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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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心底欣慰难以言喻:曜初,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姜沃深知,坚持是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曜初想的只是不愿意被束缚、不愿意埋没自身、以及想要为重要的亲人分忧。
那当这些目标都实现以后,她对别的事物可能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哪怕她是个好孩子,愿意顺从先人期盼走下去。
然接过别人的理想信念,终究不如自己的。
*
曜初又问道:“但我能做的事情,是不是太少了?”
姜沃温声道:“不会。”
而此时面对曜初沉重的疑惑,姜沃真像是看到了多年前,在袁师父墓前,有坚持却也有茫然的自己。
于是她将从前听到的话,温声转告曜初,像是将一捧微弱的火焰,小心的捧给眼前的人。
“先帝曾说过‘大道远而难遵’。”
“曜初,愚公移山也没有关系。”
没有人是万能的救世主,一下子能让世间所有人都富足平安喜乐。
别说此时大唐的时代所限,生产力等各种因素所限,总有人在‘苦’,哪怕再下去一千多年,姜沃亲眼见过经过的日子,还是会有很多挣扎求生,辗转于温饱的人。
但……姜沃还是那个坚持:只要比原来好,哪怕只好一点点,甚至只能帮救一个人。
也好。
一个人少吗?
按照比例来说,太少了,少的微不可见,只是这世上亿分之一的一点点。
似乎是山上的一粒尘土,风吹过,带走她,不带走她,都无关紧要,不会损此山分毫,连山本身都不会记得不会在意曾经被刮走过的一粒细土。
但生命是不能用比例来衡量的。
亿分之一的概率,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百分百!
正如曜初今日遇到的这个小女孩。
正如她曾经抛出了只有一枚的金色重生之骰,在所有繁星一样受苦的人里,只能让一人获得重生。
可对那个人来说,就是百分百的重生。
只要在变得更好。
终有一天,量变或许就能引起质变。
姜沃相信,从今日起,曜初也是愿意愚公移山的。
**
这一日的餐饭,是在外面垒灶生火而做。
吃的并不是从宫中带出来的米面,而是‘备灾’的果腹物——薯蓣。
不过姜沃还是更习惯叫它山药。
此时民间已多有‘五谷不足,实用山药充饥’的习惯,杜甫还曾专门写过诗道‘充肠多薯蓣。’
除了山药外,还有荞麦,这也是要紧的救荒作物之一,毕竟比起粟、麦,荞麦更加耐旱。
这两种作物于此时都是充饥的粗粮,嘉禾原本还担心两位公主吃不惯。看太平公主捧着碗吃的比平日还香才放下心来。
姜沃拿了一块山药慢慢剥皮,心道:后世,这两种粗粮可比细米卖的还贵。
她便吃边问起了嘉禾:“今年的天时,应当会有更耐旱的荞麦种子出现吧?”
嘉禾回道“是,司农寺已经计划好了,今岁要多选些荞麦种保存起来。”
旱自然是人人都盼着永不出现的天灾大难。但大灾没法避免的时候,能从灾难中获取的利益,一定得捞出来。
比如荞麦,原本就是耐旱的作物。
而能在今年长出来的荞麦,那就属于物竞天择的获胜者,或许能生出可遇不可求的更高级别耐旱种。
嘉禾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正如吴少卿一般,说起粮米事就停不下来。
听姜沃问起今岁预备的荞麦选种,就从‘每年要分类别收五谷’说到‘如何选色纯饱满的种子’又说到如何在种子要种下前,开出水洮进行水选法,以及使用溲种法使稼耐旱等语。
姜沃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说起育种事饱含热情又充满自信的面庞。
含笑欣然:嘉禾原来也只是掖庭里,被媚娘捡到的小宫女。
媚娘何尝不是她的重生之骰。
而据姜沃所知,嘉禾也在掖庭宫女中开了‘农事科’,如数算科一般,将自己所学教出去。
姜沃刚想到这里,就见嘉禾有点苦恼的正好也提起这件事:“姜侯,可惜现在还没多少人愿意跟我学育种和农事。”
“她们还是更愿意学数算、医道、骑射……”
“毕竟司农寺还不收掖庭宫女做女官,只收些学徒去挑种——愿意学农事的当然少。不像学了那些,宫女们可以考去城建署,可以考去做女医,都是正经的女官。”
嘉禾却明显是干一行爱一行,此时都有点痛心疾首了:“可农事多要紧啊,而且吴寺卿说得对,世上只怕没有比育种得成更令人满足的事了——年复一年,见那种子越来越饱满色亮,打出来的粮食越来越多。”
“姜侯,我觉得那种欢喜,世上没什么比得过!”
姜沃看着嘉禾:是啊,这种欢喜没什么比得过。
她已经看到当年媚娘和她,育种过的许多‘良种’结出来了。
体会到了这种丰收的欢喜。
“不过。”嘉禾的痛心疾首之色,又转为了眼中光亮的期待:“现在天后摄政了!估计很快,司农寺也可以收女官了。”
“毕竟城建署和尚药局都有此先例了,也不差司农寺了啊。”嘉禾的想法还是很朴素的:司农寺又不是朝堂做官,需要背那么些经史子集,这是需要本事和手艺的,背再多书本子,见了五谷都分不出来岂不还是白搭。
当然除了朴素的想法,嘉禾也是跟着媚娘多年,还看到了更深一层:“姜侯,若是今岁天后摄政,能选出上好耐旱的荞麦,以备将来救荒——可见天后福祉,足以安黎民百姓!”
姜沃先颔首,认同方才嘉禾所说的话。
之后又指出——
“嘉禾,你想选人随你学农事,也不必只将目光放在掖庭宫女里。”
嘉禾一怔。
“如你所说,天后已摄政。”姜沃的目光转向坐在远处,正珍惜而小心吃荞麦饭的剃了头的小女孩身上。
“哪怕朝廷已经有预备,也令各地官员传达给百姓,但荒年在前,这样的事情还是不会少。”
而很现实的问题就是,如果百姓需要卖儿卖女,第一选择……还是卖女。
“这些女孩子,大多自小与田垄为伍。”哪怕不读书认字,在农事上的了解,却绝不会比掖庭宫女少,因这本就是她们每天的日子。
虽有男耕女织这个词,但其实大部分农户,无论男女都是一样做活,小孩子也要跟在后面捡麦穗干力所能及的活计。
“姜侯之意。”嘉禾眼睛更亮:“是可以在此荒年前,收养些被卖掉的女孩子?”
“那户籍、还有使费……”嘉禾很快想到了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是‘卖身契’还是‘工契’,这些女孩子的户籍将来如何,以及买下后养在哪里,再有就是资费和管理问题。
嘉禾跟媚娘久了,知道做一件事,从来不是心一动就可以做的。
她已经想到了很多,下意识就要回禀给眼前的姜侯。
然而却见姜侯抬手打断——
“不必告知我了。”
嘉禾微愕。
之后顺着姜侯的眼神看过去。
看到正立在郑国渠畔的安定公主。
嘉禾听到姜侯的声音很安然平静“这件事,还有以后许多事,大脉络报与天后,具体操持事,你便报与安定公主。”
嘉禾肃声答道:“是。”!
第208章 分别前夕
姜沃正式离开长安之前的一日;媚娘特意空出了一个下午。
两人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隔着矮榻上的一张四四方方的如意雕花小几,对坐在窗边。
宫人尽数屏退;院中一片安静。
媚娘斜斜倚在一个装满了荞麦壳的枕上,稍微一挪动;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曜初送来的。
前日曜初从郑国渠回来后;跟着嘉禾亲自去了一趟司农寺;讨教了许多与荞麦有关的农事。之后还取了些荞麦壳;很快令宫人做了数个靠枕;帝后处;东宫太子处;其余弟妹处都送了一对。
尤其是皇帝处;曜初是自行抱着两个金黄色的靠枕去送的:“女儿去尚药局问过了;荞麦壳可明目、清脑。常枕可透气安神;倒是正对父皇的症候。”
“只是此为粗物;这才无人敢做了御用之物。”
吃荞麦在此时,是标准的吃苦事;宫中一年只做一次的那种苦——每年夏孟月,太常寺会奏请皇帝,专门挑一日尝麦(荞麦)菽(豆类)等‘粗食’,以示见民之苦。
再不就是发生地震、水旱、日食等异象和灾祸时;天子减膳食示于天。
比如现在。
自年后;明确今岁有旱以来;自皇帝起到各署衙的公厨,均是减膳一半。
皇帝接过女儿送的荞麦枕欣慰道:“曜初有心了。”
不过见荞麦枕,皇帝又想起太子来:“朕听闻太子改了东宫饮食,均是粗茶淡饭;甚至菽水藜藿。”
所谓菽水藜藿,便是豆苗、野菜等物。
任谁听了,都得赞一声太子与民同苦之心。
曜初亦含笑:“兄长心念百姓之苦。”
皇帝想了想却道:“罢了,心念也不只在这上头。曜初若去东宫,就劝劝弘儿,他吃不惯那些东西,别一直吃了,倒是把自己身体折腾坏了。”
待今岁关中若真粮收不佳,需朝廷赈灾,皇帝还准备让太子出去赈灾呢。
别这时候吃粗粮先给自己吃病了。
曜初俱应了:“父皇不必担忧,我去劝兄长。”
之后才跟皇帝说起,她在郑国渠旁买了个小女孩的事儿。听闻民间已然有百姓恐慌的开始卖儿卖女,皇帝不免抬手按了按眉心。
只要不是昏君,哪一个帝王听到这种事,都不会展颜。
曜初就道:“父皇,这事儿能交给我吗?”
皇帝也没多想,毕竟每年冬天,这京中也多有王妃诰命在庙里设个施粥之所,亦或是往善婴堂内捐些粮米银钱,又算是救济百姓,又算是给自己攒阴德。
于是只颔首道:“曜初也长大了,有此善心就去做吧。”
曜初笑应:“既如此,我再请长乐姑母她们一起。”
皇帝不免更觉得女儿有事儿也都能想到长辈,果然是长大了。
*
皇帝是觉得女儿长大了,而媚娘则敏锐察觉到曜初有些变了。
“出门一趟长见识,倒像是一下子沉敛了许多。”
姜沃笑着往棋盘上摆棋子道:“是啊,这回我走的才放心。”
话音刚落,她那才准备落子的手就被媚娘拍了一下,以至于她指尖的棋都放歪了。
姜沃:?
媚娘道:“这话说的不吉利。什么叫走的放心?”说着还握着她的手腕去敲了敲木头。
而这一握,媚娘感觉到她腕上空空如也,就又伸入她袖子里摸索了一下问道:“这一病过后,怎么佛珠道珠都不带了?”
虽说原本媚娘对姜沃‘轮换攒功德’一事也不甚苟同,但后来想想,有就比没有强。
就像宫中三清殿和佛堂都有一般,主打就是一个礼多神不怪。
此时媚娘将自己带着的七宝佛珠递给姜沃,凤目凝神,第不知道多少回地嘱咐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知道吗?”
在有些州县,某些家族号称土皇帝,绝不是戏称。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你自明白,你身边能带的亲卫到底有限,能用的的人也有限。”
姜沃也再次颔首保证,该刚的时候正面请尚方宝剑,敌方势力太强大的时候……就告状。
说来,她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出门了——
自从上回解锁权力之筹获取方式四‘上位者的唯一托付’,又有‘代天巡事’的巡按使一职,姜沃是再次攒了一大笔筹子,一下子宽裕起来。
不,甚至可以说,过上了以前没想过的富裕日子。
毕竟之前那些年,姜沃其实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阶段:都是先看中了很想买很需要的指南,然后开始‘葛朗台式’攒筹子。比如为了《农作物的活点地图》和《航海术》,她真是攒了好几年,期间哪怕遇到什么事儿,也什么都不舍得买。
更别说拿筹子去算吉凶了,这都靠她师门专长搞定了。
后来那些年攒下的家底,又很有指向性地用在了曜初的教育,以及城建署和兵书上。
而现在,是姜沃第一次面对手有余粮,却还没想好买什么指南的局面。
说来心酸,这简直就像是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糊口的人,忽然被扔进食肆,看着流水牌可以选菜了,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选哪道。
所以,姜沃想,她也该出去走走了。
毕竟从前这些年买的指南,几乎都是有需求在逼着,迫在眉睫买的——是现状选择的指南,而非她自己选择的。
现在她有了一笔可观的筹子,面对各式各样的指南,姜沃反而更慎重起来。
如何把有限的筹子,利益最大化?
她是该出去走一走,见更多民生事了。
不过在此之前,姜沃还是消费了一把的——
绑定系统三十多年,姜沃第一次进行了下冲动消费,把那本《古代的奢侈品:玻璃的制造》给买了。
毕竟,制作玻璃所需的许多前置的化学知识和仪器,城建署都已经有了。
同时,几年下来,水泥制品的风潮也差不多过去了(虽说物以稀为贵,但水泥制品的美感实在是差点事)。
姜沃想:要可持续性发展经济(薅羊毛割韭菜),还是得推陈出新才是。
有什么比清透如冰的玻璃制品,更符合世家‘阳春白雪’的格调,勋贵‘富丽堂皇’的楼阁呢?
而这本玻璃指南,正正好好一千筹子,姜沃买下后,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精美玻璃制品的图片,想到这些换成的银钱,越想越觉得那口血吐的值。
若是那时候花一千筹子免了惩罚,她今日肯定舍不得冲动消费了。
而这,也是姜沃送给曜初的礼物。
她将制作透明玻璃的方子,和几种常用玻璃制品的工艺技巧,都交给了曜初。
毕竟收/养/孩子,是项漫长的,投入性很大的工作。
信念是主观的,但物质所需是客观的。
用辛侍中的话说:不是我俗,而是这世上想干点什么事儿,不要钱粮呢?
或许在荒年买下那些女孩子只需要花一贯钱,甚至许多人家都不要钱,只要能把孩子带走,赏一口饭吃就够了。
但后续若真想好好教导培养她们,必是一项庞大的支出。
曜初虽然是公主,食邑也不少,但她也有一个公主府的人要养活。
姜沃将玻璃的方子送给曜初,便相当于安定公主府与城建署的合作,将来明着账目分成就是了。
曜初可以拿分成的银钱,去做她想做的事儿。
姜沃想到这儿,还没忍住打开系统,再次欣赏了一下她的五位数余额。
啊,真是快乐。
媚娘看到她嘴角都翘起来了,不由摇头叹气道:“唉,明日才走,今日就人在心不在了。”
姜沃这才回神。
“对了,不光姐姐有话嘱咐我,我也有事跟姐姐说。”
姜沃说起的是刘仁轨事,把她这些年所知的刘仁轨的脾气秉性尽数细细说给媚娘。
说来,刘仁轨虽然是姜沃的‘中倭好代购’,两人在同僚之外还算有些私交。
但正如朝臣们最开始惊讶的那样:刘仁轨绝非天后一脉人。
媚娘选他做宰相,而且一做就是‘总任百司’的尚书左仆射,实在也是很大胆的一步:谁能保证刘仁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毕竟这些年他可没在朝上见到东宫的所为,也没见天后代政的稳妥。
对天后摄政这种前所未闻的事情,刘仁轨会赞同吗?
且刘仁轨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硬,而且不按套路出牌——哪个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