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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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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需帝后不觉得,姜沃是拂了东宫面子,便罢了。
  姜沃亦似随口感慨:“是,我想东宫也不会就为此事怪罪于我。毕竟殿下性情最宽厚。李敬玄有错,太子尚悯,何况于我。”
  言罢,两人再不提东宫之事。
  (作话有上千字根据史料分析太子,习惯屏蔽的家人们可以开一下~)


第171章 曜初的眼泪
  乾封元年。
  端午前的一日;空气中都飘满了艾草燃烧的气息,还夹杂着宫中特制的菰叶裹黏米栗枣粽的香气。
  夏日的天空,带着旁的季节都没有的明丽又轻快的清淡蓝色。
  “果然好天气。”
  晨起,姜沃就站在窗前;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心绪也像这天色一样轻盈。
  哪怕夏日的蝉鸣和炎热都无法影响的好心情。
  因今日;是将张功臣图;正式挂入凌烟阁的日子。
  崔朝闻言在旁道:“果然是李师父占的日子;推测的风云气候,再不会有错。”
  姜沃笑眯眯道:“诶?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你夸出花来;师父也听不见啊;”
  崔朝颔首道:“有理。今日见了师父我再好生说一遍。”
  今日功臣图入阁,帝后亲率东宫与百官同见。
  不过,想到这里,崔朝面上笑意就消了,他有些担心陛下的安康:今岁到了夏日;陛下果不其然又发作了风疾。虽说吃着孙神医的药;头痛没有那样剧烈,但稍一劳累便目眩愈重。如今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外,常朝已经全部停了。
  朝臣们若有事回禀,便至紫宸宫回禀于皇后。
  唯有凌烟阁之事,陛下早定了要亲至。
  这些年;担忧皇帝的身体已经成了崔朝的常态;倒是……
  他转头看向姜沃:近来难得见她这样好的心情。
  崔朝深知:李敬玄之事后,她心境一直不是很好。当然,不是为了此时已经在去往波斯途中的李敬玄;而是为了太子。
  也是,李敬玄在朝上那般诛心之言,人所共见。
  而姜沃之后的处置,崔朝看来也很妥当,已然顾足了东宫的面子和自己的威望。
  可太子殿下那里,却连令两人来‘劝’姜沃公正大度,甚至连同为宰相的许敬宗都出动了,以至于省六部内多有人知,东宫对姜相处置李敬玄颇为不满。
  真是……让人不知该作何评价。
  那段时间,崔朝都不想去紫宸殿与皇帝下棋了。
  哪怕帝后从李勣大将军处完整听了此事后,特意给太子解释姜沃‘调李敬玄为都督’已然是顾及东宫的颜面,太子也表示了‘原来如此,是误会姜相了’的态度。
  但崔朝能感觉到,这两个多月来,姜沃一直记得这件事,并心中颇多犹豫纠结似的。
  直到前几日,才忽然想开了一般,抛下了这重困扰。
  *
  没错,姜沃是彻底想开了。
  且她决定好了。
  *
  “师父。”
  姜沃换上官袍前,特意把婉儿抱起来,问了许多家常话。小孩子能抱在怀里的岁月,就这么几年。婉儿又身世特殊,姜沃不欲她少安全感,便总多抱抱她。
  婉儿靠在她身上问道:“师父,明日我也能去看凌烟阁画像吗?”
  姜沃点头:“明儿师父单独带你和令月去。”
  今日的功臣图入阁,除了太子外,安定公主李曜初,周王李显也都会在场共见。
  只有殷王(去岁刚封的)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年纪还小,帝后恐孩子受不住暑热与人多,不让他们今日随行。
  姜沃便准备明日端午带婉儿入宫,再带上太平一起去看平阳昭公主的画像。
  *
  这一日,典仪隆重,鼓乐声煊。
  因今日图形凌烟的位功臣,都是以军功入阁,故鼓乐用的是带有鼓吹兵戈之声的《神功破陈之乐》。
  此乐改自先帝的《秦王破阵乐》,武舞亦按照先帝当年亲手绘制的《破阵武图》,武阵变方退。
  据说江夏王李道宗还特意亲自去太常寺指点了一下军阵变换——在他毕生心愿达成,入凌烟阁的大日子,他可不想太常乐人出错。
  武舞完毕,一圣又令太常乐人再献文舞《功成庆善之乐》。虽说本朝凌烟阁这第一回 丹青图入阁,并无宰辅文臣,但先奏功成乐,也算是勉励吉庆之意。
  典仪行过,文武之乐后,皇帝明显精神恹然起来。
  尚药局奉御斗胆上前请陛下回與。
  于是接下来一圣只命宦官如常宣了端午赏赐百官的诏书,就带着子女离开。
  百官也按次退去——
  虽说今日在京百官皆入宫观其礼,但凌烟阁内面积有限,其实除了宰辅们和几位尚书能跟着一圣入内,品以下官员就要站到台阶下头去了,五品外的朝臣更是只能看到凌烟阁的楼阁顶。
  这还多亏了凌烟阁是一层小楼,一层悬功臣图,一层设祭祀天地的祭器。若是单层的,估计连屋舍都不到,纯粹来晒太阳。
  姜沃也是打这样的年代走过来的——她刚开始入朝的时候,每年新岁元日大朝会,都是在广场上冻上一两个时辰候着,等到大年初一群臣给皇帝拜完年才能散,那时候就只有宰辅们入内读贺新岁表。
  自然,今朝,她随帝后入凌烟阁内,看清了阎立本所作的平阳昭公主画像。
  明铠戎装。
  下以浓墨书以姓名——
  平阳昭公主,李风耀。
  哪怕是皇帝,因是晚辈,也只是知道姑母的名讳,并不知当年公主的名讳起自何处。
  但姜沃看到这个名字时,立时想起了《左传》中的话。
  “风——为天于土上,山也。”*
  “耀——光远而自她有耀者也!”*
  是风生于天地,眴焕激熛,如飞腾烈火;亦是巍峨青山,出则安邦定国;更是光于世上,虽远,而长耀后人!
  **
  这一日,姜沃依旧来与平阳昭公主倾讲些心事。
  不过不是在凌烟阁的画像前。
  在阎立本的正式画像替换掉公主的旧日画像后,姜沃去向一圣求了昭公主那一张【渭水军容图】。
  此时这幅画就安挂在袁天罡从前的屋中。
  因年岁久远,为保护画作,将作监已小心翼翼用绫绢将画重新装裱过一回。又特意给了姜沃一套专门用来拂去画上灰尘的‘马尾丝拂尘’与‘驱虫防潮’的诸色药包。
  姜沃想,以后大概还是得努力做下透明玻璃。还是用玻璃框罩起来更加保险。
  袁师父的屋子,一向是姜沃最安心的所在。
  她在竹席上盘膝而坐,转着手上的道家流珠,仰头轻声与平阳昭公主说起她近来最大的心态转变。
  关于太子。
  *
  姜沃心中万语千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是将手里的八十一枚珠子都转过一遍,才开口。
  “公主你知道鸵鸟吗?沙漠里常见的一种大鸟,
  在遇到敌人追击的时候,鸵鸟有时候会选择把头扎在沙子里。”
  “许多人都有鸵鸟情结。”
  “在面对困难、压力的时候,哪怕心知肚明一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甚至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先逃避下,不去想,就仿佛纠结烦难暂时不存在。”
  之前有句很流行的话是什么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
  姜沃笑了笑。
  其实在太子李弘事上,她一直就有点鸵鸟心态。
  这几年,她越来越发现,李弘自不是她心目中的君王继承人。
  可是,姜沃总想永远跟她的君王保持步调一致。
  皇帝不是一天炼成的。现在的媚娘,已经握住了许多权力,也绝不会主动放下这些权力,更会如泰山封禅一般,去追求相应的地位和荣耀,不会后退。
  但在子嗣事上,媚娘此时对这个嫡长子,哪怕觉得失望,却也未至放弃的地步。
  父母痴心无外如是。
  因而姜沃在面对东宫,有时候就难免有些鸵鸟心态。
  然而现在……
  “公主,我做不成鸵鸟了。”
  不过,不是为了李敬玄之事。
  是为了曜初。
  或者说,是为了太子做出的,与曜初,与每个公主乃至女子有关的决定。
  **
  十日前,曜初忽然从宫中回到了姜宅。
  姜沃从尚书省回到家中时,听闻曜初回来了还有些讶然:晨起两人是一起入皇城的,曜初还说今日留在宫里陪母后。
  怎么忽然回来了。
  姜沃换过衣裳去曜初院中。才进院门,就见夏日黄昏中,曜初坐在窗边,手里拿了一卷书。
  曜初已然是十岁的少女。
  而姜沃当年遇到媚娘时,两人也不过十四岁。
  那一瞬间,真宛如时光倒流。
  *
  姜沃是进门后,才发现曜初根本没在看书,而是在发呆,且神情中少见的带着深重沉郁之色。
  “曜初?”
  听到她的声音,曜初才转头,看清姜沃的一瞬间,她忽然落泪:“姨母……”
  姜沃极少见曜初哭,就走过去坐下来,取走她手里的书,等她诉说委屈。
  原来还是要从平阳昭公主说起。
  因昭公主入凌烟阁之事,曜初自然也了解了更多这位姑祖母的生平事。
  她知道了一事——平阳昭公主当年,与公主驸马,已故谯国公柴绍,是‘各置幕府’,各自领军。
  所谓幕府,并非后来的倭国体制。最早其实可以追溯到我国春秋战国时候的门客制度。
  后来汉代,就有了明确的‘开府’一说。而在军中,幕府大多是指将帅出征时候,包括智囊团在内的指挥机关。
  平阳昭公主带兵打仗的时候,自有幕府。
  后来公主虽留在长安城内不出,手下虽无将领,但到底保留了幕府的建制。也算是她与其余公主不同的一点特权。
  毕竟,大唐其余的公主,出宫后虽然也号称住在‘公主府’,但其实,公主与皇子不同,是没有正式‘开府’资格的。
  公主自有食邑没错,但公主府邸内下属的官僚,只有替她管理食邑的‘邑司’,里面最高也只有一个七品官,然后两个八品九品官,来为公主料理食邑田庄钱财之事。
  但皇子封王后可不一样,是能够正式置幕府的。
  下属有‘国令’、‘大农’等数十官员,帮着封王的皇子料理各种府邸事以及封地事。准确来说,唐朝并不会把一块土地直接划给皇子,但皇子封王后,身上一般都担着一地‘都督’的官职。
  正如当今皇帝未登基前,不但是晋王,还是‘并州都督’。若非先帝不舍得儿子去封地上,而是让李勣大将军代领并州,按照常规流程,晋王就该去并州把一地事儿担起来的。
  故而皇子有幕府,而公主无。
  曜初一直觉得此事颇为不公。
  公主怎么不能置幕府?旁的不说,公主府上除了食邑财产事,难道没有诸多事务需要料理?
  而且置幕府才能有正式的兵卫官职,曜初身边打小就跟着几个女亲卫,曜初自觉得等自己开府后,得给这些人相应的官职才行。
  只是此时的曜初早不是幼年,想要什么就去跟疼爱她的父皇母后要的稚子。
  她对朝局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父皇圣躬不安,且如今夏日尤甚,她不愿为此事多去打扰父皇。而母后……曜初已然明白,母后代父皇理政的许多难处。
  公主置幕府这种有违旧例的事情,如果她去求母后,母后肯定也会为她想法子。但想必母后又要受不少朝臣非议。
  于是曜初来到了东宫,寻太子哥哥——如果太子先提出此奏为公主加幕府,皇后只需顺理成章通过,那母后处就不会那么难了。
  因年龄相当,曜初与太子兄妹关系一直不错。曜初也就直接与兄长说了此事。
  太子当时就颔首表示,会与东宫属臣商议下,令其写一写奏疏。
  然而次日曜初再欢欢喜喜去寻兄长的时候,太子便带着歉然对她道:“此事与礼实在不合。”
  并给她看了东宫属臣的不少奏疏。
  “女在内,男在外,男女有别,中外斯隔,岂可相滥哉!”'1'
  “幕府者,丈夫之职,非妇人之事!”'1'
  其实跟着姨母长大,曜初看过不少奏疏。但之前从没有一封奏疏,让她觉得这样烫,烫到她眼中与心中去。
  曜初甚至要停一停。
  母后和姨母,也会常见到这样的奏疏吗?
  见到这些朝臣们借某些事情,来‘细数礼法’‘明辩阴阳之道’的奏疏——其实这两句话,指的又何止是公主欲开幕府事!
  曜初终究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连看都不敢看,她又能做什么?
  奏疏上又道:“公主开幕府,实不可。平阳昭公主乃战乱旧例,如何遵之?若公主开府置官,岂非长阴而抑阳?”
  这些奏疏果不其然又以圣贤书之道结尾:“《尚书》中有道: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若是不效仿古之礼法,国家焉能长久?!
  因此违背礼法旧例,为公主置幕府,是大大的不可!
  见妹妹读过奏疏后,神情转为不快,太子便温声道:“曜初,不若我向父皇请命,再为你加一百户食邑如何——那你的食邑便到了八百户,就可以与皇子的份例等同了。”
  “但开幕府之事,实在有违礼法旧例。”
  曜初彼时望着太子问道:“大哥,礼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太子闻言颔首郑重道:“礼法是立世的根本。”
  又教导妹妹:“圣人有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再有《荀子·修身》中亦云: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
  曜初没有打断兄长,她沉默地听完了太子所有指教。
  然后告退离去。
  这一日,曜初没有留在宫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见到母后。
  她不知该如何跟母后说这件事。
  于是曜初只让身边女亲卫去紫宸宫回禀了一声,就依旧出宫来,回到姨母家中。
  然而见到姨母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曜初把这件事说完后,怔然半晌忽而又道:“曾祖母太穆皇后曾道‘恨我不为男’。姨母,今日我亦有此恨!”
  她伏案而哭。
  姜沃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曜初说起的,是大唐高祖李渊的妻子太穆皇后,也是平阳昭公主的生母。
  不过太穆皇后是追封的,她未见大唐开国就过世了。
  太穆皇后窦氏(亦不知姓名)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曾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
  后来隋朝取代了周朝,太穆皇后闻之落泪,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2'
  姜沃未想到,今日从曜初口中再闻此言。
  “曜初,不要这样说。”姜沃的手按在曜初的肩上,沉而有力。
  若是曜初此时抬头,就能见到姨母眼中,再无往日幽泉般的平静,而是如烈焰升腾。
  其实东宫属臣来明里暗里指责她‘挟私报复’,想要干涉她的时候,姜沃是挺平静的,没什么愤怒之情。
  她知道太子的性格,也知道若有人在他耳边求情上谏,只怕就会这样。
  姜沃没有为此而生出什么愤怒,不过是微微的失望和叹息。
  但看到曜初伏在案上失声而哭,说出了太穆皇后那句‘恨不为男儿’,姜沃心如刀绞痛不能当。
  那一瞬间,她心底升起的冷厉决绝之意,令她自己也有些讶然。
  原来,两世为人历经生死后,在接受了朝代的更迭与无数世情后,在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此世自有其局限性,做过无数心理建设后——姜沃原以为她能平静接受一切不公并默然去做些什么。
  可现在,姜沃发现,她的心底依然深埋着如此滚烫如岩浆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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