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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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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中的桌案上,放了一张请帖。
  是镇国公主府送来的帖子。
  而且不是什么诗会、宴饮的请帖,就是一张简单的,私人的请帖。
  镇国公主在帖子中未说明何事,但狄仁杰断案多了,素来有一种直觉。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件事,那件令他十分后悔的事儿L——
  说起来,这朝堂的官位,一级一级的呈金字塔形,越往上走,每一层官员的数量都骤减。
  而只有到了一定的高度,融入到一个层级的圈子内,才能得知圈里的一些‘内部笑话’。
  比如,姜大司徒真正的诗文水平,就属于现在宰相群体(甚至拜相颇晚的许圉师都不太清楚)的内部梗。
  而随着姜握离开中书省任大司徒,且从此后由作诗人变为评诗人后,这个内部的‘心照不宣小玩笑’,最终就会像水消失在水中。
  了无痕迹。
  日后的宰相不能再懂。
  或许只有史书之上,在这几人的《臣子传》中,会浮光掠影一般提一笔“高宗末年,中书令姜沃以应制诗‘调谐律雅,宏溢灵运(时为天后的圣神皇帝亲口赞言)’数得佳作宫灯之赐,诸相为之欣然。”
  然而,别说后世人,就算那一场场宫宴上的其余在场人,也不会懂这个‘欣然’的真正含义。
  只会如雨水落下,雨水蒸发,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
  当然,关于大司徒的‘文采过人’梗,狄仁杰是不懂的。相反,他跟朝上其余人一样是相信的。
  一来是大司徒这些年挑选擅诗文之人,真是一挑一个准,可见她自己虽珍重笔墨极少作诗,但绝对是雅好诗文的大家。
  二来便是大司徒的弟子,如今在中书省的上官书令,当真是倚马千言挥笔而就,且藻丽词清,概多典丽。
  再有大司徒的公文,还是很符合圣神皇帝素日夸赞的‘词简英净’‘文约则美’。狄仁杰作为一个卷王,每日要看那么多公文,自然是更欣赏简约美的。
  此时狄仁杰想起的是另一个“暗语”。
  这是他做了吏部尚书后,才听王相跟裴相说起的——
  水鬼。
  虽说抓人来给自己干活这件事,姜握也好,王神玉也好,早就在做。
  但直接提出‘拉水鬼替身’这个比喻的,还是裴行俭。且也是在姜握当年做巡按使的时候,边干活边拉架的裴行俭,被累出来的觉悟——
  当时给裴行俭整的实在受不了,忽然领悟到自己就好似那传说中‘淹死的水鬼必须抓一个替身,才能解脱’,开始寻找替身。
  不能光自己硬撑了!
  结果,大概是初次拉水鬼不太熟练,他拉来的都是自己家人。
  不过,当年看来不太对的‘拉水鬼’行为,如今看来,倒才是成全了裴相家的一门朱紫。
  狄仁杰是从王相跟裴相的玩笑话中,得知了‘水鬼替身’这个内部梗。
  之后,狄仁杰也认真思考起了拉水鬼这件事。
  遗憾的是,他根本没有女儿L,只有三个儿L子。倒是儿L子里,已经开始有孙女,因正好也是七八岁的适龄年纪,他就送去了上阳宫女校。
  而正是把孙女送到上阳宫女校,见到里面几个河东裴氏的世家小娘子做老师,才给了狄仁杰另一个灵感。
  狄仁杰知道,当今皇帝用人不拘一格。
  虽要打破世家门阀,但并不是要把世家一棍子打死。比如王相、裴相就都是正经世家人。
  懂事识趣的世家,圣神皇帝也是会给机会的。
  于是狄仁杰就拉水鬼去了——
  狄仁杰有一个卢氏堂姨,出身范阳卢氏,后来嫁到了崔家,自是标准的世家。
  他年少时曾受过这位姨妈的不少照顾。
  说来,自高宗晚年的几年常居洛阳,不少官员都随着搬到洛阳来住。卢氏堂姨一家也不例外。
  偏巧在先帝驾崩前,堂姨父也去世了。
  在狄仁杰看来:如今姨妈寡居,只有一子,表弟也出了孝期,从前既然考过明经的贡举,如今也可以考官了。再有,表弟膝下也有两个与她孙女相仿的女孩儿L,一并送入上阳宫念书岂不好?
  如此,也算是这一脉崔氏甚至卢氏,识趣低头了。
  而且,姨妈从前总说‘膝下只有一个独子,甚是担心他的前途’等话,如今若知道孙女也可读书做官,岂不是欣慰些。
  狄仁杰想的很好。
  他在四月的国庆休沐,离开了洛阳城,来到了堂姨表弟守孝的京外别苑。
  世家庭院深宅优美,狄仁杰在外候了片刻,才得到了堂姨的召见,正好见到表弟也在,狄仁杰都没先提家中小娘子出去读书之事,而是先说起堂姨最在意的独子前程。
  狄尚书笑问道:“表弟也出了孝期,身上既有功名,不知准备考什么官职?”他还表示自己作为吏部尚书,可以为表弟参谋。
  然而,只见卢堂姨板着脸冷笑道:“是,如今你已是吏部尚书,自贵自重就罢了!”
  她甚至端茶送客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L子,不会让他去侍奉跪拜女人做的皇帝!”'1'
  狄仁杰:……
  这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他千里迢迢来送温暖,结果迎面挨了个大巴掌。
  问就是后悔,很后悔。
  我自己做水鬼做的好好的,干嘛非想要伸手抓人呢,何况抓的还完全不对!
  **
  而曜初能收到这份密报,当然不是早早就监视着狄仁杰的举动。
  而是卢氏堂姨这种人,能当着狄仁杰说出这话,素日里自然也少不了抱怨之言。
  甚至一语斥退狄仁杰后,她不但不隐瞒此事,还把自己‘不畏强权,正言弹压吏部尚书’之事拿出来讲给过亲戚。
  她的亲戚是什么人?自然多世家人。
  辗转就传到了同为世家,专门收集相关信息的裴宁这里。
  “我只有一子,不会让他去侍奉女人做的皇帝。”曜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意终是冷了下来。
  “她自己难道不是女子吗?”
  曜初与姜握道:“我如今越来越明白,姨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世上有背叛阶级的人,但整个阶级不会背叛利益。”
  这位‘卢氏堂姨’是把自己放到‘世家阶级’,而并不是‘女子阶级’。
  所以她会愤恨出此言。
  毕竟若是世家荣光还在,以她出身卢氏,嫁了崔氏,她就是这天下的人上人,而且是无需奋斗的人上人——可以靠着娘家父祖姓氏,夫家姓氏,以及儿L子荫封的官职,就‘尊贵’一辈子。
  无需她作为人去努力什么。
  这样好的吸血虫的一生,却被打断了。
  她如何能甘心?
  尤其是朝上现在,从帝王到宰相,全都是她眼里的寒门出身女子。
  在她眼里,这简直就是比隋末更甚的乱世!是颠倒的世道!
  *
  曜初道:“这件事一旦被翻出来,狄尚书也是牵扯其中的。”
  “他从未对外提过此事。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第344章 岁月如刀
  镇国公主府。
  议事厅。
  屋内设有风轮;徐徐转动,将冰盆的凉意吹开来。
  待亲卫去引领狄尚书时,曜初忍不住从主座交椅上起身;走到身后摆着的四扇刻雕春夏秋冬之景的宽大楠木屏风旁。
  她扶着屏风探出半个头问道:“后面吹不到风轮,姨母热吗?叫人搬一盆冰放在后面如何?”
  姜握见她如此,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她与陶姑姑带着曜初玩捉迷藏。
  那时她躲在屏风后,安安也是这样扶着屏风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看她:“抓到姨母了。”
  想到这儿,姜握笑着摆了摆手:“这屋里阴凉,并不热。”
  曜初却没有即刻回去坐下,而是扶着屏风又看了片刻——
  她见姨母将身上的环佩扇坠等物都已然摘了,就搁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显然是不欲身上配饰发出声音,让人察觉。
  在她的事情上,姨母总是很细致的。
  哪怕这种坐在屏风后面,替她压阵的不同寻常的要求,也都是她一提姨母就应了。
  曜初回到交椅上坐下。
  镇国公主府的属官不少,故而议事厅也修的颇大,主座之下,摆放着数十座椅。
  此时自然无人在座,殿内空空;只有她独坐高处——
  有时候议事完毕;属官们俱告退后;曜初独自坐在这殿中;也会升起一点孤家寡人之感。
  但今日;她想到屏风后坐着的人,就觉得安心。
  **
  姜握坐在屏风之后,只能听到狄仁杰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面容神情;但姜握还是能很准确把握他的情绪。
  显然在来的路上,狄仁杰也猜到了镇国公主‘有请’的缘故。
  因此在公主提起‘卢氏不敬言辞’时,狄仁杰声音里只有苦涩,没什么此事被揭破的意外。
  倒是曜初,给姜握的意外多一点。
  与刚才还伏在屏风边缘看她的小公主不同,曜初面对朝臣的声音不辨喜怒不怒自威,问话也直白而简洁,带着一种与皇帝相仿的压制感。
  姜握是欣慰与感慨并存:曜初面对六部尚书都能如此,想来驾驭自己属臣,更是熟谙而掌控力十足。
  而对狄仁杰来说,镇国公主的问题,直指他内心真正之悔。说起来他最后悔的,还不是抓水鬼抓错了,而是——
  镇国公主问道:“如此不敬之言?当日狄尚书为何不曾处置?”
  狄仁杰一五一十将当日情况道来,不曾隐瞒也不曾夸大:他当日一听这话,当即是驳斥喝止的。
  只是,卢堂姨并不听,并且把他扫地出门。而且狄仁杰原觉得堂姨可能是年纪大了,而且丧夫后可能悲伤到脑子出现了问题,于是是想郑重提点表弟几句的。
  然而不愧是亲母子,表弟直接关上了院门,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狄仁杰出门后望着外面白花花的日头,想着自己大夏天跑来给自己找事,真是差点当场中暑。
  然而,他上了马车后,就开始后悔了。
  “不够。这样不够。”镇国公主的声音,正是当日狄仁杰离开后的心声。
  他只是作为晚辈制止了卢堂姨,可他并不只是卢堂姨晚辈,他还是新朝的一部尚书!
  他应该以圣神皇帝所封的官体,正式地处置这件事以儆效尤。
  亦或是他可以大义灭亲,直接去圣神皇帝跟前揭发卢堂姨的不敬之言。
  否则,这件事若不外传也罢,一旦为人所知,那么皇帝会如何想他呢?
  你一个现任的吏部尚书,曾经的大理寺卿就在场,为何不处置此事?有心人抓住此事就可以大做文章——是不是你内心也是如此想的,不愿意跪拜女帝。
  若要保自己的官途,显示自己无异心,狄仁杰应当即刻回禀皇帝。
  但他也实在不忍去做。
  若此话被一位吏部尚书,郑重其事递到皇帝跟前,那卢堂姨一家,最差也得是个发落边疆。
  想想已经七十多岁的堂姨,若是流放必然要死在路上,想想曾经的多有照拂。
  狄仁杰最终选择了守口如瓶。
  但今日这件事,终是被镇国公主得知。
  狄仁杰在心事重重中,倒是也有一种解脱之感。
  于是在镇国公主说出‘不够’二字后,他坦然认错。
  但……
  他也很坦荡的表示:守口如瓶只为一点亲戚情分,他本心上并不赞同卢堂姨说的任何一个字。
  “臣拜的不是女帝,是能令邦国兴盛百姓安居,遐迩平夷海清河晏的帝王。”
  这才是臣子欲追随的帝王。
  他顿了顿:“而皇储之事为国本,若陛下询问朝臣之意,以臣之见——”
  “皇储,当为能承继圣神皇帝之志者。”而不论什么姓氏、公主与皇子。
  作为六部尚书之一,圣神皇帝看好的宰相预备役之一,狄仁杰当然看得出皇帝的立储倾向。
  他是支持的。
  其实,作为朝中重臣,狄仁杰与镇国公主的私交并不多,但在朝上常见。
  但近来,每每在朝上见到镇国公主,狄仁杰都会有一点感慨,就如今日——
  今日公主穿着家常的衣裳,其实比宽大的朝服,身孕更加显眼一点。
  这让狄仁杰更加清晰地想起:从有孕到现在,镇国公主一直在上朝,她负责的署衙之事,也从未放下。
  她在做一种截然不同的表率。
  自圣神皇帝登基以来,如今朝上的很多朝臣,已经习惯了朝上有女官。
  但,这真是第一次跟有孕的女官一并在朝上。
  毕竟原本如城建署、太医署内或许有女官,但她们本来也不上朝,若有身孕不过是署衙内部安排休假就是了。
  但圣神皇帝登基后,越来越多的女官出现在朝上,那必然就会带来一个生育对仕途影响的问题。
  镇国公主是以自己做了一个先例。
  倒不是所有女官都得有子嗣,毕竟这朝上许多女官,都是掖庭宫女出身,本身进宫做宫女后就没打算嫁人生子,有了官职后,更是奔仕途去了。
  但有镇国公主此例,这就是可以选择的事儿了。许多如裴宁一般已经成家的女官,不用担心一旦有孕,就得离开朝堂去保胎,甚至再也回不来。
  而狄仁杰时常能在镇国公主身上看到圣神皇帝的影子。
  他还记得,太平公主和殷王李旦,也是在陛下‘二圣临朝’后才出生的。
  那时候的‘武皇后’,也是有孕亦上朝,亦操持庶政的。
  **
  就在这一年的五月田假,神都中渐渐刮起了一阵流言蜚语。
  圣神皇帝看重娘家子侄,甚至将武家子孙封王和亲,正是一种只认武氏为‘自家人’的代表。
  然而世家还在文火慢煮,准备先放出点流言捧一捧武氏宗亲,让圣神皇帝为子女和娘家头疼,朝上就发生了新的变故。
  六月一日大朝会,御史大夫元万顷(前北门学士,从先帝一朝起就是皇帝的人)呈上了一道奏疏。
  并非他自己的奏疏,而是代为呈奏。
  是武承嗣状告崔族遗孀卢氏!
  说起来,在宅中苦思冥想如何讨好皇帝姑妈的武承嗣,在‘偶然’探听到卢家此事时,真如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当晚觉也不睡了,直接写成奏疏!
  只可惜他如今还是白身,自己无法上朝,只好走流程,请御史台代呈。
  而圣神皇帝接下来的做法,也让武承嗣坚信自己做的没错——
  皇帝给了他个金吾卫内的官职,让他去调查此事。
  武承嗣大为振奋:果然这条路没错,讨好到了皇帝姑妈!
  而武承嗣此人,为了自己出头,自然是不遗余力的。他当即以卢氏为中心点,开始顺藤摸瓜,去搜罗往日与卢氏走的近的世家。
  以为自己只负责在暗处煽风点火,站干岸看笑话的世家,忽然发现,一转头火烧到自己来了!
  **
  武承嗣如同脱缰的鬣狗一样开始到处搜罗世家罪证,对姜握自然没什么影响。
  武承嗣比武三思聪明的一点在于,他更会看皇帝的脸色。
  所以不但没想过跟‘大司徒联姻’这种攀附事,反而在欲拜访姜府而吃了闭门羹后,就非常识趣再也不来了。
  而因卢氏之事牵扯到狄仁杰,于是在六月初的夏夜,姜握与崔朝在院中树下闲坐之时,不免提到了当年初见狄仁杰的情形。
  姜握道:“那日我坐在屏风后,听着狄怀英的声音,忽然想到初次见他的时候……”
  她捧着茶杯,徐徐道:“整整三十年过去了啊。”
  真快。
  而曜初,也已然到了她当年的年纪。
  崔朝亦想起了旧事。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长安城的延康坊——那是先帝把从前魏王李泰的超规格宅院直接没收,拆成了五套房舍,分给了他看重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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