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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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明章放在楚识琛背后的手掌拿开,收回,指尖带着余温端起一杯清酒,喝了个干净。
饭局结束,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另外两名同事打车走了。
司机等在车门旁边,项明章坐进去招了下手,司机弯腰听完,回头问:“楚先生,用不用送你?”
楚识琛胸口发闷,说:“不用了,我想走一走透透气。”
汽车载着项明章驶远,楚识琛独自沿着街头慢慢地走,春夜风凉,正好吹一吹昏沉的头脑。
这一片街区相当繁华,晚上也有许多人出来逛街,楚识琛走着走着经过一间高档的百货商场,外墙的巨幅LED屏正在播放最新的广告大片。
他驻足观看,又被神奇到了。
商场正门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浑身名牌,走下台阶忽然停住,他抬手勾下墨镜,确认没看错,大叫道:“楚识琛!”
楚识琛循声望去。
年轻人迅速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真特么是你啊!我以为你在地球上消失了!”
楚识琛充满防备:“先生,请问你是?”
“我是钱桦啊,就会花钱的钱桦啊!”
楚识琛自然不认得,说:“我失忆了,见谅。”
“你来真的?”钱桦惊讶道,“听说你办的派对出事,我以为你装精神病逃避法律制裁呢,居然真失忆了?炸着脑袋啦?”
楚识琛挣脱钱桦的双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叙吧,今天时间不早了——”
“是不早了!”钱桦稍矮,踮脚勾住他,“再不开始夜生活,天就亮了,走!消失这么长时间,你今天别想跑!”
楚识琛被钱桦“挟持”到了一家夜店。
据钱桦介绍,这家夜店是他们经常光顾的,一楼巨大的舞池挤满了扭动的身躯,灯光刺眼,震耳欲聋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二楼是卡座,三楼是高级会员的私享区域,不接受一般顾客。
钱桦带楚识琛上了四楼顶层,人更少,有独立的酒吧,全年为白金会员预留一套房间,私密性极好。
楚识琛问:“这是什么地方?”
钱桦说:“我们的快乐老家。”
楚识琛头痛道:“我现在不那么爱玩了。”
“我明白,身体刚恢复,得养养。”钱桦感觉自己好体贴,“今晚就喝酒聊天,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记挂你呢,还有谁对你这么仗义?”
各色酒水上来,楚识琛握着杯子沉默,听钱桦叽里呱啦地表演单口。
他才了解,钱桦和真正的“楚识琛”在国外一起念过两年书,很合得来,比如一起吸过合法的违法的,招过清纯的性感的,玩过糟钱的遭罪的,聚时臭味相投,散开保持联系……方便下一次再聚。
他简直被这份肮脏的友情震撼了。
钱桦聊得口渴,灌下一大杯洋酒:“别光我说啊,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不影响生活吗?”
楚识琛说:“还好。”
“你在商场门口干吗呢?”钱桦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啧,穿一身正儿八经的西装,角色扮演还是做任务?”
楚识琛以为指“工作任务”,说:“刚做完任务。”
钱桦:“你玩新的不告诉我!你是主还是奴啊?”
楚识琛不悦,怎么新时代还有“奴隶”吗?他回答:“下班逛逛,我在项樾通信工作。”
钱桦差点喷了:“你把股份卖给项樾,转头再给项明章打工,真炸伤脑袋了吧!”
楚识琛敏锐地问:“你认识项明章?”
“不熟,听过一点事迹,就是个极度的精致利己主义者。”钱桦哼道,“你既然要上班,要不去我家商场呗,咱俩泡一块不爽死?”
楚识琛暗忖,那天楚家小聚,李藏秋提到项明章没说完,可语气听得出不是好评价,刚才钱桦也持负面态度。
项明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杯中酒捂得热了,楚识琛放下,表示该走了。
钱桦一下子扑过来,带着醉意絮叨:“我特么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一条不回,失忆就绝交啊?你别想走,我给你讲以前的事,没准儿能帮你记起来呢,有个电视剧就这么找回忆的……”
楚识琛看钱桦伤心的样子不像装的,估计不单是酒肉朋友,他李代桃僵,于情于理不能让人家的旧友难过。
他只好留下来,说:“再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项明章回到公寓,临睡前楚太太打来,说楚识琛没有回家,打电话已关机,问公司是否安排了加班。
项明章告知晚上有应酬,结束后楚识琛自己走的,可能在逛街,然后敷衍地安慰两句就挂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是休息日,项明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晨起床去顶层的天幕泳池游了几圈。
手机响,又是楚太太打来。
项明章按下免提键,拿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滴,楚太太焦躁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明章,又打扰你了,你们昨晚在哪条街分开的?”
项明章问:“他还没回家?”
楚太太说:“一宿没回来,我要去找他,不然我只能报警了。”
项明章把毛巾一扔,压着烦躁说:“伯母,你先别急,我派人去找找看。”
挂断电话,项明章吩咐人手去昨天的酒店附近找一找,楚识琛现在是项樾的员工,是为公司工作完不见的,出了事谁也撇不干净。
回公寓换好衣服,项明章试着拨打楚识琛的手机,竟然接通了。
“喂?”
项明章语气不善地问:“你在哪?”
楚识琛报上地址,是市区榜上有名的夜店。
项明章冷笑一声,心说真是死性不改,说:“哪也不许去,在门口等着。”
他没叫派出的人去接,要是底下的人知道楚识琛这德行,添油加醋传到公司里,本来入职就名不正言不顺,同事们心里会更有微词。
昨晚,楚识琛听钱桦叙旧到半夜,最后钱桦醉倒,他难抵困倦睡着了。
手机没电关机,清晨服务生来送醒酒汤和早餐,帮楚识琛充电,一开机蹦出无数个未接电话,紧接着项明章就打了过来。
钱桦还没睡醒,楚识琛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房间。
夜店的灯牌仍然亮着,在晨曦中色彩显得浅淡几分,红男绿女一走,舞池变得和街道一样冷清。
楚识琛强打着精神立在门口,怕仪容不佳,将领带正了正。
十五分钟后,一辆长轴幻影疾驰而来,刹停在路边。
项明章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楚识琛衣冠整齐,倒是没他想象得那么不堪,可眼下泛青,肯定是嗨了一夜没睡。
“楚公子。”他道,“我不关心你怎么鬼混,但是让家长几番打给上司,是小学生才会犯的错误。”
楚识琛自认理亏:“抱歉,我马上回家。”
项明章怕楚识琛阳奉阴违,万一又跑去哪里浪一天一夜,楚家人可能要在项樾门口拉横幅要人。
罢了,项明章懒得废话,说:“上车。”
楚识琛不好意思劳烦大驾,问:“你送我?”
项明章道:“是押送。”
楚识琛走向车边,从前当大少爷、当总经理、当行长,习惯刻在骨子里了,直奔汽车的后排座位,并且有教养地说一句:“有劳了。”
项明章终于忍不住发火:“你哪来的领导架子?”
楚识琛一顿,又怎么了?
项明章命令道:“过来,坐副驾!”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个回复:甲方有两名专业翻译,是主导,项带翻译是一时起意,所以楚只是辅助,更偏于记录内容,方便日后复盘。我写的不够详细,改天修改一下细节。
第7章
项明章把车开得飞快,险些超速。
楚识琛面色不惊,双臂却环抱胸前呈一种防御姿势,抵达楚家大门外,车身停稳后才松开了手。
静默的一路颇为煎熬,他解开安全带,说:“谢谢你送我。”
项明章道:“进去吧,你妈很担心。麻烦告诉她项樾不是幼儿园,我也不是生活老师,没有义务帮她看孩子。”
楚识琛从阴阳怪气里听出极大的不爽,回道:“知道了,还有要说的么?”
项明章戳按钮打开副驾驶的门,等楚识琛下了车,道:“我们是雇佣关系,我是你的老板,是让你做事,不是让你添麻烦的,希望你能记清楚。”
楚识琛保持着风度,全盘接收:“好,我会记住。”
话音刚落,汽车发出嗡隆一声,项明章踩足油门,眨眼间绝尘而去了。
望着缥缈的尾气,楚识琛回过味来,他的包被丢在后座还没拿……
听见引擎声,楚太太从大门里跑出来,她一夜没休息好,在家里走来走去脚底都要冒火了。
看见门口的身影,她喊道:“楚识琛,你可回来了,妈妈要担心死了呀!”
楚识琛道歉加保证,安抚了楚太太的情绪。
楚太太嗅觉灵敏,闻见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和香氛味道,问:“昨晚在哪里过了一宿啊?”
楚识琛告诉她遇见钱桦的事,只说一起叙旧,没说去了哪里,根据项明章对夜店的反应,他估计不适合大肆宣扬。
可惜楚太太一听是和钱桦在一起,自动脑补完了,亏她给楚识琛换了手机号码,以为能趁失忆与那些狐朋狗友断掉,没想到又见面了。
楚太太委婉地问:“这么快就跟他凑一起,混一宿身体吃得消嘛。”
楚识琛没多想:“我有点累。”
走进别墅,他握拳抵在唇边,挡下了一声哈欠,便上楼休息。
楚太太叹口气,去厨房吩咐秀姐别忙了,连带诉苦:“别煮早餐啦,炖点补身的,这个臭小子。”
秀姐惊讶:“这么快就……”
楚太太烦道:“算了,这就是男人本性,要是憋得住,乞丐做首富!”
楚识琛全然不知,回房后关在浴室仔细地洗了个澡,确认从头到脚没有了酒气才出来。
他感觉异常疲倦,不止是因为昨晚没休息,更是源自在日料餐厅的精神紧张,此时松弛下来,四肢都有些发沉。
在小香炉里点燃一块迦南香,他躺上床沉沉地睡着了。
楚识琛梦见了旧事。
也是在傍晚,他受邀参加一场不得拒绝的宴会,在一幢日式装修的老宅子,屋中铺着榻榻米,墙边有一座半人高的武士刀架。
茶桌上香气袅袅,平时全身武装的军官换上了一件和服,在楚识琛对面跪坐,一边表演茶道一边称赞中国的《茶经》。
楚识琛缄默着,等一杯烹好的茶汤放在面前,他伸手端起,怕烫似的一抖,泼湿了摊平放在一旁的“储金券”发行同意书。
国民经济已经饱受冲击,储金券一发行,各大报刊将放出连翻数倍的升值消息,等搜敛到大笔头寸,这些储金券会贬值到作废,变成一堆废纸。
复华银行一旦签署,意味着沦为诓骗国民的走狗。
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红了一片,楚识琛忘记周旋的过程了,只记得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
等黑洞洞的枪口撞上太阳穴,他闭上了眼睛。
嘭!
陡地,楚识琛一激灵醒过来。
额角的冷汗流到枕头上洇湿了一块,他身躯僵挺地盯着天花板,呼吸沉重,再没了睡意。
那场鸿门宴最终逃过一劫,可偶尔的噩梦中,他总会被耳畔的枪声惊醒。
嘀,手机响了。
楚识琛收回思绪,打开手机看到钱桦发来的微信,问下次什么时候再约。
他盯着手机屏幕出神,昨晚听钱桦聊了许多关于“楚识琛”的事情,荒唐,却也鲜活,可惜命途难料,比噩梦更叫人猝不及防。
当时在游艇上的同事说,那一晚“楚识琛”喝得烂醉,被架到房间里去了,大家逃跑的时候没有人顾得上他。
彭昕在病房听到“楚识琛”快不行了,完全没想到溺水,以为是爆炸受了重伤。
极大的可能,真正的“楚识琛”是丧命于火海,根本搜救不到。
楚识琛下床走向书桌,打开电脑搜索城市周围的墓园,他想为那个消逝的生命置办一方安魂之所。
记下办理信息,楚识琛在房里枯坐着,直到炉中香火燃灭。
日暮时分,一辆小型运输车开进大门,运货员搬下一只半人高的木箱,楚太太在院子里发愁,不知道把东西放在哪。
楚识琛下楼去看,木箱拆钉,里面是一座洁白的艺术雕像。
他问:“这是买的吗?”
楚太太回答:“是你爸爸的。”
楚喆生前喜欢收藏雕像,死后藏品几乎都捐掉了,这一座是楚喆最喜欢的,一直摆在亦思的会议中心。
创始人的心爱之物,作纪念是最合适的,楚识琛问:“为什么送回家?”
楚太太说:“亦思好像要搬进项樾的园区了,一部分人会先过去,你李叔叔说这个总不好摆进项樾,就送回来了。”
楚识琛为之一振,亦思要搬进项樾?
纯白的雕像在夕阳下染成橘红,神圣又绮丽。
没了它,亦思的人不必再睹物,那忘记楚喆会用多久呢?
等搬进项樾,成为附属,“亦思”这个名字还能在行业里存续多久呢?
楚识琛立在长廊上,拨通项明章的手机号码。
响了七八声,接了,楚识琛说:“项先生,我的包在你车上。”
项明章:“我知道。”
楚识琛问:“你今晚方便吗?我过去取。”
项明章说:“下周上班给你。”
在公司有诸多不便,楚识琛语气克制,听来格外认真:“我等不及,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拜托了。”
项明章停顿几秒:“八点,来我公寓吧。”
挂了线,楚识琛收到项明章发来的地址。他存好进屋,被秀姐叫到厨房。
一盅香气四溢的汤水刚关火,秀姐说是老方子,见效快,喝完夜里能热乎乎地睡一觉。
楚识琛不明白见什么效,旧时的老管家信佛,说他有禅缘,满十八岁后他每周四天食素,已经保持多年了。
汤中材料主荤,精细昂贵,楚识琛无福消受,转念一想,空手上门太失礼了,他让秀姐用保温壶装起来,另有打算。
八点差五分,楚识琛在“波曼嘉”公寓大厦前下了车。
四周繁荣纷扰,他来不及看,随住户的私人管家上了四十楼。
项明章住在A号,打开门,早晨的火气差不多消了,平静地说:“进来吧。”
楚识琛颔首进门,宽阔的大平层,处处考究,客厅的华彩吊灯让一切纤毫毕现,他拎高保温壶,说:“不知道带点什么,傍晚煲好的汤,当消夜。”
公寓内有四五家不同口味的餐厅,提供二十四小时送餐服务,项明章日常不开火,快忘记家里的饭是什么滋味了。
他接受楚识琛的示好,说:“放茶几上吧。”
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沓资料,楚识琛走过去放保温壶,看见纸上印着“入学推荐信”等字。
据他所知,项明章未婚未育。
楚识琛直起身,他的包丢在沙发上,项明章坐下拿起来,名牌包的扣子形同虚设,碰一下就开了,笔记本掉出半截。
项明章捡起,作势要翻。
楚识琛出声阻止——“不要。”
项明章抬眼,手却没有松开,楚识琛的反应令他有些好奇,问:“你很紧张?”
楚识琛说:“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这是公司统一定制、配给,要求开会专用的,可不是给你私人写日记的。”项明章反驳,“难道你写了见不得人的内容?”
楚识琛正色:“当然没有,都是公事。”
项明章说:“那我更要看一下,万一你夹带了公司的商业机密怎么办?”
楚识琛被孤立一周,千万的不痛快都自我消化了,此时被项明章一句话点燃,回击道:“项先生,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