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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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初弦隐忍,面对他,她总是这般笨口拙舌,被一两句话轻易驳得哑口无言。
是了,这些时日她一直暗自揣测是谢灵玄策划了整件事,可揣测终究是揣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害了她。
甚至反过来,他救了她。
温初弦冷冷说,“我不信你只做了这些。”
谢灵玄长长地叹了声,“你对我有偏见。”
温初弦一怔,对他有偏见么?
她从前可是最爱慕敬仰他的。
她之所以对他心灰意冷另嫁他人,完全是缘于他先对她弃如敝屣,刻薄无情的。数次枉顾她的自尊心,当众羞辱于她,哪有一点情分在。
为何在她已经把心给了旁人之时,他又这般锲而不舍地来纠缠她?
连日来一桩又一桩的打击已让温初弦在崩溃的边缘,她想要钱,自己的香铺,想要十里红妆,想要母亲的骨灰能入土为安……可这一切都被一场火焚没了。
她怎能不恨。
她只想要凡世那种微尘般的幸福,怎么就那么难。
“你放过我罢。”
温初弦颓然蹲下来,纤瘦的手臂捂头,泪水簌簌如雨流。
谢灵玄怜悯似地垂了垂长睫,睨向她。
“弦妹妹,别这样。”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再度朝她伸来。
温初弦倔强不肯动,谢灵玄主动将她揽在怀里,柔和抚她的背。那动作似宠似怜,和煦如秋天新生的蒲公英。
他平和又善解人意说,“好了,莫哭。香铺烧了,我可以重新再给你建一座。你娘亲的骨灰想进温家祖坟,我也可以帮你和温老爷说通。咱们之前有婚约,你嫁给我同样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你要执掌中馈,谢家的中馈也随你执掌。”
温初弦抽噎着,一时沉湎在他暖阳般的怀抱中,恨且憎。她知道自己是在饮鸩止渴,在喝毒…药,可须知毒…药使人上瘾。
这些日子以来,温老爷和何氏对她没有一丝好脸色,无时无刻不在指责她,甚至怕她冲撞了府中其他姑娘,将她赶到这偏僻无人的阁楼。
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话,也就唯有今日的谢灵玄。
或许他还不是谢灵玄。
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警醒她,此刻她正躲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这个人可能就是杀死真正谢灵玄的罪魁祸首。
温初弦存有最后一丝清醒,揪皱了他的雪袍。
她眸中满是血丝,嘶哑声线开口,跟他摊牌道,“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把玄哥哥弄到哪去了?”
他道,“说什么傻话呢,我就是谢灵玄啊。”
温初弦倔强地摇头。
“你不是。我和他一同长大,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熟悉,你虽然确实和他很像,但还不是他。你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人,对不对?”
他哑然失笑,掐掐她的雪腮,笑得甚是有恃无恐。
“那弦妹妹就嫁了我啊。这样的话,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仔细揣摩我到底是不是谢灵玄。”
温初弦知他不会轻易承认,撇了嘴,心头的暗恨却愈发深沉。
她伏在他怀里,筋疲力尽地谈条件,“你帮我把张夕救出来。我……可以嫁你。”
谢灵玄嗯了声。
“何以为证?”
温初弦没好气,“我名声彻底坏了,已经嫁不了别人了。就你一个还愿娶的。”
谢灵玄笑笑,“我从不相信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温初弦蹙了蹙眉,烦乱不堪。
他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肩膀,招招摇摇,得寸进尺,并无半丝妥协的意思。
“那你想怎样。”
她紧咬牙关,虚飘飘地害怕……生怕他说的是那件事,当场要与她发生肌肤之亲。
没想到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不如弦妹妹为我写几个字吧。”
两人共同来到书案前。
毛笔蘸满了墨汁,一张成色尚好的熟宣铺在温初弦面前。
谢灵玄轻轻携住她的肩,“从前弦妹妹为我写过许多情诗,不想误入火堆,现下想来好生遗憾。恳求妹妹再为我写一副罢。”
温初弦攥着毛笔,凝力在笔尖,百般踯躅难受,不愿下笔。
她如今身陷囹圄,有事相求于他,终究是拗不过,便想随便写些吉祥话来敷衍。
不想他却按住她的毛笔,幽声说,“就写连枝共冢至死不渝八字吧,你从前写过的。”
温初弦笔尖颤了颤,知这四字中私相授受的含义,便更不愿下笔。
从前的那些情诗烧了就烧了,倒是干净的。
如今再写,落于谢灵玄之手,免不得被他抓住了把柄。若他拿着这东西到外人面前说辞一番,到时候她就是想悔婚也不行。
她犹犹豫豫,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讨价还价,“换别的行不行?”
他柔漾地摇了下头。
“不行。”
温初弦窒闷难当,恨得面如金纸,想把毛笔隔窗丢了。
谢灵玄指骨刮她的脸颊,“写吧,写了我就去帮你救那商人。”
温初弦闻张夕的名字,长叹了一口气。她一字一字地道,“你要信守你说的话。”
难堪地闭上眼,迟钝艰难地落笔,终是费力气写出了连枝共冢生死不渝的那八字。
谢灵玄将那张宣纸拿了过来,轻轻叠好,面容多了几分欣慰之意。
他吻吻她,用低得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话说,“乖的。”
除了她的好容色,他确实逐渐觉得她的人还不错。
一个察觉了他秘密的人,不握在手边,总是难以放心。
为此耍点手段,倒也是值得的。
温初弦被那男人松松拢住,只觉得自己从一个深渊掉入一个更深的深渊。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对,将来一定会后悔,可现下为了救张夕的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明晚仍然是6点
第19章 告别
六月初五这日原本是张夕来温家迎亲的大好日子,却因为出了香料这档子事,喜事差点变丧事。
晨曦时分浓雾弥天,云翳沉沉,非但没有半丝喜庆的氛围,反而令人心头闷热不快。
缘着与张家的婚事作罢,温老爷叫人把张夕送来的嫁妆都撤走了,连同那件镶嵌红宝石价值连城的嫁衣,也一并退回去了。
温初弦不太明白自己这父亲怎么想的。温老爷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官位,把她嫁给谢灵玄么?否则前日怎么容许一个外男进入垂花门内的阁楼。
可何氏那边,明摆着还想与谢家攀亲,温芷沅还在日日讨好长公主。
若是自己捡了这桩大便宜,嫁了谢灵玄,何氏和温芷沅又怎么能甘心。
温初弦既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
万事随它罢。左右她被困在这闺阁中,手无寸铁。
约莫又过了两日,温老爷进宫回来,喜孜孜的,面带红光。
原是谢灵玄在太后娘娘面前,为温老爷说了一两句通融的话。太后娘娘对温家的疑虑打消,将温老爷官复原职,给了赏赐安抚。
温老爷没有什么雄心,一辈子都是平平庸庸的官场人。温氏的满门平安无虞,已经足以令他高兴了。
这几日温家都浸在愁云惨雾中,一家人摆了一桌宴,小庆了一番。
席间,人人均默认这场灾祸是温初弦带来的,加之她的出身本就不讨人喜欢,对她颇为冷淡。
温初弦食欲不振,吃了两口谎称吃饱了,匆匆离去。
温老爷见温初弦的背影远了,对何氏道,“夫人,我有要事跟夫人说。”
何氏惶惶,“怎么?”
温老爷撂下筷子,低声道,“以后别叫沅儿在谢侄面前晃悠了……谢侄中意的那人,不是沅儿,而是弦儿。他这次帮了我们,全是看在弦儿的面子上。”
何氏顿时脸色发黑。
“怎么可能?”
温初弦,她一个扬州瘦马的女儿,水性杨花的性子,臭烂的名声……谢灵玄怎么会看上她?
她这个母亲,绝不容许自己的女儿被比下去。
……
下午温初弦正在房中练字,北镇抚司的一位锦衣卫忽然来接温初弦。
这次倒不是来找茬儿的,而是带她去大理寺狱看望张夕的。
温老爷有些惊愕,温初弦却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已经提前梳洗妥当了。
那人虽有百般害处,胜在还守承诺。
温老爷不欲再与张氏有瓜葛,不想让温初弦前去。温初弦却一反之前柔顺的性子,定要和张夕去见最后一面。
大理寺,温初弦还没进牢狱,就看见张夕一身布衣,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在侧堂等她。
他消瘦了不少,肤色也黢黑了,原本圆润的面颊露出了萧索的颧骨,下巴上生了一圈青灰的硬须。后背佝偻着,双目鱼眼珠般黯淡无光,乍一看都让人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铐镣虽已解开,却难掩新伤旧疤,和浑身那股一蹶不振的颓废。
温初弦眼眶湿了,怔怔走到他面前。
张夕瞧自己的丑陋样儿,愧仄地避过头去。
“温……小姐。”
他声线也坏了,是被拷打时生生喊坏的。
两人相识短短月余,虽说不上有什么情深似海的感情,可温初弦之前度过的那段欣悦时光,那段能昂首挺胸、憧憬未来的日子,皆是张夕给的。
“你……放心,我没供出你。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咱们没有做过的事,怎么能认。”
张夕局促,张了半天嘴就挤出这么一句。
温初弦心下更是酸涩不堪。
“我知道。”
张夕欲言又止,竟似哭了。
他望向她姣好的容颜,想用手背轻抚一抚,可他手臂抖个不停,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是咱们缘分浅。”
张夕最终长叹说。
温初弦踮起脚尖,主动抱了他一抱。
她甚至想吻一吻他,可旁边有锦衣卫盯梢儿,她得顾忌着世家女的颜面。
“你接下来要去哪?”
张夕无精打采地说,“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死罪虽免了,大理寺少卿却判我三十年流放,明日就启程去琼州,从此再不回长安了。”
温初弦凉了半截,到那瘴疠之地流放三十年,他们此生还能再见么。
张夕见她伤怀,勉强荏弱一笑,改口说,“好吧,三十年后我若不死,还回来长安。小姐别哭。”
温初弦听他还打趣,破涕为笑,怅然摧心。
外头等待的锦衣卫已不耐烦,进来催促。
张夕无可奈何,被看押走。
温初弦想今后与他参商永隔,生死茫茫,再会无期,便拔足追了上去。
张夕深深望她,那目光中不仅是怜爱,更含有无尽的担忧。
张夕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忽然瞪大眼睛,示警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嫁给他!他,他杀了……”
不及解释,已被差役带走。
不要嫁给谁?
温初弦惑然一瞬,随即明白。
从张夕那隐忍而畏惧的神色中可以猜出,他是想说,叫她别嫁给谢灵玄么?张夕提了一个杀字,又想说谁杀了谁?
温初弦早就猜到,香料这事不是偶然。她,张夕,哪怕是少帝,都只是台上的牵线傀儡,任幕后黑手操纵。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先杀了她的玄哥哥,又棒打鸳鸯,拆散她和张夕,毁坏她经商的香方和名声,更一把火烧了她呕心沥血经营的香铺街,连带张夕也一并发落去了琼州。
……几乎毁了她拥有的一切。
温初弦感到一阵恶寒,捂腹大喘着粗气,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
何氏从温老爷那里得知谢灵玄中意的人是温初弦后,立即给长公主写了封信。
毕竟姻婚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长公主出面,定可叫谢灵玄回心转意。
长公主收到信后,也没料到谢灵玄放着温婉贤德的沅儿不娶,心悦于那个不知礼节毫无德行的庶女。
还没等长公主唤人,谢灵玄已提前出现在了长公主面前。
只见她那从小到大恭顺、从未有违过孝道的儿子毫不避讳,直说要娶温家小姐温初弦。
他和温初弦互通有无的书信摊在桌上,墨迹犹新,字字句句写着至死不渝。
长公主看了,暗自咬牙切齿。
谢灵玄解释说,“之前温小姐为了倾慕儿子,闹出了情诗的事,人尽皆知。如今温家落难,我们不能落井下石,在这时候退婚。儿子若要娶新妇,她是最好的人选。”
长公主严肃道,“她那样的出身,怎么配你?母亲和温家夫人都决不允许。”
谢灵玄道,“母亲,您怎么能拆人姻缘?”
他神色幽幽,好像质问,哪有半分少年时软弱怯懦的气质。
长公主在一瞬间感到了自己这儿子的忤逆和陌生。
“你若一定喜欢温初弦,可以要。不过只能收房做妾,不可为妻。”
谢灵玄淡淡,“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同娶温家两姊妹?且不说温家父母会不会答应,儿子这般做,还有人伦么。”
长公主拍案怒道,“你既知道利弊,还执意要那庶女?从前你事事都听母亲的,如今和灵玉学得也贪图美色,忤逆不孝了是吧?”
长公主在闺中时就是强势的性子,如今老而弥辣,声声责备如雷,直灌入耳。
十几年来,她在这大儿子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无论仕途还是婚事,都得安排得严丝合缝,不能出一丝差错。
谢灵玄无奈地笑笑,眉眼又恢复了孝顺和恭敬。
“儿子不敢,儿子惶恐。”
长公主厉声说,“你要以那庶女为正妻,做我谢家的主母,除非我和你父亲咽气。沅儿比那庶女出身好上千万倍,也端庄千万倍,更对你情深一片,没成婚就日日来服侍我这个婆母。你舍得辜负?”
谢灵玄垂首,“不敢。”
长公主追加说,“玄儿,从小到大,哪样事你不是听爹娘的?爹娘哪样事害你了?你一时沉迷在美色中,说出这等不知分寸的话来,母亲只当没听见。须知,娶妻要娶贤。”
谢灵玄见长公主动怒,唯唯诺诺地安抚道,“母亲息怒,儿子听母亲的便是。”
长公主这才稍稍消气。
从小到大,这两人与其说是母子,倒更像是同袍。
谢灵玄中探花、为帝师,皆是长公主在背后悉心指导、出谋划策之故。
她这儿子也一向把她当成天神,但凡她说个不字,他以往是不敢反驳的。却不知怎地,落水后性情变得这般反常。
长公主难以放心,待要再说几句温芷沅的好处,谢灵玄却信然开玩笑说,“母亲一味想让我娶温家嫡女,也得提前问问人家的意思。若是人家不答应,却又如何是好呢。”
长公主一愣,“不可能,沅儿怎会不愿,她一直是最倾慕你的。”
谢灵玄却默然摇头。
“世事难料,母亲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好。”
说罢,没有再留下别的,敬然起身拜别。
长公主从没见过儿子这般忤逆的一面,脸色涨红,甚是不快。
可无论如何,成婚的事,她绝不会让步。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是典型的传统式父母了,容易把自己的孩子养成妈宝
谢狗:但我是钮祜禄谢狗'冷漠脸'。
第20章 书斋
谢氏雄踞长安百年之久,说是累世公爵之家,其实到了灵字辈子嗣并不丰。
论起女娃,长公主膝下有谢蕙儿,桂姨娘有谢兰儿。
男丁便只有谢灵玄、谢灵玉,以及旁支的谢灵骐这三位哥儿。
好在上天垂怜,子嗣虽不多,胜在出了谢灵玄这么一个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令谢家大大扬眉吐气,稳居天下第一名族。
说来谢灵玄为人谦冲,守诚识礼,又郎艳独绝,得一副世无其二的好姿容,年纪轻轻便是帝之太师,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