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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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比今天还要热闹很多。
方杨家的猫在厨房门口徘徊来徘徊去,余声‘咪咪咪’的想叫它过来。方杨已经收拾完,将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出了门去。
俩人在热闹的街上逛来逛去。
余声眼睛在一个个小摊上滴溜着,小玩意儿晃得人眼花缭乱。方杨拉着她去了一个首饰摊,上头摆满了镯子和耳环。盒子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皮筋,方形泡沫上插满了一堆银色戒指,还有很多花花绿绿的发卡。
方杨低着头在里头挑。
“余声你觉得哪个好看?”女生指着俩尾戒问她。
她食指一伸:“这个吧。”
她们俩正说着话,余生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梁雨笑眯眯的歪头叫着‘余声姐’。小姑娘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跟着叫了声。
集市里的人走来走去。
梁雨和她说了俩句话拉着同学玩去了,方柔又低下去头挑耳环。附近卖西瓜的摊子上挂一喇叭,喊着‘一斤一块八,不甜不要钱啊’。背后的两元店里一会放着流行的音乐,一会儿音响里又夹几句‘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之类的话。
整个小镇都被祥云包围在里头。
那时候临近中午,菜市场边上的小吃摊上也挤满了人。拉条油糕面皮儿凉粉一家紧挨一家,桌子都摆到了沈秀的菜摊跟前。
女人看着摊子顾不上做饭,数着零钱的手腾不出来。
沈秀正低头给人装菜,梁雨这会儿从外头转了回来。小姑娘从厨房摸了个西红柿一面吃一面往外走,摊子上沈秀回了下头。
“一会儿和你哥外边吃去。”
“哦。”梁雨吧唧吧唧动了几下嘴巴,“那我先去找余声姐玩了,刚还在街上看到她了。”
屋檐下梁叙走了出来,他抹了把刚洗过脸后下巴上留下的水渍,甩了甩手。阳光晒在他的皮肤上,坚硬结实,黑眸幽深。
“妈你吃点什么。”梁叙说,“我给你带回来。”
沈秀弯腰忙活着,说了句‘你看着买吧’。梁叙趿拉着拖鞋钻进了人群里,后头沈秀忽的喊了句‘别忘了买袋面粉’。
街上人堆人热的他直冒汗。
梁叙买了两份面皮又去熟人店里提了袋面粉往回走,他个儿高,站在街上目光能看到很远。大人小孩都有,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十六来逛集市的一般都是镇子边附近村庄的人,图个人少清闲。梁叙四下扫了眼,看这样儿也不见得能少出个花儿来。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两边随意瞅着。
那天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才消停,梁叙在家里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本来想去学校练琴,结果门口碰见陈皮,男生手里拿着乒乓球拍拉他去玩几下。于是,半道上拐弯去了小广场。
不大不小的地方到处都是乘凉的人。
乒乓球台有俩桌,李谓已经在那儿占了一桌。午后的闷热还延续在傍晚,那会儿天已经不是很亮堂了。梁叙打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他靠在一边看着那俩打。
风吹过来还是热的。
梁叙摸兜找烟,眼角不经意的扫了一下。右边双杠下头站着俩女生,余声倚着一边单杠和人聊着天。她外头的粉色衣服搭在手上,身上是件凉快的双肩吊带短衫。边上的女生三两下跨上双杠,低头好像和她说什么。
广场的灯忽然亮了,梁叙将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去哪儿?”陈皮看见他转身要走。
梁叙已经走开几步了:“买点水去。”
他径直去了广场角落里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水,在看到架子上一些零食的时候眼神停了下,拎了几袋出来。梁叙在商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双杠那边,她仰着头在笑。
余声正和方杨说着女生之间的话。
“你怎么连个耳洞都没有?”女生问。
余声摸了摸耳朵:“打过又长住了。”
方杨从双杠上俯下身去瞄了一眼,抬起身的时候眼神一顿。余声看女生的目光怪怪的,也转头去看,梁叙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余声也愣了一下子。
“梁雨没和你在一起?”梁叙走近。
男生就像是问家常话似的,那语气太自然而然。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神带点侵略性的‘野’味儿。
“下午一起转过。”余声说,“她又走了。”
梁叙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好像不是很在意她说的结果。双杠上的方杨有些目瞪口呆,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余声不知道下来该说什么。
男生忽然递过来一个袋子,余声扫了一眼。红色的塑料袋撑得鼓鼓的,里头的东西看不太清,在这夜色里有点说不清的意思。
“什么呀?”她问。
那声音软软的,‘呀’字很轻很轻的落了下来。他听过不少女生说话,可没有一个像她那样。明明很平常的语气,却让人募得耳朵发麻。
“顺道买的。”他扬了扬下巴塞她怀里,“拿去吃吧。”
那动作带着点强势,余声下意识的接在手里。梁叙摸了摸鼻子,眼神向两边扫了下,又转到她脸颊上,清了清嗓子说了句‘早点回去’然后转身走了。
余声:“……”
她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向走远的人。他一面走一面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塞到嘴里然后低头打上火机点燃,接着吸了一口又往空中吐了口烟圈。
黑夜衬得他背影高瘦挺拔。
“里头装的都是啥?”方杨忍不住问。
余声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几乎全是小孩吃的零食,虾条薯片饼干口香糖还有一袋子大白兔。她抬眼再看过去,远处男生嘴里咬着烟正打着乒乓球。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她买零食吃。
她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宣示着一种存在感,方杨从双杠上下来。余声张开袋子让女生随便拿,方杨嘿嘿一笑什么也不说拆了包虾条。
俩人反方向出了小广场。
“怎么认识的?”方杨问。
余声简单说了几下却丝毫未提西宁的事儿,事实上他们俩除此之外好像也并不是很熟的样子。这话听在方杨耳里,换来了一声长‘啊’。
“原来梁叙就是跟你学画那女生她哥。”女生说。
街道两边的灌木丛和这夜晚的漆黑交辉相应着,长长的路灯直挺在街角,将来人的影子由长变短再变长。十字路口行人和行人擦肩而过,有的可能认识会停下来打招呼。
余声在灯光下和方杨分了手。
她提了一袋零食回家,外婆和外公在看晚间频道。老太太拍拍炕叫她坐上来,余声爬上去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老人们不怎么吃,都进了她嘴里。
后来她回屋睡觉,外婆还叮嘱着‘晚上别吃糖’。
余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颗大白兔看来看去。这些东西陆雅从不让她吃,但外婆会说‘吃一点没事儿,小娃么’。
她舒舒服服的闭上眼睛,嘴巴弯起来。
夜里糊里糊涂就睡着了,也不记得外婆什么时候进来关的灯。余声做了个梦,里头有安静的街道,长长的巷子,九拐十八弯的田间小路。
月亮从西边往上游来荡去。
那微弱的月光在床铺上撒了点颜料,黑夜里梁叙睁着眼睛。幽静的院子里送来了风吹过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梁叙清醒极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他就起来了。
外头沈秀已经开始摆摊了,梁叙过去帮忙。周一的早晨空气干净新鲜,黑漆漆的天色里就连弄出来的动静都清晰无比。集市上一溜儿撑起的红色大伞,伞下拉满了灯泡点着光,那光照耀在每一块小地方下,下头坐着摊主,几乎都裹着军大衣。
一个个的小吃摊上也冒起了热气。
梁叙搬着菜筐出来进去,四五点的风窜进袖子和脖子。兴许是运动量太大了,他出了一身汗。过了会儿等沈秀摆好菜摊,梁叙出去街上买了两笼热包子回来。
“这都几点了还黑成这样。”女人说。
梁叙嘴里嚼着包子,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天空。黑夜的幕布慢慢在张开,远方已经有了点清明的兆头。
“天快亮了。”他说。
第8章
沈秀的菜摊自那早起连续两天一直忙碌。
大多数人每个月就盼着这两天,有的老人喜欢赶集,大清早的就骑了几里地过来。或者几个妇女搭个伴从村里赶早一起走来镇上,挑几件衣服买点水果再回去,幸运了路上还能搭个熟人的顺风车。
第8节
一堆人一卡车的闲话不见嘴歇着。
等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的时候,小凉庄的赶集日终于过去了。不同的是街道上躺满了塑料袋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下清洁工们又有的忙了。
梁雨下午很早就去了清平街七十九号。
最近小镇相关部门重新统计收发门牌号,余声喜欢这个数字。她那会儿坐在屋顶翻出几本素描初学画筏看,梁雨在一边描摹。
“余声姐?”梁雨忽然停笔。
她从书里抬头。
“咱什么时候能出去写生啊?”梁雨问完一笑。
“写生?”余声扫了一眼小姑娘手下的画,想了想说,“随时都可以。”
梁雨惊喜的捂住嘴巴。
“现在呢?”
余声看了眼时间:“行是行,不过仓促了点。”
十四岁的女生一提起这个事儿来简直精神的不得了,后半句直接就当没听见,什么都顾不上拉着她就出门。因为只是单纯的速写,俩人只带了一个大速写本和几支铅笔。
余声也确实想出去走走。
梁雨带她去了镇边外一个叫长土坡的地方,余声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全是绿色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被风拂过微弯下腰,小鸟栖息在路边的树上叽喳叫嚷。
“这地方漂亮吧。”梁雨说,“第一次还是我哥带我来的。”
余声耳朵动了一下,目光落向远方。
“你要想去哪儿玩就问他。”梁雨又说,“虽然这人学习差,但他可是我们羊城的活地图。”
她问:“活地图?”
“可不是一般的地图。”梁雨脸上有种骄傲的笑意,“他‘什么’地儿都知道。”
余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她们并不是很严格的在写生,梁雨平时学画也是挺自由的。反正她一般都在家,小姑娘除了特殊情况也一般都会来。至于学画期间,梁雨真可谓是个开心果。
她们画着玩着渐渐到了傍晚。
西边那颗红红的太阳慢慢进了山,晚霞铺满了天际线上上下下。悠长的田间小路上全是零零碎碎的阳光,影子和杂草交缠在一起。
长土坡就在乡镇高中的后边。
俩人回去的时候绕了个大圈,梁雨一时起意说带她去梁叙的地下室转转。小姑娘乐不思蜀,余声便也跟着去了。
学校里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地下室那栋楼还是上次余声见到的那个样子,旁边的沙子泥土照旧堆在墙角,上头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她们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是那个亮着灯的屋子。
梁雨先推开的教室门。
教室里的吉他声打鼓声一个一个的停了下来,梁叙从架子鼓里抬眼。门口穿着格子短袖的女生正拘谨的站在那儿,怀里还抱着速写本。
余声微微弯腰示意。
“你们俩怎么来了?”梁叙问。
“闲着呗。”梁雨挽上余声的胳膊,“你们弹你们的,我们自个转。”
李谓和陈皮对视一眼,低头各忙各的。
头顶的白炽灯泼洒着光芒,三个男生认真起来不像平时嬉皮笑脸那样儿。李谓低着头手指轻轻拨动吉他,陈皮插着耳机轻声哼唱,梁叙在敲着架子鼓,节奏有点像《李香兰》。
淡淡低沉的调子带着伤感。
这是余声第一次如此接近音乐,她坐在沙发上听他们弹唱。那感觉和第一次看他们表演时不太一样,风格上并不拘束。几个少年就像黄土地的野草,漫不经心又渴望自由生长。
听了一会儿,余声看了眼手表。
外头估计天都黑了,正是假期路上肯定没什么人。那一片有很长一段路两边都是野地,这会儿走过去也挺渗人。余声和梁雨小声商量了下,小姑娘已经站起来说她们要回了。
“一起走吧。”梁叙从鼓前站了起来。
李谓和陈皮面面相觑,对这人走这么早很是怀疑。不过他们练了一天着实也累了,几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地下室。
月亮已经斜斜悬在东边了。
余声和梁雨走在最前面,三个男生跟在后头。陈皮撞了撞梁叙,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真是你远房亲戚?”
梁叙觑了男生一眼,抬起下巴叫了声梁雨。
“你和他们俩坐摩的回去。”他说。
梁雨回过头:“那余声姐怎么办?”
“她坐我自行车。”
那话一出,余声后背莫名僵了下。梁雨还要说话,李谓见势走近拉过女生的胳膊说着‘走吧’。校门口车棚处李谓取了车,那仨儿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余声站在他身后看他推自行车出来。
路边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她跟在他后头。梁叙停在门口,跨坐在车上回头看她示意她坐上来。余声看了眼后座,又看向他。
“现在犹豫可晚了。”梁叙笑了下。
余声抿了抿干涩的唇,没有说话。那停滞不前欲言又止的动作让梁叙皱了下眉头,西宁那晚她可是胆大的很,这会儿连个车后座倒不敢上了。
“怎么了?”他问。
余声慢吞吞的说:“我不会掉下来吧。”
“想什么呢你。”梁叙抬眉,“我技术有那么差么。”
余声:“……”
看她那裹足不前的样儿,梁叙好笑的看了她一会儿。
“上来吧,我骑慢点。”他下巴点了点后座。
余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脚走近。她一手抱着速写本,一手抓着后座蜗牛似的坐了上去。梁叙一脚点地,回头看她坐好了这才踩上脚踏骑了起来。
她紧紧地抓着车后座,他骑得倒真挺稳。
“你以前没骑过自行车?”他一面骑一面侧了下头。
夜晚的小路上幽静漫长,野地两边的树木被风吹的哗哗响。中间有一段路没有灯,只有远处小镇路口的一点光芒。微弱暗淡的影子跟着车轮在走,泥土地里有清晰的虫鸣。
她沉默了下:“没有。”
“坐都没坐过?”
余声蚊子似的挤出俩字儿‘不是’,但头一回坐在男生自行车后座倒是真的。从小到大,她去学校都是那条熟悉的线路。从初中到高中,公交四路挤了很多年。或许是那声音刻意的压低,梁叙手拉车闸放慢速度。
“听梁雨说你高三要来这儿读。”
余声闻言‘嗯’了下。
“你家不是在西宁么,放着好好的高级中学不去跑这儿干吗来了?”
“这儿怎么了?”余声反驳,“我觉得比西宁好。”
梁叙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余声低着头看车轮划过小路,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到他的腿。男生穿着黑色沙滩裤,腿毛黑黑密密。她不自觉羞了脸,别过一边去。
“哪儿好了?”他问。
余声垂眸想了想,又抬头去看他的侧脸。
“哪儿都好。”她说。
车子一圈一圈往前走,吱吱呀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