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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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读完一页,去看下一页。
王神玉的字一向如人般风雅,但这一封信,却带出了些简断锋芒。他写道:若陛下意坚,我亦如此。必不会苟顺颜情,知非不正。
长安诸纷杂人/□□理,尔无需忧之!
有王神玉‘勿忧’一言,姜沃心中愈安。
她将剩下的信一口气读完——
“又及:朝事虽紧要,然自身安康亦重。”
“当年两相虔恭夙夜,废寝忘食。实不可矣!”
姜沃从这‘实不可矣’四字里,读出了王神玉的深痛哀缅之意:杜相身体不好,又积劳成疾,以至于贞观四年就一病而逝,时年不过四十五岁。
**
皇帝给了吏部一月的时间,令吏部拟一份详尽奏疏,禀明每年‘五百入流官’的择官规制。
还特意宣了王老尚书,表明此奏疏要‘详实’‘细致’。
言下之意,不要拿一篇假大空的华彩文章过来糊弄,而是要出具一份完善的选官执行标准。
王老尚书内心痛苦面具,领命而去。
*
大朝会后,皇帝又连免了五日常朝。
姜沃知道,陛下是真的病了。
其实自先帝丧仪,不,自先帝晚年,陛下的身体就不是太好。姜沃还记得,当年翠微宫含风殿外,见到为先帝端着药碗的太子瘦削憔悴。
而当今登基以来,诸事亦是一件接着一件,从未断过。
这些年来,皇帝头痛目眩发作越来越频繁。
唯有安心静养,如在并州那般过的闲适愉快,方觉得发作的缓和些。
皇帝免朝的第二日,姜沃奉旨面圣时,还遇到了李勣大将军。
英国公深通医理,皇帝又信重,有时还会与他探讨自己的病情。
回禀过吏部事,姜沃与李勣大将军一起告退出来。
到了分岔路口,李勣大将军却站住凝声道:“我知姜侍郎近来必公务繁忙,但还望拨冗一叙。”
姜沃早有预料,她伸手:“英国公请。”
*
屋内再无旁人。
李勣开门见山问道:“皇后临朝,此事甚大。朝臣皆以为旷古以来,未有此事,实不可行。”
“姜侍郎简在帝心,以为如何?”
从在朝上看到媚娘那一刻,姜沃就知道,与英国公这场谈话不可避免。
李勣大将军只是轻易不言,但以他在朝上的地位,事关如此大事,绝不可能一直不言。
就像废立皇后,他最终需得表态的。
关于皇后临朝事,亦如此。
姜沃并不想说服李勣大将军——
说实在的,她也不觉得有人能够通过言辞说服英国公。
她想,李勣心中应当已然有决定,只是最后再与自己确认一二。
于是姜沃认真道:“大将军深得陛下信任,自知陛下圣躬不安,需得静养方能保全龙体。”
李勣垂下眼眸:他知道。
皇帝不单是需静养以延绵圣寿,更是……哪怕陛下想强撑,一旦风疾发作,头痛目眩起来,也是实撑不住的。
对面的姜侍郎声音沉静,说的也是李勣近来一直在反复思量的事情:“然朝事繁杂,太子年幼——除了皇后,还有谁适宜处断朝事。”
“帝后本为一体,若皇后都不能辅政,陛下又该委于何人?”
“东宫属臣?宗亲?朝臣?”
他们怎么会比媚娘这位‘主动要求流放武氏兄弟,杜绝外戚’的皇后更合适?
李勣默然。
是啊,太子今年才六岁。
陛下圣躬如此,不能操劳,若是太子监国,必要安排辅政大臣,那……朝中才是真的乱了。
李勣历经隋唐两个朝代,光大唐的帝王,也已经见了三位。
朝堂之事,他洞若观火。
此时李勣抬头望着眼前的姜侍郎,见她神色诚挚,眼眸清澈——
她说的尽是肺腑之言。
是啊,这种皇后辅政,看似‘惊世骇俗违背礼法规矩’的决断,才是当前形势下,对朝堂,尤其是对皇帝最稳妥的方式。
当事不能圆满时,不得不选择风险最小的安排。
而当今皇后,从出身、从过往行止来看,无疑是适合的。
李勣已有决断,便不再多说。
临走前还道:“吏部事多,姜侍郎珍重自身。”
姜沃谢过英国公关怀。
**
姜沃回到吏部,开始正式闭关梳理选官事。
她知道,关于皇后临朝,外头已然掀起了一场风雨。
但与李勣大将军谈过后,其余的她就都不在意了。
媚娘与皇帝,既然走了这一步,自然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朝堂的反对之声。
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吏部事就可以了。
*
数日后,皇帝病愈。
果然很快迎来了雪花般的奏疏。
满朝文武不再谏皇帝裁官事,只针对皇后上朝事!
群臣以礼法力谏道:“《礼记》有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不得失序。”
又佐以‘典范案例’:“昔魏文帝,虽有少主,尚不许皇后临朝。所以追鉴成败,杜绝妇人干政。况大唐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陛下应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1'
姜沃在吏部听闻此谏,心道:魏文帝,这举的是什么好例子吗?
‘魏文帝虽有少主,不许皇后临朝’,说的是魏文帝曹丕那一道《禁母后预政诏》。
曹丕曾有明诏:“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1'
是,此诏深得前朝士大夫之心——皇帝不许太后干涉政事,那少主只能听从朝臣,士大夫自然满意。
觉得这真是一道‘古往今来圣贤之诏’!
但……
魏朝总共四十五年,之后就被司马家给拿走了,这例子是不是不太吉利?
姜沃都能想到,媚娘听到这个例子时的笑意。
*
贞观殿中。
皇帝召数位上谏激烈的朝臣,问及此事:“朕躬不愈,太子年幼,若非皇后辅于政事,卿等觉得何人可代?”
有灵醒的朝臣,觉得心下一突,一时未敢答话。
有没过脑子的直接道:“皇后不但是妇人,且非李姓。陛下岂可将国付与外人?”
皇帝闻言冷道:“哦?想来卿已有相中的李姓宗亲了?那荐给朕瞧瞧,能否代朕掌朝政?”
皇帝这话,再不过脑子的朝臣,也不敢接了。
是啊,对他们来说,皇后是女子是异姓外人。
但对皇帝来说,皇后才是自己人。
有机会造反的宗亲、会挟持年幼太子把持朝纲的朝臣,才是‘外人’。
谁还能反对?
反对皇后辅于政事,皇帝就问你要一个‘你觉得皇后不行,那谁行’的答案。而这个答案,要是说不好,就可以去复习下皇帝刚登基时候的‘房遗爱谋反案’与‘宰辅贬官事’的下场了。
要是说不出答案,又只梗着脖子坚持‘皇后妇人,不得理政’,那岂不是逼着皇帝带病工作,伤及圣躬?
这一个个罪名,谁担待的起?
朝臣们一时再无敢多言。
*
自此。
后临朝渐多,决事日增。
皇后,从只偶然出现在大朝会上,渐成常朝皆至;从只于帷帐后静听国事,到奏疏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皇后朱笔批复——
时起居郎记:
【帝自显庆已后,多苦风疾。百司表奏,皆委皇后详决】'2'
(本章作话有对双帝王的分析,屏蔽作话的家人们建议开一下~)
第122章 开窗理论
五月中旬。
夏意渐浓。
虽已过了端午;但门上悬挂的艾草还未解下。每日都有宫人换上一束新鲜的艾叶,以禳毒气。
屋中小型的计时刻漏;发出几声清脆的石子落地的声音。
姜沃停下笔;走过去把石子捡起来,重新放回到刻漏上端的铜碗中——这是她请将作监改造过的刻漏,以半个时辰为限;铜碗倾斜,里头装的石子掉落。
这样可以提醒她;半个时辰到了;要起来歇一歇眼睛和久坐的身体。
同样的刻漏;她订做了好几个;分送媚娘与皇帝(因帝后规制要用金碗所以姜沃大出血)、崔朝、吏部的几位同僚、以及……已经开始正式念书学写字的安安。
安安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六。
等过了这个生日,安安就是正式迈入五周岁。
按时人的算法,则算六岁。
至洛阳后;姜沃与帝后回禀过,白日时她都在衙署;晨起就将安安也带进宫来,晌午跟太子一起念书。
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年纪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太子如今学业也都是背书、练字、读史、学礼为主的启蒙;还未到学习治国理事的阶段。
安安作为公主;跟着学也没什么。
毕竟皇帝自己当年;也曾跟晋阳公主一起被先帝养育;一起念过书。
一起读书;正好也能增兄妹之情。
于是皇帝很愉悦地准了公主去东宫念半日书——之所以是半日,是太子每日下晌都要被不同的大儒们考试(或是口头询问,或是出题以默);以巩固所学。
皇帝依旧是让女儿去读书认字,但不舍得女儿苦读,更不觉得女儿得受被那些大儒们板着脸考较的苦。
在皇帝心里,若是女儿天性聪敏学成才女挺好,若是学识平平不乐读书,也由着她。
只要一世喜乐安康就好。
于是下晌时,安安就会去贞观殿陪父母。
若是皇帝精神不济在歇着,安安就跟在媚娘身边看母后在做什么。
皇帝若是精神好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女儿认字,或是带着她学投壶、下棋、蹴鞠,甚至还给了安安一张小弓。
安安就这样一日日长大着。
在自己身上还不觉得,看孩子长大,方觉时日过的快。
姜沃边在屋中走着疏散久坐的筋骨,边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腕上若隐若现的一点彩绳。
这是端午时的长命缕。
与之前许多年一样,她戴的,依旧是媚娘亲手编的。
区别只是丝线越发精美华贵。
安安手上,也有一条一样的。
姜沃还记得她把长命缕给安安系上时,她欢欢喜喜晃着手腕,小孩子的胳膊像是一节秋藕一般白嫩可喜。
安安眼睛则黑亮的像两枚最好的高昌葡萄,问道:“姨母,等我过了今岁生辰,父皇母后就要给我起名字了是不是?”
姜沃笑眯眯:“是啊。”
时人心中,过了六岁,孩子也就算站住了。
安安只是乳名。
如今帝后便想着给女儿起个大名了。
作为前太史令,姜沃从今年年初,就已经从《释名》《说文解字》两本书中,算了数十个合乎安安生辰的字送到御前。
只是皇帝选择困难症发作了,至今还在举棋不定。
不单安安,姜沃都等的心急。
*
精神与身体都歇息过后,姜沃重新走回案前,继续公务——
王老尚书给了她和裴行俭一人十五日,让他们两人各自写一份今岁‘选官规制’。
明日,就要去向王老尚书回禀她的‘策划书’了。
她最后将她的奏疏整理了一番。
看着自己的‘策划案’,想想外头的暑热和王老尚书的年纪,以及老人家最近的心理压力。
姜沃准备明日汇报方案时,带上点孙神医的保心丹。
事实证明,她这药带的很对。
**
次日,王老尚书堂屋。
见姜沃与裴行俭先后到了,王老尚书就和气道:“这十来日,你们两人可是辛苦了。”
他眼见姜沃每日都要卷了公文回府,而裴行俭有时就直接住在了吏部夜值房中。
王老尚书还给他们准备了消暑的药饮。
姜沃与裴行俭谢过,又与王老尚书道辛苦。
他老人家也确实辛苦:作为吏部最高领导,姜沃和裴行俭闭关工作,唯有王老尚书自己顶在门面上,面对来探问的朝臣同僚,简直是用尽了他几十年的为官技巧。
此时终于到了定下选官制的时候。
王老尚书颔首:“你们二人都拟好了选官制,那就说说吧。”
裴行俭作为下属,忙道请姜侍先说。而姜沃则也谦让令他先说,裴行俭就起身,神色温良恭和:“好,那我这浅显的一得之见,便投砾引珠,请老尚书与姜侍郎指点。”
王老尚书欣慰的捋一捋雪白的胡须。
这两位年轻下属,都是性情稳重谦和之人,又很勤谨。
不似自己那侄子,每回给他什么公务,他只会卡着不犯错的底线做完拉倒,再不肯多做一点。
还好此次至洛阳,是姜裴两人随驾啊。
此时的王老尚书,很愉快的想着。
而一个时辰后。
王老尚书惊呆了。
*
裴行俭先从之前吏部每年‘增入流官’的标准说起——
且说不管是通过贡举的学子,还是靠家族长辈得了荫封资格的勋贵子弟,都只是有‘出身’,还不算正式迈入仕途。
依旧要通过吏部‘关试’后,才能获得官位。
只是‘关试’二字,虽有一个‘试’在里面,其实完全算不得考试。
而是先查家世与父祖官衔,其次考察人品名声、再次就是才学谈吐。这三条俱佳的,则授官。
姜沃曾在心内很朴素直白的翻译了一下:就是祖宗与亲爹厉害的先上,其次选名声大,文章才学好的。
裴行俭简短介绍完过去旧制,不由停顿了下。
毕竟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关试’……
他不由抬眼看了一眼姜沃——正是因为姜侍郎曾经给自己透过一句皇帝的真意,他才会大胆按照他本心的想法,写下这封奏疏。
不然,以他此时只是吏部五品司封郎中的官位,他会耐住性子韬光养晦,等十数年,甚至几十年后。若他此生能位列六部尚书或是宰辅,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推行此事时,再上这份奏疏。
而此时,裴行俭见姜侍郎捧着白瓷杯,对他微微点头。
他就继续说下去——
“下官以为,从前关试法皆应废除!”
“朝廷取仕,应先重才干,以父祖官职论,实不可取。”
“至于取‘有才干之人’,也不该以诗文名声取——朝堂不是文馆,若只是诗文精绝,却不擅庶务,只清谈高论,亦不可取。”
直接将从前吏部关试的标准都推翻。
裴行俭道:“下官以为,此后吏部每岁授官,不管是荫封子弟、贡举出身、还是胥吏入流——本年一据资考配拟!”
不管你什么出身、名声、资历,想要做官,统统来吏部给我考试!
*
姜沃边听边欣慰,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抢先下手,把裴行俭捞到自己碗里的缘故啊。
唐时吏部铨注(考试取官)、长名榜(官员候补名单)之法,本就是裴行俭所创。'1'
只是如今,早了几十年出现。
裴行俭此人,便如从前房相杜相,在他心中,大唐和朝堂,比他一家一姓重要。
姜沃听得欣慰,王老尚书听得心惊。
甚至原本端着瓷杯喝草药茶,喝了一半都停了。
裴行俭竟然提出把从前约定俗成的‘关试’三条全部废除?
王老尚书深知,依着裴行俭的主意,是能选出更称职的吏部官员,但,如果不论家世、名声,授官统统考试,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这是把世家、勋贵、宗亲、甚至是‘才子’们统统得罪了个遍啊。
王老尚书震惊:裴行俭一直是个很妥帖的吏部官员,此番怎的竟如此激进?!
*
见裴行俭才说了一半,显然接下去还有更多激进‘考试之法’,王老尚书不由先摆手。
他转向姜沃:“小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