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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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姜沃把《星经》背熟后,李淳风就开始教她用改制的浑天仪测定星角,并在固定的春分等日留下她夜观星象。
然而近来,袁天罡和李淳风要求姜沃辛苦些,多上几次夜班。
“就在这几日,星象或有异变,若是错过了,只怕再难见到。”
姜沃由理论课转为正式实践课。
是夜。
她跟着两位师父来到观星台。
“今日教你用这玑衡抚辰仪。”其实在星象测算上,李淳风青出于蓝,尤其是各种观星仪的建造与使用,他才是当世第一人。按说教徒弟,他自己来也可以。
但随着姜沃年纪渐长,李淳风凡是教导她,都会拖了袁天罡一起来,以杜绝任何人可能的闲言碎语。
比起性格较为落拓随意的袁天罡,李淳风在做官处事上也滴水不漏。
袁天罡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于是到了后,就像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一样,找了个软枕半卧在观星台上晒星星。
李淳风则带着姜沃开始学习。
观星台建在九成宫东侧,地势高,便于观测星辰。
但又没高到能俯视宫中的全部情形,这令东宫若隐若现,颇为勾人。
比如现在,姜沃就一直往东宫处看,只看到火光冲天,似乎是起了火。但又没有宫人喧嚣救火之声,倒是有隐隐的乐声鼓声甚至是号角声。
姜沃:?这是干什么呢?听起来好多人,好热闹啊!
测量星角用的木条轻轻落在她头顶,姜沃转头,对上李淳风的目光,有点上数学课偷看杂书被老师抓到的窘迫。
李淳风板着脸:“学了这几年,心还不静。且如今朝局如此,哪怕东宫里有什么异动,你也该只当看不……”
见字还没说完,就见方才还卧着晒星星的袁天罡,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两步跃上了观星台最高处,也就是摆着观星仪的架子,兴致勃勃搭着手往东宫方向眺望:“啊?东宫处怎么这么乱,还火光冲天的,那是做什么呢?”
李淳风的‘见’字就被噎在了喉口,差点背过气去。
“袁师!”李淳风简直想把他扒下来!面上板着脸,心里咆哮:咱们是老师啊,好奇也要忍住好不好。天天教徒弟淡如云清如鹤的,你自己倒灵活地像只看热闹的猿!
袁天罡根本不理李淳风的制止,摆摆手:“嘘,你听,似乎是突厥人特有的号角声。真是奇了。”
姜沃悄悄溜到袁天罡旁边:“京中是有突厥将领,但这个时辰怎么会在东宫呢?”
二凤皇帝是个心胸宽广的奇人,曾亲口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2'
因此灭了东突厥后,二凤皇帝并没有将人赶尽杀绝或是尽数没为奴仆。相反,他收了不少东突厥的将领为己用,还大方给予高官厚禄,比如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等人,都是有名的番将。
但番将怎么也不该夜里留在东宫啊,东宫又怎么会传出东突厥的号角鼓乐声?
“袁师!”李淳风再次低喝。
袁天罡也怕李淳风念叨,于是想拉李淳风一起:“哎呀,就咱们师徒三人,有甚可讲究?你也过来看看!”
却听李淳风的声音涩然,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你们抬头看星辰。”
姜沃和袁天罡同时抬头。
只见东方的天空,忽然出现大如斗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迅疾坠落于东北,破碎的星光在空中迸开。
东宫,已生变灾!
*
次日,姜沃便知道昨夜东宫发生了什么。
不光她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
太史局内,元宝同学第一回 吓得连点心都不敢吃了,与京中其他衙署一样,太史局气氛压抑至极。
而宫正司中,媚娘第一次见陶姑姑面如金纸,失手跌落了笔。
“怎么会……太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第28章 媚娘选定的道
太子异行;于次日清晨,便传遍了九成宫。
人人深以为纳罕。
媚娘听闻后,虽也被太子的行为大大震惊到了;但还是更关心陶枳。见陶姑姑惊得面目雪白,第一回 失手掉了笔;似乎连喘气都忘了,生怕她一口气憋住背过去,连忙上前安慰;并抚背顺气。
“姑姑;姑姑!您没事吧?”
但哪怕媚娘再想要安慰陶枳;也说不出太子做的没错这样的话来。
太子所为;实在是惊世骇俗。
媚娘在这一瞬间跟姜沃的想法通连了起来:这实不是心理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
昨夜袁天罡听得没错,东宫依稀传来的鼓角声,确实是突厥军队出兵时常用的破阵之律;与大唐军伍鼓乐迥然有异。
不过并不是有突厥人夜留东宫,而是太子殿下找了上百个乐人;特意扮成突厥人的模样;又在院子里搭建毡帐,吹突厥鼓号,搞角色扮演。
而姜沃看到的火光;则是东宫的宫人们奉太子之命,仿照着□□在草原上的习惯,在院中笼起一个又一个的篝火堆;架起一口口大锅煮羊烤肉。
而太子本人,则穿上了突厥将领的衣裳,头发编成发辫;带头围着篝火吃肉喝酒。
半夜搞cos突厥化装舞会的行为,单拿出去已经算是惊人,太子跑不了一个‘贪乐无状,行止殊异’的罪名。
但太子接下来的举止才更让人大跌眼镜,根本想不到。反正孔颖达、张玄素等人第二日早上听了太子所为,都是当场嚎啕大哭,集体去二凤皇帝面前辞职去了——
昨夜太子喝过酒吃过肉,就换上了突厥首领的衣裳,走到院中,然后……竟然开始躺下装死。他仰面倒地哈哈大笑:“本王已死!已死!”
并且强烈按照突厥的丧仪来行,吩咐乐人们都骑上马,围绕他转圈圈,边转边哭他死的好惨。
刚刚还在奉命喝酒吃肉的乐人们,抓着手里的烤羊腿:……
这该怎么演?
但太子发了话,他们只得上马,然后小心翼翼勒住缰绳围着太子转圈,免得马蹄真的踩到太子。
大概是乐人们骑马转圈圈太无趣,太子恼了起来,忽然翻身坐起,拿起一柄寒光泠泠的匕首就划了自己的脸,划出长长一条血痕。
然后带着满脸的血大笑道:“这天下有什么意思!我若做了天子,就舍了这天下,去阿史那思摩手下当一个将军!”'1'
这话一出,再也没有人敢陪他演下去了。
乐人、奴仆吓得纷纷跪地,磕头磕的蹦蹦响。
而听到前头闹得太过不堪,只好赶过来的太子妃,听到这句话,直接晕了过去。
太子满脸是血,太子妃晕厥不醒——东宫乱作一团。这样大的动静,数百人围观的现场,再不能隐瞒,飞速的传开来。
这不,一大早,所有人脑袋上都得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太子扮作突厥人(兼突厥死人),不但以刀划面破相,更说出要叛唐投戎的逆反之语来!
背唐投戎?
真是陛下何故造反啊!
待张玄素孔颖达等人颤巍巍赶到二凤皇帝殿前,准备进去哭着辞职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有人在哭着请罪了。
正是闻讯而来的阿史那思摩。
这一早起来,阿史那思摩正在吃最爱的羊肉烤饼呢,就见亲信闯门,还是连滚带爬的那种。
他刚要开骂,就听亲信惊弓之鸟般说起了太子昨夜之事。
这次换阿史那思摩连滚带爬一路狂奔了,跑的腿筋都要断了才第一个跪在了皇帝跟前。
好壮一个汉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太子这是要害死他啊。
要知道他从□□降了二凤皇帝后,那是真心的效忠皇帝和大唐,连姓都改了,在京中一向自称李思摩的。谁提一句突厥旧事,叫他一声阿史那思摩,他都要瞪起环眼,拿起砂锅大的拳头打人。
他自问何等赤胆忠心!如今他生是大唐皇帝的人,死也是大唐的精魂啊!
太子一句要投奔她,给他吓完了。
真是恨得差点吐血,恨不得抓住太子摇晃: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投奔我!不,你哪是要投奔我,你是要我死啊!
只好立刻一头磕进九成宫来,在二凤皇帝跟前痛哭流涕,反复陈情自己的忠心耿耿。
于是来晚一步的太子老师们,只好在外面等着第二波哭诉。
彼此望着对方难堪加难看的脸色,心中拿定同一个主意:这太子师傅,实在是不能当了!
然而还没排上队辞职,就听殿内几声惊呼,尤其以阿史那思摩喊得响:“陛下!陛下!”
孔颖达等都是天子近臣,顾不得宣召这等流程了,生怕皇帝有个意外,连忙跑进去,见皇帝还端坐在御座上,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气怒伤心交加的二凤皇帝,方才向后一张,险些晕过去。
好在皇帝久经沙场,意志力比旁人强许多。虽觉头疼欲裂,两眼发花,到底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脸色极差,铁青中时不时还泛出气血上涌的不祥红紫来。
显然是动了真怒,也是真的伤到了心身。
于是臣子们只好从哭着告太子的状,变成哭着请陛下保重身子。
二凤皇帝着实被伤到了。
哪怕太子要投奔吐蕃或是西突厥呢,起码那些还是独立的国家。但□□,可是他的手下败将,已经被大唐灭掉了,此时空留着一个壳子,是完全的大唐属国了。
承乾这意思,便是宁愿投奔他的手下败将,在人家手下做一个将领,也不愿做自己的太子,继承自己的江山吗!
他这个皇帝做的如何且不说,这个父亲做的何其失败!
这孩子为什么这样恨他?就为了一个男宠吗?
皇帝不明白。
但做人父亲就是这样,孩子再令他伤心,也得替孩子收拾残局。于是皇帝好言语安慰了阿史那思摩一番,给予了一笔赏赐,这才把大哭的番将给哄走了。之后又以伤感之语劝太子的师傅们,几乎是请他们先不要辞官。
张玄素等人看着皇帝的脸色,别的想法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皇帝说什么应什么,只求他好好养病,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帝这会子一旦气出大问题来,赶明儿太子登基,难道他们真的要改名叫唐突厥吗?
皇帝见臣子们肯体谅他,这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然而好过了还没有一个时辰,魏王李泰求见。
李泰自然是来‘劝慰’父皇的。
只是他心里实在狂喜,面上又得做出伤痛状,这表情就有点矛盾扭曲,在悲痛中时不时露出几分掩盖不住的喜色。落在二凤皇帝眼里,哪怕慈父滤镜再重,也实在骗不了自己,二儿子是全为了安慰自己,并且真的如他所说‘为兄长担忧’。
皇帝又添一层儿子们兄弟离心的伤感。
偏生李泰还捧着药问道:“太子这般行事,外头朝臣们极多非议,唉,储君如此,也怪不得大臣们惶恐了。”然后小眼神期待望着父亲,亲亲热热道:“爹爹要如何做?”
如何做?就差拱着他废太子了!
选好的继承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而他悉心疼爱的儿子们又父子兄弟情分至此,二凤皇帝到底没撑住,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李泰吓得把药碗都打了,连忙道:“父皇再生太子的气,也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不想再说话,只让他退下。
太子荒唐,皇帝骤病。
一时整个九成宫衰气连天,所有人都绷着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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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太医署和尚药局忙的脚不沾地。
其实按说,太医署原不该这么忙的——这两个医药机构,让姜沃用现代的部门来解释,便是卫生部与医院的关系。
太医署更像是国家卫健委,负责发表各种医药方面的政策,兼职开国家第一医学院,培养些御用大夫出来。
而尚药局才是宫中真正的医院,负责给宫中贵人们扶脉,制药,养身等具体看病事。
所以皇帝生病,忙的该是尚药局,谁料这回太医署却也被连着忙了起来——宫中妃嫔们一下子就潜心向医道起来,各打发了心腹宫人前往太医署借医书,讨教养身之术,把个太医署烦的不得了。
哪怕知道这些娘娘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着他们表达对皇帝龙体的关切,但也是实在搅扰了他们的日常工作。
其实要医书的人里,也有真正潜心向学的。
比如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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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睡一会吧,你这次风寒,就打这劳累根上来的。”媚娘边看医书边照料姜沃。
姜沃乖乖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喝配方简单的草药茶。
有前世打底,她是很有养生经验和养生信念的,对于保暖饮食上都十分注意。比如再爱美食也不贪多,比如哪怕还有事没做完,睡前也会深呼吸屏去杂念,努力提高睡眠质量。
且还会保证自己的活动量,除了每日走路上下班外,还跟着袁天罡学一些道家吐息与锻炼身骨之法。
再加上系统给她将体质提到‘中人之体’,于是这几年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
这一回得了风寒,就像媚娘说的,是累着了。
近来姜沃多上了不少夜班,白日还要打叠精神去做太史局事务,应对各种来探问星象的朝臣亲贵,实在是身心有些过载。
于是稍微出现咳嗽伤风的症状后,姜沃不敢马虎,赶紧请假休息。
正好李淳风也觉得,局势太乱,徒弟自己顶着会太吃力。也就立马亲自出山,安排了弟子去休息,痛快批了五日假期。
姜沃全身心投入养病。
毕竟大唐有千好万好,这医药水平是绝对不好——只看尚药局内还有‘禁咒师’这一职业就可知了。
念咒语治病还属于当下的科学行为呢!
之前姜沃亲眼见到有宫女得了疟疾(她观察病症觉得是疟疾,此时的名字却是赤天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左右打摆子,后来更是高烧,烧的昏迷了起来。
她同屋人帮忙去尚药局请大夫,尚药局就派了禁咒婆来。那禁咒婆来看了一眼,就神叨叨画了符念了咒,接着把符在炉灶中烧掉,收集了一捧灶灰和符灰,调了一碗黑乎乎的水给那宫女喂了下去。
之后就告辞了,说等着灶王爷显灵就行了。
姜沃:……确实是,这要能治好疟疾,只能等神仙显灵了!
这种治病方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姜沃不知最高级别的二凤皇帝得病,尚药局的奉御会不会也这么办,但她知道,自己的级别得了重病估计也是这个待遇,于是非常珍爱自己,远离疾病。
好在这宫里宫女代代相传,有些管用的简单草药方,一般风寒,喝点草药都挺灵的。
毕竟风寒这种小毛病,最要紧的就是调养的好,不拖成重病久病入了肺腑。
见姜沃为风寒精神紧张,小爱同学还特意安慰过她:因系统绑定一位宿主是有成本投入的,且投入还不算小,所以一般宿主身体都会得到强化,免得宿主‘非夺权性减员’,还没开始为系统谋取足够的权力值便‘嘎’了。
姜沃这个‘中人之体’,在系统里只是平平无奇的‘5’点。但其实比大唐人的平均体质好不少。
姜沃闻言放心不少。
系统这附加好处,就是姜沃最看重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万万没有错。
媚娘亲自看着炉子,见上头的药好了,就倒出来,细细撇了沫子,给姜沃盛了一碗,看着她愁眉苦脸往下咽。
直到检查过姜沃都喝尽了,媚娘才道:“我给你放下帘子,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叫你。”
说着拿了片干叶子夹在方才看的医书里,准备起身出门散散心,也让姜沃好生歇着。
姜沃一时睡不着,就把这本媚娘从太医署借来的这本《集验方》拿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