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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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刘仁轨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硬,而且不按套路出牌——哪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也不可能在自己还是九品县尉的时候,劝谏不成就直接干脆利落把一位四品折冲都尉打死啊!
那他会买天后的账吗?
朝臣们也擦亮了眼睛,等着这位宰相回京走马上任。
让非己一脉的刘仁轨回来做尚书左仆射,是天后用人的气度和胆魄。
但能不能真正收服用上这‘硬核狠人’,才是天后的手腕。
*
刘仁轨确实很急。
因他除了接到朝廷的任命外,还接到了裴行俭的信。
裴行俭不是以吏部尚书给他去的公文,而是以曾经的袍泽战友(两人当年一起打过百济)去的私人信函,提前跟刘仁轨交代了如今京中的现状。
而刘仁轨接到裴行俭书信后第一反应:国朝危矣!圣人病重到甚至不能二圣临朝;太子年纪渐长却不能监国,反而是皇后揽总摄政;而英国公病逝后,姜相年纪轻轻竟也忽然病归离朝;眼见关中旱灾在即,竟然是王神玉在挑大梁(主要是这一条)
完了,我大唐要无了!
今岁刘仁轨已七十岁整。
原本他觉得以自己的年纪,镇守辽东全境,是有点感到吃力了,也怕万一有战事起,不如年轻时应对的好。
故而朝廷调令至辽东命他归京,刘仁轨也觉得不错。
不过他倒不太想做宰相这种要职,只想加个虚官就致仕算了。
但一看这个情形,不行,大唐需要我啊!
第209章 书令史为记
二月初九。
历书见宜出行、置产、立约。
晨起;冬日的天还是黑沉沉的,晨钟也还未敲响。
然而修政坊中,有一户杜姓人家却早早醒了;从半夜起就在收拾行装。
杜审言在屋外踱步,时不时看着天色,等晨钟敲响;心底又是忐忑又是激动,总之七上八下的。
杜母走出来问儿子道:“时辰还早呢;你要不睡会?或是叫厨下给你做些吃的;从昨儿收到吏部的调令,你就没怎么吃饭。”
杜审言还未接话,也走出来的杜父就道:“罢了,他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就给他多带些干粮,预备着路上吃吧。”
杜审言确实吃不下睡不着。
说来他是去岁刚通过贡举及第的新进士——二十多岁的新科进士,自是青年英才春风得意;其父又是监察御史,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
中进士后;他就在京中等着报名吏部的考官。
为避免官吏队伍臃肿,多年前吏部就开始资考授官了。
到今年,国考(京官)中许多官位;哪怕是正经进士出身;也需要守选三年才有资格报考。更别说那些祖辈荫封子弟,需等七年才能有资格报考。
杜审言不知道那些荫封子弟怎么想怎么恨;但他们这些真正考出来的进士,都是很庆幸,当年有王老尚书带头进行的吏部‘资考授官’改选制度。
而‘资考授官’能保证多年推行不变;也少不了当年主持进行这场选官改革的吏部官员,至今依旧是位高权重之辈——中书令王神玉,若非病归就是尚书左仆射的姜侯,以及现任吏部尚书裴行俭。
他们走的越高,这项制度就越稳越完善。
至今,‘资考授官’已经进行了十四年。
世家、勋贵等簪缨之族,也只能打不过就加入,接受并积极备考起来。
说来,虽然抢手的京官清贵官职需要等好几年才能报考,但有些偏远州县,其官职不需要等三年再考。
杜审言年轻,也挺想早点出去历练一番再回京,于是去岁二月刚考上进士,十月就报名了蜀州空缺的八品少府一职。
年后出成绩,他顺利通过了考试。
于是杜审言都准备三月初去蜀州走马上任了,甚至前几日,他的好友王勃连送别诗都给他写好了——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还迅速在京中风靡了起来。
而自年前英国公过世后,朝堂一系列大的震动,杜审言不是不知道:姜相病归接着天后摄政,又是姜侯为巡按使,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但……他也没太在意:说句不好听的,神仙打架跟他这个凡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朝堂博弈,别说他是个小小候上任官。连他爹,御史台六品的御史都完全摸不着边呢!
他就只等着去蜀州上任了。
然而就在昨日,他忽然接到了吏部的调令:【蜀州不用去了,给一日收拾行装,后日随姜侯出巡。官职:八品书令史。职责:记录巡按使一路所行所见,及各地风俗、官僚诸事。】
随姜侯代天巡牧!
杜审言整个人完全傻掉了,从昨日到今天,就只草草扒了两口饭。
他知道姜侯此番出巡,必有数位随行书令史,但真没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他也知道,为何吏部只提前两日通知他,而且也不告诉他将要去何处。
姜相出行的路线,至今是京中最大的谜之一。
京中流传着七八个版本的路线图呢。
这一夜杜审言几乎没有合眼,只等着晨钟一敲响,他就按照吏部的吩咐,去城外灞桥处候着,巳时姜相便出发。
此时见父母要给他打包干粮,杜审言摇头拒绝:跟着巡按使还怕没饭吃?
杜父道:“带上!虽说一路上都有各地供奉。但甭管是驿馆还是当地官府,自是先顾姜侯,难道先顾你个小小八品书令史?”
杜审言心道:那可未必,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何况我这是跟着巡按使专门负责记一路所见官僚、风俗事的。
对有些地方官员来说,只怕比吏部的侍郎都管用。
知子莫若父,杜父杜依艺见儿子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严肃道:“我调入京中做了六年监察御史了,虽官位不过六品,一年到头唯有考功的时候才与姜相说过两句话,然姜相为人我却清楚。”
“你这一路就把自己当成一支笔,别动任何小心思知道吗!”
“更别想着自己这书令史地位特殊,当地官员必要奉承,甚至要与你些好处。你绝不许接下!”
“这次姜侯随身带着的有陛下和天后御赐的亲卫,亦有自家亲卫,自是万事洞若观火,什么事瞒得过去?何况她本就是去代天巡事,黜陟官员的,怎么会让自己一行人中先出了事?”
杜依艺恨不得扒开儿子的脑子,给他印上‘老老实实’四个字。
这可是大唐第一回 代天巡牧事,儿子能跟随记事,是极大的荣耀,可别犯什么糊涂,若是这回出了事,这辈子仕途估计就凉了!
父亲三令五申,杜审言也三番五次应下。
然后再次抬头望日:今日的晨钟怎么敲得这么晚啊。
说来从昨日起,杜审言总忍不住激动,在心里想:虽不知此番书令史还有谁,但既然有他,便是姜侯的欣赏他的才华!
需知在文人中,姜侯相才之名,久已有之,且这些年愈加传的神乎其神——
从姜侯年少时,于先帝诗会相中卢照邻;再到其为吏部侍郎时挑骆宾王入国子监;后来姜侯为姜相时,曾于稷下学宫行诗会,令十六岁的王勃和十五岁的杨炯自此扬名。
而时间门也证明了,这四人在诗上,确皆是才高于世,令具一格。
这几年,已经有人把他们四人并称,只是对于排名,没有人敢轻易下定论。
一来这四人,除了卢照邻外,三个都在国子监为官,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自然彼此谦逊称不如其他人。二来,这四人里,王勃杨炯都还年轻,将来未可限量,自然不能排名。
杜审言现在就忍不住放飞遐想:姜相难道也相出了他的超出世人的才华?所以才特意提拔他做书令史,随行巡察天下十道?
*
杜审言的猜测……自然是不对的,起码不全对。
毕竟无论是姜沃看来,还是历史公论,杜审言是有才华,但距离初唐四杰,还是差一层的。
姜沃这回出巡,选书令史的时候,自然先把正在京城的初唐四杰里的三位都挑上。只有卢照邻此时不在京中,不过也没关系,他正在孙神医处,到时候从江州一并带走就是了。
总之,滕王阁上,初唐四杰一个都不能少。
而她之所以想起杜审言,正是因为初唐四杰集齐,让她想起了那首写四杰最出名的诗——“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2'
这首诗的作者:杜甫。
杜审言,正是杜甫的祖父。
姜沃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替身文学了:我既然可能活不到见你的年岁,那就先选你祖父随我出巡吧。
而且书令史这个官职,也算是她为了杜审言特意选定的。
杜甫之诗,因其文备叙其事,所见毕陈于诗,故而在唐代就被称为‘诗史’。'2'
其祖父应当也差不多吧。
如今还未有子嗣的杜审言进士,就是这么被选入队伍的。
连蜀州的官都不用去做了。
不过……
姜沃也很庆幸,还好杜审言曾经考上过蜀州的官,否则世上岂不是要少一首绝佳好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1'
二月初九这日,姜宅。
姜沃也在看王勃这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终于,这首诗面世了!
从此这世上,又多了一首经典的送别诗。
崔朝也很喜欢这首诗,叹王勃才气纵横,故而道:“有这几人在,这一路必会有不少诗文。”
姜沃含笑:“是啊,后世学子,必为之欣然。”
崔朝温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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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审言站在灞桥的柳树下。
虽说吏部送来的公文,是让他二月初九巳时(九点)前到灞桥,随姜侯一同出行。
但杜审言自然不会卡着点来,他是等着晨钟一敲响,就坐着家中的马车出门了,早早来到灞桥处等着。
而很快,他等来了跟他同为书令史的王勃。
杜审言一见好友便惊喜笑道:“这下巧了,也不用你送别我的‘与君离别意’了,咱们这下子可是‘同是宦游人’了。”
而再等来杨炯和骆宾王后,杜审言更激动了:果然,姜相是按照才华选的人!
而很快,杜审言的激动喜悦,就变成了惊。
虽说二月九日是休沐日,但他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位高权重的朝臣来送已然不是宰相的姜侯——
中书令王神玉、侍中辛茂将、吏部尚书裴行俭、工部尚书阎立本、户部尚书岑文倩(岑文本之侄,原户部侍郎)、礼部尚书许圉师、大理寺卿狄仁杰、御史大夫韦思谦,司农寺卿吴德真……
此外,因见还有两个身穿官袍的女子,杜审言不免向旁边最年长的骆宾王打听了一二:得知是穿着‘安西招慰使’官服而不是穿公主服制的文成公主,与城建署库狄署令。
这,简直是来了大半个朝堂!
杜审言就见,王中书令先上前,给立在车下的姜侯递上送别水——并非酒。
每逢有旱之年,朝廷都会下令‘岁饥,禁酿酒。’
王中书令饮了杯中水,对姜侯道:“备旱灾之事,无需挂念——在其位谋其政,此话我应过杜师,此番再应于你。”
之后又取出一封书文相赠。
杜审言等人,待在一旁柳树下站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姜侯与诸位同僚一一道别完毕,登上了御赐的朱轮马车。
有亲卫击鼓之声响起:队伍有点长,行进途中需以鼓声前后呼应。
鼓声响在耳畔,哪怕几乎彻夜未眠,杜审言还是精神一震:要出发了!
代天巡牧。
他一定会将路上所有见闻都事无巨细记下来,将来传之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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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上了马车后,就拆开了王神玉的赠文。
是诗经里的《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九皋,深泽泥沼之意。
此句直意为:鹤哪怕是在泥沼深潭中清鸣,亦能响彻云霄。
也可解做:品行如鹤之人,哪怕身处低谷(被猜忌离朝),也终能为人所知(清白)。
这是在安慰她?
姜沃收起此书,想想她跟媚娘做的事:这,良心还是有点痛的。
而灞桥柳树旁,王神玉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行队,忽然对旁边的裴行俭道:“守约,其实这回备旱事,你知道我最烦的是什么吗?”
裴行俭其实猜到了,但还是做请教状:“王相请言。”
王神玉一声长叹:“是刘仁轨要做尚书左仆射了。”他真是不愿与那种急三火四,凡事专断甚至‘莽行’的人共事!
裴行俭:……怎么说呢,您知道刘仁轨最烦恼的是什么吗?!
第210章 设套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长安城外第一处官驿小歇。
屋内,姜沃手里握着一根柔韧的柳条。
这是今晨灞桥之上,友人们折柳送别时赠的。姜沃此时就捏在手里;正好当成教鞭用,轻轻点在太平面前的空白纸页上。
“婉儿的诗交了,令月你的呢?”
今晨;姜沃是先入宫再出长安的。
入宫除了与帝后拜别外,还得接上太平公主。
临行时分;太平端端正正给帝后行大礼;保证道:若是姨母要出海或是去西域,她就按照帝后的要求回长安。
然而才出了大明宫的门,姜沃就觉得太平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姜沃低头,对上一双看起来很纯澈的大眼睛。只听太平道:“姨母,有句话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吧?”
姜沃:……好想转头就把这孩子塞回去啊。
*
说来这才出长安城,到达第一个名为‘丰安驿舍’的官驿;姜沃就收到了四篇《出长安诗》,四篇《记姜侯代天巡牧文》——四位书令史已经交上了第一份作业。
虽然姜沃根本没有做硬性要求。
除此四诗四文外;今年方一十一岁,书令史里最年轻的杨炯同学,反而是最辛勤的;还加写了《题丰安驿舍》诗;而且是两首。
据说见杨炯如此,王勃也正在加写。
两人年岁相当;又是同一场诗会出名,在文采上便总是有点较劲。
姜沃:好,卷起来。
她对着一摞诗文;转头又正好看到兴奋到不愿意好好吃饭的太平——孩子不听话,多半是作业太少了。
于是把《出长安诗》的题目,当场布置给婉儿和太平。
不想吃饭就写诗吧。
婉儿很快写完交了作业。
她都坐在一旁看起了书令史们的诗,太平还在战术磨墨——且说太平为了能跟着出门也是很努力了,学了许多自力更生事,媚娘告诉她出门顶多给她带一个乳母帮着照看饮食,其余事都要自己做。
见太平的墨磨不完了,姜沃就拿着柳条点了点太平面前的白纸。
太平望着窗外陌生风景,根本不想枯坐屋里,于是道:“姨母,父皇说过,有的人适合写诗文,就像国子监弘文馆的学子。”顿了顿,还指着早早交卷的优等生:“还有婉儿。”
然后太平还特意站起来身,骄傲的像是只小凤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写了十首诗出来:“还有人适合点评诗,譬如姨母和我。”
“听父皇说,姨母平素很少于诗文上用心,只做每年元宵佳节的应制诗,句律严整合乎官体。”
“但姨母擅点评拣选诗文。”
姜沃:谢谢您,陛下,没有直接跟孩子说我的真实水平。
太平边说已经边溜到了婉儿身边:“姨母,我跟婉儿出去瞧瞧好不好?母后说了出门就是要长见识。”
姜沃无奈:“去吧。”
太平和婉儿手拉手出去玩了,姜沃便拿过方才婉儿在看的诗词,开始欣赏初唐三杰加一个杜审言的作品。
姜沃看到杜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