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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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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但礼部一定能翻出这桩旧例。”
  毕竟礼官和御史,最擅长的就是‘因循旧例,请复旧章’吗。
  而襄城公主的旧例,又实在符合他们心中的礼法规矩,他们只怕恨不得给皇室都套上这个模板才好——
  贞观初年,襄城公主被指婚给宋国公萧瑀长子。按照隋唐以来公主之例,凡公主出降是住在公主府的,正所谓‘令有司营第’,这是写进大唐典仪制之中的公主应有之分。
  虽说襄城公主并非长孙皇后所出,但她是长女,先帝自也是上心的,下旨给女儿营造府邸。
  然而……
  襄城公主上书请辞道:“妇人事舅姑(礼记中称公婆为舅姑)如事父母,若居处不同,则定省多阙。”表示:如果公主单独开府的话,岂不是没办法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那怎么能行呢。于是请辞父皇为自己建造公主府。而且是‘再三固让’,坚决请辞。'2'
  最后二凤皇帝也就只给女儿修了修宋国公的府邸,就这样了。
  时士族盛赞公主:行匹庶之礼于舅姑,前所未有之孝睦女子。'2'
  媚娘又击案道:“是前所未有,何等荒唐!若是因她当年‘沽名钓誉’之举,带累了曜初令月,将来我便从她儿子们身上找补回来!”爵位官职都别想留。
  姜沃闻言又从袖中取出了下一张纸:襄城公主的子孙谱。
  饶是媚娘在盛怒之中,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姜沃这才安慰道:“姐姐也别太担心,襄城公主为长女,如果先帝真的嘉奖她的言行,那么之后所有的公主都该按此例行才对。”
  可并没有。
  先帝一朝那么多公主,甭管嫡出庶出,除了这位自请‘不建府’的最年长的公主,其余公主全都有自己的府邸。
  就连媚娘之前拿来举例的南平公主,哪怕被礼部尚书要求行了‘执笲盥馈之礼’,也还是有自己公主府的,几乎不去王家。
  以至于后来王珪病了,二凤皇帝还得专门给女儿下个诏,让公主去探望下公公。'2'
  然而媚娘依旧心烦不能释怀。
  屋内无人,媚娘甚至点着档子上一句话,前所未有抱怨了起了二凤皇帝:“先帝也是的,既然也不按襄城公主此事为例,何苦要赞一句襄城公主‘雅有礼度’!只怕要有礼官抓住这句话不放!”
  姜沃也没多说。她知道,媚娘不过是白抱怨。
  媚娘是很清楚的:礼法,是一件神奇的东西。
  一个掌权的帝王可以像捏泥人一样,把礼法塑造为自己喜欢的形状。但这块泥巴,可以捏,却谁都不能扔掉它,都只能利用它。
  因礼法正是教化天下之法,说白了,也是帝王的御下之法。
  这便是“礼乐达,天下习而安之。”
  不光是先帝,哪怕是媚娘现在恼火成这样,但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公开说襄城公主的‘孝道’是错的。
  但她现在,真的很希望,这位襄城公主从来没出现过!
  夏日炎炎,姜沃也不想媚娘再上火了,继续温言开解安慰道:“咱们这么想,襄城公主这件事就是一包深埋在土里的隐形火药对不对?”
  “虽说此时翻出来,处理起来有些棘手。但总比咱们不知情的时候,忽然爆了来的好。”如今还能跟两位长公主商议一二。
  毕竟,要是有礼官以此为例,想动一动公主府,是她们谁都不可能接受的。
  *
  姜沃在紫宸宫前殿,‘顺毛’安抚媚娘之时,并不知崔朝刚奉诏到紫宸宫后殿。
  皇帝如今,虽对许多朝事不闻不问,但这件事他是很上心的。
  因此几乎跟媚娘同时得知了,‘太子令礼官共商公主出降礼仪’事。
  崔朝进门的时候,就见皇帝正坐在榻上,手中慢慢对着棋盘自行摆棋子,然后语气平静到有些诡异,与崔朝说了这件事。
  崔朝一时无言。
  说来,因皇帝视力不好,他们素日下棋的棋盘,比寻常的棋盘大很多。
  原本崔朝也没觉得棋盘大有什么不好,直到今日才发现:大棋盘的不好处就是——皇帝陡然将棋盘掀翻于地时,动静特别大。
  黑白棋子如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洒落一地,加上硕大棋盘砸在地上的声音。崔朝都不用出门,就可以想象,外面宫人们一定都惊惧极了,应当已经跪了一片。
  崔朝倒是没跪,他小心避开地上棋子往前走:“陛下保重……”
  皇帝出言打断,问了个崔朝无法回答的问题。
  “朕当然要保重,东宫如此,朕敢死吗?!”!


第242章 公主的恼火
  殿内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因此那很轻微地叩门声;就显得越发清晰,外面是程望山抖如秋叶的声音:“陛下,可要请尚药局……”
  程公公声音戛然而止;是因皇帝顺手又扔了个装棋子的匣子下来,又是哗啦啦一片脆响。
  程望山:懂了,这就滚。
  殿内再次恢复了一片寂静。
  崔朝从地上越发密集的黑白棋子中,找到一条路走到皇帝身边时;只见皇帝如往常一般按着额头;手臂撑在桌上。
  桌上已空无一物,人长久不动。
  半晌;崔朝听到皇帝忽然轻声念叨了两遍:“朕要想想该怎么办……朕要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的手从按住额头转为捂住面容。
  崔朝忍不住道:“陛下!”
  说来,自三年前见姜沃不得不离朝起,崔朝就是最不想替太子说话的人。此番回到长安,皇帝再对他吐露什么关于东宫的烦恼;崔朝都只是保持一个‘温和、劝慰但关于东宫一问三不知;从不点评’的状态。
  哪怕皇帝直接问起“你觉得太子在想什么”;崔朝都是一脸微笑;心道,那可真是‘隔行如隔山’;人真的很难想象非同道人的脑回路。
  但此时崔朝见皇帝心绪波动成这样,都只得先劝道:“陛下先切勿这样动气;或许东宫只是思虑不周。”
  皇帝摆手:“不必了;子梧。”
  顿了顿又道:“你清楚的,都一样。”
  如果真是思虑不周,不懂得上位者要握紧礼法这柄剑,倒将利刃付与他人,是太蠢;能力上不能让他放心。
  若不是思虑不周,而是不愿意为姊妹,家人触犯一点礼法,只愿做自己清清白白的太子……在事关出降礼仪,公主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上,都不愿退让一点点,这也不是他放心的继承人。
  这两者的差别,就是不及格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皇帝甚至无法问清自己:这二选一,究竟希望儿子是哪一种。
  礼法……为什么会有个礼法脑袋呢?
  当皇帝怕什么被人评说。
  他与父皇做的违背礼法的事情少吗?
  旁的不说,只他非要立媚娘为后这件事,后世会如何议论,皇帝也不会一点预料不到。
  皇帝拉开桌下的小屉,取了一个白瓷瓶出来。
  崔朝自然认得,这种不是皇帝常日服用的治疗风疾的药,而是孙神医配的应急的药。
  孙神医嘱咐过,若是皇帝头疼的厉害再吃。因这药丸有些副作用,虽止疼的效果好,但吃了人会难入睡,而皇帝的病还是多休息为宜。
  此时皇帝倒觉得这药很好,正好让他有点精神。
  比起方才恼火掀棋盘,此时他已经渐渐理清了些思路——
  “朕要与弘儿谈一谈。”
  “等问过弘儿,朕还得把这件事收拾了。”
  是他要考较儿子,才有了这一番‘礼官议公主下降’事,
  儿子是自己生的,太子是自己立的,不收拾残局怎么办呢。
  *
  太子到的时候,殿内已经被收拾的很干净,依旧是平整的黑石地,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殿内点着的九枝灯。
  因这两年哪怕奉召来紫宸宫,太子也多是垂首听训,故而对殿中的摆设也不太熟悉。
  并没发现少了一副棋盘。
  他只见父皇坐在榻上,手里拿了一卷先帝的《帝范》在看。
  一切如常。
  除了,他行过礼后,父皇没有像以往一样令他免礼坐到跟前去,只是直接问道:“朕听闻,太子让礼部议公主出降事。”
  “太子是如何想的?”
  夏日炎炎,一路行来原就闷热。此时面圣对答,虽皇帝语气平和,但太子却依旧觉得有些憋闷之感。
  缓了缓道:“父皇命儿子修‘公主出降礼仪’,余并未明示。礼法事重,儿子惶恐,便令礼官商议。”
  皇帝继续问道:“若礼官按照《士昏礼》,修成出降典仪,令公主行盥馈之道,更甚至于不得别府而居,当晨昏定省,朝夕侍奉舅姑,太子觉得合适吗?”
  太子沉默半晌,直到皇帝再次叩了叩桌子:“太子。”
  他这才开口道:“此事实在两难:若以尊论,公主乃‘出降’,可崇其尊。”降,原就指从高到低。公主嫁人,不同于寻常嫁娶。
  “若以礼论,本朝敦崇名教,甚奖仁孝,公主为天下典范,宜抑而守礼。”
  “两者皆有道理,待礼部议过,儿子必将奏疏呈上,恭请父皇母后定夺。”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帝范》。
  他之前总问崔朝,太子在想什么。现在皇帝忽然有点明白了:太子这是觉得,我说了也不算,索性不说了?
  说不得太子还觉得‘委屈’,怪自己这个父皇平素只让他闭门读书,忽然给了他一件差事,还是两难的事儿,会伤及他‘贤名’之事。那索性袖手旁观了。
  许多念头在皇帝脑海里转过。
  他要好好再安排一下,对未来朝堂的规划了。
  就在太子已经站的有些累了的时候,才听父皇终于再次开口——
  “好,既然太子难定夺,就朕来定。”
  “退下吧。”
  **
  次日,是盛夏难得的好天气:不是烈日骄阳,而是难得的阴天,晨起还落了一阵细雨。
  但这难得凉爽的天气,也没有浇灭公主们的火气。
  说来,这是姜沃第一次见到新城公主发脾气。并且,连有曜初这种晚辈在都顾不上了。
  新城公主,不但是先帝跟长孙皇后的最幼之女,亦是先帝所有女儿里最小的一个。
  打小自是很受宠的。大唐有礼制规定:公主是不能用名山、大川作为封号,然而新城公主初封之时,先帝给的封号却是衡山。
  是后来才改了新城公主。
  先帝年间储位变动那几年,因她年纪小,在此事上可以说是纯纯旁观。但正因当时年纪小,有件事给她的震撼倒是很大:城阳姐姐的驸马,都因为储位变更之事,被父皇杀掉了。
  这让新城公主觉得权力之争,真是如履深渊之旁。
  因此,比起长乐公主和晋阳公主,新城公主的性子更为平和而安逸无争。她觉得在公主府内,时不时开个诗会,赏花宴,每日优哉游哉度日就很好。
  但平和如她,这次,都发火了——
  这件事戳中了新城公主的旧日隐痛:先帝驾崩前,新城公主已经被指婚给长孙家了,然而还未及行大婚之礼,先帝就龙驭宾天。
  因先帝生前是记挂幼女大婚筹备了一半的,待到永徽元年,丧仪完毕国除之后,皇帝就让礼部继续预备公主的出降礼。
  结果很快就被礼部谏了个灰头土脸,什么‘无宜例随情改’‘惟违于礼经’‘于国礼不合’。
  新城公主当年就委屈的不得了,在哥哥跟前哭了良久。
  父皇驾崩,她当然不急着出嫁,也明白兄长让人筹备出降礼仪的疼爱之情。但被礼部这么一议论,本来是哥哥照拂她的事儿,被朝臣们‘谏’的,仿佛他们兄妹俩多么无礼无义似的。
  总之,当年她的婚事,还成为了礼部‘直言上谏’的年度典范事件。
  这是新城公主一直难释怀的事儿,有种别人摆弄被人利用之感——明明是皇室公主,却成为了某些臣子彰显自己存在的阶梯。
  “那也是皇兄刚登基的几年了。”朝臣们觉得年轻的天子‘仁厚柔弱’,正该借着些礼法事,先声夺人,正大光明的压一压皇权。
  皇帝怎么了,也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得‘讲道理讲规矩’!
  不过,自从皇帝改立皇后,而长孙太尉都得去黔州‘种葡萄’,数位宰相被发落描边后,朝上这种礼法谏言立刻就少多了。
  新城公主当年能体谅皇兄刚登基时候的为难和不容易,但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时隔多年,公主出降礼仪,竟然又要被礼部议论?而且不光是她,整个大唐公主群体,都要被拉出来议一遍。
  “有什么可议的?又能议出什么好来吗?”
  这日子怎么还越过越倒退呢?
  一向安逸温柔的新城公主,此番气的一针见血讽刺道:“平时不让他们议论的时候,许多朝臣还非要顶着风‘谏一谏’。如今倒好,东宫发了尚方剑了,他们还不敞开了议论?”
  *
  姜沃捧着杯盏而坐,心中很清楚:新城公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因她昨日已经与礼部尚书许圉师,私下细谈过此事。
  礼部的风向已经很清楚了——
  世家一脉的朝臣简直是提前过年了,当即引经据典,开始编纂礼法。
  而礼部尚书许圉师简直恨不得一夜秃顶。
  礼部不是没有聪明人,比如许尚书就看的很明白,从先帝和皇帝过去各种逾越礼制偏爱几位公主的行为可以推断,帝后要修的‘公主出降礼仪’,一定是想要通过礼法,着实抬一抬公主的尊贵。
  在许圉师这个从事礼部尚书工作多年的人来看,倒也不是不行:就避开孝道妇德不谈,从‘天地君亲师’的角度来论嘛。
  君大于亲。帝王之家先君臣后父子,那皇室公主与公婆间自然也可以这样论。
  若是皇帝发话,他们礼部就好这样去修,去扒拉这方面的典籍,呈上一篇花团锦簇,看起来很有礼法依据的礼仪。
  但问题是,现在是放开了议论。
  礼官中,依旧是世家朝臣为主(实在是他们的长项),他们主抓的大脉络也很清晰:“无论家国,皆是孝理天下!”
  “昔圣人制礼,曾道:夫妇之道,人伦之始。”
  “何为夫妇之道?《礼》曰:女在室,以父为天;出嫁,以夫为天。”'2'
  ……
  句句都是圣人之言,条条都是《礼记》典义!
  把许圉师给愁的啊,姜沃见了他还没开口,许圉师倒是当场倒了许多苦水。
  他难道不知道这份‘礼仪’修出来,帝后必然要恼,他这个礼部尚书也得跟着吃瓜落?
  但他能怎么办啊?
  人家全都是圣人之言,你个礼部尚书若是坚持反对,再拿出什么‘君臣之分’‘皇室公主更尊贵’来说话,肯定会被骂:谄佞进身、有紊彝典、实玷衣冠……
  那他为官一世的名声,真是就别要了。
  “姜相,我实难死在这里啊!”
  所以这种修改礼法事必须得有皇帝背锅,不对,主持。
  不然,难道还指望大臣给你背锅?
  就像皇帝要换皇后,得他特别坚持,臣子才能从之。此番亦然,你自家闺女(姊妹)的终身礼法,指望谁替你背锅,让皇室名利双收呢?
  *
  面对新城公主一针见血的提问,姜沃就听天后道:“是,若由着礼部议公主的出降礼,是议不出什么好结果的。”
  “那就先让礼部论一论旁的礼法吧。”
  这是媚娘原本就准备好的后手,也是她最开始想教给太子的礼法,此时早点拿出来用了也罢了。
  至于公主出降的礼法……
  天后道:“今日请两位长公主过来,便是请两位费心——这公主出降礼仪之事的疏漏,还得是经历过的公主才最清楚,才最有‘建言’之体。”
  *
  六月的大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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