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妃虽晚不须嗟-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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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夫在摊开的卷宗后,偷偷看了一眼堂中的凤辰,眼神甚为忧虑复杂。
终于,他别无他法合上了案卷,磕磕绊绊宣判:“经御史台对对本案的复核,此案人证物证俱实,本官”
“且慢!!”
一个年轻而又坚决的声音忽然掷地而起,打断了御史大夫战战兢兢却又极力平稳的宣判。
在一片始料未及中,凤辰背手伫立,轻轻扬了扬嘴角。
当即满堂的目光都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穆黑的大理寺堂,那敞开的光明大门处,昂昂然跨进来一个斯挺举的身影,他手举一块明黄的金牌,步伐稳健地穿过不下百人的人群,径直地向堂上走来。
这个斯挺举的年轻人,是言洛!
御史大夫为首,新任的刑部尚书、大理寺丞,一见他手中所持的令牌,当即就从座位上移将下来,托起衣袍下摆,率领一众的三司官员正身跪地,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雷贯耳的万岁声后,言洛朗声宣道:“见此令如见圣上,奉圣上口谕,姚霜遗子一案,取证之法有待商榷,疑不足为信,现带人取法,三司再以鉴验!”
闻此圣谕,大理寺上下一片哗然,特别是那原告裴决,本已满面红光的他顿时浑身一震,脸上发僵。
那御史大夫跪地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高呼“微臣领旨”,不敢怠慢地起身复回到堂上,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传证人!”
堂上侍役将号令一声声传将下去,凤辰垂首,安抚地与谢遥了对视一眼,遂转身抬眸往那光明的大门处静静看去。
他一双温睦的秀目在看见那来人的身影时,瞬间就瞪住了!!!
不是预料之中的那个俏丽,而是一身高倨的玄黑。凤辰眉心一蹙,当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玉玄子没有来狱中找他。
凤辰目光觑着这身傲然英拔的黑衣,看着他从大门进入堂内,一路走来直到立于自己的身侧。
“在下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御史大人!”
凤辰嘴角牵起意味深长的一线,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一听来者何人,满堂皆惊,不少人便情不自禁引颈相看。
一番例行的询问后,御史大夫驶入正题:“此前仵作已用滴骨认亲之法,验得疑犯谢遥为刑犯姚霜之子,不知闻山长可有不同提议?”
闻宴环视一周,平声道:“有。”
裴决眼神一跳。
御史大夫道:“请闻山长言明!”
闻宴侧身,在这空档中与凤辰匆匆交汇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头隐隐划过一丝不快,因为他本以为会看到凤辰的金刚怒目,没想到凤辰修养极高,这匆匆的一瞥,竟端的还是一抹春风、如泓秋水。
“请教御史大人,仵作是如何行滴骨认亲之法的?”闻宴道。
不等御史大夫发令,一旁的刑部尚书立刻传令仵作上堂。
不过片刻,一个精瘦的仵作被传上堂来,他施了大礼后,毕恭毕敬道:“小人是依据洗冤集录之法,取先人骸骨一段拭净、后人刺血一杯,灌于骨上,见其渗入殆尽,故判断堂下疑犯为此遗骸后人。”
听完,御史大夫向闻宴道:“闻山长知悉否?”
闻宴拱手道:“知悉,在下意欲取此骸骨一观,还望大人恩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反杀 7
堂府内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御史大夫认真地同大理寺丞、新任刑部尚书交头研究后,这才大手一挥道:“准!传犯人姚霜之遗骸呈堂。”
一声令下,小吏飞奔而去。言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谢遥,看见他的颈间轻轻咽了一下。
不过片刻时间,小吏押着一名年轻的仵作走上堂来。那仵作佝偻着腰背两手托着一件横竖尺余、盖着白布的陶盘。
刑部尚书道:“将骸骨呈予闻山长。”
年轻的仵作顿首,拘谨地托着盘子送到闻宴的面前。
堂中众人屏声凝息,闻宴默视一会儿,正身向着眼前覆盖的白布缓缓鞠了一躬。待起身,他揭手,掀开了这方白布。
一根一尺半长的胫骨静静地躺在陶盘之上。
这根胫骨修长而优美,足可窥见其主人的一段身姿风采。然而灰黄的枯泽,却又告示着这位风姿绰约的男子已作古多年。
于无声处,凤辰轻轻地阖了阖眼幕,言洛抽了口气,而谢遥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闻宴目光从胫骨的左端细细扫到末端,一边看着一边道:“此骨乃胫骨,为小腿内侧的主骨,骨质均匀大小适中,选它滴骨认亲合适不过。”
那年老的仵作道:“正是,这块骨头疏密恰到好处,我们仵作之行几百年来均取此骨做滴骨认亲”的首选。”
闻宴点点头,堂中人等一概屏声凝息,目光汇聚着这方陶盘。
闻宴眼皮抬也不抬地问:“这有血色沁入的一端就是淋了堂下之人的血液之处吗?”
仵作虽然是经手之人,但是闻宴问话的语气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伸着脖子,又确认了一眼,才道:“正是。”
闻宴道:“阁下以为血色沁入骨骸则视二人有亲缘关系吗?”
仵作被问得有一瞬迟疑,但是旋即道:“正是,此乃前朝提点刑狱公事王真的专著洗冤集录所记载之法,数百年来为后世效用,发无不中。”
“发无不中?”闻宴鼻中轻嗤,似是自言自语道:“效用的人多便是对的吗?”
那一老一小的仵作皆被问得奇疑,尤其那老仵作,脸上似乎还因此有了一点点的愠色。
“取剑来!”闻宴横出一手,宽幅的衣袖徜徉展落。
御史大夫向着堂中一名带刀的小吏使了个眼色,那小吏便应色上前,将所佩的长剑递到了闻宴的掌中。
凤辰不紧不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镗”一声,长剑被闻宴拔出,他随即转刃在手心轻轻一抹,随即手握成拳悬于那跟灰黄的胫骨之上。
顿时一条细细的血流从他的手心流下,沥沥涓于骨骸之上。
站立的众人齐齐发出一阵低呼,之前公事公办的眼神纷纷在瞬间变为奇。
闻宴略略在姚霜的胫骨上方小小移动,以使血液在胫骨上洒得均匀些。他全程面不改色,就像那淋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血。
不消片刻,那血液便由股转滴,渐渐没有了。闻宴从容的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的方帕,拈一角掀开,覆上手中的伤口,徐徐地、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绕了起来。
凤辰看着他,眼角舒了一舒,对他的有备而来心知肚明。
闻宴掖好手中的帕子,对那一老一少的仵作道:“二位且看看如何?”
听他这么说,那老仵作两步凑上前来,一看之下,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那本就端着陶盘的年轻仵作也先于他看到了,愣了半天,这会儿才醒过来,无措地看了老仵作一眼,惨然地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怎么他的血也全都沁进去了?”
全场如风袭一般掠过一阵吃惊声,那御史大人听了瞬即就在位子上站起身来,急急地向着那托盘的仵作招手:“快快快,拿给本官看看!”
年轻的仵作疾如风地端着陶盘,顾不上什么规矩地直接把陶盘呈在了御史台的横案上。
大理寺丞和刑部尚书也立起了身,一起凑近了御史大夫来看陶盘。
刑部尚书道“闻山长的血竟然也全渗进了姚霜的遗骨中!“
大理寺丞天真地奇异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闻山长和这刑犯也有什么渊源?“
“绝无!”闻宴道,他惜字如金,不用自曝祖上三代,仅仅“绝无”两个字便就让人信服他绝对和姚霜没有半分的关系。
御史大夫不解道门:“那,这要如何解释啊?”
凤辰和闻宴几乎同时一笑,只听闻宴道:“解释便是这滴骨认亲之法不可取,不可断人是否有血缘关系!”
闻宴说得气势磅礴,语调之中充满了权威性。
满堂人色面面相觑,这一下,原本已板上钉钉的案子突然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在众人的中间,那裴决的脸色黑得就像锅底,怒目燃火地死死盯着闻宴。
“这,这怎么回事呀!”御史大夫指着他案前的这根颈骨,急不可耐地问。
闻宴道:“事情很简单,人死以后长埋地下,肌肉腐烂而存白骨。由于骨头长时间的腐化,会逐渐变得非常疏松,上面便会有许多的小孔隙。这时如果滴上鲜血,不管是什么人的血,甚至不是人的血,十有八九会被吸收。至于吸收多少,这和骨头的腐化程度有关。但总而言之,要想验证后人与先人的亲缘关系,滴骨认亲之法是绝不可取的。”
那刑部尚书道:“可此法是目前记载的,唯一可以确认死者与后生亲缘关系的方法啦!
闻宴转过头来看着他:“所以这几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冤鬼!刑部大人,实不相瞒,若是你有心要让后人的刺血不沁入先人的骨骸,也是可以办到的。”
“怎么办到?”
闻宴一笑而过道:“很简单,只要取一块腐化未尽的骸骨就可以。只要骨上有肌肉粘连,哪怕亲生儿子的血都一样渗不进。”
刑部尚书弱弱地道:“如此说来,堂下这谢遥可以洗脱嫌疑了?”
满堂闻言,一瞬静鹊无声。
“非也!”
一个舒越的声音响起,众官循声看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久立于堂,却始终未发一言的凤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杀 8
众人心奇,万没想到跳出来说谢遥不能洗脱嫌疑的人会是凤辰。
闻宴一旁看着他,忍不住放缓了呼吸。正看着,凤辰忽然转过了半边身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凤辰典则俊雅地颔首,刻意道:“庐州闻氏素有家训不与皇室瓜葛,不知闻山长今日何故,竟然亲自前来助本王洗脱嫌疑?”
凤辰话中有话,闻宴出现在这里,足见白锦玉已经和他照面。至于为什么是他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白锦玉,虽然凤辰还不明白,但是直觉和经验都预告了事情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走向。
闻宴道:“我并非助你,更不是要与皇室瓜葛。我来此只为指出滴血认亲之法不可取,希望此法从此废除,不再涂害世人。”
凤辰微微一笑,这个答案配得上江流三杰之首。
凤辰继而转过身,向着那堂上的三司主官道温声道:“不知三位大人可曾听明白,闻山长此举只能证明滴骨认亲之法不可取,最多只能使谢遥从之前的确为姚霜之子,转变为可能是姚霜之子,如此而已,并不能为他洗脱嫌疑。”
凤辰立于堂下,说话语调也很雅,没有以气势压人,却昂然有一股子通体的威仪。能叫人在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就毕恭毕敬地去听。
闻宴这会儿也看着凤辰,如果谢遥是受冤,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人主动出来说自己没撇清的。
“晋王殿下,可有何指教?”那中间的御史台大夫虽然是三司之中官衔级别最高的,但并不是个很硬派的人。
凤辰正好有话跟他说,这会儿他自己跳出来就更好了,于是道:“既然前面大理寺供述那赵姓妇人曾抚育姚霜之子八年,何不将她提上来再问问情况呢?”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那御史大夫欣然允诺,立刻叫手下去牢狱中将赵大婶带上来。
不过片刻,人就被押了上来。
“晋王殿下,微臣愚钝,下面该问她些什么?”御史大夫哈腰问凤辰。
凤辰想了想,道:“你就问问她姚霜之子身上可有什么记号吧?”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面上也是对御史大夫说的,但是话说到一半,他就将目光移到了那赵大婶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在后半句加了重音。
赵大婶一开始被这个重音懵住,继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那堂上的御史大夫几乎不假思索到:“民妇赵氏,本官问你,你既然抚养姚霜之子八年,你可知他的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伤痕之类的记号吗?”
赵大婶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寻思了良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着堂上的三司主官迫不及待地道:“有,真有!草民记得那个孩子胸口正中应该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
她说完这话,在场的目光都向谢遥投去,那裴决的眉毛更是跳了一跳。
大理寺丞不等御史大夫的发言,立即就对跪了半天的谢遥道:“堂下之人,这个妇人说姚霜之子的心口上有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你有吗?”
众人都等着谢遥的回答。
少顷,谢遥道:“没有。”
谢遥一以贯之的惜字如金,比闻宴说得话还要少。
正在众人想着这“没有”到底有几分真假的时候,谢遥已经直接上手解开了身上这件青灰色的囚服。
褶皱的囚服沿着他瘦削的锁骨褪到一半,他浑身白皙,硬板一样的身躯上覆着薄薄的肌肉,既好看又结实。
三司主官六只眼睛一起往谢遥的胸膛看去,只见那里除了白皙就是薄肌,不仅没有啥胎记,甚至还有一些诱人。
“没有那妇人口中所说的胎记,那说明什么?”大理寺丞、御史大夫、刑部尚书三人彼此看了又看。
凤辰斩钉截铁道:“这说明谢遥根本就不是姚霜的遗子!”
堂中一片默然,这一刻,凤辰的锋芒已经毕显无疑。
谢遥敛衽,凤辰旁若无人地一手将他从地上托起,三司一百多名官员在此,竟无人敢有异议。
良久的缄默,这时的裴决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冲出人群指着那跪立地上的赵大婶说:“你这个刁妇,之前几场审理你怎么从来未提那孩子有什么胎记?!偏偏到了这三司会审的时候你想起来了?也真是太凑巧了吧!”
凤辰、谢遥、言洛一齐看向赵大婶。
赵大婶虽然看不见,但是辨着声音,将一张坚毅的脸迎向了裴决,决然道:“草民千真万确就是今天才想起来的!”
“啊”裴决怒吼一声,几欲上前掐住赵大婶的脖子,幸而被御史台的几名主簿拦住。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狂叫道:“你撒谎,你撒谎,你这个刁妇!你就是想包庇那个孽种,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大婶在地上跪得笔直,此刻显出一种朴素的坚韧来,她心如死灰地洪声道:“包庇?说实话当听说这个孩子可能是姚大哥的遗子时,我真高兴,并有一丝希冀他能活下去。但是我思来想去,他不是。我帮着姚大哥抚养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来了!
“你撒谎!你们是串通好的!”尽管被人拉着,裴决仍拼命地朝赵大婶蹬着腿,堂堂三品大臣,全然不顾仪态。
赵大婶凉飕飕地笑了笑,她也有点像受了刺激似地居然站了起来,她用手摸索着,渐渐挨上了一根房梁柱子,靠着向这裴决的方向说:“十二年前你害死了姚大哥,害死了他的爱人、他的孩子,现在居然还要兴风作浪,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跟姚大哥比?”
她的眼眶里流出滚滚的泪水,她决绝地笑着:“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胸口有胎记,既然他没有他就不是!既然裴尚书一定要我说谎,那草民只好以死明志了!”
她此话一出,凤辰、谢遥、闻宴、言洛、三司主官全都一颤,众人飞身跃起,奈何赵大婶毅然决然,他们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只听见“咚”的一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