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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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读书认字,可以靠祖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几本书,再去蹭学。
但写字练字就不行了,实在买不起纸笔。
“凡有闲暇,就折了树枝在沙地上练字。若无沙地,就在空中写。十数年未有间断学业。”'1'
这养成了他后来收藏纸的习惯。
而姜握望着这满屋的纸,更加确认了一个她从前就明白的道理:刘相并非是做官才这么卷,而正是因为他这么卷,才有机会从隋末乱世走出来做官,才能够一步步做到宰相——毕竟,刘相的官途从来不顺当,等他被调任辽东,终于真正有机会建功立业的时候,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在此前,他几乎做遍了各种地方官职。
若无此‘卷到极致’性情,估计在之前无数波折中,早就停下脚步了。
刘仁轨伸手拿起如今市卖的最便宜的粗麻纸。
不但收藏各类纸张,他还格外关注各种纸的价格。
“如今粗麻纸之价,折换成粮米(银钱毕竟有波动,兑换粮米计价更为准确),比起五十年前的麻纸,足有几十倍之差。”
这个数字,姜握也是有数的:若不能不断降低纸的成本,如何能加大报纸的发行量?增加知识的传播度?
哪怕手里是最廉价的粗麻纸,刘仁轨依旧是很爱惜地轻轻放下,然后用石块压好。
他转头对姜握道:“故而当日,听闻大司徒要办学,我实在忍不住归朝。”
刘仁轨想要亲眼看到:学子们学有典籍,书有其纸,各能成业。
他自隋末走来,见这世道如从黑暗走向熹微黎明,再走向华光愈亮——
“此生,无甚憾矣。”
**
这一年春日,在率百官祭拜过乐城郡公后,姜握回到家中。
她将一贯钱放在一张桑穰纸上。
有一事她想了很久,如今应当也可以试着去推行了——纸币。
其实如果不限定于官方纸质货币,其实早在宋朝交子前,就出现过类似于纸币的货币形式。毕竟,拎着一串串的铜钱做交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尤其是大宗买卖,光拉铜钱的车可能都要雇好几辆。
汉武帝时就曾发行过白鹿皮币,当然一张代表四十万也实在是太黑了,并不算是真正的货币。
而此时,也早有柜坊(类似后世钱庄,用于存放与借贷钱财),会发行一种民间飞钱。
在姜握跟崔朝还没有太熟的时候,就听说过他替晋王管着的产业里,就有柜坊。
当然,飞钱与其说是纸币,不如说是一种‘支票’或是‘信用券’。
不过话又说回来,纸币的本质,也是一种信用券。
用一张纸以及上面印成的数字来代替‘真金白银铜钱’,靠的正是一种‘信用’。
只是,是国家和朝廷的官方信用。
故而历朝历代,自宋发行官方纸币,一直到清朝,甚至民国,纸币就在正常流通与崩溃之间循环往复。
说到底,崩坏的是朝代与经济制度。
就像哪怕姜握所在的现代,也有震惊世界的津巴布韦恐怖通胀货币崩溃,还创造了一张纸币上,甚至印了‘一百万亿’这样的世界纪录。
被称为人类史上的货币奇观,也是悲剧。
姜握拎起了一贯钱。
如今朝廷的信誉在无疑是靠谱的:国家安定富强,连民间柜坊的飞钱都多有商人使用,官方发行自然更有保障。
而限制纸币的,更多是技术问题。
一则为纸张成本。
正如刘仁轨所说,以从前的纸张成本,纸都是奢侈品,何况是做纸币。若非做成大额,还不够赔本的。
尤其是做纸币的纸张肯定不能是粗糙易损的最便宜的麻纸,必得是坚韧与能印刷清晰俱全的上等纸张。
这成本就更高了。
而这二,就是技术限制——原本唐朝的印刷术只处在一个起步期,绝大部分的书都是手抄本。
然而书能手抄,这纸币总不能手绘。
尤其是钱币与书籍报纸还不同,书本上的字迹略微模糊一点也不妨碍看,但纸币对印刷术的要求,就实在高多了!
必得雕刻技艺精湛,能清晰印出各种花饰、图形、文字和官印,才能令伪造者难以按照刻印。
否则,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钱啊。若是官方印钞技术不达标,那估计不出一年,就会假的纸币满天飞,
直接崩溃掉。
当然除了印刷各种边饰、屋、木、人物等图案来防伪之外,如宋明清等朝代,还会通过给纸币编号,加上官方特质的印泥等多重手段来防假//币。
然而这些的前提,都得是印刷术的进步。
于是过去这些年,姜握只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去试着推进。
但现在,技术的门槛,应当勉强能达到了。
她一枚枚数过铜钱——
待到下次再见,辛相可就不能用带不动那么多钱为由,只给她五贯钱了吧。
**
“给纸币上画图?”
姜握点头:其实现代纸币上喜欢印人物和风景,大概也是传承自古。
自宋代交子起,纸币上就多印各种人、屋、木等图,且会多色套印,还时不时改版图案,与时俱进的防伪。
王鸣珂很是新奇而欢喜:“能把我的画印在钱上?”想想好像过于美妙了。
想当年她每回替姜握写定制话本,都会收润笔费。
可这次,如果能把她的画印在钱币上,那真是可以不收润笔费了!
王鸣珂立刻提笔,准备认真记录姜握的要求。
“你想让我画些什么?”
“女娘。”
“军中的女兵,在朝上的女官,治病救人的女医,上学念书的小女孩……”
王鸣珂怔住了:“你要把她们印到钱上去吗?”
姜握点头。
她从想到纸币的时候,就想这样做了:从前父母也会收藏各版人民币为纪念。在第三套人民币的一元纸币上,画了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
她是新华夏成立以来,第一个女子拖拉机手,后来,她也组建了第一个女子拖拉机队。
其实新华夏刚成立的时候,城镇女职工人数也只占全国职工总数的7。5%,且绝大部分还都是从事纺织业。'2'
正是一个个如梁军这样的女性,走向了各行各业——
她们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事,女娘也是可以做的。
而在此时,姜握也要把一个个‘她们’印在纸币之上。
*
蓬莱宫。
姜握来向皇帝回禀第一版纸币的图案之事。
与后世许多国家的钱币,比如英镑上会印女王不同,在中国古代印帝王图像在钱上却是不可能的,起码短时间内,普遍的认识是无法被改变的——
华夏历朝历代,见帝王御相如见帝王一般,臣民是要好生供奉的。
比如宋朝战乱时,许多臣子和百姓,会因为护送皇帝一张御画而牺牲,还有臣子宁死不降的时候也会选择带着御像殉国而死。*
所以钱币上的人物像,不可能是圣神皇帝本人。
然而,皇帝御容虽不能绘于钱币,却不代表旁的不能——
姜握进门,就见皇帝举起两张亲笔勾勒的线条图:“你觉得哪一张放到纸币上更好?”
一张是【日月悬于圣神皇帝登基的则天门之上】的风景画,还有一张,却是更为生动活泼的【上阳宫校门口猞猁与仙鹤】的动物画。
两人一同选中了日月悬于则天门上的那一张。
毕竟第一版纸币,还是以风景人物为主。
而姜握则坐在帝王身侧,笑道:“其实陛下御容要绘于纸币之上,也不是不能。”
她向皇帝介绍起——非流通性绝版纪念币。
第363章 大司徒的货币议事
证圣二年;端午前夕。
尚书省都堂。
三省宰辅、六部尚书以及涉及钱币的相关署衙朝臣,俱列坐参加议事。
只是与之前的议事略有不同,此次除了各部的主事官员;还有不少些年轻的官员搬了桌椅板凳坐在一侧。
也就是说,一向只有紫袍绯衣的尚书省议事;出现了不少青碧色。
似是看出有些朝臣的不解;在主座上落座的大司徒;开口解释道:“今日要议的,有诸多银钱、成本、账目事。”
“这些经济学院的学生在侧;以备随时术算。诸位若有疑惑,可随时提出,当场验算。”
不少朝臣这才注意到;坐在墙边的学生们面前的桌上,都摆着麻纸、铅笔、算盘、算筹等物。
也就是说,今日大司徒召集议事;主要是为了铜钱与纸币之事?
自大司徒提出纸币来,朝堂之上有不少疑惑以及异议。
大司徒之前回应的不多,看来今日是要一并回应了。
*
果然;很快有数位女吏鱼贯而入;给每一位官员面前放下一份木夹板。
打开来看,里面正是数张代表不同钱币数目的纸币。
大部分官员先关注的,其实是钞票的质量——
这些官员;谁家中没有些产业,于是他们多少都是见过飞钱的。且飞钱的面额可比纸币这种五十文、一百文等数额高多了。
民间柜坊发行飞钱;类似于支票或者说是存折,便于商户存储和支领钱财。其中最要紧的当然是重视防伪,最怕的就是人伪造了自家的飞钱来取钱。
于是每个柜坊都有专门的私密印记;花大价钱请专门的印刻师与鉴印师,属于各柜坊最密不外传的核心技术。
与其余朝臣,拿起纸钞来多关注质量不同,李文成的目光却是在一百文的纸币正面的图案上停留了半晌。
背景虽寥寥几笔,但看得出是她熟悉的西北城池,而画上有戍卫的女兵、正在屯田的女农以及在筛选稻谷的育种女官——她早听姜握和王鸣珂讨论过,要画的各业女娘很多,现有的纸币数额上放不下,于是一张图上往往不只放一位女娘。
李文成忍不住伸出去抚摸了下熟悉的西北风貌,与这些她曾经见过无数回的场景。
之后,才收敛心神,站在宰相的角度来审视这印出来的第一版样币。
方才她抚摸过纸币,已经认出了纸张:这不是单纯的楮纸,还夹着桑穰(桑皮单独剥出来的一层)与棉花。
纸页有一种特殊的韧性,看起来不明显,但上手一摸一捻,触感颇为独特。
光这种纸张,就是从前未见过、未在市面上流通过的纸,也就是说想要造假首先的突破新的造纸术。
“李相,您看这是明暗双纹吗?”
李文成听见这一声,转头去看旁边的狄仁杰——
狄相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观察细致入微,旁人或是看纸币材质,或是看上面的图样与刻印,唯有狄仁杰很快看过这些,然后对着光把纸币变换角度,很快发现了异常。
“这是川纸中特有的‘水纹纸’吧。”
狄仁杰看向库狄琚,见她颔首便知自己没有认错,欣然在心里表扬了自己一句:不愧是我。
蜀地特有的水纹纸有明暗两种印花。
这还是之前姜握与皇帝入蜀后,无意中发现的,后高价(除了银钱外,皇帝还给出了一个子爵的爵位),将此家传技术收于官中。
李文成也拿起来对着光线看过,果然纸币明暗如水纹之印,颇为称奇。
这才又看向纸币正反两面——
纸币正面是钞额数目、复杂边饰以及人物风景图画,反面则以文字为主:刻有圣神皇帝尊号以及年号、纸钞出户部编号,以及官府印章,并一段律法文字,写明造□□的严重后果。
狄仁杰看到这段文字还挺亲切的:还是他带着法学院的学生,参考前朝私铸□□的律法,拟成了一条新律。
因纸币并非黑白单色,而是朱墨间错,多色套印,因此这段律法中多有朱字如血,尤其是‘斩’这个字,看起来更为触目惊心。
今日的大议事,甚至连王神玉都到了。
他此刻看过纸币,尤其是听狄仁杰提起暗纹,就与姜握道:“纸币的这些防伪之作,不光朝廷知道,还要百姓能知能辨才行。”
得先知道什么是真的,才不会被马马虎虎的假货就骗到。
姜握点头赞同,后世发行纸币,也亦有‘刊之印文,编之敕令’的公告之举,更在各地设置‘辨钞吏’,来帮助民间鉴定纸币的真假。
而姜握此时要宣传真钱假//钱的辨别,甚至比历史上的‘编之敕令’的宋朝更方便:报纸。
**
看过制钞署纸币的质量,哪怕许多朝臣不是内行,也能感觉到若要仿造这样一张纸钞的难度和成本。
通过宣传让人民熟知真钱假//钱的区别。
同时又有技术门槛,卡住假//币的制作。
而且,听大司徒的意思,还时不时要更换雕版花样和模具。
再配以律法,造假//钞以不赦之罪论处。
以上的几条累加,纸钞的安全性倒算是有保障,毕竟说实在的,哪怕不是纸币,从古至今铸造假铜钱的事儿也从未断绝过。
毕竟造假//钱这种暴利行当,无论钱币是什么形式,总会有亡命徒前赴后继的以身犯法。
但是……
正因这纸钞的质量很好、技术先进(甚至超出了许多朝臣的想象),哪怕上面印的面额,是从五十文起步,不少官员还是要问一句——
“大司徒,这纸钞不知成本如何?”若是成本太高,岂不是需耗国库?
依旧是库狄琚发言,表示统算下来,成本低于开支,将来技术再成熟一些,还能将纸币的面额再降低一点。
具体的各项成本,属于机密数据,各宰相和户部尚书可知,其余官员只要问得一句,不赔本也就够了。
毕竟……
‘铸币署’如今铸造铜钱,有时候还是赔本的啊!
没错,其实朝廷铸币发钱,并不是现代人会调侃的:某某国‘印钞机’又启动了,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实此时朝廷每年铸币投入民间流动,是要绞尽脑汁才能不赔钱,或者说少赔点。
姜握直接点名:“周署令,报一报今岁铸币的耗用。”
铸币署的署令,连忙翻开带来的公文,开始迅速报数据。
旁边的经济学院学生,也都在飞速的记录和验算。
其实姜握从前只是宰相之一的时候,她对公文的喜好尚不能明显影响到所有署衙。
可如今她做大司徒都已经九年。她偏好的公文形式,就渐渐变成各署衙更多使用的形式。更重要的是,皇帝明显也更看重此等公文——
少浮词陈调,多简洁之语,更要多具体的实例和数据。
于是铸币署也完全不绕什么弯子,开始直接汇报铸币的成本:
“鼓铸钱币,铸一钱的成本大抵如下:需运铜、铁,矿悉在外地;另有物料火工之费;若稍加工铁钱牙样,则费一钱之用,始能成一钱”。'1'
也就是说,花一个铜钱的成本,才能铸造一个铜钱。
其实就算‘无利润’,还都多亏了这些年冶炼技术有所进步,才能达到铸币基本持平,之前基本都是亏本的!
姜握倒也不意外:之前她研究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看过苏辙所作的《与王介甫论青苗盐法铸钱利害》,里面就明确写过,官钱‘大率无利’。
到了后来,更是拉胯成了‘坑冶尽废,每铸钱一千,需用本钱一千四百’。'1'。
姜握还在想宋朝,就听库狄琚开口了:“不对,若花一钱造一钱,朝廷还是赔本的。”
她开口说完,铸币署的署令一愣:“库狄尚书何出此言?”
如今库狄琚已然是兼任工部尚书——
正式接到这个任命,收到工部尚书鱼符的那一日,库狄琚还忍不住去与姜握道:“当年大司徒不得不辞相位,离开京城去做巡按使。”
“当时我心中日夜担忧,恐朝上有人借工部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