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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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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长孙无忌骤然如此,还吓得驾舆之人险些撅过去,这万一马不懂事,真把赵国公给踩扁了可怎么好——不过,当年长孙无忌干这一出不是胡闹,是因为二凤皇帝彼时圣躬不安,实在不适合去祭奠哭灵。
  皇帝也不管舅舅的初衷了,见女儿如此,就把锅迅速扣在了舅舅身上。
  而姜沃则抱着手炉望天:不知道今日他们还能不能出宫啊。


第206章 曜初的重生之骰
  “李令月。”
  说来;曜初如此沉声一唤,别说太平了,连姜沃都下意识想站的端正一点——回想起了被家长连名带姓一字一顿称呼的恐惧。
  就差一个‘三、二、一’了。
  *
  其实在曜初解决拦路虎之前;还有个路过就被创到的倒霉蛋。
  且说太平躺在她的殿门口不起来;与她住对过的殷王李旦倒是乖乖的,除了向长辈问好什么话也没说。
  但闻声而来的周王李显就不是了。
  他原就是十处敲锣;十一处有他的性子,见太平闹着要跟随姜姨母出行,而且父皇母后明显有点没法子;李显就也想来搭个顺风车;跟着出京玩玩。
  然而皇帝对皇子,绝没有对女儿的耐心。
  李显都没躺下;才站在门口说了句:“父皇;我也想……”就被皇帝勒令去抄二十遍《孝经》,抄完之前不用出门了。
  虽说孝经只有两千来个字;但抄二十遍对李显来说;已经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了。
  见李显垂头丧气而去,姜沃突然想到了那句:路过的小狗都被打了一巴掌。
  直到曜初出现。
  曜初有一兄两弟,但妹妹只有太平一个,待她自然不同。而媚娘这些年主外;更是曜初素日带妹妹多一点。
  “李令月。”曜初走近后,又叫了一遍太平的大名;然后道:“坐起来;我跟你好好说话。”
  姜沃就见太平方才那一往无前,坚决‘躺定石砖,扎根基层’的气势慢慢暗弱下去。
  然后乖乖坐了起来。
  曜初蹲下身来,跟太平对视。
  “令月。”
  “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姨母出门,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代天巡视、黜陟官员、访查民情。”
  “带着你一个,只怕还要多带二十个人保护你,岂不是添乱?”
  太平便反驳道:“可是婉儿与我一般大,怎么就能随姨母去呢?”
  姜沃觉得出婉儿在自己身侧,靠的更紧了。姜沃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事,不会有人把太平的行径怪在她身上。
  听曜初这话,看太平这一身齐全的行头——哪怕今日婉儿不来与她道别,只有姜沃自己进宫,太平也得躺下,甚至可能直接躺大门口去。
  她这‘碰瓷’的主意,估计从听说姜沃要离京就准备好了。
  曜初听太平如此问,就很冷静指了指妹妹的碰瓷装备:“你如此躺在地上,谁说都不听,父皇母后都拿你没法子,谁敢带你出门呢?若是到了外头,姨母该去哪一处巡查,你不想去,也躺在地上不走怎么办?”
  “我若是姨母,哪怕原来愿意带你去,但见你这般放赖威胁后,也就不肯再带你了。”
  而曜初接下来的话,姜沃听得很耳熟。
  只听曜初道:“令月,这一年多,你不是常要文成姑姑给你讲吐蕃的故事吗?又问文成姑姑要了两个女卫。姑姑怎么说来着?好的兵士要服从命令,听于指挥,才能打胜仗。”
  “姨母这次去做巡按使,也是去‘打仗’的,那怎么会愿意带你这种将士呢?”
  姜沃:嗯,好红的语录。
  而帝后虽然觉得这几句话有些直白,但因为这两年饱受‘不听指挥’长子的折磨,听曜初这几句教导妹妹的话,就很入耳了。
  不由欣慰点头。
  只见太平想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毛茸茸大氅上,牵袖相告:“那姐姐,我听从指挥。”
  帝后均松口气:好了,有一个省心的孩子也不错了。
  然而很快,在场的几位长辈,就听曜初又对妹妹道:“你这脾气急起来如烈火一样,也只有我说,你才听了。”
  曜初转头,望向父母,柔和的杏眼里全然是仰望和孺慕的弧光:“父皇母后,那我带着令月一起跟姨母去好不好,我可以照顾她,也能管住她。”
  帝后:……好家伙,在这里等着呢。
  唯有姜沃猜到了,只是含笑。
  *
  其实姜沃辞官的那一日,就曾与皇帝说过,如果放心,可以让曜初跟她出门走一走。
  她跟曜初还不一样。
  姜沃前世是真正的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而媚娘也是从宫外而来,年少时吃过苦,当年在掖庭的时候,与姜沃说起外头的常平仓、粮米铺子掺杂新米陈米勾当,都是很清楚的。
  但曜初,对真正的民间门事,了解未必少(姜沃也有在按指南教导,也拿户部的奏疏给曜初看过),但她真正见过的太少了。
  类比起来,就像是现代的孩子,很多都只从彩印的课本上,见过农民春耕秋收的照片一样。
  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从未体验过。
  姜沃对曜初的期许,自是比对自己还高。
  更想她多见一见,体会一二。
  但姜沃知道,帝后,尤其是皇帝,只怕不能允许自己带着曜初山南海北的到处去。
  不过……
  姜沃向来是熟练运用开窗理论的人,曜初亦然。
  果然,在曜初提出‘过分要求’,要跟着姜沃甚至带着太平一起,走遍大唐十道后,皇帝十分拒绝。
  但姜沃再说起:“陛下,臣会先就近去看看关中的几处灌渠。”备旱的重要一项就是检修水利,能够引河渠灌溉干涸的农田。
  姜沃规划了路线——既然要做巡按使,不如就先去看看郑国渠、六辅渠等灌渠,抽检一下工部的水利工程做的如何。
  京中的备旱计划做的再好,修出来的灌渠不能用,也是白搭。
  “臣知道陛下不放心公主们远行,但若是就在关中呢?不过几日,陛下也可派亲卫扈从,如何?”
  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
  姜沃莞尔:她原本想达成的目标就是这个,能让曜初时不时跟着她出趟小远门。
  其实太平真跟着她巡游四方也无妨,然曜初不可能跟着她一走经年。媚娘方摄政,曜初既要做帮手,也要做学生,不宜长久离开长安和帝后。
  **
  这一年二月初,姜沃带着曜初等孩子,来到了离长安最近的一段郑国渠。
  郑国渠是秦代就修建的水利工程,长足有数百余里,灌溉地四万余顷。是关中极为重要的灌渠。
  姜沃每每见到这些古代工程,都很难不被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动容——
  这条郑国渠修自秦,时代久远,然别说终封建王朝的清朝,都还在使用此灌渠,甚至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后,都依旧在修整和挖潜扩灌,郑国渠至今依旧在灌溉田亩,造福百姓。
  *
  因太平和婉儿到底还小,尤其是太平又太活泼。姜沃就让崔朝带着她们离得远一些,再给她们讲讲河渠的用处。
  而她则带着曜初走的更近些。
  很多年后,姜沃再次回想起这一天,依旧确定,这是曜初真正有了‘强烈迫切愿望’的一天。
  一如多年前,抛出重生之骰后的自己。
  *
  姜沃与曜初都穿着便于行走的胡服,沿着河渠旁踩出的小路往前走,彼此还得互相扶着,毕竟不是平整路面。
  自然有皇帝拨下的扈从亲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眨都不敢眨的护卫着。
  而这段河渠附近,有一个黄泥村,时不时能看到小路上途经的村民。
  不过在这京城周边的村落,村民们都很会看身份高低,远远见这边有威武的银甲侍卫,自是都远远绕开,没有敢靠近的。
  直到有一个扁担上挑着两个竹篓的中年村夫,鼓足了勇气往这边走。
  侍卫自然拦下。
  姜沃与曜初眼神都很好,就见那村夫点头哈腰,脸上堆着极小心讨好的神情,与侍卫赔笑求情。
  风将他的话断断续续吹过来,显然是尽力学着长安城里的官话语调:“……贵人……买不买这货物……就问一问……”
  姜沃与曜初也看到了他挑着的竹篓。
  算着天色,显然是要进城去贩卖些货,补贴些家用。大约是见到这些侍卫,知道是有达官贵人在,就想卖掉自己的货。
  “姨母?”
  姜沃只道:“既然出门了,曜初想怎么做都可以。”
  曜初颔首:“我见那路上,走过的人也不少了,但只有他一个人胆子这么大,那咱们看看吧。”
  说来,曜初头一回出门,媚娘也不甚放心,还特意令嘉禾陪着曜初一起。
  此时嘉禾听公主如此说,就走过去问那农夫的货物。
  那农夫喜出望外,很快放下他的竹篓,掀起盖子,先倒出来一只竹篓,滚落了一地的是新笋,他口音很重,但说的话姜沃她们都能听清,显然是常进城的:“是昨夜刚挖的山笋,最是新鲜,长安城里许多贵人喜欢这一口。”
  怪道见了银甲侍卫,还会特意来问一声,想来是觉得‘贵人’们都喜欢这野意,那索性在这里卖了省一趟腿脚。
  而不等嘉禾再问,农夫又把另一只竹篓掀翻,倒出里面的‘货物’——
  不,不是货物,是活物。
  地上滚落的不是什么笋子,而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瑟瑟缩成一团。
  那农夫脸上依旧带着讨好的,甚至憨厚的表情。说起地上滚落的孩子,跟说起那一地山笋的语气别无二致。
  他堆笑道:“这一冬都没下雪了,来年春耕可怎么好,必是有旱的!家中孩子多,养不活这许多张嘴。”
  那农夫试探道:“这孩子也七八岁了,能做很多活了。只要一贯……”他不敢看侍卫身后的贵人们,只对嘉禾讨好又嗫喏重复道:“一贯就够了。”
  姜沃就见曜初怔住了。
  她自然听说过,民间门有卖儿卖女事。
  真正让曜初怔住的,不是百姓在荒年要卖掉儿女,大概是这样像卖笋子一样卖掉女儿的样子。
  姜沃略微闭了闭眼睛。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事情多吗?
  或许不很多,但在此世,也绝对不会少。
  甚至能把女孩子养到七八岁上,在荒年前才卖掉,而且是鼓着勇气试图卖给‘贵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属于有良心的爹娘了。
  就像许多年前,姜沃要抛出她那枚重生之骰之前,设定了很苛刻的条件:【没有得到过父母真心疼爱,身处恶劣环境难以自救,没有主动用恶意伤害过其余人,极度想要逃离目前生活却力有未逮的女性。】
  她当时以为很苛刻的条件,系统为她筛选出的符合之人,却多如繁星。
  她是对着繁星一样的苦难,抛出了她那枚‘重生之骰’。
  *
  曜初或许跟她一样。
  最开始的想法,大概是源于孩童朦胧的不甘心——她与兄长为什么得不到等同的待遇,为什么不能被父皇一视同仁的考较?
  曜初真正意识到自己能做更多,并且迫切地想要去做更多事的时刻,就是这一日。
  她看到从竹篓里滚落出来,被称作货物且只卖一贯钱的小女孩。
  脏兮兮的小女孩缩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干净的。
  而七八岁的孩子,曜初是很熟悉的,比如就在不远处,被十数人护着的妹妹。
  七八岁的身量……原来还能瘦小到被塞进竹篓吗?
  这一刻,曜初心底涌出很分明又很强烈的想法:这些年她的所学,以后她的所为。不只是为了父皇的一视同仁,不只是为了给母后和姨母分忧,不只是为了自己不被关起来——
  而是希望这世上,因为有我,能少一个,少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小女孩。


第207章 后人亦移山
  马车之上。
  姜沃只安静坐在一旁;陪了曜初良久。
  马车外,有灌渠传来的隆隆水声,奔涌不止。
  想来曜初的心境一如此水。
  *
  苦难在史书上太多了。
  别说曜初;连婉儿和太平都已经开始读史。
  《汉书》也是读过的。
  因今冬起;许多人都在念叨‘无雪’‘旱灾’之事,婉儿自然也曾捧着书来问过姜沃。
  姜沃还让婉儿整理计数了下汉书中关于旱灾的记录。
  只是史书之上;关于旱灾的记录,大都不会很详细。
  “文帝元后六年,夏;天下旱;蝗。”
  “武帝元封四年,大旱;民多渴死。”
  “武帝元鼎四年夏;关东旱,人相食。”'1'
  ……
  能被史笔记下来;关于灾疫的每个字;落在人世间,就都是重若千钧之祸。
  曜初在史书之上不只一次看到‘民相食’这几个字,她以为自己虽生在宫廷,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民间苦难的。
  然不及今日骤然的;毫无防备地见到,跟笋子被装在一样的竹篓里;也一般被倒出来的小女孩。
  或许……不;都不是或许,若是大旱灾年粮备不足,亦或是粮食发不到百姓手中。那这个小女孩的作用,就会真的跟笋子等同。
  曜初又想起来卖‘货物’的农夫。
  今年天时不好;时值二月初,依旧干冷的惊人。
  曜初从前也在书里看到过百姓单衣难御风寒的描写,《淮南子》中寥寥几句就曾将此情形描绘的颇为生动:“短褐不掩形,而炀灶口。”破旧的粗布短衣难以遮蔽躯体,只能缩手缩脚,若是有个热灶能蹲一蹲取暖就最好了。
  书中文字描写的再入木三分,终不及亲眼所见所感。
  坐在马车上,曜初眼前还是浮现出那双抓住竹篓边缘,把孩子倾倒出来的手——
  曜初不是没有见过大唐百姓。
  当年泰山封禅,当地官府也安排了负责‘普天同庆’里‘同庆’的百姓。而这些年,曜初也曾在长安城内东西市、各个坊子间走过,见过许多人。
  但曜初忽然想到,她看过他们的面容,衣着,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他们的手。
  直到今日。
  曜初看到了掀倒竹筐将孩子倒出来的手,看到了刚在冬日里彻夜挖过山笋的手。
  人冻的久了,手上的冻疮会新伤口旧疤痕层叠,新疮的皮肤肿胀红亮如水疱,旧疤则苍紫带着黑色,甚至……都不太像活人的肤色。
  *
  “曜初。”
  “姨母。”
  两人是同时开口了。
  然后又在略显昏暗的马车上彼此对视。
  曜初道:“我记得姨母给我讲过,祖父的期盼是众生无饥馁,华夏衣冠存,父皇亦如此,还有如今摄政的母后,都是一脉相承。”
  她轻声数着自己曾经学过的功课:“人口陷阱所以要育良种、土地兼并所以要抑门阀,天时无常所以要备水旱……”姜沃这一路走来,她摸索到的路也尽数无保留的教给了曜初。
  “姨母,原本我总希望自己能学的好一点,再好一点。可以帮上母后和姨母。”
  “但方才……”曜初从窗外望出去。
  水边上,有随行的女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在给方才买下的小女孩剃头发。
  没办法不剃,不光是头发缠成一团的缘故,更因为她身上一定带着虱子跳蚤。肯定要彻底用药粉洗一遍的。
  曜初看到水边的人影,又想到那双手。
  “姨母,我忽然有些懂了,祖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盼。”
  曜初想,如此场景,或者说比这凄惨数倍的场景,隋末乱世走出来的祖父一定见过许多吧。
  姜沃心底欣慰难以言喻:曜初,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姜沃深知,坚持是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曜初想的只是不愿意被束缚、不愿意埋没自身、以及想要为重要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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