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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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闻到空气中泥土草地被雨打湿的土腥气,然而接下来,皇城中只怕还有血腥气——
此次叛乱事,是太好的契机,天后可以清理一遍朝堂,彻底换上自己的人,巩固自己的势力。
但那之后呢……
天后已经临朝称制,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裴行俭侧首看向姜相,就见天际的一道白色闪电,映在她的眼中。
她神色一如既往,平静而悠然。
电闪过后,雷声轰隆而至。
*
在轰隆雷声中,裴行俭终是问出了:“天后是欲登临帝位吗?”
姜沃不闪不避,毫不犹豫颔首答道:“是。”
到这一步,权力最中心的有些人,已经能看明白了。
只是,姜沃望向裴行俭,他一定还有下一个问题——
她知道,哪怕是‘天后欲登基为帝?’这种放到外面会引发地震的问题,依旧这不是裴行俭所关切的最核心问题。
果然,裴行俭见她神色,苦笑道:“姜相从来知我。”
“那我就请教姜相。”
裴行俭望向窗外,望向重重殿宇与长安的天空——这里见证过多少改朝换代啊。
如今……
裴行俭沉重道:“那天后陛下要做的,是以李唐家妇的身份,接任李唐的皇帝,还是,欲改朝换代为开国之君?”
都是皇帝,但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古以来,为何多有临朝称制的太后?因在皇帝和大臣眼里,嫁到皇室,虽是外姓,但到底也算半个自家人了。
天后会登基,裴行俭猜到的不比王神玉晚。
但这个问题,才是裴行俭至今才下定决心来寻姜沃的缘故。
他等着姜相的回答。
在裴行俭的记忆里,相处多年的姜相,声音语调一贯平和,哪怕当年说起凌烟阁之事,最郑重之时,也只是如贯珠振玉:珠玉,是清冷贵重但依旧光润之物。
可这次,姜相的话,让裴行俭想起了曾经的烽火战场,雪夜刀光。
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
“陛下,会做开国之君,为前所未有之帝王!”
窗外,雷雨大作。
*
或许过去了很久,也或许只是过去了一瞬,裴行俭几乎已经分不清时间的流逝长短。
但当他从极度的了然以及震惊中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忍不住厉声道:“但姜相!若是如此……”
“守约。”
姜沃打断了他,她知道裴行俭接下来要质问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师父早已经问过她了。
虽说心情激荡如外面的暴雨,但姜沃开口后,裴行俭还是忍耐着停了下来等她先说。
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
姜沃道:“守约,在你心里,何为改朝换代?”
然而,依旧是不等他回答,就继续道:“国家大事,唯祀与戎。”
封建时代下的政权和朝代,只有两件大事:祭祀与战争。
祭祀更在先。
或许现代人很难理解,但姜沃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已经能理解了——
皇室的宗庙,太庙,祭祀,是一家一姓朝代传承的最要紧的象征,甚至没有之一。
“你想说的是,陛下一旦改换朝代,以武氏为帝,必会建立武氏的天子七庙。”
“你不能接受,从前李唐帝王,再无天子祭祀?”
裴行俭颔首,他亦是不闪不避:“是,这大唐的江山,是高祖与太宗皇帝打下来的天下!”
他顿了顿,缓了缓语气:“姜相,这大唐,也是高宗皇帝与天后一同治过并开拓过的疆域啊。他们自当永享祭祀。”
“但若是天后开武氏之国,必要……”必要建立太庙,祭祀武氏的先人。
那诸位先帝——
裴行俭直言道:“难道姜相觉得,天后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比高祖和太宗皇帝更该受这大唐天下的祭祀之礼吗!”
姜沃平静道:“不该。”
姜沃望向外面的瓢泼大雨,想起了之前她与师父的对话。
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裴行俭还提了高祖,李淳风却是只提太宗皇帝重整山河,以振苍生。
之后李淳风望向自己的弟子。
从前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但现在大势已至,他不得不问了。
“太宗之祭祀如何?”
“陛下不会停李唐先帝们,更不会停太宗陛下之祭祀。”
姜沃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她如此回答——
毕竟,师父,天下人心浩浩荡荡。*
“陛下将于洛阳城,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四时享祀,如长安京庙之仪。”
“别立崇先庙以享武氏祖考。”'1'
毕竟历史上的武皇,也从没有停止过对高祖、太宗、高宗的祭祀。武周,原是大唐的延续。
只是,那日,姜沃说的远不止这么多。
“师父深谙谶纬之道,自然是明白的,终有一天,王朝会终结。”
“哪怕不是武氏接过李唐,也会有旁的朝代,旁的姓氏。”
“师父,你明知道的,你只是不忍想:终有一天,不会再有一座单独的太庙,不再有人用繁复的天子之礼,以无数的银钱和香火祭祀太宗皇帝。”
当然,也不会再有人再单独祭祀武皇,祭祀所有帝王将相。
那又如何?
“但师父,没有人会忘记太宗皇帝。别说百年,哪怕再过去一千多年,人世变幻已经如师父所卦出的那样,这世上已经是‘飞者非鸟,潜者非鱼’。”
天上不只有飞鸟,更有飞机有卫星有飞船,水中不只有游鱼,更有潜艇有鱼雷有探测仪……
“师父。”姜沃抬手指着天空:“当不只有‘神仙’可以飞升入天,落在月亮上,咱们人亦可以上天入地的‘朝代’。”
“天下人都还记得太宗皇帝。”
“他依旧是华夏的魂魄。”
“太宗陛下不只是太庙中的灵位,他是真正的星辰。”
“且那一日,不只有礼部安排的,皇室宗亲以及所谓的臣子才能去拜见他——人人都可以去昭陵见他,人人都可以告诉他,那时的华夏又是怎样的光景。”
**
在狂风骤雨之中,裴行俭道:“姜相,明睿如天后,如你,应该已经想过了——”
裴行俭顿了顿,到底直言相对:“哪怕天后以武氏称帝,建立武氏皇朝太庙,天后陛下为女子,在武氏宗庙中……”亦无位置。
一语锥心。
姜沃甚至觉得,口中有些血腥气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
裴行俭怔住了:他与姜相相识多年,见过她许多神情,但从未见过她如此悲伤之色。
这与痛失亲人的悲伤还不同。
是一种……走在绝路上的悲伤。
武周一朝,到底为何一世而亡。
只是因为政治斗争和没有政治上的继承人吗?
不,武皇突破了改朝换代的牢笼,但终究被困在了一个比朝代更大的牢笼中,
她没有办法再去突破最根本的宗法礼制、祭祀血统——
宗庙制度的根本,是男性传承,如皇帝入主太庙,皇后祔庙。
而武皇面临的问题是:在李唐的宗庙里,她是皇后,祔于高宗。
而在武氏的太庙里……她只怕还不如在李唐太庙中。若是继任者是武家的男人,他们的太庙中会放谁呢?会追认他们自己的父亲以及祖先!
哪怕她活着的时候,能逼令下一任‘武氏’皇帝将她供入太庙为开国之君。但估计不等两代下去,她这个建立一朝的开国之人,就会被请出去。
史册之上,狄仁杰等人,也终究是如此打动了武皇,立自己的儿子,李家的皇子为嗣。
姜沃心底是无可诉说的深切伤悲:所以,史册之上,无论是李唐还是武周,武皇,其实都无处容身。
她劈开了一条绝路,但尽头依旧是黑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是她在时间上的孤独。
而她在时空中,何止是孤单,而是孤绝。
哪怕手握至高皇权,她也从来在无人之境。她是茫茫海洋上的船,终其一生,再繁华的船也不能登岸。
输赢?功过?是非?
到了最后,只是一块无字的碑。
窗外暴雨渐渐转小,似乎是要停了。
乌云后有一点点阳光露出,让姜沃想起了曜初。
曜初,也是一样,如果按照现有之制,曜初在太庙亦是无处容身。
哪怕她是李唐的公主,但因是女儿,就不会有人把她当成正统之君。
所以皇帝从未考虑过她来做继承人。
说来,做李唐皇室的女儿,比起做李唐的媳妇,又是另一种艰难。
若以礼法论,最后的最后,武皇不再帝位,但依旧是皇后祔于太庙,可公主呢?
无处容身。
这才是姜沃说的‘她们原没有路’真正的含义。
但……
裴行俭见姜相在无尽的伤感中,亦有如山的坚定与勇气:“我们会找到一条路的。”
**
姜沃走进宫殿。
见天后正在批奏疏。
见她进门就温声问道:“今日朝后,听闻裴卿寻你,他说什么了?”
姜沃只是走到御案前,长久的凝视案上的七枚玉玺。
本来应该是八枚:自有唐以来,天子有八玺,是用在不同诏令、敕令的印玺。之所以案上只有七枚,是因为其中有一枚‘神玺’专为镇国藏而不用。
自古至今玉玺之制改了许多次。
万事万物,都可以改。
为什么不能改?!
**
这一日,两人一直深谈至夜。
最后,姜沃对武皇说出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
“陛下,这世上已有的宗庙和礼法,都容不下你。”
“那我们去到一个新的世界,好不好?”
*
“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所以,家人们没必要为了李唐和武周争论啦。这不是传统的改朝换代,在朝代的物理层面自然是继承大唐,武皇不能否认唐,大唐的后二十年也是她心血之下的大唐。
但在思想层面,会是比任何朝代更迭都变动剧烈的改制,武皇会是真正意义的开朝之君。
是与之前的朝代更迭都不一样,无史可考。
不过……武皇本来就是个独一无二不一样的人。
有想过本文武皇正式登基后,看看要不要写一个历史线武皇参观的番外。
(PS:但是按照网站要求,我必须先强调下【真正的历史不能改变,绝非虚无】。所以就算写这个番外,应该也只是真正的武皇来看一看,不会有后续的。)
(这样说来,好像也没必要写了,要是家人们还想看,我就写一写,不过基调应该没法欢乐了)
'1'见于《旧唐书》
参考文献:无原文引用,但有观点引用,标注如下:
《宗庙与政治:武则天时期太庙体制研究》
《武则天革唐为周略说》
《唐代武、韦政权辨析:从二后祔葬问题说起》
《二王三恪所见周唐革命》
《论东都太庙与唐代政治》
*天下人心浩浩荡荡,出自《人民的名义》
第289章 第三步初:武改改
大明宫蓬莱殿。
与在洛阳时;天后不忍再居帝后同处的贞观殿,另外选了同明殿住一样。此番归于长安大明宫,天后也是令人将从前紫宸殿封了;她另外选了蓬莱殿住。
夏日的清晨,天光亮起的总是格外早。
然姜沃睁开眼睛的时候,殿内却还是一片深黑;似乎还是深夜。
不应该啊。
自从多年前她拜相;系统升级体质以来;她这些年是有很固定生物钟的。就算昨日她与天后谈了太久;夜里真正睡下时已经过了子时,按理说,她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那天已经亮了才对。
姜沃坐起来,视线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是寝殿内悬着极厚的一层深色帷帐,遮挡了阳光。
果然她下榻走过去,撩开帷帐的瞬间;就被夏日的阳光击中了。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才看清窗前的身影——
天后显然已经梳洗完毕;正捧了一只白瓷盏立在窗前;边吹着夏日清晨难得有些凉意的风边慢慢喝着。
听到帘子响动,天后转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
“从前在掖庭的时候;你总是起不来。好多次到太史局的时候,都已经迟了;还被李仙师抓到过几次吧。”天后记得,那时候姜沃还给她讲过;自己总结了一套如何迟到不被发现的小技巧——
前一日临走前;座椅不要摆的太好;最好桌上再留点手炉/扇子之类的随身之物。这样第二天早晨哪怕是迟到了,也显得好像是已经来过,又出门办事了一样。
最要紧的是,一定要神态自然而理直气壮,不能慌。
想到年少旧事,天后笑意更深。
她伸手点了点桌子道:“洗漱后来吃一盏养生汤吧。”
*
等姜沃在窗前榻上坐着喝汤的时候,天后已经开始看晨起的第一份奏疏了。
待她喝完,两人说起正事——
昨夜讨论的礼法、宗庙等事,虽是根本核心的问题,但并不是排序最靠前的问题。
若非裴行俭直接点破此事,甚至还可以往后压一压再细论。
如今在待办事宜上第一条的,自然还是平定叛乱后,携此胜势改换朝堂。
天后拿出了她的小黑匣子,取出里面厚度可观的一摞纸,递给姜沃:“正好你也帮我一起理一理,还有没有漏下的。”
姜沃是双手来接,才拿稳了这厚厚一摞竹纸。
然而天后很快加了一句:“慢慢看,不急,毕竟还有一个匣子呢。”
姜沃:……
昨天刚行过大朝会,今日便无朝。
于是昨日朝会后的一日一夜,再加上今天白日,姜沃都直接在蓬莱宫没出门。
自然也未能到中书省去当值。
虽说姜沃没有旷工偷懒,而是在大领导跟前加班,但对于她的好同事王相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说来,从昨日刘祎之郭正一两位侍郎都来给他回事起,王神玉就很诧异:“刘祎之?你有事就找姜相,找我干什么?”
刘祎之:……这不是王相您抓着我替您干活的时候了?这时候我又变成姜相的人了?
听刘祎之说起‘姜相面圣一直未归’之后,王神玉只好把最紧急的公务处置了,然后对二人道:“剩下的明日一起回姜相。”
然而次日,刘祎之又来了,表示姜相还在面圣,请王相定夺。
王神玉:什么?连着旷工两日?这不能够!我虽然不致仕,但我是有底线的!
到底是无所畏惧的王相,他居然直接打发了一个胥吏到蓬莱殿,问天后要人,道中书省公文堆积如山。
姜沃:……
算来她才一日半没去中书省,怎么可能公务堆积如山,亟待处置。
说来,蓬莱殿御案上,才真正总是堆积如山的奏疏、上表、公文。只要做皇帝的肯看,这些就是看不完的。
可怜这被点中传话的胥吏,难得面圣却要替王相传达这种话。
好在天后也没有动怒,只挥手让他走人。
而王相要人不成,只得勉强卷袖子:行吧,这两日我辛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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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王相就发现了——这根本不是辛苦两日的事儿!
光宅元年的后半年,是时隔多年后,王神玉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的一段时光。
他后来很多次问自己: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让王相有如此感叹的光宅元年六月到十一月,发生了太多事。
首先,自然是朝堂的大换血。
这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王神玉也不意外。
越王和琅琊王既然是被定为叛乱,那么跟叛乱勾结以及眉来眼去的宗亲、官员,自然都脱不了干系。
通过在叛军中搜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