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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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臻道:“嗯,就在旁边一栋公寓。”
楚太太秀气的眉头舒展开,像是担忧他过得不好,闻言稍稍放心。
从坐下来开始,楚太太无一句责备,也不提之后的处置,安静的间隙,沈若臻甚至有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母子一起饮杯咖啡的错觉。
可是怎么可能,沈若臻唯恐会错意,主动说:“你怪罪我吧。”
楚太太道:“我在家整理你的东西,香炉,纸笔,满柜的衣服,你既然搬走了,怎么不收拾行李呢。”
沈若臻惭愧地说:“在家里添置的东西,都是给‘楚识琛’的,我已经不是了。”
“那我要把东西扔了吗?”楚太太说,“我舍不得,买的时候精挑细选,很开心的。你出差时给我们买礼物,是不是也一样?”
热咖啡放冷了,沈若臻喉咙酸苦,一口都没喝。
楚太太不知道怎么处理沈若臻的衣物,关上门,暂且不管了,她叫司机载她出门透透气,沿着江岸大道经过亦思的大楼。
“我去了销售部,运营总裁的办公室锁着,你没上班。”楚太太说,“也对,你把证件和钥匙都留下了,应该不会去公司了。”
她刷开门,在沈若臻的办公室站了一会儿,望着空荡无人的桌椅。
部门里的职员很忙碌,时不时提到“楚先生”交代过什么,“楚先生”安排过什么。
楚太太那一刻忽然想,一个人的事业成就都记在另一个人的名字上,会是什么感受?
离开亦思大楼,楚太太吩咐司机去亚曦湾,她走在海滩上回想这一年多——
“你提出进公司上班,我以为顶多坚持一礼拜,没想到被开除一次都不放弃。”
“你跟李藏秋斗法,唱白脸阻止小绘和李桁的婚事,让我觉得这个家又有了顶梁柱。”
“为了亦思,你去哈尔滨请老周回来,居然跳河求他原谅,可明明不是你犯的错。”
“我跟你说话,唠叨,你从来没有不耐烦。我不需要恳求,你会主动体贴我,尊重我,跟我说只要想做,什么时候都不晚。”
“小绘在家哭个不停,把电脑摔了,这一年她对你这个兄长的感情,比过去二十年都要多。”
从头至尾回顾一遭,楚太太不得不承认,项明章那天说得对,沈若臻为楚家排忧解难,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亦思。
一个假的楚识琛,把真正的楚识琛未曾做过的都做了,把儿子和兄长的本分都做了。
可是沈若臻做了这么多,不要股份,不碰家产,坦白的时候仅认罪责,只字不提辛劳,离开的时候连一件衣衫都不肯带走。
楚家为沈若臻提供荫庇,沈若臻为楚家付出心血,其中的得益谁多谁少,楚太太算不清楚。
就当功过相抵,那她该怎样去责备?
这份母子亲情她珍惜不已,所以一年多来,她把疑虑或隐忧压在心底,就像沉浸于一场不愿醒的美梦。
当雷律师告诉她“沈若臻”这个陌生的名字,她并不震惊,只觉一阵恍然,甚至仍抱有一丝幻想,问对方有没有恢复一点记忆。
那一天真相揭开,她终于为她的孩子崩溃痛哭。
但她恨的、怨的是她自己,“楚识琛”死不见尸,她作为母亲却逃避一切,幸福地开始了新生活。
楚太太吸了吸鼻子,说:“其实我明白,派对是小琛要办的,他无辜丧命只怪凶手,不是明章的错,更与你无关。”
沈若臻内疚道:“可我偷了他的身份,一样有罪。”
楚太太问:“你记不记得除夕夜,我们在花园里看烟花?”
沈若臻记得,楚太太曾说楚喆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都给她放烟花,楚喆走了,她就看别人放的,反正一样漂亮。
他当时很佩服楚太太的豁达心性:“你说事情好坏,在于自己怎么想,日子也在于自己选择怎么过。”
“我在亚曦湾望着吞没小琛的大海,我就想……”楚太太说,“假如没有把你救上来,那一晚我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年多我又会怎么度过?”
沈若臻交握的十指绞在一起,挤压得泛白:“那你后悔救我吗?”
楚太太看着他,看着这张和“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她想再豁达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
“也许救了你,”她回答,“是老天给我的安慰。”
沈若臻愣住,眼眶霎那红了。
楚太太已经掉下泪珠,滑在腮边,她从皮包里拿出那一张自述书,纸页磨掉一角,她反复看得可以默背下来。
“这样漂亮的字,小琛写不出来的。”
沈若臻不敢忘却见面的初衷,如自述书中允诺的,他道:“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楚太太抬掌托在腮边,捂住了泪滴,说:“可我不怪你,要怎么罚?”
沈若臻鼻酸得厉害,那日埋首项明章的领口,没大方地落泪,此时他来不及擦拭,早已泪盈于睫。
“你骗我有错。”楚太太道,“但上次在美津楼我答应过,如果你犯了错,我会原谅你。”
——哪个当妈的会不原谅自己的孩子?
前提是母子。
如果楚太太肯原谅他,那是否说明……沈若臻松开双手,微颤着抓住了膝头。
他紧张得无以复加,生怕在自作多情,半晌,忍耐多日再度叫出了口:“妈……”
楚太太这次应道:“我该怎么叫你,若臻?”
第126章
沈若臻在来的路上料到见面会失态,他做好了愧痛忏悔的准备,不敢幻想楚太太竟然会原谅他,依然视他为子。
起身绕过桌沿,他在楚太太的椅边屈膝半蹲,说:“叫什么都可以。”
楚太太问:“你妈妈叫你什么?”
沈若臻微微哽咽:“就叫若臻,或者……清商。”
“清商,是小名吗?”楚太太伸手擦在沈若臻的脸颊,“这么雅致,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才能教养出你来。”
沈若臻迫切地想告诉楚太太,他并非来历不明,他能够依赖和信任,却怕事实太离奇,一波刚平又推起一波。
他承诺道:“我的身世以后慢慢讲给你,可以吗?”
楚太太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一起起身,点了点头。
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沈若臻和楚太太都哭了,实在惹人注目,经理踌躇地送来一沓厚厚的纸巾,沈若臻接过为楚太太擦眼泪,又叫了一声“妈”。
楚太太三天没听到这句称呼,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情绪稍微平复,沈若臻揽着楚太太从餐厅离开,走之前他给钱桦留了一张字条。
轿车泊在街边,衣裳物件都在家里,楚太太说:“你的房间什么都没变,还是你的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沈若臻深切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滋味,但他没有立即答应,回道:“妈,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跟我去公寓坐坐吧。”
楚太太说:“好,那你跟明章讲一声。”
母子俩没上车,顺着人行道慢慢走,沈若臻打给项明章,电话讲完刚好走到波曼嘉的楼下。
楚太太几十年没住过高层公寓,到了四十楼,她害怕挨得窗子太近会恐高,结果一开门,先被趴在地上的大白猫吓了一跳。
沈若臻抱起灵团儿,带楚太太参观,卧室,书房,阳台,他和项明章一起住了三天,已经留下小家庭的痕迹。
客厅的茶几上铺散着一些资料,红笔划过重点,楚太太坐在沙发上被吸引了目光,晃见“户籍户口”等字样。
她还没细看,沈若臻拿了一包票据过来,说:“妈,今后这些都移交给你。”
楚太太接住:“是什么?”
沈若臻道:“是我为楚先生买的一块墓地。”
楚太太怔住,打开包夹,里面是沈若臻以“楚识琛”的身份置办的墓地,包括手续文件、费用收据,还有墓园管理处的联系卡。
她来回翻着:“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不知不觉有一年了,沈若臻道:“第一次遇见钱桦,他给我讲了很多楚先生的事情,后来我就置办了这块无名墓。”
“楚识琛”死得枉然,无人知晓,沈若臻竟是唯一探寻真相的人,他继续说:“察觉游艇事故有疑点,我在他墓前亲口说过,会给他一个交代。”
楚太太道:“所以你一直偷偷调查,不惜以身犯险?”
虽然走了一趟鬼门关,但沈若臻不后悔:“绑架案后真相大白,我和明章一起去了墓园。”
楚太太捏着纷乱的纸张,说:“我要带小绘去看他。”
沈若臻道:“墓碑上终于可以贴上他的照片,刻上名字。”
楚太太心里难受,强忍着眼泪,沈若臻借口泡茶,躲进餐厅,让楚太太一个人哭一哭缓解。
一壶珍眉泡好,门响了。
项明章在电话里没细问,只知道楚太太原谅了沈若臻,而且要来公寓坐坐,他就从园区赶了回来。
楚太太的情绪稳定了些:“明章,大中午的惊动你来回跑。”
“伯母。”项明章去楚家接沈若臻的那天,许多话是情急使然,“之前是我莽撞,不顾分寸,抱歉。”
楚太太说:“你满心为他,我反倒欣慰。”
沈若臻端来热茶,和项明章一起坐下来,这三天过得煎熬,他等待楚家给他一份裁决,不成想老天这般眷顾。
接下来,他要抓紧办该办的事,说:“齐叔必须得到严惩,我要找警方作证,证明真正的‘楚识琛’已经不在了。”
项明章道:“好,我明天让律师团筹备一下。”
楚太太是“楚识琛”的母亲和监护人,她必定要参与,说:“我这个妈妈,终于能在小琛身后尽一点心力。”
项明章顿了须臾,思虑道:“但是若臻要作证的话,要有一个身份,得确定他这个人是谁。”
楚太太想起茶几上的户口登记资料,问:“怎么回事呀,若臻难道连户口都没有吗?”
项明章当初对姚老太太交代过一套说辞,字句属实,不过模糊了时代年份。他告诉楚太太,沈若臻祖籍宁波,祖辈是生意人、银行家,父亲叫沈作润,到这一代只剩孤身一人。
楚太太并不傻,猜到他们隐瞒了一些细节,但也相信另有隐衷。她了解沈若臻,言出必行,答应了以后慢慢讲,那她不急于一时。
比起父亲,她更关心沈若臻的母亲,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沈若臻望着这个母亲,回答他生母的名姓,异常温柔:“我妈妈叫张道莹,我还有个小妹,叫沈梨之。”
“怪不得你疼小绘。”楚太太信了缘分,“你妈妈知道你飘零无依,会心疼的,收养人要尽快决定才好。”
沈若臻摇头:“还没。”
楚太太问:“那你愿意让我收养你吗?”
沈若臻不清楚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楚太太不责怪他,还要收养他,让他真正地成为一家人。
第二天,项明章约了律师详谈,咨询了一些细节,把整个流程讨论了一下。
楚太太着手办理收养沈若臻的手续,申请、证明,需要的材料不少,因为关联着案情,情况特殊,所以过程相对顺利。
沈若臻是有点紧张的,从1945年来到二十一世纪,他竟然要拥有一个切实的身份证明了。
他不必再假借旁人的名字,不必心虚,被抹除的“沈若臻”三个字,在这个时代重新烙印纸上。
宣之于口,展示于人前,犹如守得云开见月明。
身份一旦落实,沈若臻陪楚太太立刻向警方作证,去年亚曦湾游艇爆炸的真相浮出水面,结合项明章对项行昭的指证,齐叔的口供被推翻,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期间沈若臻一直住在波曼嘉公寓,两个人一只猫,项明章问他会不会搬回楚家,他没明说,狡黠地反问“你在赶我走吗”?
齐叔的最终判决下来,已是盛夏。
天气预报每天都在升温,清晨早早出了太阳,三辆轿车迎着灿烂的阳光抵达远思墓园。
周恪森开车载着楚太太和楚识绘,沈若臻和项明章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还有一辆车跟着,驾驶位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钱桦。
看过字条,钱桦联系了沈若臻,才知道年初发生过绑架案,知道了沈若臻的身份,也知晓了“楚识琛”早已不在人世。
墓园里草木葱郁,一行人走到墓前,墓碑正中刻上了“楚识琛”的名字,贴着一张楚太太挑选的照片。
空心穴内填了“楚识琛”喜欢的衣裳、帽子和球鞋,这方安魂之所又是他的衣冠冢。
每个人轮流放下一束雏菊,楚太太守在墓前,轻声说:“小琛,妈妈来看你了。”
历时一年半,沈若臻终于可以给“楚识琛”一个圆满的答复:“Alan葬身火海,项行昭死了,齐叔已经定罪,我不再占据你的身份,希望这一切能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楚识绘讷然道:“哥,你想家就给我和妈妈托梦吧。”
哭嚎响起,钱桦摘掉了墨镜,扑在墓前喊着“楚识琛”的名字。
至亲好友说着想对“楚识琛”说的话,或克制,或悲痛,沈若臻退居一旁和项明章站在一起。
楚太太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的沟壑,望着“楚识琛”的照片,告诉他楚家收养了沈若臻,他们两个长得极像。
白色雏菊围满墓前,阳光把花瓣照成浅黄色,好像一簇一簇小小的向日葵。
离开时钱桦挽着楚太太,带着哭腔说,以后代“楚识琛”孝顺她。楚太太与曾经一样,劝他收收心,不要胡闹无度。
项明章和周恪森并排走着,亦思脱离项樾有段日子了,两个人很久没见。
沈若臻落在最后,前面是楚识绘,这个妹妹委实伤心了好几天,大概憋了一肚子话,好坏错杂,频频向他回头。
快走了两步,沈若臻追上:“你有话要对我讲吗?”
楚识绘问:“你什么时候搬回家?”
沈若臻巧妙地转了个弯:“我答应了妈,这周末回家吃饭。”
“我知道。”楚识绘透露,“妈跟我商量过了,全部事情到这里就算了结了,你不亏欠家里什么。”
沈若臻道:“所以呢?”
楚识绘说:“我和妈都同意,你是我们的家人,以后不能白白付出,应该得到属于你的那一份。”
沈若臻直白道:“要分给我股份、家产吗?”
原本要周末再说的,楚识绘简单地“嗯”了一声。
沈若臻并不惊讶,以楚太太的心地和秉性,绝不会亏待他。但他也不惊喜,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把亦思打理好,偿还楚家的恩情,同时借这一份工作适应当代社会。
这份初衷没有变过,假如成果不尽人意,他会加倍努力,成果丰硕,他却不希求采摘一二。
他珍视楚家的情谊,将楚太太和楚识绘看作至亲,他愿意保护她们,但也想让她们亲手掌舵。
这段时间,沈若臻经过深思熟虑,在此刻做下决定:“一年之后,我会离开亦思。”
楚识绘定住:“离开?亦思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刚刚步入正轨,不能没有你。”
“傻姑娘,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会照常运行。”沈若臻道,“股份回归了楚家,亦思日渐好转,一年后一切稳定下来,我再交接。”
楚识绘问:“可你为什么要走,哥,我们是一家人了。”
沈若臻朝项明章的背影望了一眼,说:“所以不管我是否在亦思,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变的。”
楚识绘还是不能接受:“你走了,谁来管公司?”
“公司不是只靠某一个人,是靠团队。”沈若臻温声道,“我会挑选合适的人,你是大股东,以后要多上心,好好把关。”
楚识绘说:“我还在念书,还要读研。”
沈若臻道:“那就一边学知识一边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