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吻过月亮-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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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种种记忆一并袭来,林安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就像个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小孩,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父母怀里,把胸腔里积蓄的委屈和不甘统统发泄出去。
她猛地意识到,当初被所谓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她,是怎么一边忽略掉爸爸妈妈关切的眼睛,一边吐着伤人的话,做出与他们势不两立的决定的。
像个忘恩负义的傻子。
“嗯,下了班我就回去。”
匆匆撂下这句话,林安逃也似地挂断电话。
生怕再晚一秒,就忍不住要在电话里向母亲哭诉这些天里受到的委屈了。
她哪里有这个资格——现在的结果,都是当初自己选择的路。
既然是自己种的因,就要做好承受苦果的准备。
她扔下手机,踩着拖鞋到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
玄关处响起密码锁开门的声音。
喻婵回来了。
轻和的女声包含着满满的关切意味,从门口传来:“安安,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怎么样,现在感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安一边洗漱,一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昨晚那点儿酒,还不够我平时塞牙缝的,早就代谢干净了。”
喻婵笑而不语,也不戳穿她,从手边的早餐袋里掏出杯奶茶模样的饮料,塞给她:“没事就好,把这个喝了,来吃饭吧。”
那份“饮料”的包装太有迷惑性,林安不疑有它地喝了一口,液体涌动进舌尖,才发觉是醒酒汤的味道。
“嗯?”林安皱着脸咽下那口酸得人胃疼的液体,举着杯子端详一周,“喻小婵,你居然拿醒酒汤冒充奶茶来骗我!”
喻婵被她酸到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你少来,这醒酒汤你给我买过的,现在怎么还认不出来了。”
林安疑惑:“咦?我没给你订过醒酒汤啊?”
喻婵也有些惊讶:“点过的呀,就是我们第一次……嗯,遇见程堰那次,我从酒吧回去以后,你给我点了一份外卖,你还记得吗?”
林安顺着喻婵的话,仔细地过了遍那天的所有细节:“没有啊,我那天送你回家,看你表情不对,以为你肯定太累了,需要休息。不可能再多此一举点个外卖打扰你。”
“所以,那份外卖是谁点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
喻婵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来路不明的外卖送到家里,她居然根本没想过确认一下点单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当时那份外卖里有别的东西,那她早就已经中招了。
喻婵在心里小声地骂自己蠢,幸好她一直都有存快递和外卖单子的习惯,立马冲到厨房的储物柜边,找到那天的外卖单,核对上面的电话号码。
林安看情况不对,也放下杯子,跟了过来,凑到喻婵的肩膀边上看:“找到是谁了吗?”
外卖单上的号码并不完全,只有前三位和后四位。
喻婵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找符合的号码。
所幸她朋友少,也不爱参与一些没有意义的社交,号码才输入了三位,完全符合的目标手机号就自己跳了出来。
“咦,是个北城的号码,”林安猜测道,“喻小婵,你在北城还有认识的其他朋友吗?会不会是你的同事什么的。”
喻婵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发呆。
那天是周六,这个时间段给她打过一则未接通电话的人,只有——
“程堰。”
喻婵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她刚刚那瞬间,猜测过许多人的名字,唯独没想过,那晚给她订外卖的人,会是他。
明明在不到半小时前,两个人才刚在酒局上夹枪带棒地互相呛过对方。
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才会在那之后,留下份没有署名的外卖?
是忽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态度恶劣?
还是把她当成了个乐子,想试试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抱有这个疑问的不止喻婵一个人。
林安也同样疑惑。
“嘶——”她不解地扯了扯耳边垂落的头发,“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关心你,又不像,这是在逗你玩吗?还是说,他在效仿暗夜骑士?”
暗夜骑士是林安和喻婵高一的时候,一起追过的一篇连载漫画。
里面的男主角是一位只能在黑夜中穿行的骑士,始终默默地在幕后保护女主角的安全,最后在漫画中期,这位暗夜骑士由于无法触碰女主,只能看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结婚。
在那之后,喻婵就没再看下去那部漫画。
被林安这么一吐槽,忽然就勾起了从前的回忆。也不知道暗夜骑士的结局究竟怎么样。
喻婵面无表情地扯下那张外卖单,攥在手里捏成一团:“嗯,估计是心血来潮,想拿老同学逗闷子吧。”
林安看出喻婵表情不对,抽出被她捏在掌心的外卖单,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小婵儿,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
喻婵抿着唇勾出个轻轻的笑容:“好。”
吃过早饭,喻婵叫了个网约车送林安去医院。
再想叫第二辆的时候,打车软件的页面足足转了五分钟,都没找到能接单的车。
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正好八点钟。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早高峰,车也不应该这么难打。
喻婵有些焦虑,再次感受到了没车的不方便。
打车软件又转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一辆车接单。小区门口行色匆匆的人进进出出,一开始站在旁边和她一起等的几个人都纷纷放弃,改坐地铁或者挤公交车。
“没办法,下次早点儿出门吧。”
“唉,不知道这个点的地铁,咱们还能不能挤上去了。”
“……”
喻婵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大流一起去地铁站,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越过人群,直直地停在她旁边。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张熟悉的脸:“喻老师,早上好。”
驾驶位的女人姿容艳逸,脖颈纤长,整个人被跃入车内的光影勾勒出生动的轮廓。
女人摘下脸上的墨镜,眉眼间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戚心语。
跟那晚在酒吧的惊鸿一瞥不同,今天的她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知性优雅,浑身上下都侵泡在笔墨生香的书卷气里。
喻婵自认为和对方交情,还没有深到走在路上需要停下来专门打个招呼的地步。在没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揣测对方的爱好,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戚小姐。”
戚心语似乎有些意外喻婵的态度,眼角惊讶地微挑,她顺手把墨镜挂在衬衣领口,露出大片瓷白的皮肤。
“喻老师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她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方向盘上,“要搭顺风车吗?”
喻婵刚想拒绝。
就听见车里的人说:“喻老师现在赶去地铁站,迟到的概率大概是80%。据我所知,你们南星的合伙人今天早上要和源庚资本的代表谈注资问题,在这个时间节点迟到,应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的确。
当初师兄创办南星心理咨询室,给予他最大帮助的就是源庚资本。他们选择在一开始就注资15%,并且给了师兄最大的自由度发展南星,不加干涉。
师兄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源庚对于南星来说,是最大的贵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源庚方代表每次来南星的洽谈商议,师兄都格外重视。
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喻婵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弊,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真诚道谢。
不论她今天来找她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此时此刻,对方的确帮了大忙。
戚心语心情很好的模样,赞赏地看了喻婵一眼:“我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喻婵系好安全带,空气里弥散着几束隐隐约约的琥珀茉莉香,她抿着唇角轻轻地笑:“我更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
说这话的时候,喻婵认真地注视着戚心语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底不掺杂一丝杂质。
她并不是个喜欢复杂的人,尤其不爱兜圈子打哑谜。
哪怕面前这个人,和她关系微妙。
“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不欢迎我。”戚心语怔愣一瞬,没料到喻婵会这么直接。她微微挑眉,眸光潋滟,“毕竟你和程堰……”
大概是女性的直觉,或者说默契。
见到喻婵的第一眼,戚心语就看得出,喻婵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大概率也知道这个名字以前的身份。
本来已经做好了要碰一鼻子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位喻小姐,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所有心理知识均为百度和杜撰
第79章
◎◎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喻婵抿着唇将心底的惊讶消解;所以,那天在酒吧,她主动上来打招呼;并不是一时兴起。
“戚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平凡的打工人;不认识什么程总。”
见喻婵这么态度鲜明地和程堰划清界限;戚心语失笑,她摘下挂在胸口的墨镜重新戴好;扶着方向盘平稳地驶出小区:“我看过喻小姐的毕业论文,‘Intimate relationships&Hidden abuse(亲密关系和隐性虐待)’;受益匪浅。如果连你这么优秀的心理学专家都是‘平凡打工人’,那我们这些真正的平凡人,岂不是要没有活路了。”
连毕业论文选题都知道,所以那晚说她听过自己的讲座;原来是真的?
喻婵惊讶着向戚心语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的腕骨很白;被车窗外溅进来的光影修饰出精致的底色。
美得像盏精致的玉器。
——如果忽略她腕表下那一圈隐隐约约的伤疤的话。
窗外的天空被沉重的雾气氤透;像张打湿的宣纸又白又皱。阳光细碎地滚落在地上,一笔一笔地描摹着路两侧的枯枝残桠。
戚心语车里的暖气很足,一边的车载广播涌动着音符;不断向外送着几束低缓而灰白的乐声。
催眠效果极佳,很容易就能让人昏昏欲睡。
喻婵却丝毫困意都没有,那样的伤疤是怎么形成的,她再熟悉不过。
在她的日常工作里;见过不少带着类似伤疤来找她求助的来访;他们憔悴;苍白;像块碎玻璃拼凑成的外壳。
只需要来自外界的力轻轻一触碰;就会无声地碎裂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在当时当刻,心理咨询师,几乎是他们唯一能紧握住的希望,或者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这些期待和压力,也组成了喻婵现阶段最大的焦虑来源。她在这行做得越久,越明白个人力量的有限。
心理咨询师也好,精神科医生也好。
大家都是普通人,救不了所有人。
但职业习惯还是改不了,喻婵的神经下意识紧绷,眼前正在开车的女人,妆容精致,仪态优雅,毕业于美国的顶尖藤校,出任公司高管,才情气质家世能力,样样都是万里挑一。
怎么看都和“自残”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她怎么会……
前方是红绿灯路口,信号灯在她们即将压线的前一刻,跳动成醒目的红。
车子熄火,正前方的人群熙攘着在斑马线上流动,偶尔有少年人脸上挂着从云端衔取的蓬勃朝气,停在路边的早餐小摊边,悠悠油烟里,点餐声和老板的叫卖声碰撞在一处,最后融化在水和油的烹炙交锋里。
人间烟火气在这一刻,被刻画地鲜明生动。
戚心语的声音响起时,盖过了窗外的所有喧嚣。
她的手臂支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看向喻婵,眼里尽是探究:“可以问个问题吗?”
喻婵点点头,她正好也有要和戚心语聊聊的打算。
“喻小姐当初,为什么会选Hidden abuse作为自己的选题呢?”
Hidden abuse(隐性虐待)。
喻婵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时,还在读研一。彼时,她已经通过了本科250h的心理咨询实践,又通过裴植导师的介绍,成功拿到了顶尖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实习资格。无论是实习时长,还是实习经历,都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某天上午,正在图书馆准备期中考试的她,收到了邻居发来的讣告。
房东太太,一位很和蔼温柔的女士,在公寓楼的浴室里,自杀了。
坐在电脑前的喻婵愣住半晌,早上她抱着电脑出门之前,还和房东太太打了个照面。对方温和地笑着,提醒她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还帮她把大衣腰带系成了个蝴蝶结。
这才过了三个小时。
仅仅三个小时而已。
原本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就没了。
那是喻婵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朋友的死亡。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那天早上能和房东太太多聊一会儿,能看出她隐藏在微笑下的异常,那么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她自诩是个有点儿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实践时长是同学中的佼佼,可在朋友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最基本的端倪,都没发现。
那件事对喻婵的打击很大,她陷入到无尽的自我怀疑里,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懊悔当初的浑然不觉,差一点儿,就选择了退学。
直到……
房东太太的丈夫哈利被逮捕。
她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心灵手巧,把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房东太太,实际上一直都在被自己的丈夫精神控制。
警方指控他精神虐待和教唆自杀,如果罪名成立,他就要面临20年以上的□□。
在他被宣判的那个下午,喻婵向导师发送了确定毕业论文选题的邮件。
如果没办法在日常生活里察觉,那么,从根源入手,那她以后会不会就可以拯救更多即将或者正在遭受心理虐待精神控制等等一系列隐性虐待的人。
“为了弥补一个朋友犯的错误。”
车子驶入隧道,光影明明灭灭地跌入喻婵的眼里,空气湿润,贴在车窗上,凝成一股股流动的水滴。
喻婵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放在储物盒里,“戚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没办法对戚心语手腕上的伤疤视而不见,不管是出于职业操守,还是出于要弥补当初没能救下房东太太的遗憾。
戚心语见她这副表情,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
笑了笑,却没做解释。
“谢谢喻小姐。”
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从眼底溅出,“你不问问我今天来找你究竟是什么目的吗?万一,我是来耀武扬威的,你也会像这样留下名片?”
喻婵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把问题抛了回去:“戚小姐是做投资的,你会因为和创始人不合,就放弃一个前景大好的投资项目吗?”
“当然不会,我们生意人向来利字当头。”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车里陷入一瞬间的安静,风声沙沙,白昼渐明。
很快就到了南星楼下。
下车前,喻婵给戚心语指了条小路:“从那边上去,会比坐电梯早到五分钟。”
戚心语挑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喻婵。
后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讲话时有种一本正经的淡定:“毕竟资方代表和我一个普通员工一起出现,影响不太好。”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戚心语眨眨眼,“聪明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
喻婵拎着手包下车:“源庚资本最近换了新的投资总监,戚小姐回国的日期和那边的人事变动日期刚好符合。再加上你车上有印着源庚logo的企业便签纸。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注资会议开得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