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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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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了张玄素片刻。
  李承乾看着进了东宫后,愈见苍老的师傅,在自己跟前叩首哀求,只想说,你辞了东宫官吧。
  不必呆在这里了。
  但没说出口——说了也无益,这原不是他能决定的。
  李承乾把鼓槌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而张玄素却因叩首那一下子着实实在,此时额头上都青了。抬起头来时还有些头晕,只得在地上跪坐了片刻才勉强能站起来。
  心底尽是凄凉:太子如此,将来社稷如何是好?
  可……真要请奏陛下废太子吗?若是太子只是长子或者只是嫡子也罢了,可太子是嫡长子啊,他不做太子,还能保住命吗?
  *
  太史局。
  李治与姜沃对坐。
  晋王团队里的人到底少,总是无人可商量事。因棉花之事,李治和姜沃走的比旁人略近些也无妨,总是过了御前的。
  于是李治常年拿着棉花种植试验的新消息来与她说,顺带与姜沃提起关于储位之事。
  姜沃原以为自己跟着师父们修炼‘云淡风轻’大法已经很有境界了,如今看晋王这种自学成才的,也很到位啊。
  两人从不密谈。
  太史局内,众人都在各自忙着公务,时常会有各王府公侯勋贵之家命属官来请教吉期,人来人往。
  有点像是大型办公室,各种声音、人员混杂。
  然而两人就在太史局内,就在这人来人往众人眼皮下,非常自然的讨论储君之事。
  当真是做到了灯下黑与大隐隐于朝。
  再没人能想到,一个皇子,一个太史丞,就在这公开场合讨论有关国本的大事。
  晋王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
  他不但声音很轻,言语也很简略,比如现在,他手捏一枝棉花,脸上还带着一点丰收的喜悦,说的话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太子哥哥的行事我真看不懂了,若自暴自弃,起先便不必上表。但若说太子哥哥想与父皇求和,那怎么又闹出那一出击鼓。”
  太子要是真愤怒于李泰的赏赐超过他,那就不用在父皇施恩东宫的时候,上表请辞,恪守自己的度支。
  知道太子上表时,李泰都吓了一跳,以为太子被刺激的支棱了起来,开始要做个勤俭节约守礼法规矩的太子了。
  谁料太子反手就来了个‘东宫击鼓鸣冤’,把皇帝气的饭都吃不下去,头疼到宣了好几回尚药局。
  姜沃倒是能理解太子的分裂感——道理是懂得,但是情难自已。
  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但太子这个地位就是千年防贼的。
  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一个人,要一直防着被别人推下去,防着自己失足落下去。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这种心理压力的。有的人甚至愿意一了百了,自己跳下去少受折磨。
  姜沃又想起前世看的末世文,主角是怎么艰难求生,每一天都是朝不保夕的活下去——但那是主角,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主角。脆弱与逃避痛苦是人类的天性。更多的人是小说里都不会提起的配角,直接选择躺平认命。
  *
  李治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姜太史丞这里惯以泉水煮茗叶待客,而非各类饮子,他喝惯了也觉得不错。尤其是用过肉食后喝一杯很舒服。
  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后,李治就看着姜沃,等她的回答。
  姜沃知道很难跟古人解释‘心理疾病’这个词,索性换了个方式,先问道:“王爷,听说外头近来流行各种传奇书?”
  “是呢,许多酒肆也雇了说书人讲书,多是神仙鬼怪、善恶报应的传奇,太史丞想看?我打发人去书肆给你买一些回来?”
  大唐的诗歌太耀眼夺目,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古典小说亦是起源于唐代,比如《莺莺传》等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
  只是这时候多是短篇《xx传》《xx记》,统称为传奇。
  毕竟光印刷术的限制,就让长篇小说很难出现了。此时流行于市井之间的皆是短篇传奇类小说,往往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由说书人讲完。
  这类传奇故事因短小精悍,抄写起来费笔墨也少,流通就广,掖庭中就私下流传着许多外头传奇的手抄本,尤其是值夜的时候,宫中又不许聚赌聚饮,便互相讲新鲜故事打发时间。
  姜沃先谢过李治要给她带书,又笑道:“我近来想到一个传奇故事,等我改日写了,请王爷看一看好不好?”
  李治就知她有话未说尽,不好说尽,只好付与故事中人。
  于是莞尔道:“好,姜太史丞若写了传奇,我必用心拜读。”
  李治话音还未落,就见有小宦官匆匆进来,一见晋王连忙过来行礼,然后在跟前悄声禀报一事,又躬身:“圣人令晋王这就过立政殿去。”
  李治从来温和如水的神情,在听过这事后,都似乎有些裂开的迹象,起身与姜沃作别,奔御前去了。
  姜沃也听到了那宦官的回话。
  那宦官低声回话是习惯,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这件事估计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
  “太子竟然,竟然命人在张玄素当值后回家的路上,将其拦住殴打了一顿?!”
  因明日是春社假,今日姜沃回宫正司时,媚娘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了姜沃回来,就忍不住跟她确认了下今日的震撼大新闻。
  见姜沃点头,媚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太子是君,但张玄素不只是臣,还有老师的名分在,太子堂堂储君,居然命人殴打老师?
  太子此举,朝臣必哗然,人人自危。
  这样的储君当了皇帝,臣子如何心服?!
  媚娘与姜沃道:“太子,简直是自己拿了刀剑,在乱砍自己的太子宝座。”
  *
  李治很快拿到了姜沃写的传奇,极其短小的故事。
  他都不用拿走找时间读,而是就坐在太史局,很快看完了这篇《宝珠传奇》。
  一个青年,偶得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珠。
  可惜这枚宝珠光耀无双,哪怕收到层层包裹里,也永远在发光,吸引着所有人的注目。
  所有的眼光聚集在他身上,有讨好的,有凝视的,有恶意的……他被所有人看着。
  渐渐地,有人开始指指点点道他根本不配这枚稀世珍宝,有人则伸出手去抢,还有人站在暗处默默盯着似乎在等他主动扔下宝珠。
  一年,两年……十年。手持宝珠的人,被盯得受不了了,在他眼里,那些不是人,已经逐渐化作重重鬼影。
  他被自己心里的鬼影逼的无处可躲,一路向山上奔去。
  他想要将宝珠丢下悬崖。
  然而,到了山顶他才发现,这宝珠一旦拿在手里,就遁入肉身,与他化为一体,再也拿不出来了。
  最后,扔不掉宝珠的持珠人,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
  李治抬起头来。
  姜沃望着他:“您还有不去拿这枚宝珠的机会。”
  晋王想了半晌,轻声道:“你放心……不,你们放心。我会去取宝珠,但我永远也不会因此跳下深崖。”
  越是看着柔软的人,说不得抗压能力越强,像是柔韧的蒲苇。
  晋王似乎知道姜沃在想什么,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毕竟,哪怕我有时会有犹豫困顿,但我并非孤身一人。不是吗?”
  姜沃拎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清茶。
  与宫中流行喝饮子的杯子不同,她仿照后世做了许多茶具,白瓷茶盏温润如玉,盏中茗叶浮动,像是一朵朵舒展的绿色春光。
  她端起一杯,双手奉与晋王:“愿为君分忧。”!


第41章 用人之道
  张玄素事件很快就退下了皇城热搜榜第一名。
  一来;圣人再次按下了此事,先私下召见言辞安抚张玄素,又在朝加封他银青光禄大夫;不但没有令他离开东宫,反而又给了张玄素个官位:他本是太子少詹士,如今又兼职太子左庶子,跟太子捆绑更深了。
  说实在的,张玄素跟太子,都不甚满意这个结果。
  一来,朝上发生了其余的大事,将朝臣们的目光暂且转移走了——薛延陀不顾大唐警告;出动了一十万大军;进攻唐版东突厥。
  阿史那思摩不敌;火速向长安求援。
  还好之前阿史那思摩已经求得皇帝圣命,面对薛延陀大军冲杀,不必死守,可以带着妇孺退守长城。
  阿史那思摩便一口气退到阴山处,开始据守等援。
  姜沃听说后还不由感慨:别的朝代都是修长城退匈奴,而大唐贞观年间的独特风景;游牧民族守卫长城出现了。
  姜沃觉得很奇妙,大唐朝臣们却已经习以为常——无论东突厥还是高昌国;只要打完了;从此后都是忠心耿耿唐军!
  皇帝接到此战报,连一点惊讶都无;于朝上道:“朕原以为夷男能再沉得住气些,却也不过如此。”
  夷男,乃薛延陀真珠可汗之名。
  此人性情其实颇会审时度势;哪怕这些年来薛延陀壮大,也一直猫着不动。
  两年前大唐打高昌的时候,高昌国王还想跟夷男可汗联手,特命人去送了联络密信。谁料夷男可汗不但不支援他,还拿他刷起了业绩,反手就举报到长安城来了:报告,天可汗,高昌国要造反!还想拉拢我!
  据说把高昌国前国王鞠文泰气的吐血。
  然而事儿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夷男都可以当热闹看。一旦卧榻之侧出现了他人酣睡,一凤皇帝把唐版东突厥往他身旁一放,夷男可汗终究也沉不住气了,想要彻底干掉东突厥,独揽漠北大权。
  长孙无忌在朝上发表意见一语中的:如此沉不住气,只能说臣服之心不诚。
  一凤皇帝点头赞同了大舅子的意见:既然不够臣服,那就没的说了,只能打服了。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出征武将的人选。
  “召李勣入京。”
  *
  四月。
  姜沃排过太史局的工作时间表,特意空出半日到司农寺看棉花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现场看棉花的种植。
  她刚进太史局的时候,朝中对女子当官自然是颇多微词。于是姜沃只留在太史局做专业工作,从不出门。直到专业立住了,成为了太史局不可或缺的特殊人才,她才偶然出门,且那时候出门必是应了别人的请帖才去,比如阎立本请她去看画。
  再后来,有了皇帝首肯,让她去参加诗会,只是那时名义上还是跟随师父袁天罡。
  直到今年上元节,她才是第一次作为自己,作为太史丞与朝臣们一起,于上元佳节赏宫灯。
  如今她也能想去司农寺看棉花,安排好工作就去了。
  倒是司农寺接了名刺,第一次接待女官还是挺紧张的。
  好在姜沃的专业课就是要稳得住要有姿态,她心中明白,若是她把自己当小娘子,做出羞涩避嫌的样子,那么别人会更把她当小娘子。唯有她不在意,只把自己当成寻常官员,旁人才有可能平常待她。
  果然,看她一派淡然,司农寺负责接待的监候倒是不好意思一惊一乍,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自惊自怪似的。
  他引着姜沃进入司农寺。
  司农寺是皇城内占地最大却也是最偏远的一处政府部门——因其部门特殊,需要不少试验田,就坐落在皇城最偏的角落处了。
  姜沃第一回 拜访,自然要先去见过司农寺的正卿。
  这是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出自太原王氏嫡支,自是清贵。生的也面目周正,美髯飘飘,一看就是风雅人物。
  王正卿院中种着些桃树,不知如何侍弄的,此时都晚春了,竟然还有一院桃花可赏。
  大约是司农寺术业有专攻。
  与姜沃彼此见过礼后,这位王正卿丝毫不提棉花的研种进展,只文文雅雅与姜沃讨论了些诗文与风水之术。直到姜沃问起,他才颔首道:“哦,姜太史丞是来看那棉花的?我素不管庶务,也不知到底种的如何了,便请吴少卿过来陪太史丞去瞧瞧罢。”
  在等吴少卿过来的空档里,这位正卿又跟姜沃聊起了所谓神梦与庄周,颇有艳羡‘庄周梦蝶’之意,又叹道:“可惜我不过一介农官,俗冗缠身,不得逍遥啊。”
  姜沃:……这是司农寺的官?好像更适合魏王的文学馆啊。
  不多时,司农寺吴少卿便过来了。
  风雅正卿交待了几句好生待客之类的话,还客气地送两人出门。
  姜沃走出院门再回头时,只见这位正卿也没回屋,站在桃花树下,正在摇头晃脑吟诗呢。一阵风吹过,碎红落如绯雨,飘了他一身。
  此情此景倒着实很风雅,只不知外头饥寒百姓,能否靠这样的官员过得饱暖。
  而这位负责带着姜沃参观的吴少卿,倒是跟王正卿是两个极端。
  这位四十来岁的少卿,若不是穿着官服,倒很像是田间老农,脸色是常年在日光下劳作晒出来的熟褐色,露出来的手也骨节粗大甚是粗糙。
  吴少卿亲自带着她转了几块专试种棉花的地。
  时不时停下来,满脸老农看着丰收瓜田的喜悦笑容对她道:“如今已试种多回,这棉花在咱们中原也种得出!”
  “原先冬日我就将棉种种在屋里的陶盆里,虽说炭火烧的足,但总是长得稀稀拉拉的,那会子给我愁的,生恐咱们这里种不得。还是天暖了,都挪到外头地里,才长得好了。想来暖是一回事,这棉花还极爱日头呢!”
  “怪道是从高昌国回来的种子,我听说那边原本就日头多,有时咱们这里到了黑天,那边都亮着,连葡萄也甜。”
  吴少卿一看就是平时罕言寡语,不太会应酬的人,但说起专业那就口若悬河了,与姜沃讲了良久他是怎么试种棉花的:棉种的间距疏密、种子要种到多深,怎么给棉苗驱虫,都是他心中顶要紧的事儿,连过年都不忘每日来看他的棉宝们。
  说到兴起,他甚至蹲下去,亲手扒拉开土:“如今已经试得,种这样的深度最好!埋的再深了出苗慢,浅了却也难活!”
  姜沃边认真听边点头,越觉她将棉花这件事告知李治,交由国家来做,是很对的一步。
  若为自己吞功,种植棉花一定会耽误了。
  而吴少卿说完棉花的栽培,一时又无话可说了,且觉得方才自己唠唠叨叨,说些零碎的田间粗活,反有些不好意思。
  姜沃见他窘迫的手脚都似没处放,便找话道:“我瞧着那边有一片果树,少卿能否带我去看看。”
  吴少卿这才放松下来:“北方的果树,司农寺都种着几株顶好的良株,我等也常对着果树下功夫,想怎么才能让果子熟的更多,更好。”
  “这会子正好是青梅和樱桃熟的季节,姜太史丞只管来看。”
  姜沃参观了果树后,吴少卿还送给她一篮子青梅和一小筐樱桃。姜沃道谢,吴少卿就露出憨憨厚厚的笑来:“当日蒙圣人宣召,就知这棉花是姜太史丞的一番神梦,又亏得晋王与崔使节将棉种和农人带回。想来再过十年,天下人都能用上棉布,冬日里多一些御寒之物,那我真是死也能闭眼了。”
  他又问姜沃道:“这棉籽,似乎油性很大,不知能不能榨油?”
  姜沃摇头:“能,但最好不要。”她曾经在医院里听人说过,棉籽油里有‘棉酚’这种微毒性物,如果没有好的技术,在榨油同时脱毒,吃多了似乎会导致不孕不育——在医院里住久了,什么病人都能遇上。
  她只与吴少卿点到为止,说有微毒,吴少卿就不再问了。
  待姜沃告辞的时候,吴少卿特实诚地对姜沃道:“别的我们司农寺也没有,但姜太史丞以后想吃什么新鲜果子,只管来这边摘,等秋日请太史丞过来吃葡萄。”
  姜沃道谢:“好,到时候一定来。”
  她拎着两篮新鲜水果回到太史局,自然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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