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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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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身着甲胄的士兵将东宫围起来的时候,李承乾心里竟是松了口气:这一场荒唐的把戏,终于结束了啊。
  唯一的遗憾就是……
  “承乾!”长孙无忌见李承乾久久不语,不免着急。
  为了让承乾能开口说话,他是一个人也没带独自进来的。李承乾却只是一味沉默神思游离,要是时间久了,外头还以为舅甥两个谈了多少话呢。
  李承乾这才回神,彬彬有礼道:“方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抱歉,耽搁了舅舅的时间。”
  长孙无忌觉得这个外甥陌生极了,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承乾,你有什么苦衷吗?”他再问一遍。
  李承乾这回很快摇头了:“没有,我是真真正正的想杀李泰,那刺客也是我蓄养的,可惜李祐那个蠢货谋反,让东宫参与谋反亲卫变成了惊弓之鸟,有人漏出了马脚,有人直接就反水去告发——若是父皇再晚几日发现,我必已派人杀了李泰。”
  语气很平静,杀气却很峥嵘。
  长孙无忌得到了跟期待中完全相反的答案,憋得内伤,努力柔和了语气劝道:“你应当知道,舅舅能进来,就是陛下有心宽宥你,想要再给你一个爵位安养余生之意。你听舅舅的,你只需说……”准备把他的腹稿借给承乾抄一下。
  然而李承乾大笑:“天下岂有谋反不成,不被处死,甚至都不被废为庶人的皇子?父皇不怕自此纲纪败坏,从此后每一代皇子都学着谋反?”
  长孙无忌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败退,拂袖而去。
  *
  等掖庭的门户如常打开,宫人可正常出入后,媚娘也听说了那道圣旨:汉王李元昌、齐王李祐赐自尽。侯君集、杜荷等人按律收监,秋后问斩。太子废为庶人,流放黔州。
  于流放前,皇帝再见了承乾一面。
  “儿子不配为太子,但李泰更不配。”父子俩难得平静的说话,恍如隔世。
  “或许父皇觉得儿子荒唐狂悖,忤逆不孝。但李泰……”
  他唇角一翘,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听说我当日以刀划面后,第二日一早,李泰就赶到父皇宫里去,明为安慰父皇,实则鼓动父皇废太子。”
  “连朝廷官员都知道,父皇当时圣躬不安,有什么话都该押后再说。但父皇心心念念的好儿子,却连一天都等不得。”
  皇帝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见过太多目光。
  但来自曾经最心爱的嫡长子的眼神依旧刺的他心口又凉又痛,像是冰锥入肺腑。
  直接刺穿皇帝回避的真相。
  他不想记起的那一日,以及很多细碎的细节——他格外优容宠信的青雀,是否早就逾越的本分,觊觎太子之位,而将兄弟甚至父子之情放到次一等去了?
  再深一层,是不是他的疼爱过甚,导致了青雀开始觊觎储君位,以至于太子刚开始不良于行,就觉得自己可取而代之。
  还有他更不肯想的一桩事,那便是玄武门之变。
  简直是一场轮回。
  二凤皇帝掐掉最后这个念头: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后悔的,哪怕要付出什么代价,可他都该做这大唐的皇帝。这天下,本该,也只能是他的。
  李承乾静静看着父皇的思绪波动。
  只见父皇的情绪外露,其实也不过几息,很快就平定了下来。
  果然是父皇。
  而他,却总是会被情绪左右,如同陷入泥淖爬不出来。有时候,连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想要拿着刀划自己,来抵御内心那种煎熬。而每次激烈地将情绪宣泄出去后,看到身边人惶恐畏惧的目光,看到师傅们失望怀疑的眼睛,李承乾只会觉得更加挫败。
  他似乎变成了情绪的傀儡。他竟然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果然,他是做不成君王的。
  二凤皇帝看着眼前瘦的似乎是一副骨架支撑起来的儿子,看着他身上的常服打晃。
  他涩然道:“你放心,朕知道你们兄弟失和已深,不管将来太子是谁,哪怕是青雀继位,朕也会留下一道遗诏,保全你。”
  皇帝说完后,就见对面的儿子笑了。
  笑得很古怪,不似听到自己余生得以保全的释然,倒似是伤感至深,以至于哭也无泪,只剩下笑了。
  李承乾确实只想笑。
  难道父皇以为自己方才说李泰这些话,说他不适合当太子,是因为担忧自身的死活吗?
  他们父子,或许从来没有了解过彼此。
  “承乾,你要做个好太子,接过朕手里的江山。”许多年前,父皇的话忽然回响在耳畔。
  罢了,父皇或许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这太子做的也着实不怎么样啊,戳了父皇的心窝子,让青史铭记:父皇本人是个玄武门之变夺位的皇子,又生下了造反的太子。
  就这样吧。
  李承乾整了衣袖,端正下拜:“罪人李承乾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见他这般生疏谢恩,连父皇都不肯再称呼,亦是不忍再与他继续说下去了。
  这些年逐渐失望下来,最后的断腕,其实都没有多痛苦了。
  于是只是问道:“待整好行装,你便出京去黔州吧。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黔州是二凤皇帝最后为儿子选的流放地——什么漠北南疆等地,他是不舍得儿子去的。依着皇帝,倒是想将承乾放到鱼米之乡去过日子,但那就是不能服天下人心的流放了。
  最终皇帝选了黔州,此地属川,在世人眼里,巴山楚水也算是凄凉地了,说的过去。
  这个地方也是他问过袁天罡才选的,袁仙师就是蜀人,也曾亲自去过黔州。说是此地虽险要难通,但自有风景。
  皇帝也提前命人去当地收拾了屋舍田地,想来承乾过去,哪怕再也不能锦衣玉食,也不会太受罪。
  李承乾抬头:“我想去昭陵与母后辞别。”
  二凤皇帝沉默片刻:“是,是应该的。你去告知她此事吧,否则朕来日去见她,都不知该怎么说。”
  谁料李承乾忽然提了个皇帝很意外的要求:“能让雉奴与我同去吗?”
  皇帝沉吟片刻道:“朕问一问雉奴本人的意思再说吧。”
  李承乾不再说什么了,他俯身下拜,起身,按照臣民告退的礼数,不曾直接转身就走。而是低首垂目面向着皇帝,慢慢倒退至门口。
  皇帝一眨不眨看着儿子的身影,这样倒退的身影……
  要是时间也能倒退,退回他小时候就好了。朕会小心看着他,不让他伤了腿,哪怕是伤了腿,朕也会花更多时间更多心思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只告诉他,不许自怨自艾,要做天下之主就要心性坚韧,能担万事。
  可惜,就算是皇帝,是天可汗,时日也只是流逝于指尖的水,再也不可能掬起那一捧。
  二凤皇帝看着儿子退出门,转过身,高瘦的背影,被风吹起一点的衣摆。
  就这样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
  *
  “父皇问我,我当时就应了。我愿意陪大哥一起去昭陵探望母后。”李治来太史局,问一个最近的出门吉期。
  对着姜沃,不由多说了两句:“四哥知道后,还特意来给我‘送行’呢。喜色都遮不住。”
  想来觉得被父皇安排了陪废太子的自己,是因素日与谋反的李承乾走的太近,也连带被厌弃了,这才得了这么个倒霉催的差事。
  那真是诸皇子中,唯有他魏王李泰这个硕果仅存的嫡子,可以做下一位太子了。
  姜沃将算好的最近的吉期,和出发的吉辰送上。
  李治接过来:“后日吗?希望是个好天。”
  姜沃望着他轻声道:“必是风和日丽。昭陵是,宫中也是。”
  晋王莞尔:“我们都不在宫中,这样的好时机,四哥怎么会错过。”就看他如何催着父皇立他为太子吧。


第51章 太子的经验
  昭陵所在的九嵕山;层峦耸翠。
  因其有九道山梁,故有此名。
  凡皇帝,几乎都是自登基起就开始选陵寝之地。二凤皇帝登基后也不例外;经袁天罡等人占测;最终选了九嵕山起建昭陵。
  皇陵向来是大工程;大都要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
  昭陵也是如此,方搭起了大体架子,长孙皇后便过世了。
  二凤皇帝便将爱妻的棺椁暂且安置于昭陵一处建好的殿宇内,只等着将来他龙御归天后,两人一并合葬于此。
  李承乾撩开马车的帘子,等远望到九嵕山时;就露出了微笑。
  “大哥,那就是九嵕山吗?”
  李承乾曾经来昭陵祭拜过一次母后,倒是李治,之前因年小体弱;一直都是祭拜宫中的灵位。
  李承乾点头:“是啊。”
  母后,我带雉奴来看你了。
  *
  宫中。
  姜沃跟媚娘正在隔着一盘残棋对垒。
  这是照着棋谱摆好的半局;黑白棋子正处于旗鼓相当的胶着中,两人各执黑白下去。
  “晋王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媚娘捏着一粒黑色的棋子轻轻地敲着,听姜沃这么说,就抬头回道:“你是说他愿意陪太……大皇子去昭陵的事儿?”
  也是;此时多少人对旧日东宫躲避不迭。
  别说太子本人了,就连原东宫属臣都处境尴尬——这些属臣大都根本不知太子谋反事;也经过了三司摸底排查,证明了与谋反无关。但亲友还是畏惧与旧时东宫牵扯上,敢帮忙再为他们寻门路起复的人,还是少。
  但晋王却是应了陪李承乾去昭陵;听他那意思,还不是皇帝强令的,而是皇帝一问,他立刻就答应了。
  或许之后他会权衡这件事的利弊,或者以此事因势导利,但在皇帝刚开口,他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却是先遵了本来的情感。
  姜沃落子:“是,但也不只是。姐姐,晋王去太史局取吉期的时候,还问了我许多话。”
  “他问我,如果一个人,因为病痛折磨有些不想活了,该怎么劝说才好。”
  媚娘敲着棋子的手顿住了。叹口气:“我是从未见过东宫的,你也跟东宫素无来往,顶多是远远见过——但晋王如此问,想来大皇子有些了无生志?”
  姜沃点头:“我把我能想到的都与晋王说了。离开长安前的两日,晋王一直在为此事忙碌。”
  媚娘的笑意里带了更多的暖色:“那晋王着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如果只从冷酷的利益来分析,比如站在魏王的角度看:作为嫡长子的大哥,哪怕太子位被废,活着也是一桩麻烦事。
  这回魏王党对于太子谋反,皇帝却心软未赐自尽,显然是很失望的——首先提出此事的李勣,魏王党暂时动不了,但当时附和李勣的几个官员,有两个官位低些的六品御史中丞已经被人翻出了家人的不法事,贬出长安去了。
  当然,东宫与魏王之间势同水火,又与跟晋王不同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般情势下,晋王不但不躲避前东宫,却尽力为其忙碌,可见晋王个有政治手腕的人,却不是个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
  媚娘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守在掖庭外的侍卫,他们不会有什么感情,会奉旨而行,保管谁闯过门口那道线谁去死。
  他们本身就是一把刀。
  媚娘思忖良久,落下了很重要的一颗黑子:“咱们看了许多史书,说实在的,权力此物实在可怕。多少人掌权后心性大变,与之前似乎判若两人。”
  “就像是被权力变成了刀,谁碰到那把刀的边界,谁就要死。”
  “但比起那样的君主,我还是更喜欢执刀人。”
  *
  此时的昭陵,已经建造过半。
  皇帝早派人来传过旨意,工匠全部停工五日退下山去,只有留在这里监工的宦官们负责接待晋王和曾经的东宫太子。
  管事的宦官哪里能不知道京城的巨变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前太子,起码不可能以之前东宫来此祭奠的规格来迎接了。
  好在晋王也来,他们还能摆出迎接亲王的架势来。
  昭陵的管事宦官,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引着两人大体看了看昭陵,然后到了安置长孙皇后棺椁的凝英殿。
  听晋王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有事再打发人寻你。”那宦官简直如闻仙乐,立马跪了磕头告退,于凝英殿外远远候着吩咐去了。
  李治这次出门把小山和鱼和都带上了。
  李承乾如今当然是没有宦官随行了。他也不要人随行,连乳母遂安夫人,要跟着他一并去流放地,都被他拒绝。
  但他孑然一身,看起来倒是心情平静多了,丝毫没有当年在东宫中的困兽暴戾之感。
  长孙皇后的棺椁和牌位都供奉在殿内,李治跟着大哥一起为母后燃香烛,跪下三拜。
  拜过后,李治跪在蒲团上转头问道:“哥哥……你要单独跟母后说说话吗?”
  李承乾点头,语气也是李治很久未听过的平和:“雉奴去外面等等我,好不好?”
  李治指着院中:“好,我在外面看花。”他退出来后,示意鱼和把殿门关上。
  木门厚重,鱼和与小山两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门关上。
  凝英殿既然是皇帝特意选了为亡妻停置棺椁之处,自然风景极佳。院中景致花草也多如当年长孙皇后宫中,李治看来莫名的熟悉亲切。
  李治坐在石凳上,看春日海棠与兰草。
  他看了一会儿花,又仰头去看天上的云。
  九嵕山的空气极清爽,连云似乎都比长安城中看到的轻盈洁白,在湛蓝的软乎乎地漂浮着。
  *
  小山悄悄飞奔出去,问此处的宦官要了一张竹躺椅来。
  他‘哼哧哼哧’搬进来,问道:“王爷要不要躺一躺歇歇。山里凉呢,久坐在石凳上只怕受了寒气。”
  小山最会察言观色,见李治仰头看云,生怕他看久了脖子疼。
  既然要看云,最好当然是躺着看嘛。
  果然李治点头。
  小山拿出赶紧的一套披风来,铺在躺椅上:“那宦官说是新躺椅,之前绝没人用过的,王爷放心。”
  李治的目光梭巡过院落,很快选定了一个最好的地方,躺下来看云,看了一会儿就对小山道:“再去搬一张来。”特意嘱咐:“也要新的。”
  太子哥哥打小就没用过人的旧东西。
  李治看他们摆好躺椅,就道:“今夜要在这里的燕息殿住一夜,你们先去收拾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叫侍卫们都远远的守着,一个都不许靠近这边。”
  一个时辰后,门才被打开。
  李承乾的面容跟进去前一样平静。
  李治坐起来,带笑拍了拍身边的躺椅:“大哥快来,这有一朵要飘走的鱼一样的云。”
  李承乾当真走过来,兄弟俩躺在竹椅上并肩看云。
  海棠花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细细碎碎洒在他们的肩上面容上。
  李承乾的面色,叫太阳一照,越发显得素白。
  李治伸过去捏了捏李承乾衣裳的厚度:“哥哥,你冷吗?”他倒是不冷,但李承乾明显是身体不太好,看着瘦了那么多。
  李承乾反握了下他的手。让李治欣喜的是,兄长的手很瘦却依旧有力量,也是温热的,是曾经手把手教他射箭的手:“不冷,雉奴也不冷吧?”
  李治认真对兄长点头:“不冷。”
  真好。
  他与哥哥呆在一起,阿娘在身后看着他们。
  与十年前一样。
  *
  两人就这样躺了大半日,看了白云,直到日头开始西斜。
  在微微发红的夕阳中,李承乾忽然坐起来,认真道:“雉奴,我有话要嘱咐你。”
  兄长要训话,李治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垂手恭敬道:“兄长请说。”
  李承乾看着垂手站在眼前的小九儿。
  其实挺早的时候,他就想过,他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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