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幼稚-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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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年轻副队在补觉,刚玩麻将的中途退出了的老沈知道自己游戏肯定被扣了分,不想点进去徒增烦心,干脆起身去饮水机那边自己打水喝。
有个小辅警挺会看眼色,立马过来说要帮他打水,公安办公区和一般地方的办公区氛围的还是有差别的,刑警们没有坐办公室摸鱼顺带养膘的自觉,进进出出的人多,走动频率高,交谈声也大,这小辅警特别健谈,老沈跟他就这么站在饮水机旁聊了起来。
老沈随口说:“你们副队够年轻的啊。”
小辅警说:“他是我们这里升衔升得最快的,比我们黎队还快,黎队说他要这两年再多立点功,就能升警督了。”
“厉害啊这年轻人,”老沈啧啧感叹,“警司三年升一级,一般人少说得干上十几年才能升到警督吧。”
“嗯,但我们队里都服气他,除了黎队就属他工作最多,经常晚上出勤,一出就是一整夜,这不昨天又熬夜了吗?就是沈检你要找的那个嫌疑人,今天凌晨快天亮的时候副队抓过来的。”
“怪不得白天要补觉,”老沈又问了个中年人普遍爱问的问题,“那他工作这么忙,结婚了吗?”
“没,光棍一个。”小辅警摇头。
“没人追吗?”
“有啊,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发小,来我们办公室找给他送过好几回盒饭,人长得又漂亮气质又好,所有同事都看得出来他那个发小喜欢他,结果人家到现在还只是发小。”
老沈聊八卦聊起了劲儿,又好奇问:“那你们这里就没有女同志看上他吗?同行之间应该更有共同话题吧?”
小辅警赶忙摇头:“不敢追。”
“为什么?”
小辅警咳了声,压低声线暗示道:“沈检您是市检察院的吧?原来的副检察长前两年不是调到法院去了吗?您应该有印象?”
老沈想了下,蓦地睁大眼:“贺璋是他爸?”
“对,官四代。”
辅警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四”字。
一般来说富不过三代,一个家族中的财富如果积累到第三代还没没落,财力就已经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更何况四代。
“不过他曾爷爷的职位我不太清楚,老人家已经退休很多年了,”辅警笑着说,“就这条件,您说谁敢轻易追啊?”
是人都知道干刑警这一行的有多累,舒适度跟坐办公室的公务员们比不得,老子坐在法院的办公室里吹空调,儿子却没有树荫底下好乘凉,反倒干起了刑警,成天在外头日晒风吹。
老沈对贺明涔的印象一下子从没精气神的小年轻转变为二十一世纪青年才俊。
“你这个小警官倒是对你们副队的家底够了解的啊。”
小辅警拍拍胸口:“毕竟我也是干刑侦这行的。”
老沈笑说:“我觉你更适合当私家侦探。”
小辅警也笑起来,又跟他聊起了黎队的八卦,三十多了居然也是个光棍。
“麻烦让让,我接水。”
这时从两人身后冒出个低沉的声音,小辅警被吓了一大跳。
“副队!你别突然站人背后说话啊!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
“心虚才会被吓到,每次跟人聊天不是说我就是说黎队,”贺明涔语气很凉,“你是打算要把我和黎队的家底告诉全人类?”
“我没说多的,就跟沈检说了下你们两个都单身而已。”小辅警用特别真诚的目光看着他。
贺明涔一脸“你看我信吗”。
“真的,”小辅警忙冲老沈挤眉弄眼,“我这是关心你,沈检说他有个徒弟想介绍给你呢。”
“我徒弟?”老沈反应很快,顺着就随口说,“哦,我徒弟长得挺漂亮的。”
——就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谢谢沈检,不必了。”
贺明涔直接拒绝,弯下腰接水。
“……”
老沈按资历来说是贺明涔的长辈,聊年轻人的八卦被逮个正着,还是有点尴尬的,只能试图转移注意力,掏出手机发微信给徒弟,问她到哪儿了。
小喻:「已经到楼下了」
“我徒弟到了,我去接她。”
好徒弟,简直就是救星下凡,老沈麻溜走出办公室。
喻幼知对公安大楼不熟,正要找人问路,刚好老沈说要接她上楼,师徒俩在电梯里会面。
喻幼知刚入职没多久,对整个栌城的公检法人员还不熟悉,平时出去应酬,自然要由老沈带着。
“我待会给你介绍下刑侦队的那几个人,以后工作上会有不少交集,提前认识一下对你没坏处。”
可喻幼知的语气听着兴趣却不大:“谢谢师父。”
老沈带着喻幼知上楼,黎队开会还没回来,他打算先让自家徒弟和副队打个招呼。
“小喻,这是刑侦二队的副队,姓贺。”
贺明涔正坐在位置上喝水,闻言转头,目光定住。
喻幼知明显来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语气滴水不漏:“你好,我是喻幼知。”
贺明涔抿唇,放下水杯,眼眸里划过几分荒唐复杂的情绪,好半晌才勉强嗯了声。
对喻幼知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所以没问出那句烂大街的偶像剧台词“怎么是你”。
当初贺璋每年花费大几十万的学费送他们去国际学校念书,相当于帮他们铺好了出国留学的路,结果两人却阴错阳差都放弃了留学,回国捧起了铁饭碗,留在国内吃国家粮。
即使对这次巧遇有再多不满,这会儿也没法表露出来,工作时间不适合代入私人情绪,于是彼此配合地装成是第一次见面。
简单打完招呼,贺明涔带着老沈师徒俩去见马静静。
马静静还坐在审讯室的后悔椅上,这里没有给她洗脸卸妆的机会,眼线口红都已糊成一团,脸色苍白,没了昨晚的风情万种,一头长发毛毛躁躁地立在脑袋上。
后悔椅的威力有多大,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再加上封闭的室内环境,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马静静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倒霉,昨晚被检察官找上门来也就算了,被她送酒的帅哥居然还是个警察,一晚上连捅了两个狼窝。
再见到喻幼知,她也只能无力地笑两声:“不是吧,还审?你们问不腻啊?”
一听这口气,老沈立马不爽起来,冲喻幼知说:“你看看她这态度。”
喻幼知没说话,走到审讯桌边坐下。
不等她说话,马静静先一步开口:“不管你要问我哪件事,我还是那句话,不清楚,下药的事我不清楚,我在那里上班只负责给人卖酒送酒,至于周云良,我是他的情人没错,他图我的身体我图他的钱,至于他的钱是怎么赚的干不干净,不关我事。”
“那我就一件一件地跟你谈,”喻幼知并没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语气冷静,“如果昨天晚上被下药的不是一个警察,而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你的性质就是犯罪既遂,懂吗?”
马静静笑了:“谁让他们不好好在家待着听爸妈的话,非要来酒吧找死。”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旁听的老沈憋不住了,大声斥责:“你自己也才十九岁,要换做是你遇上了这种事,你就没考虑过你父母会有多崩溃?”
“不好意思,我已经当他们都死了,理解不了。”马静静说。
老沈瞪眼:“你!”
“师父,冷静点,”喻幼知劝慰道,“要不先出去喝口水?”
老沈知道自己情绪又上头了,重重叹气。
纵使再冷静的检察官也难保自己不会在审讯过程中失态,老沈明显更合适和言语狡猾的嫌疑人周旋,马静静跟他女儿差不多年纪,对这个女孩的态度感性远大于理性,因而面对马静静这种叛逆又不讲理的年轻女孩,他不得不承认,徒弟比他更有办法。
老沈暂时离开,但贺明涔还在,如果审讯过程中马静静突然激动起来,他得负责控制住她。
喻幼知没有继续说两件案子的事,而是问:“为什么刚刚说当父母死了?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
马静静显然没料到她会从这个角度问。
喻幼知神色平和,文静白皙的脸上透着耐心两个字,马静静对着这么张温柔的乖乖女脸,莫名使不出脾气,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乡下人重男轻女,我初中还没读完就让我辍学来城市打工给我弟弟挣奶粉钱。”
“然后我就被一个男的下药迷奸了,我敲诈他如果给我钱的话我就不报警,他给了我五千块,我一分没花都给了我爸妈,但是之后普通打工没那么多钱了,他们嫌少,就让我再去找男人睡觉。”
“然后我就当他们死了。”
喻幼知接着问:“所以你是因为自己的这段经历,才对那些受害者视而不见?”
马静静深吸口气,突然低下头,用恶狠狠地语气骂道:“他们活该!明明有那么好的生活条件,却不知道珍惜,整天不学好去酒吧混日子,如果我是他们,有书读又有爸妈养着我,我肯定比他们都听话!”
喻幼知微微叹气:“不论受害者有没有错,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大不了坐牢呗,该怎么判我就怎么判我,”马静静又想起刚刚被那个姓沈的检察官用父亲般的口气教训的场景,心情又烦躁起来,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用高高在上的口气指责我啊?我听了真的很不爽。”
“而且你看着就像是一个在幸福家庭出生的乖乖女,跟我压根不是一类人,没经历过我的事,就不要在这儿当圣母感化我了,挺虚伪的。”
贺明涔面色不虞,曲起手关节敲桌,沉闷叩声示意提醒道:“嫌疑人,我警告你现在是审讯环节,你说的话都会记录在案,注意你的语气。”
“你想错了,我没有幸福家庭,也没爸妈。”
喻幼知突然说了句。
贺明涔倏地侧头看她,却只见她低着头,边记录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不是我当他们死了,他们是真的死了。”
坐在她身边的贺明涔神色复杂地撇开目光,眉头紧锁。
马静静诧异地睁大眼,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没有对你高高在上,也没有教育你,我只想告诉你,过得不好不是你的错,被人放弃也不是你的错,但因此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这才是错了。”
马静静苦笑:“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都已经犯法了。”
“只要你提供的证据够有力,法院会酌情给你减刑,”喻幼知说,“你才十九岁。”
十九岁。
大多数人的十九岁,连象牙塔都没出。
马静静低下了头,指尖扣着椅沿,沉默不语。
“让她一个人好好想一会儿吧,”喻幼知起身,向贺明涔询问,“我们出去喝口水?”
贺明涔嗯了声,也起身。
其实喻幼知不渴,也没有去喝水,而是靠着审讯室外的墙面稍微发了会儿呆。
她多多少少能理解马静静的想法,因为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不肯读书不肯好好生活,好像只要毁了自己的人生就能报复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平。
马静静说她是乖乖女,她知道自己不是。
她看人不准,其实旁边这位小少爷才是她真的该嫉妒的人。
让喻幼知嫉妒到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是那么高不可攀,让她打心底感受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如今小少爷就站在她旁边,她只想找个地方单独待待。
可是公安大楼她又不熟,也不能乱跑。
喻幼知转头看他。
男人刚抬起的手突然滞住,指尖蜷缩,迅速收回,又重新插回了裤兜里。
喻幼知没空注意他的小动作,只说:“你今天看我很多眼了,”见他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又平静复述了一遍那天晚上他的话,“你不是说过再多看我一眼就看不起自己?”
贺明涔愣了愣,冷嗤道:“是谁一次两次往我眼前蹿的?”
喻幼知也很无奈,只能对他解释道:“你知道我在查的案子跟马静静有关,她那里有很重要的证据,等拿到了这些证据,案子破了,我不会再往你眼前蹿。”
空气静了几秒。
“那再好不过了。”
贺明涔面无表情,夹裹着冰霜冷刃的话不明意味,猜不出究竟是感叹她成长了,还是讥讽她变冷血了。
“以前一说起爸妈就哭得喘不过气还要人抱着安慰的小可怜,没想到也有拿自己的经历做审讯手段让嫌疑人共情的一天,喻检,好手段。”
第5章
哭也是很费力气的,现在每天忙得头着地,哪儿还有空分精力出来掉眼泪。
也就那时候年纪小而已。
当时父母的葬礼是隔了一年,在爸爸的葬礼上她哭得还是挺伤心的,孝女哭丧,哭得其他人都忍不住跟着鼻酸。
妈妈的葬礼上就没怎么掉眼泪了,直到捧起骨灰盒的那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连妈妈也变成了一抔灰,才迟钝地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婶婶舅舅们都围在她身边,叫她别哭,爸爸妈妈在天上看到了会心疼。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聪明,明知道有些话是假的,但为了骗过大人,他们会顺水推舟地假装相信了那些天真的话。
她知道死掉的人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但她也知道亲戚们是好心,那以后就很少再哭了。
“警官,检察官。你们进来吧。”
一道声音打断了门外两人,稍微整理表情后,两人前后进去。
马静静似乎已经考虑好了,此时双手交握,不断磋磨着手心,犹豫地问:“我真这么关键?”
“对,”喻幼知说,“不论是周云良的事还是酒吧的事,只要你愿意配合其中一个,都是好的。”
“要配合就索性一起配合了咯,”马静静耸耸肩,语气松弛,“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了解的就说,不了解的也没办法。”
审讯终于进入正轨,喻幼知和贺明涔各自负责询问自己的案子,对方在问的的时候,就帮着在电脑上打字记录下来。
结束后,贺明涔先出去整理口供,马静静见审讯室里只有她和喻幼知了,才开口问出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我刚刚说的这些,真的可以减刑吗?”
喻幼知如实说:“嗯,具体减多少要看法院具体怎么判,如果案子顺利的话,你出来的时候应该比我现在年轻。”
马静静抿唇:“我哪儿知道你多大,你看着就跟高中生似的,比我还嫩。”
“我每年按时都有老一岁,”喻幼知说,“你刚刚说的那些等会儿贺警官应该还会再来找你核对内容,到时候你签个字就行了。”
说完她也要离开审讯室。
“……检察官。”马静静叫住她。
喻幼知转身:“还有事吗?”
“你……我就想问问你,你爸妈去世以后,你是怎么打起精神来的啊?”马静静神色好奇,“你看你现在还做了检察官,这么风光,肯定是有什么绝招吧?我也学习一下。”
喻幼知想了想,说:“触底反弹吧。”
“什么意思?”
“就是被逼到绝境了,没得选了,除了死就只能往上走。”
马静静被她的回答莫名吓到,不懂眼前这个看上去文静内敛的检察官以前是碰到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此置死地而后生的觉悟。
喻幼知没多解释,离开审讯室。
…
马静静虽然进社会早,但还是有那么点十九岁女孩该有的天真思想在的。
喻幼知哪有什么绝招,这又不是武侠小说,身处绝境中突然捡到一本武林秘籍,从此踏上人生巅峰。
现实是个没有外挂和金手指的世界,只能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转学到了新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