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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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尚药局上下的想法。
这一年的正月,尚药局的大夫们简直要疯。
其实原本正月里,尚药局是最清闲的——哪怕有点小病小症,一般人也不会在元宵内就寻大夫,生怕给一年开一个坏头。
但今年不一样了,尚药局热闹的像是新岁前的东西市!那叫一个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各个问东问西。
而作为‘第一见证人’,林奉御更是险些被逼得也当场吐血给人看!
此时,距离正月初九那道震翻朝堂的‘姜相请辞奏’,已经过了两日。
京中水深,什么皇亲国戚世家簪缨都是扎堆论,这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两日,就扒出了不少蛛丝马迹——
紫宸宫那日固然没有闲人,也无人敢去窥探二圣居所。
但,此事可不只有紫宸宫知道,起码东宫里不少人的反应就很奇怪。
而且,很快就有目击证人表示,那日姜相确实是坐轿辇出宫,到了宫门口又换了马车,全程都是安定公主陪同,又有林奉御一路随行至家中。
故而,林奉御倒了霉了。
“姜相……姜侯真病了吗?”
他这两日被明问暗示了无数遍相同的问题。
说来,能在尚药局干一把手,常年随侍病中的帝王,林奉御不是不能抗压的人。但这次情况太特殊了,原本他只用承受皇帝一个人的喜怒无常和威压,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毕竟没人敢跟他打听皇帝病得怎么样)。
可这次,所有人都冲着他来了!
而这次的事儿,涉及的又全是他一个说不对,只怕就得赔上自己脑袋的人物。
如此不过两日,压力过大的林奉御倒是真的病了。他忽然起了高热,直接在尚药局就栽倒了。
而病倒的林奉御,忽然有一种‘我解脱了’的感觉。
带着这种解脱感,林奉御又想起自己这一病的来源,心有戚戚:这朝堂之上压力也太大了,自己才撑两天都病了,那姜相心脉断续而吐血,他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林奉御这一病,流言更是甚嚣尘上——姜侯的‘因病乞归’必然是不寻常啊,看看,尚药局的奉御,都‘畏惧致病’了。
继续扒吧!
有时候特意摆出来的真相没有人信,只有那种格外隐秘的传来的流言,才会被人深信不疑。
而所有的流言,不说条条大路通东宫吧,至少也是八条里七条跟东宫有关。
*
咸亨二年正月十一。
太子请见皇后。
媚娘在紫宸宫侧殿,隔着御案,隔着案上堆叠的奏疏与七枚玉玺,久违地等来了太子。
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
因太子素仁孝,晨昏定省是再不错的。每日晨起都会来跟帝后省视问安。
但母子两人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话,是很久没有了。
毕竟这两年,主要是皇帝在亲自调理太子。
而媚娘已经放了北门学士过去,也能感觉到太子对此的不适,因此她出言教导太子的时候反而少了——
也是因为无话可说。
更因‘问迹不问心’。
她无论对太子说多少宽慰开导之言,无论太子答应的多么动容,但依旧有‘皇后代政’这个鸿沟横亘其中。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她退回后宫,不再理政。
然而媚娘,又是不会退的。
*
太子看起来很不安:“母后,姜相病得如何?”
媚娘不答这句话,她只是问道:“弘儿,你去向你父皇提起‘姜相或有引朋党之嫌,更甚有动摇东宫之意’时,到底是如何想的?”
未待回答,皇后语气加重:“太子,你为东宫储君,却对宰辅之臣出此诛心之言,你有想过,姜相该如何自处吗!”
你是太子,你对某个臣子露出些怀疑之意,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过吗?
做一个决定前,都不知道最坏的后果是什么,普通人可以,但太子如何能行?!
太子原本就立在案前,见母后罕见动怒,更是垂首认错。
且被皇后这样疾言厉色一逼问,他不由便将自己所思所想道来。
“母后,我只是不愿将来万一……与姜相走到父皇与舅公那般。若是将来真如此,母后岂不是更难过?我又如何见弟妹们呢?姜相若是做工部尚书,做姜侯,岂不彼此安心?”
甚至用东宫某些臣子劝他的话来说:此时退去才是对姜相最好啊。
只看先帝一朝,多少重臣折在废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的争斗上?
*
听完太子的话,媚娘甚至与皇帝一样头痛起来——因她知道太子也没说谎。他真听了信了那套‘防微杜渐’的话。
媚娘已经完整知道了那日的对话,起初臣子谏他‘姜相结党’,太子还算知道严重,也会制止,但逐渐就被说服了。
媚娘看着眼前的太子,只想道:若是你思考的不全面,其实也可以不思考。
最怕的就是思考一半,还思考的特别多,旁逸斜出。
*
紫宸殿中,母子之间一片沉重寂静。
在寂静中,媚娘忽然想起姜沃与她说起的,英国公生前所托——生怕子孙不肖,将来干出似房家、杜家子孙一样谋反的大罪,连累家族败亡。
当时媚娘还感慨了一句:他们已然是国公府子孙,父辈挣下偌大基业,若是自己有能为,可将家族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更好。
若不成的话,少惹事不就好了吗?也可以安享尊荣。
媚娘现在发现,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
问题就在这儿了——
每一个认真‘思考’的人,都觉得自己很英明,想的很透彻。
就像房遗爱参与的那漏洞百出的谋反,就像杜荷跟着大公子李承乾谋反,其实都没搞清楚李承乾的真实想法一样。
他们也一定不会觉得自己做事荒谬,一定也觉得很是‘深思熟虑’‘精密策划’过了。
媚娘这样想还有点奇异的安慰:看看房相杜相,房谋杜断、一世辅国的本事也完全没遗传到子孙身上啊。
*
“母后……”
太子的声音唤回了媚娘的思绪。
她不欲再跟太子继续谈朝堂局势,而是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
“太子素重礼法。”
“既如此,今日我给太子布置一道功课。”
“你回去细思。”
太子忙上前接过来。
“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1'
若是子谏父母,三次谏言父母依旧不听从,就不该再说,哪怕是哭着也要顺从追随父母!
她已经完全不再期盼太子能真的理解她,跟她站在一方。
媚娘如今要的便是:太子、东宫尽可以不认同她——
但不得不从于她!
第201章 朝臣心思
大唐的正式年假是七日。不过正月十五之前;都无大朝会,各署衙依旧是轮流当值。
皇城中大约只有一半的官员在衙内。
然今年情形大不相同:诸朝臣少有能在府中安坐的过节的,俱是前所未有的爱岗敬业,每日入皇城来署衙当值。
都在翘首以盼关于姜相请退的第一手资料与最新进展。
毕竟;这不光是涉及一个位高权重的宰相;更涉及东宫太子与接下来的朝局大势——
虽说姜相是‘请归’,但能‘允归’的只有陛下!
说到底;是陛下让她离开朝堂的。
明眼的朝臣(或者说官位够的朝臣)都看得出;在过去的一年中,在代政皇后和监国太子之间门;姜相无疑是更支持皇后的,起码是更支持皇后的政举与用人之道。
几乎没有附议过东宫与皇后相悖的政见。
当然;据姜沃自己的统计:可以把几乎去掉。
而现在,原本该做尚书左仆射,总任百司的姜相;忽然就离开了朝堂。且综合各种大道小道传闻来看;与东宫一脉的谋划不无关系。
那么……是否可以说明;皇帝在英国公去后;心态再度发生了变化;想要让监国一年后的太子正式接过政事,而不再用皇后代政了呢?
否则;为何要让从前甚为支持皇后的近臣宰辅;离开朝堂?
朝中不少人都持如此摇摆中偏向东宫的心态;坐等大事发生。
尤其是东宫属臣,只觉得曙光和希望就在前方啊!只要接下来,空出来的两个尚书省宰相位置,有一个属于东宫属臣。
那他们就赢了!
*
咸亨二年正月十二。
裴行俭行至紫宸宫外宫道上时;正好与狄仁杰走了个对面。
狄仁杰比裴行俭要小十来岁,资历也官职也都更低,因此见了他先端端正正行下官礼问好:“裴尚书。”
倒是裴行俭待他一贯颇为亲切,只颔首道:“怀英。”
两人一并往前走去,谈的也是姜沃的病情。
狄仁杰先问道:“裴尚书去探过姜相……姜侯了吗?”他自得了消息这两日,写了好几封名刺,准备送到姜府前,却又都留下了。
毕竟听闻姜相是心疾发作,还有小道消息传闻姜相直接在紫宸宫就吐血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那这心疾,只怕是情绪大恸所致,他若去探望,少不了要说起朝政,万一引得姜相病更重就不好了。
为此狄仁杰纠结两日了,今日正好抓住裴行俭问一问。
裴行俭道:“我夫人已然去探望过姜相了。”裴行俭也是说顺了的称呼,但他只顿了顿并没改口,就接着道:“姜相是病了。我已说定了明日去探姜相,你正好可与我一起去姜府。”
狄仁杰先是颔首,然后又不免关切道:“姜相病中还在见客?如今尚药局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姜相那里不会被人扰了清静吧。”
因两人快到紫宸宫门口了,裴行俭就长话短说:“姜府已然闭门谢客,连名刺都不收,我能说定明日去探望,还是请夫人亲口传达的。”而库狄琚是姜沃主动要见的。
狄仁杰就再度拱手为礼,还好遇到了裴尚书,不然他哪怕递了名刺,只怕也进不去门。
“也不是。”
裴行俭似乎知道他的心声,目光注视着宫道远处缓步行来的熟悉身影,带了点无奈之意道:“王中书令就连名刺都没递,昨儿直接上门去了。”
他目视的正是从前上峰,现中书令王神玉。
裴行俭和狄仁杰驻足在宫道上等王神玉,然而……就见王神玉虽然依旧风风雅雅行来,但走的速度好似那蜗牛爬。
每一步似乎都写满了‘我真是干够了’这种气息。
在冷风里等着的裴行俭:……
而狄仁杰忽然觉得王中书令这个态度很眼熟——将他引荐给姜相的伯乐,也是他的老师工部尚书阎立本,就是这个状态!
而裴行俭见王神玉这样子,还有点担心。
他很熟悉这位从前的上峰的性情,今日是常朝日,朝中四品以上重臣皆在,东宫属臣官位够的自然也在。
王神玉这幅样子,怕不是要被他们弹劾。
*
能位列常朝的官员少,故而不必至含元殿,只在紫宸宫正殿。
正殿内,诸臣肃立,唯有宰相坐在丹陛之下。
而继英国公过世后,朝上又少了一位宰辅。
今日常朝……依旧只有皇后亲临,陛下未至。太子倒是如常坐在丹陛下东侧,面对群臣,看上去礼仪依旧端正而标准。
朝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皇后的神色也依旧是不辨喜怒的威严平静,在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氛围中,她也只是如常说起了朝事。
如此气度缓定,甚至以她一人之定,就压住了常朝上的群臣之间门那种躁动而不寻常的氛围。
不管愿不愿意,所有人都得‘正常’起来,跟她一起议过需要决断的朝事。
但也有不正常的人……
裴行俭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他站在吏部尚书之位上,就见坐在他前面的中书令王神玉,从朝会开始,就咳嗽了起来。
而且皇后说话时还好,但有些朝臣一开口,王神玉就拿帕子掩口开始咳。
裴行俭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知道您是真想病退,但朝上如此,不怕被人弹劾一个御前失仪啊!
果然,王神玉咳了三回后,就有人关怀出声了。
还不是旁人,正是王神玉的下属,现任中书侍郎李义琰:“中书令是否身体不适?若是冬日染了风寒,实不该来朝上,否则若是累及太子殿下与皇后圣体,就是大罪了。”
若换个人问王神玉是不是病了,他大概就会顺势应下来,然后直接当朝请辞,哪怕辞不了中书令的官,也得请个病假才行。
可李义琰开口,王神玉就心烦。
直接道:“怎么?你盼着我病了?就好似你在中书省说的‘姜相如此为官,怎么能不病’一般?”
王神玉这句话说完,李义琰只觉得一个激灵。
抬头果然对上皇后目光。
这目光只是一瞬,李义琰还未深体会里面的意味,但下意识就是觉得背上冒寒气。
他连忙反驳王神玉的话:“中书令何出此言?下官并未说过此等话。”
“不尽然吧。”此时开口质问李义琰的却不是王神玉,而是一道女声。
是已然出了江夏王的孝期,此时正在朝上的文成公主。
或者用她的官位来称呼——安西招慰使。
并不是临时的使节,而是朝堂官职。
‘安抚大使’和‘招慰使’在本朝是两个较为特殊的抚边官职。
比如当年英国公带兵去铁勒平叛,就会被封一个为‘安抚大使(平叛专用名号,名为怀柔远德安抚叛军,实则武力安抚)’。
而招慰使的官职更偏文一点,是负责去安抚四夷,稳定政局的。但作为武德充沛的大唐,这招慰使也不完全‘文’,战事突发的紧急情况下亦可持节调遣将士。
这个官职,便是文成守孝结束后,姜沃在吏部里精挑细选了一番,最终选定的。
很合文成之前的使节身份,却又比使节的职权更大——文成在吐谷浑练兵,若真遇到战事,招慰使的官职,自是比使节有用,是能紧急调动到安西驻军的。
而文成,也以此开始上朝。
对此事有异议的朝臣,皇后只回了一句话:“事涉吐蕃,若有所问必要问及安西招慰使——若她不随朝,难道次次现去宣人觐见?”
再有就‘公主上朝于礼不合’上谏的御史,媚娘就直接发落了两个,还是送往西域,表示:待你们对吐蕃有了跟文成公主一样深的了解,能让我凡事请教你们,就换你们回来上朝。
朝臣们就此息声。
安西招慰使,正四品,跟李义琰的中书侍郎正好是同等官位。
故而两人离得不远。
此时,文成穿的并非公主服制,而是深绯色官袍。而听到她开口质问李义琰,媚娘有一瞬间门甚至略有些恍然。
她下意识去看丹陛下熟悉的位置。
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媚娘收回目光,专注于文成的话——
“李侍郎没说那句话吗?”
“不尽然吧。”
“李侍郎的原话是——”
文成甚至把嗓音压低了一些重复李义琰的话:“姜相这病啊,也不奇怪。年后我曾在皇城内与姜相偶遇了一回。原本两人好好说着话,我还在与姜相论及臣子的德行,姜相忽然就翻脸了,也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居然让我有病赶紧去看病!”
“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如此面折同僚之规箴,岂非仗宰辅势欺人?唉,姜相如此为官,怎么能不病?”
文成重复完李义琰的话,
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只是声音很冷,她以目注视问道:“李侍郎曾在中书省公厨内,当着好几个朝臣说过这番话,还说的语重心长一叹一咏的,怎么现在自己就忘了!”
王神玉都有点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