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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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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姜沃提笔写道:“令月,婉儿,我只希望,将来你们面对的世间,要比我们所见的更好、更广大。”
  那就是她这一生,未曾虚度的期盼。
  ***
  圣驾跸驻的官衙内。
  媚娘自门外入内,就见皇帝正在伏案写信。
  她轻声问道:“陛下,不如明日天光亮了再写?”
  毕竟皇帝的眼睛并不好,日光太亮会觉得刺眼眩目,但室内暗了又看不太清。
  因而这两年,除却军国大事,皇帝已然很少朱批了。
  今日却很罕见的,坚持于夜里写信。
  皇帝闻言抬头,对媚娘道:“正是今夜一气儿写完才好——媚娘这几日也大累了,你早去歇着吧。”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媚娘也猜到了,皇帝这封信,必是要寄往黔州的。
  于是她不再劝说,只是嘱咐了门口的程望山和鱼和两句,就先行离去,给皇帝留下一个安静写信的夜晚。
  屋内灯烛点的亮如白昼。
  皇帝落笔并不快,免得因眼睛难受而至字迹疏乱。
  他一笔一划写就,如这一年光阴划过。
  封禅这般盛典,这年余来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皇帝也曾担心过许多次,哪怕已经将典仪都安排好了,也会因‘天灾’或是‘战事’不能行。
  此时,乾封年终于顺利封禅完毕,皇帝是欣慰与疲倦一起涌上心头——
  他终是行了有唐以来第一回 封禅。
  于是,除了封禅祭祀时,祭告父皇母后,与他们的魂魄相诉外,封禅结束后,皇帝自要即刻写信将此事告知兄长。
  “凡帝王封禅,均有《玉牒文》,祭告天地。”
  帝王又称天子,祭祀天地时上玉牒,上书告天之文——就如同臣子给皇帝上奏疏一般,皇帝给天地神祇上玉牒。
  ‘玉石’一直被认为能沟通天地阴阳。因而皇帝写给上天的文书,就都刻在玉石片上,然后用金绳捆于外,外头再以金泥封死,加以玉玺为印,最终埋在泰山之上。
  算是把天子的祈求送达天听。
  自古以来,封禅皆有此礼,秦皇汉武也不例外。
  只是秦始皇汉武帝的《玉牒文》皆是最高隐秘,除了两位帝王自己,谁也不知其上具体内容,不知两位帝王究竟向上天祭告了什么。
  然而……李治选择了另一种做法。
  “兄长,我所祈求,已然昭告天下。”
  他将自己封禅时,对着天地神灵所写的玉牒文,再一一写与兄长——
  “嗣天子臣治,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今谨告成东岳,归功上元。伏愿大宝克隆,鸿基永固。凝薰万代,陶化八纮。”'2'
  他向上天所祷——
  愿大唐国运昌隆,江山永固!
  愿大唐威名庇佑八方、护民万代!
  **
  官舍内。
  姜沃也正写到这一段。
  “令月,婉儿。”
  “我已亲见‘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申锡无疆,宗我同德。’的盛世。”姜沃想起了先帝年间的参天可汗路,想起了显庆年间的数场战事。
  大唐,是真正的‘万里山河’,江山辽阔。
  姜沃认真写道:“我盼着你们如我一般,不惑之年能见此盛世——更盼着后世人,亦长享此盛世荣光。”
  “便如先帝所期盼的那般。”
  “华夏衣冠永在。”
  “传承永不灭。”
  姜沃写到这儿,就暂且停笔。
  尚且年幼的太平和婉儿,还只能听她书信里的故事和念想。
  但安安,已经亲眼见到了一切。
  曜初,她已经在泰山之上,亲眼见到了日出之下的封禅;亲手为母亲递上了祭祀地祇的礼器;亲耳听到了皇帝《玉牒文》里的‘告天之书’。
  大唐至荣盛世,已然刻入她的心扉。
  **
  媚娘留给皇帝一片写就书信的空间后,并未直接歇下。
  她手里拿了一封奏疏,看了片刻。
  若姜沃在,就能发现,这正是她令礼部撤回的那一道奏疏。
  媚娘垂眸凝神,眼中俱是冷意。
  直到灯花爆了一下,她才抬起头,唤过身旁宫人:“去瞧瞧太子睡了没有,若太子还未安歇,请太子过来。”
  *
  太子李弘到的很快。
  进门恭敬行礼:“见过母后。”
  媚娘看到长子依旧有些过分瘦弱的身形,心中微微一叹。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母子之间,说开后才会少些隔阂。
  媚娘温声道:“弘儿,坐到这边来。”
  李弘来到母亲身侧,依礼坐下,身形依旧挺直如竹,从不失一个太子的风范:“母后很少夜里唤儿子前来,可有急事吩咐?”
  媚娘将手边的奏疏递给李弘。
  “你瞧瞧这封奏疏。”
  太子很快看完,低头不语。
  媚娘问道:“弘儿觉得,这封奏疏有理?”
  见太子犹豫不言,媚娘再次温声鼓励道:“只是咱们母子私下相谈,弘儿只管随心而论。”
  太子这才道:“母后,太师曾教导过儿子,父皇母后行事必有深意,儿子不应听属臣之言,应多听父母之言——既是为子的孝道,亦是臣子的忠道。”
  媚娘闻言,心中再次感念一番英国公。
  然太子接下来继续道:“母后与命妇们祭祀之礼,未按《礼记》以帷帐蔽之,儿子……”
  李弘抿了抿唇,未说自己的看法,而是道:“臣民所见,多有惊异。儿子还听闻,有臣子瞻望窃笑,以之为无礼悖典。”'2'
  他说完后,便见母后沉默不语,凤目幽深。
  太子不由起身,面上带了些忧虑担心之色:“母后是为儿子的话不快吗?儿子读书明理,自知‘子不言父母之过’。儿子方才之言,绝无母后有过之意……”
  媚娘含笑摇头,安慰了太子两句,又道:“弘儿,别多想了,回去歇着吧。”
  见母亲面上露出笑容来,李弘才略微安心一点,行礼退下。
  *
  “母后……”
  弘儿走后,媚娘犹自沉思,忽听女儿唤她。
  抬头,只见安安走进来。
  安安神色与以往不同,进门先道:“母后,我不是着意要听母后跟太子哥哥说话。”
  安安今日亲自经历过封禅大礼,正是心绪激动难以入睡,就想来寻母后说话。
  谁料走到窗外,就听到了母后和兄长简短的对话。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安安听了也好。”
  媚娘对着女儿招手。
  安安来到母亲身边坐下,忽然将面容埋到母亲肩上。
  她觉得委屈——
  在安安心中,一直极其看重这次的泰山封禅祭礼:她是大唐的公主,她一定要在群臣,在大唐的百姓子民之前,完美无缺地行过这次祭祀地祇之礼。
  因而安安这些日子,都忙于反复练习随祭礼仪,未及关注外物。
  这是安安第一次知道,原来差一点点,她就要在锦绣帷帐里,不得见人地行完整个祭祀之礼……
  她是公主出身,见多了华丽锦缎,此时身上也正穿着明光锦的衣裙。
  可忽然,她就觉得锦罗玉衣让她有些窒息。
  “母后。”她伏在母亲肩上,一声比一声委屈。
  媚娘不必望着女儿的脸庞,也知这孩子,虽有一张肖似陛下的柔和面容,但生着一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安安的声音闷闷传来:“母后,我不愿被人遮挡起来……不,不是遮挡,是被关起来。哪怕是用这世间最好的锦绣与珠玉。”
  她也绝不愿意!
  安安忽然想起,姨母曾经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有一位公主,人人见了她都会夸赞:公主的明珠金冠真好看。
  公主反复的被人赞美着——黄金耀目明珠璀璨,正配公主,这是最尊贵的象征。
  于是哪怕时不时会觉得沉重,觉得不便,公主也依旧时时带着她的明珠金冠。
  直到有一日,这个国度里出现了一个异乡人。
  异乡人见到公主,眼中都是惊异,问道:“公主为什么带着一副黄金的枷锁?”
  姨母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安安彼时年幼,尚不能懂,于是追问道:“姨母,怎么会有人分不出枷锁和金冠?”
  她记得姨母长久地沉默,然后答道:“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国度的每个人看来,那就是金冠吧。”
  *
  时隔多年,安安倏尔懂得了这个故事。
  “曜初。”
  听到母后唤她的名字,安安抬起头来。
  只见母亲的神色一如既往冷静:“曜初,不要畏惧,也不要后退。”
  李曜初望着母亲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半晌用力点头。
  窗外,冬日雪落,渐渐覆盖夜色中的山河。


第161章 改‘天’换‘地’
  乾封元年正月。
  封禅礼成。
  壬申日;二圣于跸驻处受百官朝贺,诏赦天下。
  除了大典节庆例行的赦免外,二圣还给此次随行的百官大手笔‘升职加薪’——
  三品及以上朝臣;皆授爵一等。(唐初臣子不封王爵;似李勣大将军这种爵位到顶;已然是‘国公’者,便加以食邑)
  五品以上朝臣,加散官虚阶一等。
  余下官吏也皆有赐物。
  姜沃见此大手笔的封爵、升官、赏赐,第一反应便是:还好不是在并州那次;吏部执事官员只有自己随驾,直接给她忙晕了。
  这回吏部几乎是全建制随驾,忙的过来。
  先条件反射性在脑中安排过公务;姜沃才想到——唔;那自己也要有个爵位了。
  不过,大唐的【公侯伯子男】等爵位;除非有军功;比如英国公李勣或是邢国公苏定方这等爵位;才是实封,拥有数百户真正的食邑。
  其余绝大多数的爵位,都属于荣誉爵位,无实封也不能传于子嗣;除了‘有爵’的荣耀外,顶多就是多领一份俸禄。
  但对姜沃来说,是多领两份俸禄——身上每多一个官位(爵位);系统都要多开一份工资。
  因此姜沃对这份‘升职加薪’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帝后给她的爵位,直接是伯爵——属于三级跳,跳过了最下面两等爵位。
  此等‘逾越’封爵;朝臣们初闻,不免有些不平之意。
  还是二圣的封爵之诏中,言道‘姜卿从前数功,未以爵赏,今朝一并封下。’
  此话一出,嗡议便消——毕竟火药、矿灯、水泥混凝土等实物就摆在那,人人可见。且许多世家勋贵都还在排队等修路,实不能得罪城建署领导。
  自此,朝堂同僚若见了姜沃,也可称一句‘姜伯爵’。
  只是绝大部分还是以‘姜相’称之。
  毕竟宰相之权位,还是要比一个伯爵重的。
  *
  壬申这日,除了广施‘封爵、提散官虚阶’的恩典外,皇帝又愉快地开始了他改名爱好者的一天。
  不过,这次不是改年号(因为刚改过)
  和官职名了,而是直接开始改封禅的祭坛之名!
  且说二圣泰山封禅之盛事,各州府官员,脑子灵活的都报上了祥瑞。尤其是泰山所在的当地官员,更是得哪怕没有祥瑞,掘地三尺也得挖出点祥瑞来。
  因此绞尽脑汁,把跟祥瑞沾边的都报了上来,尤以泰山上云景之盛最为壮阔。
  皇帝就据此祥瑞愉快改名:将登封台改为‘万岁台’,降禅坛改为“景云台”,除了主祭台外,其余祭坛也都没忘记,挨个改过去。
  朝臣们已经被皇帝锻炼出来了——
  原本皇帝改各种名称,朝臣们不免大吃一惊:这都能改?
  现在皇帝哪怕改了封禅祭坛名,朝臣们都淡定如初:改,都能改,您高兴就好。
  而且皇帝如此热衷于改名,也让各署衙的工作习惯,渐渐向中书令王神玉靠拢——提早干活容易白干,还是卡着最后时间点完成工作吧!
  *
  若说皇帝的改名,已经让朝臣们习以为常。
  那么皇后的‘改字’,甚至说是‘新创文字’,则让朝臣们惊疑。
  泰山封禅,如此盛事,自然要刻碑以记。
  然而此番所立碑石中,有一块格外特殊——并非单碑,而是‘双束碑’。
  此碑由两块完全相同的长条石合并而成,如双束并行,故称为双束碑。这两块碑文记述的正是帝祭天祇、后祭地祇,并列而记。
  起先只见双碑并立,就已经让很多朝臣觉得不太妥当尊卑不分,当碑文刻成后,便更多惊疑议论——
  皇后在自己的那块碑文上,竟然用了数个从前未有的,她自己改的字!
  碑文之上,皇后改‘天’字——天下面原本有是个人字,皇后的‘天’字却多了两道线,像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
  碑文之上,皇后改‘地’字为‘埊’,即山水土的叠加。
  碑文之上,皇后改‘人’字……
  总之,这块碑文之上,出现了数个朝臣们从前未见过的字!*
  *
  皇后在刻石碑文上行此事,朝中自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不免有朝臣心中忧虑皇后改字,尤其是改‘天地’二字显露出的不善野心与权欲,自然,也有的朝臣不过将其当作女子特有的心血来潮特立独行,只觉得不妥。
  但无论是忧心者,还是觉得不妥者,都是私下议论,皆未再上奏疏开谏。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一块石碑上的改字罢了。
  除了这块碑文,这大唐的天和地,依旧是原本的写法。
  既如此,石碑已立,且是代表帝后的双束碑,朝臣们难道还真能头铁上谏,让二圣把碑推了重立?
  真要这般头铁,碑文没不没不知道,人肯定得没。
  不得不说,过去十来年,二圣动辄将人发配描边的行为,还是起到了极大震慑作用。
  尤其是皇后,可是连自己同父的亲兄弟,同胞姊妹一家子,都发落走了。那真是一点不含糊。甚至这回皇帝大赦天下,皇后还不忘周到提醒刑部一句,贺兰敏之‘罪在不赦,遇赦不还’,别搞错了。
  以至于朝臣们想在皇后跟前头铁,都得着实掂量掂量,敢不敢承担一家子边境游(单程无反票)的后果。
  *
  双束碑刻好之时,姜沃就去留了一块拓片。
  她知道,媚娘并不是许多朝臣以为的‘特立独行心血来潮’。
  此时的媚娘,或许还未有登基为帝的确切心思。但她既在其位,掌其权,她就不愿低人一等,不愿被朝臣以‘礼法’限制。
  朝臣们用‘礼法旧典’的书册来攻讦,媚娘索性连记载书册的字都改掉!
  这‘天地’二字,自古以来,随着朝代更迭,写法曾数次改变,为何到她这里,不能再变一变?
  而媚娘在得知姜沃留了拓本后,还对她道:“你若要留这些新字为念,我与你手写一份就是了,还去弄什么拓本?”
  媚娘知姜沃一贯有收集各种手稿笔墨的习惯。
  姜沃听媚娘如此说,就来至桌前亲手磨墨,然后取了一支新笔,燎过笔尖儿后饱蘸墨汁,递给媚娘——
  “拓片和亲笔,我都要。”
  媚娘莞尔,亦来至桌前,挥笔写就带着新‘天地’二字的碑文。
  **
  姜沃是从曜初口中,听到了媚娘与太子的对话。
  曜初已先问过母后,此事不用瞒着姨母。
  她还听母后微叹一番:“你姨母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这种奏疏,门下省都未封驳,她这个尚书右仆射倒是直接令礼部撤了回去,若是有御史抓住这点不放,只怕要参她一个‘逾职’。”
  其实呈上来,媚娘来处置此事也可。
  而这也是曜初第一次切肤感受到,母后与姨母在朝堂上,哪怕决断政事,也是……与别人都不一样的。
  她是打小就见到姨母为官,年少时从未觉得此事有什么异常。
  就像日升月落一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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