识琛掰着一块面包正在喂黄秋翠。
长椅上搁着一份烹好三文鱼,只吃了两口,楚识琛把面包掰碎丢完,一回身看见项明章站在几步外的树影下。
刚翻了脸,心有灵犀就成了冤家路窄。
会上彭昕汇报了团队名单,但项明章脸色太差,所以彭昕没底,找楚识琛打听一下老板的态度。
聊了几句,楚识琛嫌餐厅吵闹,就拿着午餐来湖边躲清静。
此刻遇见最想躲的人,楚识琛不欲多留,径自去收拾长椅上的餐盒。
这时“喵”的一声,一只野猫从草丛蹿出来,跳上了椅子。
楚识琛动作急收,偌大的园区里有不少野猫,这一只是纯白色,个头不大胆子不小,明目张胆地偷饭吃。
从前家里养着一只波斯猫,碧色眼珠,名字叫灵团儿,楚识琛一边想着一边弯下腰,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料野猫厉害,猛地挠了他一爪子。
“嘶……”
楚识琛还没直起身,项明章疾步走来捉住他的手腕,严肃道:“我看看。”
大半手掌被项明章的大手握着,楚识琛一挣,项明章握得越紧,说:“被野猫抓破要打针,别乱动。”
楚识琛手背的痕迹没有出血,微微红肿,说:“需要打针我自己会去打。”
可项明章仍不松手,顿了两秒,用蛮力把楚识琛拽近了一步,挑明道:“我们几岁了,要这样幼稚地冷战么?”
楚识琛说:“疏远一点可能対彼此都好。”
项明章问:“你说过界就过界,你说疏远就疏远,到底谁霸道?”
楚识琛不肯松口:“我说了,不是任何事你都能做主。”
“好,楚公子本事。”项明章说着,抖出那张便笺,“所以你就是这么谢我的,嗯?”
楚识琛抬眸,白纸黑字由他写下,项明章的呼吸近在咫尺,微喘着,仿佛拿着一张欠条来跟他讨债。
他该赖账不认,还是两相抵消?
不料,项明章却没有逼问他,而是哑着嗓子说:“过去我们不熟,我在乎的是现在。”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你过去交往的那些人,不然为什么要费时间和力气去调查、去打发他们,他们跟我又不相干,我直接管你不是简单多了?”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你喜欢的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你想去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这有错吗?”
“如果有错,这张纸条上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项明章把楚识琛拽得更近,不知対方能不能听见他的咬牙切齿:“你现在再说一次,我们划清界限,我马上放开你。”
楚识琛心跳飞快,仰起脸,额头若即若离地碰着项明章的鼻尖,老天爷真公平,先服软的不是他,但认输就成了他。
楚识琛无奈地问:“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确认他没说那句话,项明章松了一口气:“该我问你才対,你当着陌生人把我赶下车,扔在大街上,那么大的雨,还不够消气么?”
楚识琛掌心一层热汗:“淋湿了没有?”
项明章低头轻撞他:“湿透了。”
楚识琛说:“为什么不躲起来?”
项明章道:“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停车。”
楚识琛说:“没有。”
“真够狠心。”项明章问,“那你怎么补偿我?”
楚识琛的脑子有点乱,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他补偿,然后项明章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猛地拽了他最后一次。
猝不及防间,楚识琛被项明章拥入了怀抱。
下巴磕在肩头,楚识琛吃痛,抬手想摸却只碰到项明章宽阔的后背。
猫吃完了三文鱼,鱼在湖水里吐泡泡。
泡泡在多云转晴后的秋光下破裂,仿佛炸在耳边,震得心头轰响。
第48章
楚识琛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没有夜深酒醉,没有门墙遮掩,青天白日的跟项明章在公司里搂搂抱抱。
那只野猫都瞧不过眼了,蹿回草丛没了踪影。
楚识琛覆在项明章后背的手仿佛烫到了,十指微蜷,移动到腰间将项明章往外推。
然而项明章用攀岩的臂力箍着他,说:“这是补偿。”
以拥抱作补偿,何其暧昧,楚识琛却忍不住顺着往下说:“凭什么要我补偿你?”
项明章反将一军:“那我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楚识琛无措地说:“要你先放开,被人看见我只能辞职了。”
项明章见好就收地松了手,楚识琛从他身前退开一大步,轻喘着气,下巴抵在他肩头蹭得红了一片。
办公室那一夜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隐性的克制被短暂打破,害怕过界,却已然过界更多。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项明章扭正弄歪的领带,问:“还要躲我么?”
楚识琛回答:“我如果躲你就不会来上班。”
项明章说:“来了又怎样,还不是拿我当空气。”
楚识琛弯腰收拾长椅上的空餐盒,反驳道:“你不也对我视而不见?上午来了直接去开会,下午打算待在研发中心,怎么,不敢回办公室吗?”
“是有点。”项明章道,“怕你楚公子记仇,找我签名的时候在文件里藏一把刀。”
楚识琛笑意中带着挑衅,眉目张扬,看上去生动极了:“何必那么麻烦,我要是做荆轲,泡咖啡的时候给你下一点毒药就行了。”
项明章闻言:“你不如下在伏特加里,我喝下去的概率会比较大。”
楚识琛领悟了,但凡羞耻心强一点就会输,他把餐盒捏扁,说:“好,等你昏过去,我把你摆在办公桌上,让你感受感受。”
项明章真心求教:“感受什么?”
楚识琛憋在心里许久了,桌面硬得硌人,此后三天平躺在床上肩胛都隐隐作痛,他说:“你可以回办公室亲自躺一下,我在门口帮你把风。”
项明章强压着嘴角,说:“可惜我没空,要先带你去打针。”
楚识琛抬起手背,他肤色白,红肿的抓痕成了一道血印子,不过这点小伤他无所谓:“我下班再去打吧。”
项明章道:“等你下班,打针的地方也下班了。”
楚识琛在园区门口等,项明章开车出来,一起去医院注射了狂犬疫苗。
放晴的午后温度上升,楚识琛打针脱了外套和领带,懒得穿了,西装搭在手肘上,领带缠绕着另一只手腕,摆荡之间恰好遮住手背的伤痕。
从医院出来,两个人都有些饿了,项明章打着方向盘更改了路线。
半小时后,阑心文化产业园。
停好车,项明章和楚识琛买了两张票,虽然是工作日,但园区内的客流量还可以,楚识琛第一次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项明章说:“算是一个游玩景点。”
楚识琛知道项明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逛街,猜道:“跟这次的文旅项目有关?”
“嗯。”项明章承认,“走,先去吃东西。”
文化园的面积非常大,根据不同时代划分了几大区域,从古代到近代,再到千禧年,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历史街景和风貌。
除却人工建设,园区还设有资料馆、艺术馆、文化体验中心等场所,平时有各种类型的演出,消费方面,包括主题餐厅、酒店和购物中心。
项明章和楚识琛进了一家餐厅,纯中式,一桌一椅都古色古香,过了饭点,大厅人不多,他们挑了窗边的位置。
菜品有还原的古籍餐单,也有新式改良菜,点完餐,桌上煎茶的袖珍炉火冒着热气,楚识琛稀罕道:“这里蛮有意思。”
项明章说:“当初市里要打造一个东方的、中式的乐园,集合吃喝玩乐购,并且要有文化立意,然后就建立了这个阑心产业园。”
楚识琛问:“项樾也参与了吗?”
项明章道:“具体的设计提案是佰易做的,段昊找到我,算是双方的第一次合作。”
其实阑心的项目对项樾来说并不大,但需求非常精细,整个系统的完成度很高,兼具强壮性和全面性。
楚识琛联系上午的会议内容,第二点和第三点都是内部问题,只有第一点“项目选型”是外部问题,说:“那和这次的选型组有没有关系?”
茶煎好了,项明章一边斟茶一边说:“阑心项目的总经办人,姓佘,当时是运营支撑中心的主任,这次的文旅项目他是选型组的技术组长。”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楚识琛分析道:“有阑心作为案例,佘主任对项樾有一定的认可度,属于正向合作,那项樾就同时具备了经验优势和人脉条件。”
项明章点点头:“还有一点,在同一个城市,我们近水楼台。”
菜品上齐,每一道都很精致,楚识琛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上佳,刚吃到一半,大厅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了。
两扇屏风截断一方空间,只有杯箸声,忽然传来一阵客气的说笑,一听就是公务应酬结束后的道别。
楚识琛颇觉耳熟,回头从屏风的缝隙中望了一眼,包厢方向,李藏秋和一个男人吃完饭出来,笑容满面地走出去了。
他回过头,说:“这么巧,来这里能遇见李藏秋。”
项明章也看到了,收回视线:“没想到还有更巧的。”
楚识琛敏锐地问:“什么意思?”
项明章说:“另一个男的就是佘主任。”
楚识琛愣了一下:“李藏秋和佘主任认识?”
项明章不清楚:“也许吧。”
手机响起来打断了思路,项明章拿起接听,是齐叔在医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