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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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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年,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因二凤皇帝继续逆天,要重修《氏族志》,为天下名门世家重新排名。
  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皇帝想把他李家排在第一!
  但别说,士族们还挺硬气,送上来的草稿版仍旧是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名门为第一等,陇西李氏(皇帝家)较之低一等。
  二凤皇帝一看就冷笑了。
  居然还有人妄图压他一头,让他去做二等?
  这世上压着他的人都地府报道去了!
  起初他只让人修《氏族志》,没有点明排行,是给世家留脸了,结果世家在他看来给脸不要脸,那李二凤直接把梯子一扔,一把撕了‘善于纳谏贤宽仁慈’的帝王脸,直接露出那种‘睥睨一世唯我独尊’的天策上将脸来。
  把官员(世家官员)修的氏族志初稿撕了烧火,然后明码标价道:“皇族李氏为首,一等!外戚次之!世家再次之!”直接定了排名。
  世家把二凤皇帝放到第二等,李二凤可不好说话,转头直接把崔卢都踢到了第三等!
  给我下面蹲着垫脚去吧!
  那崔卢等世家能退吗?也不能,这一退将来死了怎么好意思入祖坟?难不成到了地下只好说:不好意思祖宗们,没扛过皇帝,咱们家从第一流变成三流了。
  那可是死不瞑目。
  于是朝上最近正为此事吵嚷不住。
  世家们甭管之前数百年有没有什么龃龉仇恨,全都抱起团来,在此事上一起抵抗皇帝。
  其中当然少不了媚娘生母所出的弘农杨氏。
  而那日媚娘于宫人马球队中露脸,圣人看到这样鲜艳明媚,骑术精妙的女子原也是觉得有趣的,但在听了媚娘的出身后,那几分欣赏顿时就变成了不喜。
  媚娘生母的弘农杨氏正在朝上跟着其余世家叽叽歪歪,要把皇帝变成二等,而圣人记性也很好,没忘记媚娘的生父武士彠是多么死忠的先帝党,当年也是更敬服他大哥李建成(武士彠:冤枉,他只是死心塌地跟随李渊,李渊选的李建成做太子,他当然对太子比对寻常皇子恭敬)。
  二凤皇帝也记得,杨氏还是当年父皇指婚给武士彠的,那真是君臣和睦的典范。
  反正是一家子都正好惹了二凤不高兴。
  于是在圣人眼里,原本媚娘一个才人违矩加入宫人的马球队,不过是令人置之一笑的女子博宠小心思,可在外头世家闹事的关口上,媚娘的出身在这里,便让圣人觉得不安分且别有用心。
  姜沃:这……实在是不凑巧啊!
  陶枳叹口气;“不单有外头的缘故……”
  姜沃惊了:怎么还有事?
  陶枳轻声道:“皇后娘娘仙逝年余,后宫里很有几位有子位高的娘娘想着空出来的后位。只怕圣人这会子特意选了‘贞静无争’的徐才人封婕妤,大半倒是用来警醒后宫娘娘们的。”
  都是陪伴多年的旧人,也都有儿有女年纪渐长要体面,圣人也不好直接斥责伤了面子,便以此迂回提醒。
  姜沃听得泪目:媚娘好惨一姐姐。


第16章 振作
  媚娘这一夜是在宫正司睡的。
  姜沃原是去北漪园安慰媚娘,但她去了就觉得其中氛围甚是古怪压抑,不少人都带着一种看人倒霉的幸灾乐祸情绪。
  她走了一趟后,索性把媚娘请回宫正司来。
  *
  不过见了媚娘的伤心,姜沃却放了心。
  世上的伤痛有很多种,姜沃看得出:媚娘的伤心不是什么情之所钟被人所负的心伤,而是一种努力去奋斗事业却未能功成的心痛。
  与人对比来看就更鲜明了。
  姜沃在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从北漪园出来的徐婕妤。
  徐婕妤是个省事的,虽然她现在的位份可以坐肩舆了,但她依旧选择带着宫人步行走去新宫。
  不但如此,她还挑了个快落锁的傍晚时分,没有在白日张扬搬家。
  既然遇到了,姜沃驻足问好。
  这会子并没有清代那样主子奴才的规矩称呼,非正式场合前朝大臣见了皇帝也只是行常礼而非跪拜大礼。上朝的时候,中书令等宰相们也都有个座位,与皇帝坐而论政。甚至亲近的君臣之间,皇帝有时直接就‘你来我去’的称呼,连朕也省了。
  因此姜沃的请安很简单,徐婕妤也很客气。
  而在姜沃循例给她道喜时,就见昏昏暮色中,徐婕妤的眼睛如星辰一样真切明亮,脱口道:“其实只要能侍奉在圣人身边,我并不在乎位份如何,哪怕一直是才人或是寻常宫人也无妨的。”这话是欢喜透了所以下意识吐露了出来。徐慧说完后,也就意识到对姜沃说这话不妥。
  她不由有些赧然:“抱歉,姜司历是去看武才人的吧。我先行一步了。”
  姜沃就体会到了徐慧跟武姐姐的南辕北辙。
  要是媚娘来说应当是:只要能升位份,保住她将来不用被迫去感业寺做尼姑,那侍奉不侍奉圣人是没关系的。
  正是一个为情,一个为前途。
  媚娘这就相当于第一次做生意滑铁卢赔本了。
  心伤透了是很难回转的,倒是事业挫折这种痛心,对有毅力的人来说比较好振作。
  *
  宫正司内,媚娘独自坐在姜沃屋里。
  天已经暗下来,但媚娘也没把屋里的烛台点起来,就看着大团的阴影笼罩过来,笼罩在自己身上。
  姜沃去给她张罗饭菜去了——这一整日媚娘水米都没打牙。
  自早起,马内侍到北漪园宣了圣旨后,整个北漪园上下都没有心情吃饭。
  尤其是媚娘。
  中午尚食局倒是还特意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来,恭贺徐婕妤。其余才人里要趁着最后一天结交新鲜出炉的徐婕妤者,都过去捧场兼道别了。
  媚娘自然没有去。
  她就如现在一样枯坐屋中,被苦涩的失意淹没。
  媚娘想起儿时父亲还在的时节,有一回她生病了,病的厉害,大夫开的药苦的惊人。媚娘喝不下去,父亲就在一旁拿了最好的蜜饯哄她:“二娘乖乖吃药。吃过苦药后就有甜的吃了。”
  “二娘病好后,以后日子都是甜的。”
  “爹给你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出了嫁,以后日子都会像蜜罐里泡着似的。”
  如今她整个人苦的像是泡在了当年的药罐子里,却没有‘甜蜜饯’等在后面了。
  姜沃说要给她弄饭的时候,媚娘本想叫住她说别弄了,她没胃口。但看姜沃一脸忧心关切,又把话咽下去了,想着就算为了姜妹妹这份她失意丢脸时不曾嫌弃,依旧真心待她的心,一会儿也要强撑着吃点东西。
  *
  真香。
  媚娘都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被真香到了。
  先是一种暖呼呼的酸香与辣意传来,唤醒了媚娘这一日麻木苦涩的味蕾。
  那种辣味并非茱萸那种让人想起红彤彤火焰的辣,而是呛鼻的胡椒的辣,让人一下子醒过神来。
  媚娘从内间的床上起身,见姜沃正忙着摆碗筷,大约是听见她出来,转过头对她笑:“武姐姐,快来吃饭。”
  是很平常温和的笑意。
  媚娘缩紧的心好像慢慢放松了下来。
  桌上饭菜也很简单,不过是一盆羹汤,和一只未揭开的陶土盖锅,其余就是两道小凉菜。
  重阳时节是有些冷了的,媚娘将热羹捧在手里,才觉出自己方才手是冰凉的。
  酸辣汤是很家常的汤羹,但这碗却格外美味,陕人善酿好醋又钟爱食醋,媚娘从小也是无醋不欢的,这酸辣汤的酸首先就调和的好,不会过浓盖住汤的香气也不会寡淡不足,最难得一个刚刚好。
  与胡椒的辣味融合起来,冲的人似乎七窍都开了似的。
  滑嫩的豆腐丝随即滑入口中,不,不仅是豆腐,还有一种肉香。
  似乎不是公厨酸辣汤里惯放的猪肉丝……
  媚娘还没问,就听姜沃道:“是滑蛋牛肉。牛肉香得很。”
  因牛是耕种的必需品,因此朝廷律法上杀牛是犯法的,但并不是就没人吃牛肉了——毕竟总有牛牛‘不小心’摔死或者撞死。
  为了不浪费,主人只好含泪吃掉牛牛。
  今儿这牛肉正是元宝同学家的牛‘惨遭失足’。还是一头小牛,养的肉质肥嫩的恰到好处。元宝同学专门给姜沃留了一块上好的,用油纸仔细包好了带进来给她。
  牛肉裹了蛋液下在酸辣汤里,大增鲜美。
  总之这样一碗酸辣牛肉豆腐丝汤下肚,媚娘只觉得腹中饥火上升。
  人在饿了的时候,生理需求占据了上方,其余情绪就后退了。
  不知不觉,媚娘的食欲就战胜了伤感,只是望着未揭盖的陶土盖锅。还没揭开她就闻到一股异香了!
  陶土盖锅里是黄鱼饭。
  鱼上盖着金黄的酱汁,鱼肉软嫩随着热气微微颤动,珍珠似的白米饭晶莹颗粒分明。
  北边大米少,一般多用饼、馒头等面食和小米饭黍米饭。正所谓故人具鸡黍,便是如此了。
  大米饭用的并不多。但这样浆汁浓稠鱼肉鲜甜的黄鱼,正该配颗粒分明的白米饭。
  姜沃替媚娘盛了一碗黄鱼肉盖饭,媚娘看到她把大块的鱼腹肉都给了自己。
  黄鱼饭入口,形容词便都忘了,只余下可口二字。
  媚娘一勺勺吃着,吃了大半碗后,才觉得一日的饥饿尽去了。而后蒸腾上一种委屈的泪意来。
  不过她习惯了不落泪。
  被哥哥们赶出来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哭没有用,眼泪只会让母亲更加心烦担忧。
  于是今时今刻,媚娘也只是眼角微湿,并没有哭泣落泪。
  姜沃也只是埋头吃饭,全当自己没看到媚娘眼角偶然几次闪过的晶莹。
  就这样,两人闷声吃了一大盆黄鱼饭。
  媚娘更含泪干了两碗饭三碗汤!
  因母亲出自世家,自幼餐食上的规矩,一向是要少食惜福,更不能尽着性子扒一道菜吃,似乎没见过世面似的,有伤体面。于是媚娘吃饭也记得要保持一定的度,她有记忆以来,从没有这么畅快的吃一顿!
  吃饱了便从头再来!
  失败了怕什么,总不能从此一蹶不振。
  今日她会被母家连累,或许来日弘农杨氏或是父亲又会成为她的助力。
  *
  两人晚饭都用的多了些,饭后就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消食。
  宫正司人少,不比宫中其余尚食局、尚衣局等地,宫女恨不得叠着睡。宫正司这里,姜沃作为七品典正,还能跟另一位典正于宁平分一个小院,因中间也打了夯土墙,相当于独门独院了。
  媚娘说话的声音很轻,哪怕在夜色里也轻的像是一阵微风,就在旁边的姜沃都要侧耳细听。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又很坚定,不复今日彷徨伤感之意了。
  “妹妹算的‘潜龙勿用’这一卦果然精准。是我着急了。”
  姜沃真心道:“是实在没想到事这样凑巧,以后我会帮姐姐多听着前朝的事情。此番实不是姐姐自己不够好。”
  太史局这个部门,原本对朝政就不甚敏感,姜沃又还在上岗培训班,真是疏忽了朝上在为《氏族志》吵架。
  掖庭局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就算是消息灵通的女官们,也很少会打听朝政——朝上大臣们总在为事情吵吵嚷嚷,不是这个志也是那个文的。
  要不是有媚娘这件事,内侍们八卦出了弘农杨家,陶枳也难知就里。
  听姜沃宽慰她,媚娘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容:“我记得妹妹给我算的乾卦,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放心,我必不会自怨自艾,就此颓唐。”
  “不过圣人既然褒奖徐婕妤,便是提点如今形势下,人人都老老实实才好。”媚娘想了想:“说来,徐婕妤此人言谈举止确实与旁人不同。她话虽少,但说出来都颇有见地,跟她交谈令人如沐春风。想来是她一向手不释卷的缘故。”
  既如此,媚娘就决定用这段不得不沉寂的时间来学习。
  此时媚娘读的书还并不很多。
  毕竟武士彠当年家道中落,所以才去做了‘士农工商’里社会地位较低的商户。原本做大了生意后,武家也颇攒了些书籍,但无奈武士彠后期忙于事业(造隋朝的反),有时急着转移跑路连两个亲生儿子还差点拉下,何况家中藏书,也就都丢失了。
  及至封了应国公,这才重新置办书籍来教化子孙兼充门面。
  只是这会子活字印刷还没有影儿,科举都是极新鲜的事儿,连“四书五经”这个标准定义都还未出现,书可是稀罕之物,珍本更是如此。当时武家也只有些世面上好搜寻的经义。
  媚娘不由发愁:“徐婕妤读的都是自己带进宫的书,可惜宫中嫔妃能借到书的地方并不多。”
  姜沃闻言驻足道:“有一个地方书很多!”
  那便是她所在的太史局。
  需知李淳风便是负责修晋史的人之一。其中《天文志》《律例志》这几卷,基本都是他一手承包编纂的。为搜集更多史佚遗记以修《天文志》,李淳风收集的藏书极多,且可以光明正大走公费报销。
  便是宫中密阁藏书,独此一本的孤本,李淳风也可以抄录。
  兼之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各个版本的先秦诸子百家论著,用以搜罗前人关于《易经》的各种释义。二人借助大唐收集来的书,不比寻常世家积累的少。
  只是两人对先秦百家的各种‘政治理念’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其中论述阴阳与星象的解析。摘抄出所需之词后,剩下的书就都搁在专门的书库里存放了。
  姜沃曾经借过一两本来读,两位师父都乐见其成,只嘱咐哪些书珍贵,要好生爱惜,其余就不管了,令她只管随意取阅,以增见识。
  媚娘听她这么说,眼睛也就恢复了明亮神采:“那以后就劳烦妹妹替我借书了。”
  她所迷茫的,或许能从圣贤书中找到答案。


第17章 冬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是下雪了。
  冬风拂过,玉屑似的雪片从枯茶色的树叶上落下来,像是树木也忍不住寒冷,大大哆嗦一阵子似的。
  距离重阳佳节,又是三月过去了,眼见就要过年。
  *
  屋里因烧着炭饼,要留小半扇窗子通风,正好可以对着半片天光雪色,让人更觉头脑清醒。
  姜沃和媚娘都裹着一件皮裘,正打着对桌看书,间或停下来跟彼此探讨心得。
  媚娘手里拿的是一本东汉大儒所标注过的《尚书》。她指着里头一句“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与姜沃道:“看着这句,就想起妹妹之前背的《易经》,天垂象,见凶吉。”'1'
  “大约这就是天人合一的道理。”
  姜沃也细想去:“是,师父们讲过天意与民心。有时观人文便是观天文,观政教亦可以观吉凶。”
  陶枳进院门后,从半开的窗户处见此情景,脸上就笑眯眯的:哪有家长不爱看孩子们勤奋学习?
  尤其是武才人经上回之事后,没有颓丧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性子越发沉静谦和,日日以读书为乐,陶枳便觉得这孩子更可怜爱了。
  兼之姜沃如今要去太史局上辅导班,呆在掖庭的时间不由少了许多,这三个月来,倒是媚娘白日常来宫正司走动,时不时帮着陶枳做针线,年前宫正司忙着整理归档的时候,媚娘也分担了不少抄录的活计。
  且媚娘言谈很实诚,直接就对陶枳道:“陶姑姑,如今我在北漪园,免不了受人言三语四——我便是自己想开了,搁不住总有人反复提及徐婕妤之事来怄我。倒是在宫正司心静些。况且帮您做点事儿,才不辜负姑姑素日待我的好。”
  陶枳在窗外笑看了一会儿,便招呼两个孩子:“先把书搁一搁,过来吃新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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