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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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永徽初那几年,媚娘必然没少与萧淑妃相看两相厌……不,这样说都轻了,应该是涉及生死之争。
故而媚娘册后以来,该清算的时候并没有犹豫,立刻将萧淑妃废为庶人,关到了掖庭最西边的一处独院中,很明确说明,这辈子萧淑妃是不要想出来了。
媚娘为人从来是有仇必报。
王皇后没有真的对她起过‘加害’之心,故而媚娘能容不再是皇后的王鸣珂,能让没了威胁的鸣珂在玉华寺安度余生,甚至还会看她的话本。(而有心害媚娘,也实施过的王鸣珂生母魏国夫人柳氏,已经流放了。)
姜沃清楚,若是换了萧淑妃,哪怕她的话本写的再精彩十倍,媚娘也绝不会放她出去悠闲度日。
用媚娘的话说:“换位处之:若是当年萧淑妃母子胜了,李素节为太子,以萧淑妃行事与从前数年旧怨积恨——那我和弘儿曜初,必是连命都保不住的。”
“留她一命,已然是我当年念在曜初早产体弱,为女儿积福。”
媚娘一向是人不犯她也罢,一旦犯她,出手便也是要人命的手腕。
至于两位皇女……媚娘也没有半分犹豫,让她们都跟着母亲住在掖庭。
正如曜初方才所说,萧淑妃废为庶人那一年,两位公主,一个七岁,一个十岁,都已经懂事了。偏生在她们性格塑造那几年里,全听着生母萧淑妃日日念叨痛恨武氏了,她们对于媚娘自然有恨的。
其实哪怕不是母亲念叨灌输,等两位公主真正懂事后,自然也少不了怨恨的——媚娘和其子女的存在,是完全夺走了她们本可以拥有的巨大利益。
还是那句话,这是彼此不可调和退让的矛盾。
零和游戏。赢家通吃败者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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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姜沃带了一点启发之意问曜初:“四年前,宗正寺与陛下递奏疏时,陛下为何会说等一等?”
四年前……
曜初很快想到:“第二年要去封禅泰山!”是因为那一年父皇心思都在准备封禅泰山上吗?
姜沃先点头却又摇头:“也不只是因为封禅事。”
“毕竟萧淑妃不只有两位皇女,还有一位皇子。”
曜初也想起了那位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哥哥,李素节——他不但是她的兄长,序齿也比太子年长。
废太子李忠已经废为庶人,但李素节还是郇王,现居于申州(河南信阳),据闻颇有贤名。
论嫡庶,他是不如太子,可论长幼,他在太子先。
乾封元年,李素节也曾上奏疏,想要随父皇一起封禅泰山,然而当时皇帝便下了一道诏书:“素节既旧疾患,宜不须入朝。”'2'
直接宣布‘你病了,不要来了。’
姜沃当时听闻这道诏书,不免再次感慨皇帝这人的爱憎分明。对曾经也喜爱过的儿子,亦能做到如此冷漠,竟然是见也不肯再见。
此举自也是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才如此分明表达出对年长庶子的冷落,甚至诏令中直接给李素节安上身体不好的名头。
简直就是明白告诉朝臣,别动任何歪心思,太子李弘才是太子。
然皇帝如此下诏,李素节本人却不服。
他还特意做了一篇《忠孝论》,令他王府仓曹参军送到了京城,再次请求入京面见父皇。
姜沃望着曜初笑了笑,不必再说,曜初也明白。
那时候,陛下已然发现了太子的仁厚性情,为了东宫稳固,都让英国公去做太子太师了,怎么可能再见李素节。
故而两位公主的婚事,自然也就从‘等一等’,变成了等。
帝后在这上面心思是一致的:两位公主都是李素节同胞姊妹,这一指婚免不了朝野人心浮动。
*
曜初这才弄清楚这些年来前因后果,细想了片刻,然后道:“姨母,我还是想去跟母后说一说这件事,请她早做定夺——哪怕是父皇母后两人的决定,但外人若是非议起来,只怕都只会冲着母后来。”
往轻了说,会说皇后疏忽没有管好后宫之事;往重里说,只怕直接要指责皇后‘嫡母不慈’,苛待皇女之类的话。
“姨母,我想卢夫人将这件事告诉我,大概也有此意。”很多事卢夫人不能与皇后说,非得是亲生儿女才好去说。
姜沃颔首:“曜初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她伸手扣上了窗子,又不由隔着案几抚了抚曜初乌黑的鬓发,温声道:“有你这份替你母后思量的心思,她就会很欣慰的。”
曜初颔首:“我明儿就去向母后说。”她忽然又道:“姨母,我也准备先去东宫与太子哥哥说一声——他这些年想必也不知道这两位皇姐的存在,太子哥哥一贯仁厚心软,若知两位皇姐一直在掖庭,多年无封号无食邑,我怕他会去向父皇请命厚赏两位皇姐。”
那母后……也会伤心的吧。就像当年自己被兄长拒绝开幕府一样。
姜沃听完,忽然道:“曜初,你方才说,担心太子会向陛下请奏。”
“你为何就下意识认定,太子不会向皇后请命?”
曜初一怔,是啊,她下意识就是这样觉得的。
半晌后,曜初想明白了。她其实很早就明白了,只是没有深想,或者潜意识拒绝深想——
当日婉拒她开幕府的时候,太子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无礼不生,国无礼不宁。”
国无礼不宁。
自己是他的妹妹,所以他觉得有违礼法的事情,可以直接拒绝自己。
但子不言父母之过,若是太子哥哥觉得父母有违礼法,是不是只能闭口不言呢?
所以他沉默,多思,越发消瘦。
在东宫人被换过一批又一批后,尤其是皇后还特意指了两个自己的心腹北门学士过去,只怕更加剧了他这种纠结忧思。
*
姜沃心里涌起一种早有预料的,却也实在为媚娘伤感的悲意。
如曜初所言,在将来,母子之间终究是要发生冲突的。
因太子打心底里,就是觉得母后代政与当时曜初想要开幕府一样,是‘有违礼法’的。他只是为了同样是礼法的‘孝道’在苦苦压制。
然而压制不是不存在,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
哪怕这次两位公主的事儿被曜初从中化解,但总还有旁的事儿作为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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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导/火/索很快就出现了。
总章二年初。
二月多为祭祀之时。
东宫侍读学士徐齐聃忽上奏疏谏皇帝:“齐献公乃陛下外祖,今周忠孝公庙甚修崇,而齐献公庙不如之,不审陛下将何以重示海内,以彰孝理之风?”'3'
看起来,这只是一道平平常常的礼法奏疏,只是谏‘陛下您亲外祖的家庙修的还不如周忠孝公,看人家周忠孝公的庙修的多么崇丽。如此很不合孝道礼法。’
但知道内情的朝臣,俱是闭口不言。
因周忠孝公,乃皇后生父武士彟。
此奏疏便是谏‘后族荣耀太过,不合礼法’。
而众所周知,皇后哪有什么外戚在朝,全都在边境蹲着呢。
但,皇后自己却是在朝代政的。
第191章 礼法与科教
总章一年一月。
东宫侍读学士上奏疏明谏‘周忠孝公庙甚修崇逾越’;暗指‘皇后掌权过甚’后的第一日——
姜沃完全没受什么影响,依旧按着计划休沐,带着曜初到城建署去做‘突击检查’。
马车上;曜初还说起昨日一月十五大朝会这件事。
曜初道:“姨母;好巧,当时我正在长乐姑姑府上取真经呢。”因小时候常听玄奘法师的故事;曜初很自然地把学习叫做取真经。
长乐公主幕府开的最早;曜初是去学习先进经验的。
结果还没开始正式学习,姑侄两人还在吃点心;就听闻了朝上传来的热乎消息。
长乐公主李丽质当时就恼了——齐献公庙,这不就是她外祖父(本人论)兼祖父(夫君论)的庙吗?
“是,齐献公不在了,赵国公不在了,但我还没死呢,长孙家子孙也还在呢,倒轮到别人指指点点了。”
说来自长孙无忌之事后;长孙家子孙都自觉(不自觉皇帝也会帮他们自觉)淡出朝堂;无一人掌实权,可以说家中只有赵国公府的爵位罢了。
这也是长孙家该承受的代价。
毕竟皇帝最后一分容忍与亲情,是在曾经扶持他多年的舅舅身上,但看皇帝素日作风就知道;这份情感可转移不到这些相处不多的表兄弟身上——皇帝对某些同胞的亲兄弟(李泰:你点我名吧)和亲儿子都冷如冰;何况什么表兄弟。
趁早别打着什么皇帝母族的旗号往前凑。
横竖家中还有两位嫡出公主(长乐和新城),看在姊妹份上,长孙家只要低调过日子,皇帝就会优容。
但……低调也不是死了啊。
这种被挑出来当作典型,用以攻击皇后的事儿;简直是飞来横祸啊!
以至于长乐公主还在跟曜初发脾气,从大朝会上下来的驸马长孙冲(驸马都尉也是官职需要去大朝会上站着),就直奔公主府请示妻子,这事咋办呢?
长孙冲此人,大概是有长孙无忌这个强势父亲的缘故,一直很听话:永徽年间他过的有点分裂,因父亲和妻子观念不统一,他在其中两边挨骂。但如今父亲不在了,他倒是不用纠结了,专门听妻子的话就成了。
今日,他在朝上一听这事也恼火:哈?我这个长孙家的袭爵人还在朝上站着呢,这就打着为我们家好的旗号坑人啊?
要是一个寻常的礼部官提出此事,长孙冲早就站出来反驳甚至喷人了。
但……这人还是东宫侍读,长孙冲只好憋住了。
毕竟长孙家(主要是长孙无忌老人家)原来是坚持立过庶长子李忠的,因而在当今太子这里,行事就要格外小心。
而且,长孙冲郁闷想起:他们家何止得罪过太子啊,他亲爹长孙无忌当时可聚众狠狠抵制得罪过当今皇后啊!
朝局混乱,长孙冲在朝上就没敢说话,准备等着请示完妻子再正式做出政治表态。
毕竟……长孙家是真经不起折腾了。
见姑父来了,曜初就起身见礼然后告辞。
长乐公主还道:“曜初若是回宫,就帮姑母给皇后带句话——我明早进宫看她。”
曜初应了。
在马车上说完此事后,曜初略微有些沉默——她刚刚领悟到母后与兄长间难以弥合认知鸿沟,就亲眼见了这件事。
不,也不仅是关于礼法的认知鸿沟,更是权力的归属。
如媚娘十几岁认识到何为权力,曜初也是于十五岁,真正体会到权力之争。
曜初想起昨夜与姨母摆的一局棋戏。
身处棋眼之位,哪怕东宫不争,也会有人推着他去争的。权力只有这么多,皇后拿着就分不到太子处。
既然有争,就有输赢,那么……曜初扪心自问,这两个至亲,她希望谁赢?
曜初很快有了答案:从‘道理’上来说,太子是继承人没错。但她打心底是希望母后赢的,且赢得越久越好。
因她想要的是公主幕府、是自由,而不是兄长所说的给她添多少食邑。
长乐姑母也是这样想的吧。
还有……曜初抬头看着对面的姜沃:姨母一定是世上最希望,也是最支持母后赢的人。
一月的天已经有些转暖,曜初的心思也渐渐清亮起来。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窗外柳叶萌发,一种生机勃勃的焕然新绿。
*
城建署门前,姜沃仔仔细细给曜初戴好口罩。
曜初的声音从织线密密的棉布口罩后面传出来,带了几分闷闷的笑意:“姨母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姜沃是来‘突击视察’,故而她都走到工业产区了,城建署令库狄琚才匆匆赶过来。
她先行官礼:“姜相,安定公主。”
库狄琚面貌生的丰柔端和,但言谈间非常明断干脆。跟她说话格外省心。
姜沃带着曜初看了一圈后,才从生产区退出来。
果然,三人身上不可避免都灰扑扑落了些粉尘。
姜沃见此就道:“今日的突击检查倒还好,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和耳棉塞。”她突击检查,并不只检查产能,更多是来检查职业防护的。
口罩用以防尘肺,耳棉用来防噪声聋。
尤其是尘肺,一旦得了哪怕现代科技也无法逆转,发展到后期只能无法呼吸而去世。
然而很多匠人并不懂粉尘的危害,只觉得是土而已,在地里不也常吸?根本不重视戴口罩。就像现代许多人得了糖尿病,因一时没有症状就完全不在乎控制血糖一样。
很多时候知识的洗脑到底还是慢,姜沃采取了最快最直接的方法:罚钱。
不戴口罩不戴耳棉居然罚钱,那匠人们的‘自觉性’一下子就上去了。
姜沃又嘱咐了一番库狄琚,一旦出现症状的匠人要及时离开产区等人事工作,这才问起了近来水泥的产量和城建署的财政。
“账面上银钱充足,水泥和混凝土的产量也按年度计划,稳中有升。”说着,库狄琚还从袖中摸出一份报表,画的都是表格——
姜沃爱跟库狄琚说话的原因就在这里。她对自己那套语言、管理系统接受格外良好,而且作为署令,很快带领城建署的女官融入了这套系统。
库狄琚等姜沃浏览完她的财政报表,才继续汇报道:“再有,之前开展的实验效果也很好——加入动物血液后的水泥,在冬日裂缝确实少了许多。”
“目前还在实验最低成本的加血量。”
曜初听到这里,不懂就发问道:“姨母、库狄署令,为何加入动物血液能减少水泥裂缝?”
水泥混凝土也面世几年了,无可避免迎来了维修工作。
最常见的问题当然就是裂纹。
听安定公主发问,库狄琚便道:“请公主稍候,我去给公主拿一块实验样本。”
说着从身上开始摸钥匙——珍贵的实验样本都由她亲自保管。
库狄琚去取样本之时,姜沃就与曜初讲起了原理:也是她之前购买的《有用化学物质的人工合成和危害》指南里的基础知识。
但知识如何转化成技术,当真需要实验与群策群力。
比如关于水泥中加入动物血液,其实书上只有一句原理:碱性物质与血液脂肪会发生皂化反应,产生细小的气泡。
其实这也是制作肥皂的原理。
以上是化学知识,等库狄氏拿来了样本,姜沃则开始讲最基本的物理:零度以上水是水,零度以下水是冰,这个循环过程就叫做冻融循环。而众所周知,冰的体积比较大,这样反复的体积变化,就容易产生裂缝。
“曜初看,只加一点血液产生化学反应,产生的这些小气泡,就能减少冻融循环的压力。”
曜初发现这块水泥的横切面,确实能看到一些很细小的气泡。
姜沃给曜初讲完,又特意对库狄琚道:“等实验做完,别忘记发实验补助。尤其是那个提出可以用动物毛发来代替血液的实验员。”
碱与脂肪的化学反应,是姜沃最先提出来,城建署去实验的。
但知识的普及已经开始产生新的灵光——有女官提出如果要抗冻融循环,是否可以加入纤维状的毛发?如今试验了马鬃,效果也还不错。
库狄琚应下:“姜相说过,要格外厚待技术人员,要鼓励她们每一次奇思妙想。实验经费不能省。”这话每次姜沃都会说,库狄琚也都会每次认真应下。
姜沃颔首。
转头见曜初还捧着那块样品,似乎有点发怔,便唤了她一声:“曜初,姨母带你去看水泥工艺品坊。”
虽然姜沃觉得,那其实算不得什么工艺品……不过,这个专门生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