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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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太子府的诸卫,就直接并给北衙禁军管着。
有大哥‘谋反事’在前,李治很清楚,父皇对他的疼爱是真的,但父皇也是个皇帝,太子也是臣子,与寻常父子还不一样。
自己先做在前头,大大方方把人手都交给父皇就是了。
当然,也是李治很清楚,东宫率卫基本就起个仪仗队和扈从的作用。别说总共那么千八百人,就算再给他比率卫多十倍的兵力,他能干啥?难道他能领兵去跟父皇对打?
他脑子又没病。
父皇后期怎么护着他的太子位置,李治看得很清楚。既如此,他有什么事儿先做在前面让父皇宽慰,彼此无嫌隙,岂不是两全?
故而他真不明白弘儿是怎么想的。
偏生太子不提,他们也不好主动去要,那就变味道了——
别说媚娘是天后摄政,不好主动去要太子府的率卫兵权,就算他这个父皇,也不好直接就伸手,强硬整饬东宫率卫。
正如他做太子时,若是不主动交,父皇肯定不会逼他的。否则会让朝臣们怀疑皇帝猜忌太子。
在皇帝看来,太子若是懂事,能体谅父母的苦心,就该自己提出来啊。
总之,皇帝的郁闷点在于:他做儿子的时候,自认是个好儿子,也很幸运遇上了绝世好爹。结果等他做好爹的时候(在皇帝心里,他还吸取了父皇的经验教训,好爹版本还升级了),却没有遇到跟自己心有灵犀的好儿子!
皇帝多年来,向来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但偏生在儿女事上,吃亏吃的无话可说。
简直给他委屈坏了。
而媚娘只是静静听着皇帝的不满。
她其实比皇帝更明白弘儿是如何想的——自己这个母后令他闭门读书,又在东宫安排属臣,一定让他很不满吧。
自己摄政后,硬性的命令太子无法违背。
那这种软性的,说不出口的命令,太子如何会主动体贴?
这便是太子无声的抗议。他不信任自己选出来的宰相,不想让自己有机会插手东宫率卫的安排。
也好。
今日听皇帝旧事重提,媚娘神色也没什么波动。
只是很快换过了话题,与皇帝说起另外一事:若是太子大婚姜侯归朝,也算是正式结束了三年巡按生涯。
虽还不知道姜沃已经从海外回来,媚娘却总有种预感,她近期必然会回来。
像从前许多年一样,在风起云涌的乱局之中,总会在她身边。
“姜侯巡按归来,官职如何安排?”
媚娘顿了顿:“陛下若还虑着弘儿……”
皇帝摆手:“罢了。”
他拿起桌上的纸,看到这竹纸,他就不免想起方才曜初说的那番话,更想起年后户部的奏报:检田括户事以来,各道十多万户流民以土地,朝延亦增收百万缗税收。'1'
“姜卿原本就是宰相,若无‘病’,三年前就该任尚书左仆射的。”
“如今巡牧四方,为朝廷行过检田括户事后归朝,若不能再次拜相,反倒是职不如前,岂不令朝中有心为国之人心寒?”
检田括户事带来的国库之丰,是明摆着的。巡按使在其中担着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若没有风险,朝廷何必调兵去江南西道。并且很多朝臣都以为姜侯后来出海,并非去巡察辽东以及属国,而是去低调度日避风头去了。
就她搞出来的这检田括户事,走到哪儿不是世家的仇人啊。
倒是海外没有被她‘祸害’过,还更安全点。
朝臣们都有眼睛,若身冒此险有如此之功,不得赏不得职,反被再次被猜忌闲置……那只怕再有朝臣想出改革之策,都不愿说,更不愿去做了。
*
春末,天气渐热。
阳光开始从春日喜人的明媚,变成有些令人心烦的过于热烈。
这样的天气,原是不令人喜欢的,然而裴行俭却见王神玉神清气爽,难掩欢欣的进了尚书省——
跟以往进入尚书省,就像进刑部大牢一样不痛快的样子决然不同。
裴行俭也不免笑了。
他得知姜侯即将归朝的消息,亦心情极佳。
何况久旱盼甘霖似的王相了。
果然,就见王神玉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他:“裴相这两年与刘相共事如何?”
什么叫好饭不怕晚啊,王神玉颇有感触:他虽然独自在中书省撑了三年,但让他选择的话,与其跟性情不和的刘仁轨硬搭三年,还不如等到脾气相投的姜沃回来,一起愉快办公。
裴行俭亦笑道:“据飞表奏报,姜侯已入关中,不日可入京。”
之后笑容却稍敛:“只是听闻帝后有意,令太子于城外迎姜侯入朝。”
事关圣意诏令,当然还是中书省的宰相王神玉更清楚些。
他颔首道:“是,天后也已令中书省拟诏。”
两人说完后,正好一阵风刮过,卷来无数尘灰——关中的春末夏初,原就是最容易起浮尘、扬沙、甚至沙尘暴的季节。
两位原本站在院中的宰相,立刻进屋关门关窗。
听到风‘扑扑’打在窗上的声音,王神玉道:“今年又是一场妖风大起。”
裴行俭只是随手拂去方才身上沾染的灰尘,还特别体贴亲手拿了根掸子,把王神玉当成一尊琉璃花瓶一样,轻轻给他掸了一遍灰尘。
然后才道:“是啊,只盼这一场风沙快点过去。”
*
而姜沃在回京见到太子之前,倒是更先一步见到了太子的岳父——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
作为十六府卫之一,金吾卫负责掌徼巡京师,车驾出入。'2'
故而裴居道来至京畿附近,接对巡按使之伍也是本职。
“裴将军想单独请见?”姜沃放下手里的书:“好啊。”
即将踏入一团乱麻中,总得先找个头绪。
如今有个线头自己蹦出来,当然要先拎起来看看,到底能扯出什么一道什么线来。
第237章 和事佬
在接了裴居道的名刺后;姜沃顺手压在案上的砚台下。
她起身望着窗外已然梨花落尽,只剩下葱茏绿树的庭院,对崔朝道:“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崔朝以为她是归心似箭;便道:“好,你若不累咱们明儿一早就走。”
说来;他们自登州上岸时乃春日;但并未直接回到京城——算过不会耽误中秋前太子的大婚;姜沃就先去了一趟蜀地。
此番回京后,她应当又是经年难离开了。
因此她的最后一站定在了蜀地。
姜沃拜见过大公子李承乾后;又与李淳风一起去祭拜了袁师父。
当然还不忘去突击吓唬了一下滕王。
且说李元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哪怕自掏腰包有点心疼;但还是在蜀地起了一座滕王阁。
走过这次巡牧的最后一程,姜沃才于这一年的春末夏初,回到了关中地界。
而金吾卫能来迎她,则代表她正式回到了京畿的势力范围内——以此驿站为界;皆属京兆府管辖。
她再次回到了京中。
*
“我原想着这一路赶的颇急,你若是倦了,咱们就在此地休整一日再走。”
毕竟越接近长安,为迎奉出京的御驾,官驿自然也越舒适些。
而且……
情绪稳定如崔朝都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回京后;只怕又有数不尽的事儿扑上来。”便如同外头时不时会卷起的沙尘暴;躲也躲不开。
但对姜沃来说;其实真不太愿意多住这个驿站。
这确实是个皇帝出行也会停驻的一等驿站——唐玄宗出逃长安入蜀就住过这。
著名的马嵬驿。
姜沃自无法与崔朝说起马嵬驿的阴影;她只是转身回到案前,手指轻轻点着刚才收到的名刺:“休整是别想了。你看,这才刚踏进京兆府之地,就有人上门来了。”
崔朝的目光也落在‘裴居道’几个字上;又是一叹:“陛下慈父之心啊。”
姜沃颔首赞同:“选这位太子妃,足见陛下对东宫的爱护。”
其实几年前,京中关于太子妃的人选,有过一次热烈的讨论。那时候人人都在传的准太子妃是‘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弘农杨氏出身,跟皇后的母家杨家有关。
然而后来,太子自行上书向帝后请旨,弱冠后再定婚事。
彼时京中就有风言风语,太子是不愿意要跟弘农杨氏有关的太子妃。
而这回,皇帝选的太子妃,确实跟皇后母家没有丝毫关系,太子也未再反对,而是顺从接旨谢恩。
甚至跟在紫宸殿赏过之后,也以东宫名义赏赐了裴家,显然是对这门婚事满意的。
似乎更印证了之前的流言。
姜沃对着窗口,等待这位即将到来的裴将军,口中淡淡道:“对陛下来说,选了这位太子妃算是四角齐全。”
裴居道出身河东裴氏东眷房,既是名门世家出身,却又不是那等只有清贵之名的世家,家中更曾出实权臣子——裴居道之父,在先帝年间做过正三品尚书左丞(差一步就是尚书省宰相)。能在先帝年间,朝臣群星闪耀之时做到这一步,也算位高权重。
而到了裴居道这一代,却又入了军中。如今裴居道也刚过不惑之年,就做到了南衙十六卫统领之一,正三品左金吾卫将军。
家中实在是簪缨之族,文武兼涉。
姜沃幽幽道:“且听闻裴将军之长女,性情娴雅,温敦谦恭。真是……唉。”
崔朝听姜沃夸完裴家小娘子后叹了口气,因明白她为何叹气,不由莞尔:“如今这里叹一叹就罢了,回长安后可不能了。”
因院门口出现了陌生的身影,两人便不再说话。
*
裴居道被女亲卫引进门之时,不免有点惊讶——他已经请人通报过了,是单独请见姜侯,怎么,怎么崔少卿也在?
于是彼此见过官礼后,裴居道就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按腹稿开口。
他在犹豫中,就见坐在案前,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正在沏茶的崔少卿先开口了:“裴将军,是要我回避吗?”
裴居道连忙道:“崔少卿误会了,我绝非此意。”
他哪里敢让这位回避!
裴居道到底是京中金吾卫将军,可不是洪州那些远离京城的世家,只看姜侯与崔少卿的官职悬殊,就还能脑子一蒙干出给姜侯送‘门客’
的事儿。
需知金吾卫的职责就有一条‘京城昼夜巡警之法’,裴居道在长安城内外地头可太熟了,因此他很清楚的知道,有不少隶属于陛下的私人产业(还是从晋王时代就有的),其实是这位崔少卿在管着。
虽说他很想跟姜侯私谈,但崔少卿就戳着这儿不主动走,他肯定是不能让人回避的。裴居道还脑补了一下——
不然只怕几日后崔少卿到了御前,就要跟陛下轻描淡写来一句‘不知裴将军有什么隐秘,与我夫人说话还不让我听’,那他这皇帝亲家也别当了。
唉。
想到这夫妻俩在帝后跟前的分量,又想想他们跟东宫过去的梁子和龃龉,再想想自己现在和东宫的关系……
裴居道也觉得一脑门子高粱花子。
不过,事已至此,便只有迎难而上了。
若他女儿没有被选为太子妃,他倒是没难处——但估计他此生官位也就至此了。
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
裴居道下定了决心,他看向眼前这位,曾经距离尚书左仆射只有一步之遥的姜侯。
跟东宫对上,想来她也很难受!
需知,哪怕在宰相里,尚书左仆射也是头一位。
其实原本尚书省的一把手是‘尚书令’。不过武德年间,秦王李世民做过尚书令,从此后大唐尚书令这个职位就空置了,一把手就是尚书左仆射。
不管名称叫什么,但职权是不会变的,大唐职官律明定:尚书令(左仆射)总领百官,纪纲百揆,天下事皆上尚书。'1'
与这个官位失之交臂,这位姜侯一定甚为遗憾。
想起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姜相‘辞官’时还吐血了——作为官场中人,裴居道是信的。那谁在尚书左仆射前功败垂成,不得吐血啊?
现在刘相任左仆射,论年资肯定要胜过她,哪怕此时姜侯归朝再次拜相,帝后也不会无故弄走一个左仆射,让她来做。
估计又要等上几年了——看刘相那身体素质,工作热情,姜侯不知得等多久。
裴居道心中想着:你看,这都是跟东宫对上的缘故啊。
可以说,东宫跟姜相这一场,是两败俱伤。若再僵持下去,对两方都只有弊没有利!
那就……他来做这个和事佬吧!
若是东宫跟姜侯(察帝后之意,估计即将还是姜相)能够冰释前嫌,岂不是两好?
裴居道很快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来。
自然,他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用的全都是官场上的言辞,是他琢磨了好几日的。保证既能传达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被人抓住话柄。
虽然隐晦了些,但裴居道相信以姜侯的政治智慧,曾经做官的履历,肯定能听懂。
果然,姜侯听懂了。
只是裴居道没想到,姜侯回答的很直白:“裴将军之意,我已然清楚。只是……”
裴居道对上姜侯视线时,明明是军中出身的他,竟然下意识有点想要回避——
似是秋水明定之眸,但细看,才发现这不是一泓柔和秋水,而是带着秋水寒光之宝剑。
裴居道就听姜侯直言问道:“是东宫殿下请裴将军来说此言的吗?”
这……
裴居道哑然半晌。
姜沃了然:裴居道的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看来不是太子请岳父来示好的,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原来是裴将军自己想做和事佬。
崔朝见此,便倾了一盏新茶递到她手上。
姜沃接过来,都有点无语了——
真的,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裴将军的话,做替太子转达心意的人是够了,但主动做和事佬,是真不够啊。
何为和事佬?首先得是个‘佬’才行啊!
才能够有身份有面子,明为调和、实为压制两边,能够让双方都退一步,各自吃点亏也各自认了,以和为贵。
如今能在东宫与宰相之间做和事佬的……只有太子的生父,绝不是太子的岳父。
裴居道见崔少卿递茶,而姜侯端茶,显然是送客之意。
不能再哑然,连忙道:“东宫殿下必亦是此心!”
姜沃点头,然后继续喝茶。
裴居道见姜侯似乎意兴阑珊,犹豫再三,想着入京后人多眼杂,以他的身份只怕不宜再与姜侯密谈。
到底还是把剩下半篇腹稿也说了。
而姜沃听完后也更加叹为观止:原来以为裴将军只是来做和事佬的,合着不是,还是来给她布置任务的。
只听裴居道开口:“姜侯与东宫之间原无嫌隙,君臣相得,无奈从前屡有小人借太子之名作祟,甚至更有流言纷纷道姜侯因病乞归出京巡察,竟与东宫有关。”
“实在伤了殿下与姜侯的名声。”
“姜侯离京三年,太子殿下也久有挂念之意。检田括户政令之后,殿下也曾于二圣前称赞姜侯之功。”
裴居道夸夸后,又小心谨慎试探道:“只是下官浅见,太子殿下到底是储君,我等皆为臣子。”
“朝臣皆钦佩姜侯为官多年,从不失‘尽心竭节、明达虔恭’。如今殿下大婚在即,若是姜侯愿于朝上正言,殿下必感铭于心。自此,不但将从前浮尘杂事尽数摈去,更断绝外头那些小人之恶语流言。”
“此乃两全之意。下官亦必将姜侯之诚转达东宫殿下。”
哦。
姜沃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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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裴将军希望她主动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