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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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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俭当时就在想:嗯;快活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哦;说什么都没有也不准确,我还是有批不完的公文;做不完的公务。
  那么……
  既不是为了两位宰相,裴行俭想;天后这几分为难,必是为了姜侯提出来的‘检田括户’之策本身。
  *
  这日裴行俭刚读完姜沃的信没多久,就得了紫宸宫宣诏。
  果不其然;天后宣诏也是为此。
  到场的依旧还是只有王神玉、刘仁轨和裴行俭三人。
  听天后讲完姜侯的‘三部曲’;尤其是‘检田括户’之策;裴行俭就听两位宰相当场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刘仁轨眼睛一亮:“好计!”
  王神玉却断然道:“不可!”
  而王神玉这句‘不可’一说,连刘仁轨都有些怔住:虽说他与王神玉性情一万分的不合,但他一直还是认可,王神玉这个人本质是没什么问题的。
  比如从这次‘北衙贪墨案’就可见,王神玉起码从不包庇自家亲族;且这次赈灾事刘仁轨也留心了,王神玉用人并不偏向世家,也可以称一句擢良而用公平可称。
  于是近来,刘仁轨对王神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改观的。
  觉得他能做到宰相,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今日检田括户如此利国利民之策,王神玉居然说不可?而且此策还是与他私交颇厚的姜侯提出来的。
  刘仁轨当即又急了。
  “不可?王相说说为何不可?”
  虽说刘仁轨这是问句,但完全没给人留下回答的时间,剩下的话也连珠箭似的道:“这才是江南西道的百姓告发当地世家侵占田亩,王相就不可了?还未检到你太原王氏的良田呢!”
  王神玉原本想对天后阐明他这句‘不可’的缘故,也顺带回答刘仁轨之问,但听完刘仁轨最后一句,当即也恼了,他近来正加班到上火——
  “怎么,我出身太原王氏违了大唐律法了?!我就一定有私心?”
  他往后一指:“守约亦出身河东裴氏,是不是在刘相心里,也非善类?”
  裴行俭一脸沧桑:……我没惹……
  王神玉继续恼道:“非得跟刘相一样,出身贫寒幼时吃不起饭才清白不成?”
  刘仁轨这回反而没有接王神玉的话,而是直接转头对着御案后端坐的天后行礼道:“臣有一言。”
  吵到一半,对方不回了!这给王神玉气的,当场磕了一枚保心丹。
  裴行俭悄悄扯了扯王相宽大的衣袖,也要了一枚。
  *
  而刘仁轨则郑重对天后道:“正如方才王中书令所言,臣出身孤贫,少时餐食难继。”
  其实刘仁轨能当上官全靠改朝换代才产生的奇迹。
  他出身贫寒,隋朝时虽也有了科举,但他根本读不起书,甚至连纸笔都没有,都是靠在地上空中划拉学字。还是隋末乱世后,武德初年官员很少,当年偶然一个机会,他在管国公任瑰面前漏了个脸,才破格做的官。
  朝上的官员,是考进士出身的看不起考明经出身,但刘仁轨……完全没有出身。
  所以四十岁前,刘仁轨就没当过什么中枢要职,一直是在大唐各地(还都是偏荒之所,毕竟富庶之地也轮不到他)为县丞、县令、长史等官。
  四十岁后才因政绩突出,调回长安做县令,这才算回到了京城。
  因此……
  “臣之亲历与宦途数十载所见——百姓实艰难!”
  “若天子为真龙,朝堂百僚如丛林百兽,那百姓便如地里那无数只不敢停休,搬运粮米求存之小蚁。”
  哪怕已经在昼夜不停的劳作,想给自己小小的蚁窝里攒更多的粮米。
  但还是经不起任何一点风浪。
  或许对百兽来说,只是一回微不足道的戏水,但掀起的水花都足有淹掉无数小小的蚁窝。
  “天后饱读经史子集,自知西汉贾谊《论积贮疏》,其中便有‘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之言。”
  “然而百姓欲耕作,也得耕者有其田才是!”
  “这些年臣虽孤悬海外,但想来天下道理大抵相同——百济这等百废新兴之地,这才安稳了几年,就有当地官员和百济残留的士族,开始强买、抑买土地人口等事。”
  “何况我大唐开国日久,承平愈久。”
  “若真等到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之时,百姓必有怨心,流户必生纷乱,国家必有祸患!”*
  刘仁轨道:“故而姜侯之策,臣不知有何不可?”
  “其计不但甚佳,更合乎天时人和!”
  “当年汉武帝行告缗令,是逢备战匈奴事。”此乃家国大义,国家要备战,所以收商人以税,正是师出有名。不令百姓惶恐,觉得朝廷无故随意加税。
  而今岁‘检田括户’也正有大义之名与天时人和!
  “今春关中有旱,需粮米赈灾,而江南西道正是多积谷之道。”国家都有此大难了,要检良田括隐户,备粮米以救民难道不是正该?此乃大义与天时。
  “姜侯此时巡察至当地,不但收到了滕王这位天子叔父的‘忠义告举’,又多有百姓告发,正是人和。”
  当然刘仁轨也知道,这人和基本是姜侯自己营造出来的……
  说到这儿,刘仁轨对姜侯更多了几分认可——明明是受猜忌被夺相位离京,竟然没有心灰意冷,更没有避事苟安,反而殚精竭虑,短短时间内在江南西道连设几计,欲为朝廷行‘检田括户事’。
  刘仁轨很耿直道:“姜相能于此时提出‘检田括户’,实利于国。可谓社稷纯臣,尽心竭诚。”
  他最后总结道:“臣以为姜侯此计甚可!朝廷正当依其言设‘劝农使’‘劝农判官’,由姜侯这等公正无私之人,亲督‘检田括户’事。”
  言辞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然而却见天后并未如从前一样,对他的建言直接应下来。
  刘仁轨就见天后垂眸,右手食指无意识似的在朱笔上一点一点。
  *
  待刘仁轨说完,王神玉等了一息后才冷冷道:“刘左仆射说完了?如今可以容人开口说话了吗?”
  王神玉也是对着天后道:“臣之不可,并非是说‘检田括户’事不可。而是说,姜侯现下来行此事不可!”
  天后抬眼:“王相细言之。”
  王神玉道:“天后必知部曲二字,起自于何?”
  如今说起部曲,几乎与奴婢等同。《唐律》中就明确记载:部曲、奴婢,是为家仆,皆身系于主。*
  但最开始的部曲,是指古代军队中,军有营,营有部,部有曲。
  部曲原本就是指军队的一种建制!
  王神玉语调放的很慢:“世家豪门多蓄部曲,外人只怕不知数目。”
  为何朝代更迭,数百年过去了,多少王朝湮灭,许多世家却是屹立不倒?难道靠的只是世家名声和族中历代做官的人才?
  便是新的王朝会看重世家的人才,那乱世之中,各种流寇贼匪,有的连字儿都不认识,纯纯土匪,想打劫之前,难道也会问一问这一家‘姓崔’还是姓‘王’?
  自然不是。
  说到底,世家是有武力值的!
  那便是私人部曲。
  在乱世时,部曲就不再是做活的奴婢,而是世家的私人武装。不用往远里说,隋末之时,这些世家子弟,都曾见过家中长辈并率部曲,保据一方。
  王神玉行礼道:“天后,不知姜侯此去江南西道,带了多少人?”
  “姜侯为巡按使,持御赐尚方剑——若在江南西道受理些冤假疑案,甚至是彻查当地州府吏治,哪怕是把江南西道官员大换一遍,都无妨。”
  “但若就以姜侯带的这点人,要在当地动世家的隐田,即刻开始‘检田括户’……我只怕姜侯要‘病逝’于江南西道。”
  殿内安静一片。
  裴行俭想到了从方才起,天后就带着的为难头疼之色。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本身。
  看来被姜侯惊了一下的,不只是自己啊。
  而且……裴行俭没忍住去觑了一眼刘仁轨的神色。
  刘相的脸色也变了。
  在听过王神玉的解释后,刘仁轨再次懊恼意识到,他再次因为脾气太急,怼人太快而陷入了尴尬。
  裴行俭都忍不住在心里指指点点:看,急,让你急。
  王神玉也不理刘仁轨,而是继续对天后道:“故而,臣所言之‘不可’,是请天后即刻飞表密诏,令姜侯此时万不可自行,甚至不可于当地透露出‘检田括户’之意。”
  “既然有滕王与当地百姓告举,姜侯不得不查……”
  “不如就让当地世家以为,姜侯是要彻查‘逼良为奴’之事吧。”
  此事不大不小,正好卡在世家能接受的底线。
  虽说对当地世家来说,被巡按使查到家里也会觉得丢脸,舍出许多奴婢更是会心疼,但到底没有戳到世家的命根。想来他们也会安慰自己咽下这口气:没关系,先哄着这位较真的巡按使走,此时放出去的奴婢,可以再买嘛!
  王神玉也进行了他的总结发言:“在此事筹定之前,在朝廷加派兵力到江南西道之前,臣以为此事不可!”
  他话音落下,天后颔首。
  “如王相所言,检田括户之事,至此唯四人知晓。”
  “此外,我欲往江南西道派一武将,统兵护卫巡按使,三位可有人选举荐?”!


第221章 两相心平气和的第一次会谈
  紫宸殿内。
  听天后问起能至江南西道的武将;三位重臣心底都浮现出人选。
  不管理智思考的人选是谁,但近来心力交瘁的裴行俭还是试着开口道:“回天后,臣……”
  臣可以;臣真的可以。
  王神玉闻言和颜悦色回头道:“守约有什么好人选?”
  裴行俭:?这打断的怎么如此恰到好处呢?
  他再次挣扎开口道:“王相;我是说我。”
  王神玉一改方才的恼火,恢复了如常神态;风雅一笑。只是笑容里写满了‘胡闹’两个字。
  然后转过头去,甚至开始愿意主动问刘仁轨:“刘相正在整顿军伍;多知军中将士为人,不知心中有什么合适人选?”
  裴行俭:……
  刘仁轨颔首;他心中还真有人选:其实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他就请命自己去了。
  “此去之人,最要紧是可靠,不与当地世家宦场牵扯;其次;也不能有勇无谋,叫人诓骗了去;最后,也要通些农桑丁口庶务——如王相所言,姜侯到底还病着,且姜侯离京之时只带了几个擅诗文的书令官吧,那么此去之人,当通庶务。”
  王神玉也颔首。
  两人同时报出了一个人名:“黑齿常之。”
  原百济将领,别说跟江南西道的世家,他跟大唐十道的世家都挨不着。且其为人‘骁勇有谋略’,也不单是刘仁轨,甚至是李勣和苏定方两位盖章过的。
  因他出自百济,刘仁轨对他更熟悉一点:“他之前在百济也不单是武将,曾兼过郡将;相当于大唐的刺史。”
  职官制明定:刺史之责也包括于当地州县检阅丁口、劝课农桑。
  曾在百济做过多年郡将,也曾亲睹并随从刘仁轨为百济重整户籍的黑齿常之,实是很合适的人选。
  王神玉听完还回头对裴行俭再次笑道:“那与守约也有几分相像,是个兼才文武之人。”
  裴行俭:为什么还要回头补这一刀?
  不过他心中也明白,谁走他也是走不了的——比起亲至江南西道,他留在京城的任务更重。
  要选合适的‘劝农使’和‘劝农判官’,还要拟定各种章程细则并监察制度。毕竟度量田亩,清查户籍之事,不是一个诏令下去,数目就会自动从田垄上冒出来。
  而思及此,裴行俭不由还想起一事:十来年前,吏部初改‘资考授官’之时,姜侯就曾特意提出,诸如户部等官员必得考算学。
  在此前,算学、律学等制科的学子极少。
  而崔少卿在国子监做司业时,曾经多开算学之科。
  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了。
  户部多年来负责仓库、租赋、市肆的掌固、计史等官员胥吏,算学皆是年年考核,都是过关的。
  可以择人而用了。
  最后,由天后钦定此事:黑齿常之任左鹰扬卫大将军领京畿之兵至江南西道,且于当地调兵一如该道行军大总管。
  另点了一位羽林卫张虔勖为副将。
  此人是刘仁轨整饬南衙府卫后,新提拔的年轻统将。他之前削了一大批虚浮于事的勋贵之后,也提拔了些出身微寒,是从普通兵丁做起的考核优异者。
  初提的官位都不高,多是仓曹、兵曹、中候等七八品武将之职。
  而能在一批七八品的基层武将中,被刘仁轨记住,格外举荐给天后,便可见其才能。
  *
  此番议事足有一个时辰,从紫宸殿出来后,裴行俭行了个礼就先走了,准备回去着手料理此事。
  同时在脑海中如同分饼一般,把自己手头上千头万绪的事情,分成了几块。
  准备回去就抓几个人过来‘吃饼’——
  他观察过了,裴炎此人是天生的官场苗子,对官位有毫不掩饰的野心,只要有前程有功绩的差事,他能比谁都卷。
  再有……裴行俭觉得自己就好似那传说中,淹死的水鬼必须抓一个替身,才能解脱一样,开始寻找‘替身’,不,是替身们了。
  如果什么都自己撑着,就会永远在‘水里’无法脱身。
  在这一刻,裴行俭忽然又悟了:这,大概才是宰相的真谛吧。
  虽然他官职未至,但境界已到。
  *
  而裴行俭先行离开后,紫宸殿外,刘仁轨道:“王相请留步。”
  刘仁轨性子急且傲,自回京后,与王神玉争论了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此时还是第一回 与王神玉庄然致歉:“方才天后之前,我以出身指于王相,实是狭隘偏私了。”
  在刘仁轨看来,太原王氏出身之人,能做到本身不出错,就已经不容易了。
  他感慨道:“如今朝中王相这种恪守律法之人少,多有朝臣借口荒灾之事,便侵占百姓熟田。”
  还是那句话,在许多官员看来: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先卖田再卖儿卖女,这是侵占吗?这是救苦救难啊。
  至于为什么他们看上的良田,那百姓日子‘忽然就过不下去了’,他们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两位宰相边走边说,难得气氛平和,以至于殿门外的严承财都揉了揉眼睛。
  这是刘相和王相吗?
  两人穿过宫道上的门户,刘仁轨继续道:“就算有些朝臣对朝廷律法还有所畏惧,不会侵占田亩,但也会广置宅院、庄园、商铺,为子孙计。”毕竟官员多占地是违律的,但买些房产(只要不逾制)是不违法的。
  说到这儿,刘仁轨也实在有些好奇:“但听闻王相,从不置产?”
  世家人口众多,也分支分房,一族中各房产业自贫富有别。以王神玉此时的官高位重,若要置产,都不用他去勒索,多的是人愿意主动献宅或是低价卖宅,必是能拿到京城最好的宅院,京郊最好的田庄。
  这些都是可以传于子孙的。
  他们世家最重的,不就是传承吗?
  刘仁轨当时在百济听闻王神玉在做‘宰相第一人’,立时就心急如焚想赶回来——除了对王神玉这人‘懒怠’的担忧外,自然也有对他出身的考量。
  然而回京后仔细打听过,听闻王相这些年,虽个人作风是‘万般讲究细致’,但却没有大笔置产。
  刘仁轨是个直接的人,今日就问了出来。
  王神玉也不避讳回答:“刘相知我是杜相的弟子。”
  他望向太极宫的方向,很淡然道:“杜师忧勤一世,年方不惑而拜相、得封莱国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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