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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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成了太子妃。
好家伙,真是条条都反着。
裴含平都怀疑自己烧错了香。
甚至,若是寻常的太子妃也罢了,居然还是闻所未闻的,皇帝病弱,天后摄政情形下的太子妃。
她的未来,何止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不平静,简直是完全不可预测啊。
故而得知圣旨那一日,她与母亲真是抱头痛哭。
只是哭的缘故不一样。
裴夫人是喜极而泣,多年望女成凤如今成真了!这大唐有任何一家姑娘,比她女儿嫁的好吗?都是她多年教导女儿,经营女儿名声的结果啊!
裴含平是事与愿违,止不住的伤心:人生,怎么这么难呢?
而想起方才母亲的嘱托,裴含平深深叹了口气。
第248章 周王的新工作
上元元年到来之前;咸亨年间的最后—个冬日。
姜宅。
侧厅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膳,从甜口的糖霜小米糕、蜂蜜发糕等,到咸口的炸春卷、香蕈笋丁肉包都有;倒是少有汤品一一这也是上朝人的无奈;晨起还是得少喝点水。
陶姑姑上了年纪后;越发觉少,是早早就起来用过早膳了,此时只看着三个准备去皇城当值的人吃。
没错;正是三个。
穿着典正女官服的婉儿;也正在低头吃烧麦;等着吃完饭一起入宫。
陶姑姑不由第十六次跟姜沃心疼抱怨起来:“婉儿才这么小……当年你做典正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小啊。”
姜沃忍不住想拿个包子挡—挡脸。
确实,婉儿如今才十—岁,女官服都需要特制才能合身。每次看到小姑娘穿着—板—眼的官服,虽然很可爱,但姜沃也不由生出一种‘我已经无良到卷小学生的地步’的惭愧感。
还是婉儿第十六次乖乖回答陶枳,她只是进宫去陪着太平公主料理宫务;并不怎么忙;过了晌午,还是能读书的。
姜沃听的更心虚:这是什么家长不靠谱;所以孩子半工半读的凄惨故事。
陶枳叹口气;从炭火上—直温着的砂壶里倒了—碗牛乳粥;只给婉儿:“那你多喝点粥无妨的。”
然后又问道:“天后竟然真的将宫务交给了太平公主?”当年安定公主接过来的时候,比这可大几岁。
况且,如今宫里还有太子妃。
姜沃摇头道:“也不是全交给太平公主,也有些交给了太子妃。”
不过媚娘是将后宫中掖庭所掌的宫人簿籍;宫闱局所管的宫内门禁;以及禁中给纳支出等人事、财权等交给了女儿;司乐司宾,文籍整理等事交给了太子妃。
姜沃觉得,媚娘这是开始把东宫当成专门的礼宾部门来用了。
而媚娘将宫务开始交给太子妃,也是因事关裴居道的调任,太子妃从头到尾不发—言。
入宫快三月了,太子妃每回晨昏定省,都是标准地来,标准地走,从不多说一句话,多干一件事。
甚至媚娘还给过她两次单独面见自己的机会,作为长辈,温和问了几句进宫后有无为难之处,可有宫人不听吩咐等话。
然后,媚娘久违地感觉到了冷场是什么感觉一一因是天后兼长辈的询问,无论是出于君臣上下还是出于礼数,太子妃每一句都会很恭敬起身回答。
但答的那叫一个简略且雷同,基本可以总结为五个字:“回母后,很好。”
之后天后令她坐下,不必多礼,太子妃就端庄坐着,用—种很合适的弧度垂着头:明显连坐姿都是练过的,垂首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得谦和娴静,又不会含胸缩背显得畏缩胆怯。
媚娘等了片刻,察觉到她要是不开口,太子妃可能会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于是她摆手让太子妃走了。
姜沃吃掉了最后一枚小笼包,想起前些日子冬至大节前,裴夫人又进宫了一次。
裴夫人大概是觉得女儿实在太闷了,只一味贤惠老实不会讨好人。
所以这回裴夫人借着冬至给东宫太子妃进送了不少礼——说是给太子妃的,其实都是裴夫人精挑细选,替女儿给宫中人准备的各色精巧玩物,尤其是给两位公主和亲王的。
甚至……据东宫传出来的消息,还有给她这位宰相的。
据说是—套南北朝时传下来的,用以占卜的古卦玉,姜沃还挺期待看见的。
然而冬至都过去好几日了,太子妃至今还未找过她。
姜沃想,这不知是社恐,还是拖延症,还是两者并存。
*
昨夜虽下过雪,然今日晨起便风静雪止,天色开霁。
太阳—出来,路上的雪就化了不少。
若是再往前推一十年,下雪当日和雪化的这两天,只怕都得停朝一一因路上泥泞难行,走马行车。
但现在停朝倒是不必了:城建署已经建立多年,长安城中多条主干道都已经铺上了水泥混凝土路,尤其是连通各个城门和东西市的大路。
姜沃在马车上,还跟同车的崔朝和婉儿说了这样—句反话:“朝臣们一定很欣慰喜悦,说不得现在就有人在心中念叨‘感谢我’一—如今雨雪天气,也可以不耽误当值了。”
崔朝不由笑了。
她这意思是说,只怕有朝臣边行在上班路上边在心里腹诽她:毕竟,要是没有这混凝土路,大家就能休沐了不是?
姜沃撩起帘子看外面,路上马车行人皆有,不少挑着担子,显而易见是刚刚进城的百姓——
冬日里农闲之时,耕作不得。许多数口之家的农户,是不可能—个冬天什么也不做,坐吃存粮的。因而冬日里倒是比春秋之时,更多有附近的农户进城,卖些自家织的粗布、编作的竹木器具,酿造的酱、豉、酢,以及饲养的家禽等物,来贴补家用。
有了水泥混凝土路,他们挑担走路进城能更轻松些。且如今路上好走,长安城中许多人,渐渐不那么畏惧雨雪日出门,东西市的生意受影响也少一些。
姜沃放下帘子:只要他们不会腹中骂她修路就够了。
*
这日常朝过后,两位中书令回到署衙,非常默契地把今日朝上新议之事,各自分派下去—一“正一啊。”这是王神玉在点名他手下的中书侍郎郭正一:“吏部昨日送来的‘今岁增减五品以下官员名录’,皆要写成任免敕书,中旬前发出去。”
五品以下官员任免,除了有吏部的公文,还有一道中书省所拟的‘敕书’,是为敕封。
五品以上官员(含五品),则是备名中书省,得圣人制授,是为制封。
可见中书省文书工作,真的很多。
姜沃在一旁听着,甚为耳熟:当年在吏部的时候,王神玉也这么安排过她的工作。
说来王神玉虽然能不干活就不干活,但他安排工作很有条理,而且最好的一点是,除非意外情况上面给他的公务就很急,不然他极少给下属安排急活。
他的工作安排一般都很有前瞻性,会尽早把工作分给下属,然后规定个最后期限。
姜沃想:这大概就是王神玉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都能悠哉悠哉卡着点到,又从不迟到的缘故吧。
实在心中有数。
“是。”王中书令声音落下,很快得到了回应。
郭正一人如其名,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脸正气。
答完是后,郭侍郎又跟了一句:“下官昨日已然写完四十余份任免敕书,剩下的一十份,晌午就能写出来。”
姜沃就见他方方的脸上,写满了靠谱和勤奋:“那我是先把那四十份拿来请王相批印,还是等着都写完,一并送过来?”
王神玉道:“一并送来即可。”
姜沃则转向刘祎之:“今日天后在朝上所说的几道诏令……”
刘祎之亦很快振奋答道:“我拟完后,便送来请姜相过目。”
姜沃颔首:很好,大家都很卷。
大概是上行下效:媚娘是个精力极充沛旺盛的人,因而自她摄政以来逐渐提拔上来的官员,一个比一个勤奋。
王神玉满意点头道:“你们各自去忙吧,我与姜相还有些政务要议一议。”
两位勤勤恳恳中书侍郎各自回去忙了起来。剩下两位中书令在院中一同摸鱼,不,议事。
议的正是安定公主和周王入朝后这两三个月来的情形——
“其实原本听说陛下把周王安排去司农寺,我是很担心的。”王神玉很坦白道。
周王的性情人尽皆知,颇有那么几分从前滕王的影子。
王神玉对司农寺的感情,跟姜沃对太史局差不多,哪怕走的再远,总是记挂着那里。
尤其是王神玉知道司农寺的专业性,九谷稼穑、仓窖储积等农桑又是要事,最怕的就是外行指挥内行。
因此王神玉还真是担心,周王去了会乱折腾。
他可是皇子,司农寺上下谁能管的住他。尤其是在听说周王把他的‘斗鸡场’搬到了司农寺后,王神玉更担心了——这跟滕王在当地纵马踩踏良田的行为,其实差不了太多。
而比起滕王来,周王更没人敢得罪。
“好在有公主入朝。”王神玉想起来就不免笑道:“公主直接把周王调任司农寺钩盾令,实在是精妙。”
姜沃想起来也想笑。
原本周王李显到司农寺,皇帝是安排他跟着吴正卿做副手,想让他学着些育种事,最好像天子亲耕一样,能亲自下田感受农桑之艰辛。
然而李显对育种最大的兴趣就是:“吴正卿,良种就是指最好的种子吧?那能不能匀给我点。”
他的斗鸡总输,可能就是吃的不够好呢?
大概是吃最好的种子,才能打最漂亮的仗。
给吴正卿愁的啊。
还是在司农寺掌育荞麦佳种的嘉禾,把这件事回禀了安定公主。
曜初转头就把弟弟李显调到司农寺下属的钩盾署去了。司农寺上下皆是松了口气。
钩盾署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让人费解,是延用自汉代的官名,乍一看还有几分不明觉厉,然而职责其实很简单:一,掌京中各署衙之薪炭供应。
第一……就是掌课养鹅、鸭、鸡、彘等物。
周王主要去‘掌’第一个工作去了。
主打一个专业对口。
李显很想跟姐姐申诉一下,他是喜欢斗鸡,是‘斗’的乐趣。不是喜欢养鸡,但到底没敢。
只好携鸡上任,进驻钩盾署。
就在上个月,他还特意来了一趟中书省,有点可怜道:“姨母能不能帮我向姐姐求个情。”
姜沃十动然拒,甚至还想兑换一本《禽类的饲养管理》给他,让他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尽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生涯中。
*
而姜沃第一次正面接触到太子妃,也是在咸亨年间这最后的冬日。
是在宫中的佛堂中偶遇。
佛像宝相庄严,佛灯海海。
无数光团中,太子妃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甚至朦胧,她双手合十跪于蒲团之上。
第249章 天后摄政后第一次外战
姜沃到佛堂来;是被媚娘要求来的。
这些年,媚娘—直在宫里给她点着佛灯,也会定期让她来拜一拜,给自己添灯油。
如今宫中佛堂的法师;还多有玄奘法师的徒子徒孙;见到姜沃双手合十见礼;熟练递上油盏。
这声音惊动了原本在佛前跪经的太子妃,她不由闻声转头。
因殿中佛灯点的多一片通明,姜沃在光亮中;看清了太子妃的面容和神色。
很秀丽的小姑娘;卸去了大婚当日的盛妆;露出了一张柔和丰美的鹅蛋脸;大大圆圆的杏眼。
人下意识反应是很难骗人的。
虽然太子妃很快起身,礼数周全与她彼此见礼,但姜沃还是看清了她转头那—瞬间,认出来人是自己后,那份错愕和抵触。
抵触……
原本过了冬至后,姜沃就有几分怀疑自己的礼还能不能收到;现在是确定了:嗯;自己肯定是收不到裴夫人特意准备卦玉了,别惦记了——
若说太子妃原先是苦于没有机会寻自己;或是出于谨慎;不好大张旗鼓跟宰相往来;那么今日这实打实的偶遇,她应该欣喜才是。
然而姜沃从那双大大的杏眼里,读出了—种‘天啊,怎么到佛堂来也不得清静’的抵触和颓丧。
*
原本跪在佛前的裴含平;闻声转头。
宫中佛堂修的高大,飞檐遮蔽日光,门口光线昏昏,裴含平是凝神看了一下,才通过紫袍金带辨别出了来人。
居然是姜相!
天啊,怎么到佛堂来也不得清静?
裴含平认真思考起自己的香火是不是有毒这件事。
不管情绪如何,多年来的庭训教导,已经让裴含平下意识起身,姿态合宜地迎候来人。
“太子妃。”
这也是裴含平第—次近距离看清这位传说中的宰相——真是传说中的,裴含平看过许多有关‘女相’的话本。
大部分是一位名叫‘丹青’的大师写的《东女国系列》,里面曾经描写过其人神采,诸如‘容神澄爽,端凝淡冲,若重岩积秀’再如‘芝含风遥,清骨明神,若霞焕霜开’。
裴含平之前对着这些有些飘渺的形容词,还有些无法想象,但今日见了本人后,忽然就认定:那丹青大师,必是见过姜相本人的。
真好风仪!
但……裴含平在一瞬间的惊叹后,又很快丧了起来:姜相再好风仪,也是她最不想见的人之一!
若是一直见不到姜相,她在母亲面前还能推脱,说是没机会结交送礼,可如今这情形一一安静佛堂、两人独处、四下寂静,简直是最好的拉关系送礼的私密空间。
裴含平真的想转头问问佛祖:到底为什么捉弄她呢?
给她的看似都很好,但偏偏都是她不想要的。
而看到姜相,她就想起被自己锁在柜子里的那—匣子卦玉,以及她努力想要遗忘掉的母亲的诸多嘱咐一一“……太子殿下难折节屈尊,你作为太子妃,就要做好贤内助。”
“外男宰相不好见,那姜相还不好结交?”
“且若能结好一位宰相,太子对你岂不是也刮目相看?”
大约是见自己只是‘嗯’,母亲加重了语气:“出嫁前,你敬慎内敛是好处,出嫁后却不—样了,得学着八面玲珑些。”
“别叫爹娘失望。”
无论什么阶段,都要做最合适的,最好的,能让父母拿得出手的女儿。
裴含平听得很明白。
又见母亲用力叹口气后道:“含平,有爹娘的安排照拂,你这—辈子啊,走到这里,—步都没错,比旁人强上太多了。”
“只要你争气,再给东宫生下嫡长子,将来就是皇后。为娘这—辈子就算没白活,死也能闭眼了。”
其实原本都是应熟了的‘嗯’‘是’‘好’,可这次,裴含平却觉得难以发出声音。
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说来,嗓子里虽然如同哽着一般发不出声,但裴含平听到自己心底忽然冒出个声音来:可这样的一生,我有点闭不上眼。
况且……裴含平清醒而悲观地想:她的努力,真的有用吗?
父亲可以努力,他从前是武将,可以沙场拼杀去搏前程;如今是文臣,也可以勤于公务,若是做出功绩来被二圣看到,也可以期盼升任。
太子也好,父亲也好,他们的努力是真的有可能改变自身处境和未来的。
但她……没有用。
裴含平很清楚,哪怕她累死逼死自己,做到—百分,一万分,古往今来第一贤惠太子妃……依旧不可能决定她将来能不能做皇后,能过上怎样的—世。
她的—切,她将来的荣辱,只能随着东宫的命运。
就像从前数个太子妃—样:先帝年间废太子的正妃苏氏也多有贤名,也有嫡子,但架不住太子李承乾就是要谋反,她熬干了心血也没用。
而后来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